正當素菀在殿外勸服秦懷錦及早離開時,另一廂,朝陽殿中,靳涵楓也聽完了小安子的稟告。
聽到靳涵薇沒來,素菀卻來了,他心裏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靳涵薇果然是拿定主意,說什麽都不肯過來了,而素菀來則是為了怕他責罰靳涵薇吧!
她對她還真是盡心盡責!
拿起桌上的酒杯,他昂頭一飲而盡。殿中歌舞升平,舞姬歌女們優美的舞姿、婉轉的歌聲,看在他眼中、聽在他耳中,隻覺得寡然無味。目光轉到下方席上眾人,一雙雙似醉非醉的眼睛,一張張仿佛恰到好處的笑臉,看得他更覺厭煩。
放下酒杯,看到邊國使臣的目光正對著麵前案上的酒菜,他心中微動,問道:
“沈大人停箸不食,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哪裏,如此珍饈美味,下官都不知道該吃哪一樣才好了。”沈大人略略欠身,答道,“隻是不能見過公主,實在可惜,鄙國世子還有一件禮物要在下轉交公主呢!”
“呃,不知是什麽禮物?”靳涵楓有了些興趣,傳言邊國世子因為幼年時的一場大病,頭腦有些問題,今年五月的桑州集英會上也有人證實了這一點,不過這位世子的命還是頗硬,被刺客刺了一劍也沒死,如今他會有什麽禮物要送給他未來的妻子呢?
沈大人取出身邊的一個錦盒:“乃是世子的一幅自畫像,不過世子交待隻能交由公主親自打開。”
靳涵楓微微頷首,心道這個邊世子還不算傻得太厲害,或者是有人指點,這樣的禮物的確要比金珠美玉來得特別些,想必靳涵薇也會比較有興趣接受。
當下,他含笑道:“邊世子果然是個有心人,這禮物舍妹一定會很喜歡的。不過,她今天身體有些不適,所以未能前來赴宴。”
“哦,公主玉體無恙吧?”沈大人關切地問。
“隻是偶染風寒,勞大人過問了。”靳涵楓的目光飄向殿門,又道,“公主的貼身宮女正在殿外,世子的禮物,大人托交宮女帶去給公主。”
沈大人側首想了想,點頭:“既然下官無緣見到公主,也隻能如此了。”
靳涵楓笑了下,朝小安子點點頭。小安子會意,前去宣素菀進殿。
這時,殿門外素菀已說服了秦懷錦離開,聽到宣召,她踏步進入殿門。
剛才殿上的眾人都聽到靳涵楓與邊國使臣交談,看到一個宮女走了進來,便就猜到這就是公主的貼身侍女。
淺色宮衣,銀白的束腰宮絛,果然是眉目清秀,素雅天成。席上眾人多有沒見過靳涵薇的,見到素菀後,都忍不住在猜測,小小侍女就已是如此的清麗不凡,那公主豈不是更加美貌?
素菀走到禦案,俯身行大禮:“奴婢見過大王。”
靳涵楓看著她,眼睛熠熠生輝:“平身吧!”他細細端詳著她,最近國事繁忙,又有好些時日沒見到她了,她似乎出落得更加秀美動人了。
好一會兒,他才移開目光,對沈大人道:“這位就是公主的侍女,大人可將東西交給她。”
沈大人點頭稱是。
見素菀微有疑惑,靳涵楓解釋道:“這位是從邊國來的沈大人,奉邊國世子之命,有一樣禮物要交給公主,你將禮物拿去交予公主即可。”
素菀明白了,卻同時又有了更深的疑惑:邊亦遠在搞什麽名堂?他會有什麽東西要交給靳涵薇?嗯,想必是什麽定情信物吧!隻是這兩國間的一紙婚約到頭不過一場權謀而已,他做戲做得還真是全套。
她移步來到那個沈大人的桌前,先是一禮道:“奴婢替公主謝過邊世子的厚意。”隨後接過沈大人手中的錦盒。
接過了禮物,素菀想著也該是時候告辭了,這樣的場合本不該是她這樣身份的人能來的,而且觀靳涵楓的臉色似乎也未見什麽怒色,想必就靳涵薇拒絕出席宮宴一事,他應該並無介懷,倒是自己和小安子有些擔心過頭了。
她捧著禮盒,正準備高聲退下,忽聽到靳涵楓說:“公主出嫁在即,本王這做兄長的理應多加關懷,然而,前段時間國事繁重,本王一直無暇去看望她,素菀,你可先到偏殿暫待,待宮宴結束後,本王與你一起前往晴翠宮。”
靳涵楓都這麽說了,素菀隻得先到偏殿等候,有些想不通,靳涵楓想去看望靳涵薇,呆會兒宮宴結束後自己過去就可以了,何必非得拉她一道,他又不是不認識路,需要她帶路。
素菀在偏殿等著,視線落在手中的錦盒上,微微有些好奇,邊亦遠到底送給靳涵薇什麽東西?靳涵薇對於這個素未謀麵的未婚夫可一點好感都沒有,也不曉得這禮物會不會被她一把扔出去……或許等下回到晴翠宮後就能知道了。
戌時過後,宮宴總算結束了,素菀已在偏殿等得有些百無聊賴。
靳涵楓進來時,便見到她坐在燈下剪著燭花,紅燭美人,相映成趣。靳涵楓忽然想起“紅袖添香夜讀書”之句,想著詩中意境或許就如眼前之景。
素菀聞得腳步聲,轉過頭,見是靳涵楓,忙跪下行禮。靳涵楓卻搶先一步,扶住了她,笑道:“這些日子看到人就朝我下跪,跪得我頭都暈了,你怎麽也學這些人一樣。”
“大王現在是一國之君,尊下有別,禮不可廢。”素菀垂首道。
靳涵楓看著她,忽然覺得一絲煩躁:“素菀,你為何總是這樣?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卻為什麽總是不肯接受?”
素菀心中一驚,倏然抬起頭,覺得靳涵楓的眼中有一絲異樣的光芒。
“素菀,別再拒絕我了。”靳涵楓說著朝她走近了一步,他與她原本就站得頗近,這樣一來兩人便幾乎貼在了一起。
素菀的臉一下子緋紅起來,心跳的速度猛然加快,她想不到等他一起去晴翠宮會使她碰到這樣的情況。
“大王,您喝多了!”她往後退開一步,想要重新拉開她和他之間的距離。
靳涵楓卻不依不饒,她退後一步,他便往前逼近一步,一直將她逼到殿柱前:
“我是喝了酒,但並沒有喝醉。”他伸臂困住她在殿柱與他之間。
聞到他身上的酒氣,素菀忍不住皺了眉,還說沒醉,這酒氣分明就是喝了不少的證明,否則以靳涵楓一向的表現,絕不像是會做出這樣的輕浮舉動。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無用,重要的是——該如何脫身?
秋衫仍是單薄,他的體溫透衫而入,他溫熱的夾帶著酒氣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讓她耳邊的警鈴大作。
“素菀,莫要再推拒我了。”他低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好似最動聽最醉人的音樂。
但素菀卻頭腦清醒得很,莫再推拒,怎能不推拒!
她很想一記手刀劈暈了他,卻偏偏不能;她也很想一把把他推得遠遠的,卻又不得不顧忌對方的身份……
正在和自己較勁,旁邊忽然響起一聲驚詫聲,還有幾下倒吸氣的聲音。
素菀有些懊惱,注意力都集中在靳涵楓身上,居然連殿中來了其他人都不知道。但隨即她又心喜,因為靳涵楓的動作一僵,她趁機脫開了他的掌握。
這才有工夫去看殿中來了什麽人,原來是小安子和幾個宮女。小安子張大著嘴,顯然剛才那樣的景象他還是第一次看見。
他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攪了主子的好事!
靳涵楓這時也回過神來,轉頭去看素菀。素菀本就驚魂未定,見狀趕忙又退開了好幾步。
靳涵楓又回頭去看小安子等人,大手一揮:“還不退下。”
素菀心裏哀叫,不是吧!看著小安子和宮女們如赦大令、迅速地退出殿外,她也直想拔腿跟著一起走。
“素菀……”靳涵楓又轉回頭來看她。
“大王,奴婢也先告退了。”不能再猶豫了,素菀當機立斷。
看著她欲往殿門走去,靳涵楓疾步上前攔住她。
“大王!”素菀的聲音中終於泄露出了一絲絲驚恐。
他該真不會準備逼迫她吧!她的一顆心跳得高高的,警備地盯視著他,卻怎料靳涵楓撫了撫額頭,聲音悶悶地道:“我剛剛有些不清醒,嚇著你了嗎?”
素菀鬆了一口氣,這麽一驚一乍,真是耗費心力。
她定了定神,還是覺得此地不宜久留,說道:“奴婢無礙,大王可能喝得多了些,不如叫宮女去取些醒酒湯來醒酒,至於前去看望公主一事,還是等他日再說吧!”
靳涵楓點點頭:“也好。”
“大王若沒什麽吩咐的話,奴婢就回晴翠宮了。”素菀還是心心念念著離開。
靳涵楓目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終於揮手:“沒事了,你走吧!”
“是。”素菀連忙抱起桌案上的錦盒,而後往殿門退去,生怕靳涵楓改了主意。
“素菀!”才行了兩步,突然靳涵楓再次叫住她。
素菀覺得自己想要罵人,甚至還想打人,對象就是眼前這個靳王。
她一抬頭,卻發現靳涵楓眼中有著沉沉的悲哀,那樣深重,使她忍不住心頭一顫。
“素菀,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的眼睛很好看,亮得像天上的星星,清澈得好比山澗中的溪水,隻是——”
他歎息似地說道:“隻是讓人看不透。”
素菀身形一呆。
靳涵楓定定地望住她:“為什麽我越是想走進你心裏,就越是覺得你離我越遠呢?我想不通,我們之間的距離究竟在哪裏?你說是身份,但我卻覺得,你根本不是那種會把身份地位放在眼裏的人。素菀,你告訴我好嗎?究竟隔在我們之間的是什麽?我要怎樣做才能拉近你我之間的距離?”
素菀垂下了眸,錯開與他的視線,心裏有澀意湧起。
我怎麽能夠告訴你,我們之間隔著的是上代血仇的距離,隔著的是整座江山的距離,即使傾盡韶華,你與我,也不過是一場真心與欺騙,難有相知相許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