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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理性沉睡後的夢魔

  我是否應讓人知道精神分裂症患者在有些時刻是很“特別的”呢?那麽在哪裏才可以讓我見證到其與眾不同的洞察力?這仿佛……讓我徘徊在人類世界的邊緣去窺見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我所看見的,聽到的,觸摸到的都是如此的讓人震撼,所有的事物都是那麽的美好……我將無法說服我自己所有這些都是因為狂熱。

  ——麥克格雷斯

  阿道夫·韋爾夫利(Adolf Wolfli)於1864年生於瑞士。童年的韋爾夫利經受了許多磨難。青年時期,他的生活沒有規律,幹過各種各樣的工作。生性孤僻的他後因對未成年人進行性騷擾而入獄。除了其反社會行為和對人冷漠而外,韋爾夫利還飽受著幻覺和被害妄想的痛苦。最終他被確診為精神病而送往伯爾尼附近的瓦爾道精神病院。在那裏,他度完了人生中的最後35年。

  在瓦爾道最初的4年裏,韋爾夫利的情緒不是很穩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開始慢慢安守於這樣的環境,並將其所有的精力都運用到繪畫中。他的作品鮮明而質樸,素材簡單,技藝高超,展現了出韋爾夫利在其餘生令人折服的藝術,文學,音樂才能。

  韋爾夫利是位多產的繪畫家,這讓他在當時很有名氣。除了繪畫方麵的成就外,在文學和音樂方麵,也同樣具有卓越的才能。他留下的厚達25000頁的手稿,文字生澀,但這是一部超越了那個時代的文學作品。韋爾夫利一生討厭規則規律,這種稟性體現在他文學著作的結構組織當中。他的著作可以分為五個主要的係列,每個係列他都花費了許多時間去創作,且在結構組織方麵都有所不同。第一個係列《從生到死》是一部自傳。除了故事中的地點是真實的而外,其餘的全是虛構。在這部著作中,韋爾夫利假設自己是一個探險家,與想象中的兄弟姐妹和同伴一起穿行於歐洲大陸。第二個係列《地理與代數》是一部神話。阿道夫·韋爾夫利搖身一變為神話中的英雄“聖·阿道夫”。故事始於魔幻小島和王國,那裏有王後,神靈,以及珍禽異獸。在後期的幾步著作中,他繼續暢遊在神話中的地域與人物之間,整個故事結構也更加充實。然而這些著作並不是由連貫的故事情節所構成,取而代之的是以散文形式出現的音樂片段和詩詞。韋爾夫利後期的繪畫也向世人展現了聖·阿道夫的奇幻之旅。

  阿道夫的藝術有很強的原創性。他的作品不是自然主義的體現,而是充斥著奇特的幾何圖案。天真的麵孔和動物與抽象的圖案,詩詞,音樂符號形成鮮明的對比。在韋爾夫利的晚年,他的畫十分熱銷,並被追授為“原生藝術”(“局外人的藝術”)運動中的核心人物之一。在這場運動中,韋爾夫利受到了超現實主義的追捧,因為在許多方麵他都是一個真正的前衛人物;他的畫形象鮮明而富有想象力,有強烈的非自然主義色彩,從超現實主義和波普藝術的視角,和詩歌中的達達主義,荒誕派戲劇,音樂中的無調主義一樣成為風靡了整個20世紀的藝術。韋爾夫利的繪畫在歐洲和美國的巡展受到了熱烈的歡迎,這位瘋狂藝術家的作品被永久珍藏在他的祖國瑞士。

  韋爾夫利的文學作品比起他的繪畫稍遜一籌,文字雖晦澀難懂,但同樣有很強的獨創性。錯綜複雜的組織結構與散文中一係列怪誕離奇的想象相映成輝。他喜歡獨創一些新詞來表達他與眾不同的思想。韋爾夫利超現實主義的文學作品令人想起了後現代主義的小說和詩歌。縱觀他的文學與繪畫,我們可以發現它們有共通之處,那就是這位瘋狂的藝術家顛覆了對整個世界正常的看法,在他那獨特的世界裏任何事物都沒有其符合常態的尺度,形狀或者意義。以下是節選自“地理與代數”中的一小段文字,這足以說明韋爾夫利想象力的獨特:

  “hour”“小時”這裏應該是韋爾夫利的語詞新作),高度為19999000hours 的“天父霹靂”噴泉坐落於135000000個靈魂居住的巨人城裏。一個被稱作“天父殺戮”的城市位於東大洋的巨人島上!那裏還有一個伊甸園!一個被雪鬆覆蓋了的伊甸園,這些雪鬆有19999000hours 那麽高……我們剛剛抵達這裏,就看到一群瑞士獵人和自然探險家,他們大概有50—60人,駕駛著懸浮著四個車軸鐵橋的車隊來到了巨人島。緊接著,北岸傳來沉悶的雷聲,我們穿過一條富有南方風情且長滿蔬果的第一大道來到“天父殺戮”城的北邊。在我們眼前除了一片汪洋而外,什麽都沒有。令人意外的是,慢慢地,水位不斷上升,漫過了最高的水位線。

  在韋爾夫利的那個時代,精神分裂症的分類還沒有建立起來(雖然艾密爾·克雷佩林不久前創造了“早發性癡呆”這一術語)。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可以確信韋爾夫利精神上出現了紊亂。他的異常行為令人想起了本書中提到的其他精神分裂症病人,如馬修斯先生(參見導言)。但是韋爾夫利與其他病人不同。他似乎能將他文學中所創造出的情景與現實分離開來。事實上,藝術也許隻是他表現其奇特經曆的一種手法。但對於馬修斯先生而言,他覺得自己的幻想都是真實的。雖然這兩個人所想象的內容大相徑庭,且都獨一無二,但是在他們內心卻又有著共同的地方在影響著他們知覺,推理和行動後所產生的結果。這就是精神分裂症疑難問題所在。其分類的矛盾體現在每個患者在發病時都有其獨有的特質,無法簡單地將其歸為哪一類。

  ◆

  在有關精神分裂症為數不多的表述中,隻有一條取得了共識,但卻仍然存在著爭議。從卡普林發明“早發性癡呆”這一術語到1911年尤金·布魯勒(Eugene Bleuler)

  將其更名為精神分裂症以來,在概念統一上的混亂持續了近一個世紀。事實上,這仍然是精神病學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

  根據對至少25萬英國人和125萬美國人的調查顯示,社會各界廣泛認同精神分裂症是非常嚴重的社會問題。僅1990年這一年,英美兩國對精神分裂症的治療費在2億—3億英鎊和15億—20億美元之間,但這隻不過是冰山一角。自從這種病症會間接對社會和經濟造成影響後,其產生的費用要遠高於此。在美國,流浪漢中有1/3到1/2的人被認為是患有精神分裂症。

  除此而外,社會對精神分裂症的共識也不一致。在評論界,不乏對神經病學持極端立場的人存在,比如我們在第一章中提到的托馬斯·薩斯(Thomas Szasz)。這些人認為精神分裂症不應該屬於醫學的範疇,而應屬於思想的範疇。雖然,精神分裂症患者在信念和行為上是與常人不同,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從醫學的角度去看待這種病症是不恰當的。在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像薩斯這樣持極端立場的人大有人在,但當大量有效的精神病類藥物問世以及精神分裂症被證明有遺傳因素時,他們的觀點不攻而破。在第二章裏,我們可以看到遺傳因素對精神分裂症的影響比社會因素更大。

  在探討精神分裂症的概念時仍然至關重要,心理學家和精神病學家都認為應該從醫學的角度去研究,治療這種綜合征本身就十分具有挑戰性。現階段已經可以對精神分裂症病人的思想和感覺給出診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混合症狀,更別提妄想內容的不同。並不是所有的精神分裂症都是某一處大腦的病變。此外,患者發病情況也不相同。一些患者發病急促,卻可以完全康複。也有一些患者發病是隱狀的,在不知不覺間加劇,難於治愈。人們對這種病症的治療各持己見,在大多數情況下,抗精神病藥物可以抑製住一些明顯的症狀,但是這些藥物的長期療效和治療方法的特異性仍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這些藥物往往有鎮靜,壓抑的作用,實質上可能會加劇病症。在另一些情況下,碳酸鋰,抗抑鬱藥,或者電休克療法也可以用於治療精神分裂症。也有患者對所有的治療都有嚴重抵抗的情況存在。此時對單個疾病實體來說,任何治療都不能發揮其作用。

  在過去的20年裏,精神分裂症診斷分類的能力有了很大的提高。誠然,在症候學上該病雖呈現出許多的症狀,但是一些核心現象仍可以識別。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精神分裂的出現是由於大腦這個生物機製微妙而異常的病變。沒有個別的異常狀況被認為是公認了的唯一診斷,為什麽會是這樣呢?治療的反應和預後的易變性並不奇怪,事實上許多全身性疾病都表現出這樣的易變,這尤其體現在精神疾病上。有人試圖根據症狀群,病程,或者治療的反應將精神分裂症劃分為若幹個子類型,但這都不能證明其有效性。這些劃分也都不恰當,不符合真實的情況。

  精神病學的主流觀點認為,精神分裂症是一種異質性,但依然是重性精神疾病的一類。這種疾病的核心特質可以分為三種主要類型。第一種類型稱為陽性症狀。患者有奇特的信念,妄想和幻覺。在本書的簡介中提到的馬修斯先生的怪誕想法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陽性症狀的主要特點包括在患者會出現幻聽(在馬修斯先生的案例中,他聽到了一群惡人在說話),感到自己的思想或者說話時被外界力量所控製或者操縱(比如,受到中央情報局的監控,或者有一個“影響的機器”,這就好像馬修斯的空調機(air-loom)一樣在操縱自己),又或者認為外界發生的事件都是指向自己,並有特殊意義(這叫關聯觀念)。

  與陽性症狀相反的是陰性症狀類型。該症狀患者情感遲鈍,行動力衰減,麵無表情,對人冷漠。就好像韋爾夫利一樣,是一個喜歡孤獨的人。他的社交圈很狹窄,目的感減退,實現目標的行動力受損。簡言之,這類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行動意誌力減弱。

  第三類症狀表現為在感知或認知方麵的異常。在感知方麵的異常狀況通常表現為“思維散漫”或者“聯想散漫”。由於看待日常事物有著奇特的視角,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思想是超現實的。當要求將圖片進行歸類時,他們通常會直覺性的背離我們所認為的正常分類(如,按“工具”或“水果”來劃分類別)。一些精神分裂症患者會把浴缸的塞子、掛鎖、一張圓形的紅紙歸為一類,是“因為這三種東西都可以堵住水或者使過程終止”。還有一些精神分裂症患者將喇叭、雨傘、口哨歸為一類,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都是“噪音的製造者”。精神分裂症患者對圖片進行分類時,要麽是按具體實在的感知來劃分,比如當把扳手和螺絲放到一類時,是因為它們都是銀色的,而不是因為它們都是工具;要麽是按抽象的感知來劃分,比如當把外套和裙子放到一類時,是因為它們都“能使人變得端莊穩重”,又或者當把空氣和水歸為一類時,是“分子密度的原因”。不管哪種歸類途徑,這些分類都是不符合常規的。

  除此而外,這種不合常規還體現在他們對事物的看法上。精神分裂症患者在做羅夏墨跡測驗時(該測驗是將墨漬隨意灑在白紙上,然後問從這些無規則的圖形中你看到了什麽),他們的回答千奇百怪。比如,有一個病人回答說:“厚重的,支離破裂的圓點散落在圖像邊緣,這要麽是滴上去的,要麽是弄髒了,”另一個病人回答說:

  “這是一幅虛構的畫麵……你可以認為它們都有生命,彼此間存在著一種親屬關係。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完整的係統,一個信念係統。”還有病人這樣回答道:“這象征著一座火山,是思想的火山。你的思維不斷地從這裏湧出,然後到達你的大腦,全身,最終以情感的方式爆發出來。”雖然正常人在做羅夏墨跡測驗時,也有人說到墨跡像一座火山,對人生而言是有象征意義的。但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回答是一個抽象的層麵(“思想的火山”)。他們的視角要麽過於文學化(墨跡是“支離破裂的圓點”),要麽過於抽象(“一個信念係統”)。精神分裂症個體時常感到猶豫,矛盾。曾有一個病人報告說墨點讓他想起了蝴蝶和世界,因此這是“蝴蝶把世界抱在一起”。這種對事物的古怪解釋是很有意思的,甚至可以說是幽默詼諧,正如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在過人行道時,看到標牌寫著“PED XING”(在現代英語中表示“行人過人行橫道”,但“XING”很像中文的拚音)就嚷嚷道:“現在我們來到了中國城。”

  路易·薩斯(Louis Sass )認為精神分裂症病人看待事物是“忽略中間距離”。也就是說,對於精神分裂症病患而言,這個世界中的事物並不是以傳統的,符合常規的形態呈現在他們麵前。他們被奇怪的意識所充斥著,認為可以看到其他人都是由原子或者細胞構成,又或者覺得如果自己和其他人說話就會被廣漠的宇宙給覆滅掉。這些古怪的表現不僅體現在其對羅夏墨跡測驗給出的離奇答案,也體現在他們在分類時高度抽象的意識。

  聯想散漫雖然會對日常行為造成破壞,但有時候也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如果一個任務需要放慢正常速度來完成,那麽精神分裂症病人與生俱來的散漫對完成這件任務來說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例如,在含混不清的條件(一張模糊的圖片,或者在噪音環境中識別句子中的一個單詞)下找出刺激物。當這張圖片或者單詞是我們熟悉或者常見的物體時(如短句“一輛汽車沿著公路加速駛來”中的“汽車”),精神分裂症病人的表現不是十分好。但是,當這個單詞是我們不常見的(如短句“攝影師做了一個漂亮的盒子”中的“盒子”),或者這張圖片是我們不熟悉的(如一個人用腳在作畫)時候,他們的表現要超出我們的預料。不僅如此,精神分裂症患者和具有分裂人格的個體在要求“橫向思維”任務上的得分較高。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這些人在對日常事物的創造性使用上表現出了令人驚歎的想象力。

  需要強調的是精神分裂症的三種症狀群——陽性症狀,陰性症狀和思維散漫(the divergent thinking)——是獨立的。陽性症狀隻發生在精神病發的急行期,所以通常發病較晚,隻是偶發性的,但發作急促。這類症狀可以用神經安定藥來抑製,服藥後可以痊愈,即使不能痊愈也能持續到下一個複發期。與此相反的是,陰性症狀在發病前會潛伏數年,如果這類症狀是逐漸發作起來,那麽這通常與是個體的人格特質有關,而不是單純的疾病。很不幸的是,幾乎沒有證據能表明抗精神病藥物可以使陰性症狀有所改善。當病情嚴重時,患者會因幻覺和妄想而胡言亂語,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很大的影響。

  在思維散漫中,這些症狀表現得更為強烈。以異常眼光看待事物會在完全型精神病中得到部分體現;這種病症的早期征兆是對世界的認知突然變得非常奇特。可以看出,思維散漫是病發前的早期症狀。事實上,自從發現它與沒有患精神疾病的精神分裂症有生物學上的聯係,以及它與那些在精神分裂量表得分較高卻沒有發病的個體有關聯以來,思維散漫被認為是精神分裂症中的穩定特質。陰性症狀和思維散漫是該病症中不同的症狀體現,個體的人格特質決定了他們會傾向於哪種症狀。

  精神分裂症的這三種不同的症狀間有什麽共同之處呢?從精神分裂心理學的角度認為其共同之處體現在選擇性注意的過程中。在日常生活裏,我們不僅接收著外界的大量信號,同時也接收著來自我們自身大腦的各種信號。如果我要教我的侄女係鞋帶,我和她都必須專注於當前應該著手完成的事件中,而不會去關注鞋帶的長度,鞋的顏色,或者是隔壁花園中傳來的鳥叫聲,也不會去注意鞋子是否用牛皮做的,或者去感知我們的呼吸,又或者去注意此時我們正被幾億加侖的空氣所包圍。如果我們在同一時間去關注這麽多的信息,那麽我們將無法進行係鞋帶的學習。正是出於這樣的原因,人類大腦的注意係統才隻允許我們優先選擇一個任務或者主題進行加工。可以說,這個係統的副產品就是意識本身。在我們的大腦中,大量的認知都是同時加工的。但是,在正常情況下,我們的意識是單一的。我們能告訴自己或者他人,在想什麽和做什麽。雖然有可能語速飛快,從一件事說到另一件,但仍具有連貫性。許多不重要的信息都會被意識所驅逐出去。就好像你不會去關注手裏的書有多重,也不會去注意無意識間稍微改變的姿勢會讓你覺得舒服點,或者去注意你周圍輕微的噪音等。選擇性注意會讓你及時關注你所想要加工的信息。

  人們普遍認為,精神分裂症患者沒有能力去完成一件需要持續注意的任務。尤其是當刺激物對他們而言沒有吸引力的時候。當精神分裂症患者處於有音樂或者噪音的環境中時,他們會變得焦躁不安,無法不讓音樂或者噪音入侵到自己的思想當中。此時,他們的共同特質表現出來,即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意識沒有能力選擇性地排除一些無關信息。在羅夏墨跡測驗中,我們可以從不同的水平去理解——從文學的水平可以理解為一團墨漬,從高度抽象的水平可以理解為一種思想,或者還可以理解為一個物體。對於墨跡的理解,我們大多數人會報告說這看起來像一隻鳥或者一頭鯨魚。同樣的,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也不會糾纏於他們的父母或者朋友說自己是由原子或者幾何圖案構成的,又或者說自己是正義勝利的代表。也許這些信念在某些情景需要時可以被世人所接受,但這很少是正常人的思維表現。

  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而言,卻不是這樣的。意識在進行選擇性地收集信息時會有功能性的缺陷,大量外界和內部的信號如洪水一樣湧進大腦。精神分裂症陽性症狀和陰性症狀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病人頭腦中充斥著太多的無關信息以至於他們無法對需要注意的信息進行加工處理。幸好,對於思維散漫的病人來說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是注意理論應該如何去解釋陽性和陰性症狀呢?

  英國心理學家克裏斯托弗·弗裏斯(ChristopherFrith)認為陽性症狀的產生是因為精神分裂症病人對意識表麵的信息進行了錯誤的提取。正如我們所見到的,大腦對一些無關信息沒有辦法排除(白日夢、希望、恐懼、推測、記憶殘片)。在發病時,所有這些本應該被意識所阻隔的信息都出現在腦海裏,打破了意識應有的連貫性。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注意無法監控這些信息來自哪裏,所以他們會將內心世界中的一些信息投射到外界,有時候也會將外界信息認為是內心世界所產生的。幻覺的出現是因為他們認為內心世界裏奇怪的影像存在於外部世界中。幻聽的出現是因為那些本應該被忽略的認知殘片卻保留在了精神分裂症病人的腦中。同樣的,他們對自己思維和意圖也有錯誤的認知,將其歸咎於某種外部力量,這就是為什麽我們會經常聽到精神分裂症患者說他們被外界的某種東西所控製。最後,值得注意的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仍然是一個理性的人,是因為他們會自成一套龐大的,完美的信念係統去解釋那些異於常人的經曆。在簡介中,我們能看到馬修斯先生創造了一個能自圓其說的複雜理論(比如空氣化學,幫派共和國政體等)來解釋他那些古怪的經曆和對現實世界的曲解。

  陽性症狀存在著很大的變異性是因為每個人有不同的回憶,看法和認知,所以這就說明了幻覺和人類共有的想象是不一樣的,它會因人而異。沒有報告說兩個都患有陽性症狀的病人所描述的內容會一模一樣。

  另一方麵,精神分裂症患者的錯誤歸因(misattribution idea)與陽性症狀的複發有一定關聯。如病人報告說中央情報局所控製的機器在監控自己,腦子裏有對自己行為的評價等都是病人將自己的意圖歸咎於其他事物。還有一些牽連觀念的存在,如會認為一些不相關的事件是指向自己的,且有特殊的意義。這些都是精神分裂症中最常見的現象,也就是說病人陷入了無法將自我與外界分離開的混亂局麵。

  那麽選擇性注意的失敗是如何在陰性症狀中體現出來的呢?如果弗裏斯的觀點是正確的,即精神分裂症患者在完成需要意誌力的任務時有困難,那麽這就能夠解釋他們在完成一個有目標的任務時行動力會受損。情感的淡漠也許是源於他們無法正確地表達自己對他人的感覺而造成的。精神分裂症病患的情感通常不是因為缺乏,而是因為不會正確表達,或者在一時間體驗到衝突感。對社會的回避也許是因為社交會造成病人產生無法集中注意力和表達情感的痛苦和混亂經曆而采取的措施。

  選擇性注意的假設從心理學水平上解釋了精神分裂症的機製,但是這一係列的心理過程又需要怎樣的大腦機製呢?

  ◆

  直到20世紀50年代末期,抗精神病藥利血平和氯丙嗪問世後,有關精神分裂症大腦機製的研究才取得了顯著的成果。這兩種藥都可以抑製單胺類神經遞質多巴胺的活動。不久以後,可卡因和苯丙胺(amfetamines)這樣的藥物被證實對治療陽性精神分裂症有一定的作用,可以增強多巴胺的功能。這些發現產生了精神分裂症多巴胺假設。

  多巴胺假設認為精神分裂症是源於大腦中的多巴胺活動過量。起初,在研究多巴胺是否是造成精神分裂的原因時,結果並不是十分理想。從精神分裂症病人大腦的屍檢報告來看,並沒有在大腦中發現有高水平的多巴胺或者多巴胺活動的化學終產物香草酸(homovanillic acid)。隻是近年來,用PET 掃描發現,在精神分裂症患者大腦的一些部位,某些化學反應所導致多巴胺產量比率異常的高。盡管如此,這種化學反應的比率和大量多巴胺之間的關係仍不清楚。

  當屍檢報告發現有一類受體分子(D2)的密度與精神分裂症高度相關時,多巴胺假設有了細微的調整。也許並不是這種傳遞者的量太豐富,而是受體(receptors)的量比它還要豐富。事實上,受體的超級豐富是源於大腦回路中多巴胺長時間供應不足造成的。此時,大腦會上調受體的產量用以補償。上調帶來的一個影響就是,一旦多巴胺有任何水平的暫時激增,病患將會對此高度敏感。

  這對研究來說十分有意義。精神分裂症的陰性症狀是由於多巴胺回路(dopamine circuits)長時間處於低水平的活動狀態。然而,間歇性的陽性症狀則是由於多巴胺周期性地活動激增所致。這種激增會體現在多巴胺過敏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身上,服用大劑量的苯丙嗪則可以降低激增水平。該觀點同樣可以用來解釋為什麽抗精神病藥能抑製陽性症狀中多巴胺的活動,然而對陰性症狀卻無能為力。

  D2受體假設說明普通的抗精神病藥物會導致大腦內多巴胺受體密度的增加。發生這種情況是因為藥物會以阻擋住受體的方式來回應大腦上調的產量。所以在屍檢報告中發現受體密度的增加不過是反映出患者長期服用藥物所帶來的影響。所以,核心問題就演變為:在沒有服用過藥物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大腦裏,其受體密度是否增加。隨著PET 掃描技術的發展,到了20世紀80年代,這個問題已經得到了解決。受體密度的測量可以在活人的大腦裏進行,而不用再去解剖屍體了。到目前已經有許多研究運用這項技術去測量沒有用過藥物的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大腦。其結果雖有細微的不一致,但都證明與正常的控製條件下相比,D2的密度有適度且顯著的增長。

  目前,精神分裂症神經化學的難題是在部分多巴胺係統中遞質和受體的不平衡。這個情況遠比D2分子的過量要複雜得多。哥倫比亞大學教授阿裏沙·阿比-達可汗(Anissa abi-Dargham)及其同事近期研究發現,正是因為多巴胺實際上一直占據著D2受體的比率才會導致異常。這個比率在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大腦中要高於正常人。

  和D2一樣,其他受體的子類型也有可能存在於遞質和受體的不平衡中,並且出現在大腦的特定區域。一些屍檢報告顯示,過量多巴胺出現在精神分裂症患者大腦的左半球杏仁核區域內。鑒於左右大腦半球功能的不對等性,且左半球掌管大部分人的言語和意識,這個發現無疑是很有意義的。事實上,有證據表明,精神分裂症患者大腦的左半球功能是缺失的或者在衰減。

  另有一種方法是研究多巴胺和其他神經遞質之間的關係,特別是穀氨酸和5-羥色胺。大腦在思考時激活的許多部位都會有穀氨酸的存在,且該物質在一定程度上受多巴胺的控製。與抗抑鬱藥有關的5-羥色胺在很大程度上也受到該藥物的影響。一些這類藥物被認為能通過5-羥色胺而不是多巴胺來發揮它們的療效,此外,諸如像LSD 之類的迷幻劑更類似於5-羥色胺,而不是多巴胺。最近,PET 掃描發現,在沒有服用過藥物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大腦中5-羥色胺受體減少。

  在精神分裂症中多巴胺異常的詳情有待進一步的研究,但可以肯定的是其對精神分裂的重要影響。同樣,我們也可以肯定多巴胺並不是簡單而單獨的在起作用。

  至此,多巴胺假設已經變得更為複雜。除此而外,在精神分裂症機製的探討中還有一個分支研究的是腦的結構。1976年的研究結果令人鼓舞,證實精神分裂症病人的腦室有擴大。這說明中腦周圍的組織出現萎縮。

  緊隨這個結果,大量學者用掃描技術和屍檢技術來研究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大腦。不過,其研究結果並不一致。雖然已經證實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腦室確有增加。但也有一些研究發現,其腦的總量比常人輕和小,有許多特定的腦區都在減少。這包括丘腦,大腦皮層的顳葉和額葉,杏仁核,海馬,顳葉下一些負責情感和情景記憶的結構,以及海馬上的皮層變薄。此外,還有報告發現大腦許多區域的細胞出現了異樣,涉及到海馬及其周圍的皮質,部分額葉以及部分丘腦。由此看來,研究還有待深入。

  以上這些研究結果的確讓人眼花繚亂。事實上,結果的差異性所帶來的問題並非在強調精神分裂症病人和常人有何不同,而是這些細微差別讓結論變得豐富後所帶來的一絲尷尬。其實,這反映出了精神分裂症本身的核心問題所在,即現象的異質性。那麽是否當每個研究都得出了獨立且差異性很大的結論時才能足以證明精神分裂症是腦的異常所造成的呢?

  鑒於精神分裂症本身所具有的獨特性,這種假設是不成立的。正如以前我探討過,精神分裂症並非單個的功能受損(如情感、認知、記憶或者語言),而是多個功能受損後的綜合表現。腦科學家認為不同的腦區有不同的功能,但這些功能的加工基本上都是並行的。與此不同的是,有意注意(conscious attention)並不是發生在大腦的某一個區域,而是不同大腦回路間相互作用來實現的。所以,任何的異常狀況都不可能高度鎖定在是腦的某一個部位,而是不同腦區之間的連接性出現了異常。這可以從解剖學上得到證實。如,海馬及其周圍的區域負責整合信息,丘腦對整個大腦皮層來說相當於一個感應站。大腦的高度可塑性和自我構成能力相當的驚人;雖然病患間的異常症狀會有細微的差別,但從解剖學上的研究結果來看,都包含了神經分布和連接性的異常。

  精神分裂症病理學觀點提倡(即該觀點認為,精神失常並不是一個腦區的病變,而是多個腦區的病變)運用功能性大腦掃描技術如PET 來證明自己的研究。該技術是在喚醒狀態下測量不同腦區的新陳代謝水平。早期的PET 研究發現精神分裂症患者的額葉活動水平低下,這種症狀被稱為額葉功能低下。後來也有一些研究得到了同樣的結論。不管怎樣,這些研究旨在測量被試額葉新陳代謝的水平。有趣的是,這些研究都要求被試完成一件認知任務。

  在我們需要做出理性的決策時,額葉部位會活躍起來,並發揮其應有的功能。然而,對於精神分裂症患者而言,額葉的活躍水平要低於常人,這特別體現在左側的活動水平上。此時,小腦和丘腦的活動也出現了異常。但顳上皮層的活動水平並沒有降低。可見,PET 掃描的結果也證實了解剖學的研究觀點,即異常並不是出現在腦的某一特定位置,而是多個區域連接性的失敗。或者說是,腦的多個區域出現了失調。

  ◆

  在這裏,我們探討了有關精神分裂症機製的兩種不同說法。第一種是多巴胺假設,這是一種化學物質的功能性障礙。即該種神經遞質(或者說是多個——鑒於多巴胺與穀氨酸,5-羥色胺之間的相互影響)會導致大腦回路活動的異常。但這種假設要建立在有大腦回路存在的基礎上,且隻有特定的化學物質“軟件”才能作用於它。另一種是解剖學假設,其強調的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大腦不同區域的病變。這似乎看來是“硬件”的問題,而不是“軟件”出了毛病。

  事實上,這兩種假設之間並不是一點關聯都沒有。在大腦裏,和是相互作用的。不同的大腦回“硬件”“軟件”路有不同的神經遞質,一旦這些回路被損壞,遞質及其產物就會不平衡。另一方麵,遞質的缺乏會導致大腦回路的萎縮。精神分裂症病人所出現的腦室擴大現象就是源於周圍組織的萎縮,而這些組織是正常人的大腦所應具備的,它們是多巴胺通往皮層的重要通路。由此看來,化學說法和解剖學說法是緊密相聯的,很難說誰更重要。

  另有一種觀點認為,解剖學上的差異在精神分裂症病人的一些重要的感官上體現得更為明顯。多巴胺過量假設隻適用於精神分裂症的陽性症狀,並不適用於整個綜合征狀。隻有陽性症狀才需要阻止多巴胺的藥物來抑製其病情,如苯丙胺之類的多巴胺能藥(dopaminergic drugs)。精神分裂症的其他症狀,如注意和認知的異常比較難治,這些症狀的出現會早於陽性症狀明顯呈現之前。也許,更確切地說,精神分裂症機製的實質是大腦結構的異常,這種異常導致其無法實現不同腦區之間的合作和連接。從而造成了神經遞質係統周期性的失調。當這種失調水平向上時,就會產生精神病的陽性症狀。抗精神病藥物可以處理這種情況,但卻無法解決其生理上的問題。造成腦部異常的原因從很大程度上來說是基因的異常。

  如果這種觀點是正確的,那麽在情感性精神病和精神分裂症之間會存在不對稱的情況。如果找到了正確的神經腱,將可以治療情感性精神病典型的一些症狀。雖然在治療中,會有一些躁狂抑鬱症的表現,但是使用碳酸鋰可以排除這些症狀。

  與此不同的是,從這兩種症狀的差異可以看出,精神分裂症似乎更多的是結構上的問題。對於精神分裂症病人來說,病症帶給他們的生活壓力並沒有情感性精神病那麽大,藥物和心理療法來控製病情的效果卻不如後者那麽有效。然而,我們也不能對此太過於悲觀。分裂型個體轉變為精神分裂症的情況並不多見,即使有這種情況的發生,大多數人也都能完全康複。在下一章節中我們將討論這個問題。

  ◆

  情感性精神病發病的先兆是情緒係統的失常。它會導致個體病理性的喜怒無常。那麽我們是否可以將精神分裂症泛化開來呢?

  分裂人格存在一個統一體(continuum),代表了其對分裂想法和異常經曆的易感性。高度分裂最終發展為精神分裂症的陽性症狀的幾率各有一半。但認知分裂是否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

  我曾探討過,要進行有效的思維,大腦必須對信息進行有意義的整合,且對並行的許多認知活動進行優先提取。這叫做選擇性注意,它其中的一個產物就是意識。注意必須過濾掉無關的一些刺激物,但又無法將其高效率的全部過濾掉。換言之,思維不可能是跳躍性的,也不可能獨創性地去建立兩個不相關事物之間的聯係。

  在日常生活中適量的發散思維會給生活帶來樂趣,但是如果過量就會出現認知混亂,並最終導致妄想和幻覺。事實上,我們從阿道夫·韋爾夫利的成就就可以看出服用藥物所產生的一些作用。

  有關精神分裂性人格的良性功能(benignfunctions)的說法由來已久。它受到了維多利亞時代一位頗有影響力的精神科醫生的擁護,以下是節選自他1871年的一段話:

  一直以來我都有這樣的懷疑……人類有義務將自己的一些創造才能償還給那些精神失常的人。這些人的思考不走尋常路線……有很多事實都說明“他們是在打破常規的思考和行動”。

  有證據表明,分裂型特質和創造思維之間的相關性非常高。之前我已經說過,在完成一件新穎有趣的任務時,精神分裂症個體的創造性比常人強。精神分裂症陽性症狀的個體通常無法完成一個需要有持久注意的任務,而陰性症狀的個體則是缺乏完成任務的動機。然而對於思維散漫(divergent thinking)的個體來說,正是他展現自己創造力和瘋狂才能的絕佳時期。即使是在精神分裂症發病中期,思維散漫的個體仍能報告對這個世界瘋狂的看法和事物間不可思議的聯係。我們可以看到阿道夫·

  雷斯(M。E。 McGrath)用生動的語言描述自己處於這種瘋狂狀態時的感受。

  似於精神分裂症個體的經曆。法國現代詩人亞瑟·蘭波(Arthur Rimbaud)曾說過詩的創作必須要經過“一次所有感官的係統性紊亂”。值得一提的是,另一位震撼了整個20世紀繪畫藝術的超現實主義畫家拉斐爾與基裏柯(Giorgio di Chirico)。我敢說如果他沒有精神分裂症,那麽就有嚴重的分裂型人格。在文章的結束,讓我們再次回到韋爾夫利的獨特世界:

  我能從宮殿的每一個菱角,每一根柱子和每一個窗戶都看到有靈魂的存在,這些對於人類來說是一個謎……接著,我的頭腦中閃過一絲奇特的想法,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們,所有的影像都充斥著我頭腦中的那雙眼睛。要看到這些,需要有高度的敏感性。我們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應該是一團謎,你們不僅要常常多問問自己為什麽……更要去了解這些謎一樣的物體……我們所居住的這個世界仿佛是一座奇特而又巨大的博物館。

  的確,精神分裂症個體的世界就好像一座奇特而又巨大的博物館,這座博物館裏所陳列的是人類大腦獨具的奇幻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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