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特意讓人種了這滿園的花,您看看這梅花開的,多漂亮啊!”李嬤嬤笑著鬆土。阿犁沒有作聲,專心地掃下梅花上的白雪,裝進一個陶罐。“芷陽啊,到時候我給你做梅子醬,讓你嚐嚐我們老家的風味!”汐汐伸直腰略活動了一下筋骨。“汐汐,你還是回殷陽宮吧,幫著雲兮照顧小敏和子高。”阿犁看著汐汐,感覺很內疚。“他們兩個小祖宗由大王親自照拂,開心著呢,用不著我!”汐汐淡淡一笑,繼續掃雪,“看這一夜北風,醒來倒是另外一個天地!”榀陽宮的花園種滿了梅花,在一片銀裝素裹下那片粉色顯得分外妖嬈。一陣風吹動了樹梢上的殘雪,紛紛揚揚撒在阿犁周圍。“瞧瞧,咱們芷陽姑娘真是一個梅花仙子啊!”李嬤嬤見這阿犁傲立於花海之中,心下感慨。
嬴政站在高台之上靜靜地望著阿犁,心疼地發現她還是那麽瘦。冷風撫動嬴政脖子上的黑裘圍巾,他的手輕輕撫摸腰間的紅珊瑚珠串。阿犁扯斷的紅珊瑚四散在殷陽宮,嬴政再也找不全了,剩下的珠子串不回項鏈,嬴政便命人做成了這條手鏈時時帶在身邊。
“趙高,命太醫院好好給芷陽調理,如果芷陽胖不起來,讓他們提頭來見!”嬴政猛地轉身步下這他特意命人搭建的觀景台。趙高心中暗笑,覺得大王再剛強,還是有了芷陽這根軟肋。
“大王,微臣認為目前還是不宜輕率發兵。趙國雖然遭逢雪災,但是他們的將領個個都是身經百戰,沒那麽容易被擊潰!”尉繚苦口婆心,希望打消嬴政伐趙的念頭。“國尉太過謹慎了!難道隻有趙國的將領身經百戰?我大秦的兵士可是讓六國膽寒!”嬴政皺起眉頭。“大王,趙國的主將可是李牧!”尉繚的目光非常嚴肅。蒙恬跪在一邊,想起李牧的為人,覺得桓齮的個性在李牧麵前恐怕還是稚嫩了些,此仗有些懸。“難道我大秦東進的腳步就要止於一個小小的李牧?國尉不用怕這李牧,很多戰功也是敵國吹噓出來的罷了!”嬴政有點不耐煩。蒙武見蒙恬想說話,緩緩搖頭,他覺得大王此刻非常信任桓齮,恐怕不易被說服。“好了,封桓齮為北路主帥,率兵十萬北出太行攻赤麗、宜安,給寡人直逼邯鄲!”嬴政揮揮手。“大王,若真要出兵,下臣請大王仍然啟用王翦為主帥!”尉繚大急,覺得嬴政揚桓齮抑王翦,並非明智之舉。“國尉,我大秦統一六國需要多多曆練年輕將領,多線作戰隻有一個王將軍如何能行?蒙將軍,等開春你帥兵守上郡,謹防胡人趁火打劫!”蒙武低頭答應了。
嬴政一眼瞥見蒙恬躍躍欲試的表情,微笑起來:“蒙恬,你先待在鹹陽,寡人身邊現在還少不了你這樣忠心又貼心的青年將領啊!”蒙武聽了心下舒暢,趕緊謙遜了幾句。尉繚見大王心意已決,也不再爭辯。
“蒙將軍,屆時老夫恐怕不能給您太多軍隊,東線戰事若膠著,恐怕秦軍主要得增援東線而無法顧及上郡!”尉繚在章台宮門前拉住蒙武。蒙武一愣,知道尉繚擔心此次出師不利。“那國尉會給末將多少兵馬?”
“頂多兩萬!”尉繚沉吟道。
“一般而言匈奴不會主力進攻上郡,希望到時候他們的騎兵主要集中在趙國邊境吧!”蒙武心裏有點不穩,但是根據以往戰事經驗覺得也無大礙。“希望如此!”尉繚看著在白雪覆蓋下更顯肅穆的宮殿,心頭隱憂。
“娘!娘!子高來看您了!”阿犁縮坐在屋內看書,突然聽得門口一陣喧鬧。“怎麽了?”阿犁望向汐汐。突然李嬤嬤氣喘籲籲衝了進來:“芷陽姑娘,子高公子跪在門口,死活不肯走,郎官都拉不開!”
阿犁心頭劇震,扔下書簡快步走到門口。榀陽宮的宮門鎖著,阿犁扒著門縫依稀看到子高跪在冰天雪地裏,身邊是一個小小的包袱。子高自從不見了阿犁後整日哭鬧,終於從宮人口中套得阿犁身在榀陽宮,昨夜收拾了一個小包袱,等天明嬴政上朝之後就一個人踏著積雪尋到這裏。
“子高,趕緊回去!天冷!”阿犁心疼欲裂,大聲呼喊。“娘!”子高聽到阿犁的聲音突然哭了出來,踉踉蹌蹌地撲到宮門上,小手拚命拍門。“子高聽話,趕緊回去!汐汐,趕緊喊人帶公子回去!”阿犁忍不住淚流滿麵,隔著堅實的宮門感受到子高的眷戀,猛然間,被自己壓抑了多日的思念如潮水般湧起,阿犁泣不成聲。“娘,子高要搬過來和您一起住!娘,您開門!”子高兀自拍門,小臉凍得通紅。“子高,聽話,趕緊回去,看到你這樣娘會心痛!”阿犁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汐汐等宮
人在一邊看他們母子可憐,也忍不住落淚。“娘,子高要和您在一起,子高哪裏都不去!如果娘不開門,子高就凍死在這裏!”子高抹幹眼淚,跪在門口。守門的郎官柔聲勸他,他就是不動。“真是像娘,倔啊!”李嬤嬤抹著眼淚。“子高,娘求你,不要凍著!”阿犁跪到地上,心痛得無以複加。“子高,你在這裏幹什麽?”扶蘇的聲音傳來。今日扶蘇下課後尋子高玩,見整個殷陽宮心急如焚地在尋找小公子,就尋到了這邊。蒙恬持刀站在扶蘇身後,聽到門後阿犁的痛哭聲,心裏大痛。“扶蘇公子,扶蘇公子趕緊把子高帶回去,芷陽求求您!”阿犁一聽到扶蘇的聲音如同遇到了救星,死命敲門。
扶蘇心裏很是難過,他緩緩上前摟過子高:“子高,咱們回去吧,你娘看到你這樣心裏會很難過的!”扶蘇痛恨自己年幼,這幾個月下來他天天求母後和太傅,但是所有人都告訴他要耐心。
“不要,我要搬過來和娘一起住!我不走!”子高冷著一張臉,擰得很。“子高!娘求你!”阿犁哭得聲嘶力竭,額頭貼著冰冷的宮門,心中千瘡百孔。扶蘇看著他們母子傷心,也流下眼淚,不知所措。
蒙恬緊緊握住刀,這道宮門看著輕薄,但是卻阻絕了一切可能。蒙恬曾經無數次在遠處凝視這道門,掙紮著壓抑自己想要破門而入緊緊抱住自己心愛的女人衝動。阿犁!蒙恬在心中呼喚,輕輕走到門口。
“公子,你知道你為什麽不能和你娘住到一起嗎?”蒙恬柔聲對著子高道。子高亮亮的眼睛猛地看向他。“公子!”阿犁聽到了蒙恬的聲音,心頭更痛,渾身發抖。汐汐無言地摟緊她,咬緊牙關。“為什麽?”子高隻有三歲,聲音稚嫩卻有著王子的威嚴。“因為你娘想激勵公子成為厲害的人啊!男孩子大了自然要離開娘親,等到自己變成勇士再回來保護娘親,給自己的娘親無限的榮耀。今天公子的孝行你的母親已經感覺到了,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努力,等到自己成了大人物再把你娘接到身邊。”蒙恬柔聲勸子高。阿犁的氣息縈繞在蒙恬周圍,他突然好想不顧一切去撞開門。
“是啊,子高,我們現在還太弱小,等到我們長大了,我們就可以砸開這道門了!”扶蘇冷冷地瞪著榀陽宮的宮門。“娘,您等著,我明天就會變成大人物!”子高站起來,用力擦幹臉上的涕淚。“子高,你要聽姐姐和扶蘇哥哥的話,娘盼著你成為好厲害好厲害的人物啊!”阿犁幾乎說不出話。“娘,您等著我!”子高拍拍胸脯。“扶蘇公子,求您好好照顧他們!”阿犁抵著門,哭得聲嘶力竭。“芷陽,我答應過你好好照顧他們,你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扶蘇的臉上顯現了少見的堅毅。“蒙將軍,謝謝您!”阿犁輕聲道。“芷陽姑娘一定要保重身子,敏公主和子高公子都盼著您啊!”蒙恬的手輕輕按向門,冰冷的門上沒有阿犁的體溫,那份咫尺天涯的無奈刺穿了蒙恬的心。“攔住太子!”洛熙疾呼。“放手,我要剁了那個雜種,沒有人能這麽對阿犁!我要殺了他!”幾個隨從緊緊拽住冒頓,冒頓氣得臉色煞白,拚命掙紮。“冒頓,你冷靜一些!現在阿犁能指望的就是你這個哥哥了!你一定要想清楚了,一舉迎回你們大匈奴的公主啊!”洛熙拉住冒頓的手,她眼中的堅毅喚回了冒頓殘存的理智。
“我在鹹陽的眼線給我傳了消息,說是秦國的糧草部隊已經在集結,相信等開春秦國又將與趙國大戰。”洛熙坐到冒頓身邊,輕撫他僵硬的背,“中原打仗,對匈奴來說是機會啊!秦國雖然強大,但是如果同時麵對趙國和匈奴,恐怕還是會折損頗多!”
冒頓沒有吱聲,心裏卻在一一部署,想象著每一個細節。
“頭曼是個好大喜功的人,到時候找人遊說他,就說現在有這麽好的機會迎回匈奴公主並狠狠羞辱秦國,那匈奴在漠北的地位必然疾升!”洛熙想起頭曼看到自己時那口水直流的樣子就覺得一陣厭惡。
冒頓緊緊握住胸口的那個鈴鐺,想到阿犁在絕望的秦宮苦挨日子就覺得心痛欲裂。“這次我會親自帶兵,帶領我大匈奴二十萬騎兵集結上郡。秦王識相也就算了,否則,我一定讓他知道什麽叫玉石俱焚!”冒頓一拳砸向案幾。
“撐犁公主真的在大秦?”呼衍嬌媚地躺在左賢王懷裏,衣衫零亂。
“是啊,聽說她是秦王最寵的女人,享福得很啊!”左賢王覺得有些疲乏了,微微閉上眼睛。呼衍的玉指輕輕滑過情人的手臂,心裏嫉妒得直發酸。頭曼一直跟自己形容中原的富庶,說那邊的王宮都是用金子和寶石做的。想到阿犁在珠光寶氣的宮殿裏享盡榮華富貴,呼衍覺得一陣氣賭。
“撐犁公主可是咱們大匈奴的公主啊,秦國這樣是不是太虧待咱們匈奴了!到時候啊我可得和單於說說,秦王得把公主還回來!”呼衍撅起嘴。“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她嗎?幹嗎再把她弄回來?”左賢王訝異。“還不是為了你!等公主回來了,我求單於讓你做駙馬行不?”呼衍斜睨左賢王。“哈哈哈,閼氏說話算話啊!”左賢王猛地抱緊呼衍。“色鬼!”呼衍氣喘籲籲。阿犁啊,母親可等著好好疼你呢!呼衍嬌媚地笑了起來,心裏開始盤算著如何利用阿犁做文章。
胡亥沉默地與自己的布娃娃玩,突然他緊緊掐住那個娃娃的脖子,小臉上露出一種興奮的表情。“這個孩子真是不討人喜歡!”汀蘭厭煩地癟癟嘴。魏夫人子慧愣愣地打量胡亥,心裏也是不樂意。
“趙高拜見夫人!”
“趙公公,你趁早把這個孩子帶走,他的眼睛像狼!”子慧皺起眉頭。三個月前趙高把胡亥抱到了信樂宮,說大王把楚夫人的孩子交給魏夫人撫養。魏夫人本來還一團高興,但是這個孩子的眼神總是讓子慧不寒而栗,怎麽也和胡亥親不起來。
趙高扭頭看向胡亥,他的玩具沒有一個是完好的,宮人看他的眼神既厭煩又恐懼。趙高在心底笑了起來,這個孩子出生的時候羋婷就失寵了,他沒有得到過嬴政一天的關心,他第一次見到父親的時候卻是父親逼死母親的那一天。趙高知道這個孩子心中布滿陰霾,他是一個對毀滅更感興趣的孩子。
“夫人,胡亥公子是個可憐的孩子,您宅心仁厚,應該多加照拂啊!”趙高抱起胡亥,胡亥冷冷地看著趙高,突然笑了起來。趙高摸摸他的腦袋,我們都是同類,我們受盡了欺負,所以我們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讓對不起我們的人得到報應。
“這個孩子不怎麽說話,不哭不鬧,看著實在心煩啊!”汀蘭覺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胡亥的眼睛像大王,是個漂亮的男孩,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此刻胡亥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
“放肆!你一個奴才能夠隨意臧否公子?”趙高驀地提高聲音。
子慧咬著嘴唇,心下煩亂:“趙公公,我實在不明白,你扔這麽個孩子到我這裏算什麽?”趙高把孩子交給奶娘,揮揮手,讓奶娘帶孩子出去玩。
“夫人何出此言,他畢竟是大王的親骨肉!夫人身邊大王的骨肉自然是越多越好啊!”趙高掏出手絹慢條斯理地擦手。
“大王的骨肉?那也得看是誰啊!您怎麽不把子高公子弄到我這邊來啊?”子慧冷笑,“這個孩子大王連正眼都沒瞧過,大王恨透了他的母親,你這不是把髒水禍水潑進我信樂宮嗎?”
“現在他的母親可是夫人!”趙高臉上仍然掛著笑容,但是眼神已經相當寒冷。
“要孩子我自己會生!”子慧賭氣道。
“夫人少安毋躁!夫人正值青春美貌,現在芷陽失寵,華陽太後失勢,這場兩敗俱傷的風波中夫人是最大的得益者啊!在宮裏兒子是最重要的,多一個兒子對您來說並不吃虧啊!”
“我才不稀罕別人生的兒子呢!”子慧想起胡亥的眼睛就作嘔。
“夫人,兒子是誰生的並不重要,關鍵是,他認誰作母親!”趙高淡淡一笑。子慧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有些茫然。
“夫人啊,您別看芷陽失寵,但是她從未離開過殷陽宮,她的氣息時刻縈繞這鹹陽宮啊!夫人,小心駛得萬年船,乘著現在日子順心,咱們多做些準備錯不了!”
“難道那個賤人還會再得寵?”魏夫人大驚。
“夫人,這大王的心思難猜啊!”趙高扯開嘴角,“夫人您看看大王,最近他傳各宮妃子的次數可不比以往多啊!芷陽仍然在殷陽宮,在大王心裏!”子慧渾身劇顫,本來以為終於輪到自己獲得專寵了,沒想到芷陽離開殷陽宮後,大王對女人淡淡的,雖然也傳妃子,卻並不專寵誰。魏夫人外表看著風光,王後之下就屬她在宮裏尊貴,但是這份尊貴並不是她真心渴望的。她真正渴望的是丈夫真心的愛,就如同他對芷陽的那樣。即使恨得激烈也是因為愛得纏綿啊!子慧的眼眶濕潤了,信樂宮才是真正的冷宮啊!
“夫人,在宮裏得忍!您從小就長在深宮,這個道理您該比小人更懂啊!”趙高心裏嘲諷子慧的不知足,表情卻依然恭敬,“夫人,胡亥公子可就托付給您了。他現在看著孤僻,但是隻要夫人願意花心思,他總會和您熟稔起來!”
“可憐人,這宮裏到處都是可憐人!父王,您好狠的心,把慧慧扔到這沒有一絲人情味的秦宮啊!父王!”子慧突然伏案大哭。銅鏡中自己的容貌鮮妍依舊,但是子慧覺得每次嬴政愛撫自己的時候眼中卻盛滿另外一個女人的身影。自己不過是一具空洞的肉身,與全宮其他女人一樣,用來讓大王幻想所愛之人仍然依戀自己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