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頓你在做什麽?”須卜士掀帳進屋。冒頓用小刀細細在一隻箭鏃上雕刻著,抬眼淡淡看了須卜士一眼,沒有作聲。“你為什麽要在箭頭開洞啊?”須卜士看了半天,有些摸不著頭腦。
“箭頭開洞,射出去時迎風就會發出嘯叫,這樣就能提示手下往哪裏射箭!”冒頓仔細看著箭鏃,比畫著角度。“你啊,每天花這麽多心思在士兵的訓練上,王廷現在烏煙瘴氣你也不管管!”須卜士一P股坐下來,想起左賢王不斷排擠冒頓一派,心裏不滿。“他們不過是群沒腦子的土狗,亂咬人!”冒頓的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容,目光冰冷。“現在崗薩都二十歲了,頭曼單於簡直把他當成繼承人在培養,我們大匈奴的精兵都歸到了他帳下,長此下去,我們怎麽幹得過他們!”須卜士皺起眉頭。
“須卜士,以前是你在勸我耐心,現在輪到我勸你了!雖然頭曼給我的不是匈奴的精兵,但是你看看,隻要我冒頓帶過的兵不出半年就能變成野狼!崗薩太受寵了,他沒有摔過能讓他長記性的跟頭,又是不成器的左賢王在教導他,能成什麽氣候!我看啊,他不過是隻綿羊,怎麽能帶領我們匈奴像狼一樣凶猛的士兵!”冒頓摸摸嘴唇上的胡子,目光不怒自威。“話是不錯,但是你這個太子實在有點窩火啊!”須卜士拍拍腦袋。“秦國那邊怎麽樣了?”冒頓沒有接話。“聽說在蘄南,秦國軍隊偷襲了正打算渡渦河的楚軍,楚國潰不成軍,勝負已分!”須卜士想起十多年前見過的秦王,覺得這個大王真是一條漢子,除了脾氣火暴點,倒是個有腦子的人。秦軍一路殺來,也沒出過大的紕漏。“好!等秋天,我們去河套玩玩!”冒頓笑了起來。“你想奪取河套!”須卜士大驚。“現在秦國沒時間理會咱們,正好搶塊牧馬的好地方!我練的兵也該拉出去試試了!”冒頓眯起眼睛。“現在咱們再大的功勞也會被左賢王他們搶去的!”“功勞算什麽,關鍵是練兵!”冒頓不屑道。嬴政,你是不是也很想和匈奴幹一仗啊?阿犁墳頭的樹都長得一人高了,你早就該忍不住了吧!頭曼,我賭你打不過嬴政,那小子比狼還狠呢!“太子,大月氏的阿提力王子又派人來拜祭撐犁公主了!”塔斯在帳外沉聲道。“混蛋!當日不是他們大月氏,阿犁怎麽會死!讓他們滾!”冒頓暴怒起來。“冒頓,算了,頭曼單於肯定不敢得罪大月氏人,你犯不著惹事!”須卜士攔住冒頓。居仁看著阿犁衣冠塚上搖曳的紅花,心情低落。十年前那抹鮮紅深深刻在他心頭,他一直責怪自己當時的無能為力,居然沒能救出這個善良而堅強的女人。“你一個人在這裏是不是很寂寞?有人在遙遠的地方思念你,他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是居仁大當戶啊!阿提力王子可好?”左賢王快步迎了出來,看到居仁笑得很討好。“阿提力王子日日思念撐犁公主,至今沒有立正妃!”居仁的表情非常僵硬。左賢王的臉色略僵了僵:“趕緊到我帳裏聚聚,單於還要托您給大月氏大汗送些東西!對了,我大匈奴日逐王的女兒頗有幾分撐犁公主的風韻,單於的意思是希望阿提力王子……”
“不用了!”居仁冷眼看看左賢王,“我先回去了,我隻不過是受王子之托來看看撐犁公主!其實你們匈奴也真是托了公主的福,當日大月氏幾乎踏平你們的王廷,要不是王子念著公主生在匈奴替你們求情,你今天還能這麽高興?”左賢王有些訕訕的,心中暗咒居仁,卻不敢表露出來。
“希望大當戶回去給阿提力帶句話,阿犁在這兒好得很,我會陪著她,她不會寂寞!”冒頓緩緩走到阿犁的墓前,放上一把盛開的鮮花。居仁看著冒頓隨年齡漸長日漸深沉的眸光,心裏一寒。這個太子現在雖看著溫順,居仁卻嗅得出他身上被刻意掩飾的戾氣。冒頓抬起眼睛定定地看著居仁,心頭又湧起對大月氏的刻骨仇恨。
“我也該回去複命了!”居仁俯身在阿犁墳頭采了一朵紅花,“十二朵了,王子為公主傷心十二年了!”冒頓暗中握緊拳頭,恨不得掏出阿提力的心肝喂狗。
遠處響起匈奴人的歌謠,牛羊在碧綠的草地上徜徉。居仁最後看了一眼冒頓,拿著那朵紅花緩緩離開。撐犁公主,你是身在狼群中的綿羊,雖然很多人想保護你,但是他們最後都變成了狼!
“蒙恬,你小子行啊!我父親都誇你心思縝密,能文能武!”王賁風塵仆仆,用力拍拍蒙恬的肩膀。“你都封侯了,怎麽看上去一點都沒變!”蒙恬看看王賁,還是哭笑不得。“嘿,我怎麽說都蓄須了!”王賁炫耀地摸摸自己的胡子。蒙恬瞪了他一眼,搖搖頭:“你跟你父親真是一點都不像。王老將軍行軍沉穩,任項燕在帳前叫罵一年就是不出,不露聲色訓練這七拚八湊的六十萬人。終於按著孫子兵法所言,‘擊其惰歸’,最後楚國的都城壽春都成了孤城,楚王負芻被押解鹹陽。”“你啊,說話就是這樣文縐縐,沒勁死了!”王賁歎了口氣。“好了,通武侯王賁將軍,現在我是你的副將,咱們是不是該合計合計怎麽攻打齊國啊!”
蒙恬笑笑。“齊國家底是有的,就是隻知道賺錢不知道練兵,我看平定這齊國也不難。”王賁打了個哈欠。“不見得,聽說齊王建正修城牆呢,臨淄固若金湯啊!”蒙恬皺起眉頭。“那你說怎麽辦?”王賁心裏早就有了譜,但他還是含笑看著蒙恬。“末將聽聞齊王建在西線派駐了大量軍隊,末將的意思是由燕境攻入齊國,自北向南直搗臨淄!”蒙恬沉吟道。“哈哈,不枉我父親誇你!蒙恬你長居鹹陽,我本還以為你都快待傻了,現在看看,你小子也是個狠角色啊!”王賁大喜,在蒙恬肩上重重一拍。“元帥的意思是……”蒙恬摸摸已經酸麻的肩膀,苦笑道。“當然英雄所見略同啊!”王賁大笑起來,“那個齊王太平大王做久了,我看著腦子不行了啊!他以為我們秦國在西邊,隻要守住西線就行了?這個老小子知不知道除了齊國的東邊是大海,其他地方可都姓了秦!”王賁目光定定地看著地圖,眼中露出譏諷的神色。蒙恬看著地圖,微微一笑,知道王賁雖然言語粗魯了些,但說的都是實話。
“唉,等打完仗我可想回到鹹陽好好看看王離這臭小子了!他該很高了吧!”王賁癱坐在主座上,神情疲憊。“我還當王元帥沉迷各國美人,樂不思歸了!”蒙恬想起將軍帳下的那些美人,搖搖頭。“嗨,咱們出生入死,也就好這些道道!”王賁輕輕撣了撣鎧甲上的灰,“嗬嗬,現在各國美人齊聚鹹陽,大王的宮裏都該塞不下了吧!”蒙恬皺起眉頭看地圖,沒有接口。“蒙恬啊,有時候我還真佩服你!這麽多年,除了大王賜給你的美人,你還真沒納妾!要不到了齊國,我幫你瞅瞅!”王賁頓時來了精神。
“算了吧元帥,你留著自己享受吧!”蒙恬坐了下來。
“蒙恬,其實女人嘛,不用太認真。一個男人,尤其像我這樣能幹的男人,三妻四妾很尋常,誰讓我討女人喜歡!但是真正能進入男人心底的女人也就這一兩個。你別看我姬妾眾多,但這鹿靈永遠是我最喜歡的女人。等攻下齊國回到鹹陽,我第一件事就是好好親親我的夫人啊!”王賁笑得很溫柔。蒙恬看著他,也露出溫和的笑容。“其實大王也一樣啊!你看看這六國的公主和後妃都進了鹹陽宮,但是在大王心裏的也隻有芷陽!聽說大王剛把芷陽的牌位送入雍城!都十多年了,大王還是忘不了她!”王賁歎了口氣,心裏又浮現出那個溫柔的倩影,一個在王賁心底說不清道不明的身影。
蒙恬定定地看著王賁,手不自覺撫向胸口,那裏藏著他最深的眷戀。蒙毅曾來信告訴他當日榀陽宮花雨的事,蒙恬讀罷良久無法平靜。阿犁的靈魂沒有離開,她始終舍不得離開牽掛的人。
“真是難堪,我居然要叫芷陽的女兒作娘!天哪,一想到這個我就不想回鹹陽!”王賁一頭撞向案幾,“我父親也下得了手,華陽公主才十五歲啊!”
蒙恬歎了口氣,緩緩走到帳門口,帳外兵士們在都尉的帶領下操練,眾多關中大漢剛毅的臉上滿是汗水。那日幾乎所有的鐵血漢子看著盛裝的華陽公主都目瞪口呆,那是他們中間多數人看到過的最美麗、最高貴的新娘。但是華陽公主臉上根本不是一個新娘該有的表情,而是一個臨刑囚犯的絕望。當日華陽公主看向蒙恬的眼光深深地折磨著他,那哀求的目光讓蒙恬再次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如果芷陽看到這一幕,不知該作何感想?”蒙恬的聲音充滿苦澀。“能怎麽想,肯定樂瘋了!我得叫她祖母了!她這便宜占大了!”王賁自嘲一笑,心裏卻對華陽公主非常同情。王賁知道,王家軍功赫赫,但等六國平定,這些盛名反易遭猜忌。而這華陽公主是大王頒給王家的一道免死金牌,她是誰的妻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下嫁所代表的政治意義。
阿犁,也許死亡對你而言真是一種解脫,如果你眼睜睜看著華陽公主陷入如此的命運,恐怕你會比她更加難受!蒙恬看向沒有一絲柔情的軍營,手靜靜地摸向胸口,那糾纏的發絲再次牽動了他的心。
阿提力拿著一朵已經幹枯的紅花良久沒有作聲,居仁站在一邊麵色凝重。“匈奴人把她的墳墓照看得還好嗎?”阿提力歎了口氣。“她是聖女,待遇自然不同一般!”居仁的眼中有了一絲嘲諷的神情。阿提力沒有作聲。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快樂少年早就曆練成了精明強幹的三王子,掌管著大月氏的商旅和情報。“先隨我去西花園吧!等下說話注意些!”阿提力起身,居仁看著他有些疲憊的背影,搖搖頭。
大漠的落日給大地染上一片金色,綠樹、紅花都被鑲上了一道金邊。王府的西花園布置得頗有中原氣息,眾多迎風搖曳的花草襯著這亭台樓閣,讓人恍然身處中原。一個美麗而孤寂的背影靜靜依著回廊,望著山的南方,清風撫過,她的發絲隨風飄飛,說不出的柔旎嫵媚。
“快入冬了,出來多加件衣服!”阿提力寵溺地給她披上一件外衣,一股清香縈繞著阿提力,一雙淡綠色的美目靜靜地打量著他,慢慢展露出溫柔的淺笑:“沒事!我身子好著呢!”“好什麽!又瘦了!”阿提力心疼地看著她慘白的臉。“去過匈奴了?”美目的主人急切地看著阿提力。阿提力無言地遞上那朵幹枯的紅花。“汐汐!”美人的眼圈紅了,緊緊地將紅花貼在胸口。“阿犁!不要傷心,我最怕你哭了!求求你,不要哭!汐汐要是知道你這麽傷心肯定不高興!”阿提力手忙腳亂地幫阿犁擦眼淚,輕輕地扶阿犁往內室走去。“辛苦居仁大當戶了!汐汐的墳還好嗎?哥哥和崗薩還好嗎?”阿犁斜倚著坐榻,這是阿提力特意讓人從中原運來的。
“汐汐姑娘的墳頭開滿了鮮花,你哥哥每天給那裏獻花,照顧得很好!崗薩已經成了匈奴最有威望的小王子,頭曼單於把匈奴所有的精兵都交給了他。”居仁席地而坐,想不明白阿犁怎麽就是喜歡硬邦邦的木頭而不喜歡上好的羊毛墊子。
“那哥哥呢?他是太子啊!”阿犁有些擔心冒頓。“你哥哥現在專心練兵,不怎麽參與王廷內部的事務,看上去倒也相安無事。”居仁皺起眉頭,接收到阿提力警告的目光。“冒頓哥哥肯定會有所行動的,我了解他,他不是一個能夠輕易忘記仇恨的人!”阿犁歎了口氣,心裏擔憂。“好了,阿犁,別想這麽多了!你的身體一向不強,多睡少想事!”阿提力給阿犁蓋上一條小羊毛褥子,目光裏滿是寵溺。
“我不想睡覺,一睡覺就會做夢。前兩年總是夢到小敏,在夢中她是個大姑娘了,都該出嫁了吧!但是她拉著我的手在哭,子高也在哭,我好擔心!”阿犁輕聲咳嗽起來,阿提力臉色緊張,輕柔地給她拍背。“到了這段時間又總是夢到汐汐,夢到她被綁在祭台上向我呼救。”阿犁開始微微發抖,阿提力眼神一黯,輕輕摟過阿犁。
“當日汐汐姑娘真是大智大勇啊!她讓我們收買大祭祀,等你上了祭台臨時換人,這份鎮定連我也敬佩啊!她真是個女將軍!”居仁歎了口氣。“你們當日瞞得我好苦!”阿犁的眼淚緩緩滑下。“汐汐姑娘說你如果知道真相肯定不願意,與其臨時出岔子,還不如幹脆就不告訴你!”
居仁看著桌上那朵紅花,眼神一黯。阿犁泣不成聲,阿提力緊緊摟著她,心中感念汐汐的恩情。
“對了,你娘的骨灰已經讓人帶到趙國,偷偷埋到李將軍墓前了,他們夫妻終於團圓了!”阿提力趕緊岔開話題。
“真的?!”阿犁緊緊握住阿提力的手,“當日奶娘告訴我這些時我都驚呆了,到了那時我才明白母親為什麽要拚命在無情的匈奴忍辱負重。她在思念自己的愛人,期盼有一天能和他重逢。她和我說過,隻要活著就有希望,她真是個堅強的女人。可惜,她和李將軍還是沒能再見上一麵!”阿犁把汐汐墳頭的紅花緊緊摟在胸前,心口一陣又一陣真實的心痛襲來。
阿提力看著阿犁心中苦澀,很想問阿犁現在掙紮地活著是不是也在期望著和心愛的人再見一麵。這個問題折磨了阿提力十二年,但是他拚命忍住了,他害怕這個問題一旦出口,他就真的失去了阿犁。阿提力緩緩起身,看著門外花園在暮色中最後的鮮妍。阿犁看著阿提力的背影,心裏有些無奈。居仁看看他們兩個覺得有些坐立不安,在居仁眼裏,這兩個人打了十多年的啞謎,看得讓人氣悶。
“天色不早了,你別看書了,早點睡!我回去了!”阿提力朝阿犁淡淡一笑,心中異常希望阿犁挽留他。阿犁輕輕點頭,低下頭凝視懷中的紅花。阿提力滿心失望,抬起沉重的腳步走出西花園。
“你為什麽不幹脆住到那裏算了?!十多年了,你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居仁覺得阿提力的腦子估計是小時候摔壞了。
“你不懂她,她有自己的主張。你看她多想念秦國,但她就是不回去。其實如果她真開口,我再心疼再舍不得還是會送她回秦國的!她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我又何苦給她已經傷痕累累的心再添一道傷口?我想向她證明,就算所有的人都傷害她,我也會保護她。這就是我的愛!她在我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其餘的何苦執著!”阿提力深深吸了口氣,快步走向自己的穹廬。
“汐汐,你一個人在異鄉是不是很寂寞!我好想過來陪你!”阿犁躺在榻椅上癡癡看著那朵紅花,“汐汐,阿提力告訴我,大王快統一六國了,他好像也成了大將軍。小敏肯定快嫁人了吧,大王這麽疼她,一定會給她找個好人家!母親的骨灰終於和愛人合葬了,他們會在天上相聚的!”阿犁的眼眶濕潤了。
“你如果還在,肯定會說我老得腦子都不清楚了吧,絮絮叨叨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阿犁自嘲地一笑。門開了,進來兩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大月氏侍女。“夫人,該梳洗睡覺了!王子說了,您到了秋天又開始咳嗽,要早點睡下!”
阿犁柔順地讓她們給自己拆辮子。
“夫人真美,您看看您的皮膚,比我們這個年紀都白嫩。”
阿犁看著銅鏡,天神的確特別眷顧自己,時間仿佛在自己身上流逝得特別慢。“是啊,夫人真是大月氏,不對,是漠北第一美人!難怪王子把您藏得這麽好!您的美麗能引起戰爭!”“你們不用說這些逗我開心了!我都三十多歲了,女兒都要出嫁生孩子了!”阿犁淡淡一笑。“嗬嗬,您女兒相親時可不能帶上您,否則那個混小子肯定說我要娶她姐姐!”“姐姐?”阿犁訝異。“就是您啊!長得像您女兒姐姐吧!”侍女笑了起來。“我的女兒啊是個大美人,所有的年輕人都爭著娶她呢!”阿犁想起小敏酷似黎敏的麵容,想象著她長大後的仙姿,“我的孩子會幸福的,我每天都在向天神祈禱,希望天神眷顧他們!”“夫人,您這麽善良,會有好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