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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死轉手

  死轉手:隱匿處。諜報專用語,指被用於共間諜與間諜機構或網絡中的情報員、長官或者另一個間諜之間交換情報的隱秘場所。

  ――《國際間諜字典》

  今晚趕了個早――我九點半就到家了,心裏極度疲倦,隻想大睡三天三夜。從特萊恩開車回家的路上,我的惱子裏不斷重現和莫登相見的那一幕,努力想理清思緒。他會不會告訴別人呢?會不會把我供出去?如果不會的話,又是為什麽?為什麽抓著我的把柄卻不告發我?我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才是最糟糕的。

  而且我發現自己十分想念我那張鋪著床墊的舒適新床,幻想著能一回到家就癱在上麵。我的生活變成什麽樣了啊!連睡覺都成了幻想,真可憐啊。

  然而我不能回家就睡覺,因為我還得繼續工作。我必須把坎米雷堤的文件盡快交給米查姆和懷亞特。如非萬不得已,我可不願意再多帶著它們一秒鍾了。

  於是我用米查姆給我的掃描儀把文件掃成了版,並把它加密,通過匿名服務器安全發送給了米查姆。

  然後我拿出鍵盤幽靈,把它連到我的電惱上,開始下載數據。我打開第一個文件的時候,隻覺得一陣惱火――全是亂碼,顯然是我安裝的時候出了問題。我靜下心來認真地看了看,發現這些亂碼是有規律的。或許其實我並沒有搞糟。我能辨認出坎米雷堤的名字、一些數字和字母,接著就能看懂完整的句子了。

  鍵盤幽靈儲存了好多頁文本資料。那天他在電惱上輸入的一切都記錄下來了,實在是有很多資料。

  先挑重點:我找到了他的密碼。六位數字,最後以結尾――可能是他孩子的生日,或者結婚紀念日之類的。

  但是更有意思的卻是那些電子郵件。在這許多郵件裏透露了公司大量的機密信息,其中包括他負責收購的那家公司――公司――我在他的文件裏見過的那家公司,就是他們打算用一大筆現金和股份收購的公司。

  有幾封信上標注了特萊恩機密”,是關於他們幾個月前啟用的秘密編目控製方法,是為了打擊盜皈,尤其是針對亞洲地區。特萊恩生產的所有設備――無論是電話還是手提還是醫用掃描儀一現在都在設備的某個地方打上了激光標簽,上麵有特萊恩公司標誌和產品序列號。這些微機加工的標誌隻有在顯微鏡下才能看見,無法偽製,有了它們就證明這是特萊恩出品的正品。

  有些是有關特萊恩在新加坡收購或者大力投資的晶片生產廠家的。有意思――特萊恩有意進軍晶片製作業,或者至少是有意重金投資。

  讀這些東西讓我感覺有點不自在,就好像是在偷看別人的日記。我也覺得有些內疚一當然不是因為我對坎米雷堤有什麽忠誠度,而是因為戈達德。我幾乎能看到戈達德神一樣的頭像在氣泡裏浮在空中,失望地看著我偷看坎米雷堤的電子郵件、信件和筆記。或許是因為我實在太疲倦了,但是我實在很厭倦自己正在幹的勾當。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竊取有關壙項目的情報並把它交給懷亞特,這並沒什麽,可是其他情報並不是我的分內工作,給他們提供這些情報讓我感覺是在背叛我的新老板。

  我突然注意到一些打頭的郵件,這一定是《華爾街日報》的縮寫。我想看看他是怎麽回應日報的那篇文章的,於是我放大了那幾行字,結果讓我大吃一驚。

  從郵件上看來,除了特萊恩內部郵箱之外,坎米雷堤還使用了好幾個不同的電子郵箱――雅虎,還有些本地因特網接入公司提供的郵箱。其他郵箱似乎都是用來收發私人信件,比如說和股票經紀人的交易、給兄弟姐妹和父親留的消息之類的東西。

  但是上麵的郵件引起了我的注意。其中有一封是發到。信裏這麽寫道:

  比爾――

  這邊狀況不妙。會有很大的壓力逼你吐露情報來源。千萬要撐住。今晚九點給我來電話。

  ――保羅原來如此,保羅・坎米雷堤就是――一定是他――泄密者。正是他把對特萊恩、對戈達德有害的情報泄露給了日報。

  現在我明白了,這一切讓人感到非常惡心:坎米雷堤幫助《華爾街日報》給戈達德造成了嚴重的傷害,把他說成過時了的老頭,讓人覺得他必須下台。特萊恩公司的董事會以及所有的經濟分析家和投資銀行家都會從文章中看出這一點,接下來董事會會任命誰來代替戈達德的位置呢?

  顯而易見,不是嗎?

  盡管我筋疲力盡,我還是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久才進入夢鄉。而我這一覺睡得斷斷續續,痛苦極了。我一直在想著矮小佝僂的老奧古斯丁・戈達德在那輛懷舊的餐車裏坐著吃派,又想到主管們從他身邊魚貫離開會議室時他那憔悴失敗的樣子。我夢見懷亞特和米查姆用蹲監獄來恐嚇我、威脅我。在夢中我反抗了他們,叫他們滾開,對他們大發雷霆、怒不可遏。我還夢見我偷偷地溜進坎米雷堤的辦公室,卻被查德和諾拉逮了個正著。

  早上六點鍾,鬧鍾終於響了。我把血管暴漲的頭從枕頭上抬起,我知道我必須告訴戈達德有關坎米雷堤的事。

  可是接著我意識到自己並不能這麽做。我的證據是偷偷潛入坎米雷堤的辦公室弄到的,我又怎麽能拿這些證據向戈達德告發坎米雷堤呢?

  該怎麽辦呢?

  坎米雷堤――這個假裝對《華爾街日報》那篇文章憤怒不已的混蛋――結果卻是背後的策劃者,這讓我十分惱火。他比混球還混球,他對戈達德不忠。

  或許這讓我在做了幾個禮拜卑鄙小人之後覺得稍微有點心理安慰。或許對戈達德如此袒護,讓我自我感覺稍微良好了一點。可能對坎米雷堤不忠的憤怒能讓我暫時忘記自己的不忠:又可能我隻是感激戈達德挑中我、賞識我,覺得我比別人略高一籌。我也不知道對坎米雷堤的憎恨在多大程度上來說不是出於為我自己考慮的。有的時候,當我意識到自己並不比坎米雷堤那家夥好多少,我的心就像刀紮一樣痛。我的意思是,在特萊恩的這個我,表麵上聰明能幹,實際上卻是個潛入別人辦公室、竊取機密情報、試圖搞垮戈達德的公司的大騙子,而我居然還能坐在他的別克古董車裏……

  太沉重了。早上四點鍾,這一番讓我冷汗直流的思想鬥爭搞得我疲憊不堪,這對我的心理腱康是種嚴重的威脅。最好是根本不要思考,任憑事態發展下去。

  可是或許我骨子裏還是有良知的,我仍舊想把保羅・坎米雷堤那個雜種揪出來。

  至少我對我現在做的事情是別無選擇,我是被逼無奈的。然而坎米雷堤的背叛卻跟我的情況完全不同。戈達德把他請進了公司,完全信任他,他卻積極地暗算戈達德。而且,誰知道坎米雷堤還幹了什麽壞事?

  戈達德需要知道這些。但是我必須找好掩護――必須想個好辦法,得讓我的發現看起來順理成章,不能跟潛入坎米雷堤的辦公室扯上任何關係。

  去上班的路上,我駕駛著保時捷享受著風馳電掣的感覺,同時惱子裏一直在想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到辦公室的時候,我已經想出了個好點子。

  在的辦公室工作,讓我權力倍增。如果我給某個不認識的人打電話,光說自己是亞當・卡西迪,他們極有可能不會給我回電話。但是辦公室”或者・戈達德辦公室”的亞當・卡西迪――說得好像我就坐在老爺子的身邊而不是在距離一百英尺的大廳對麵一樣――就不同了,大家會以光速回複他的電話。

  因此,當我給特萊恩信息技術部的人打電話,告訴他們我們”想要辦公室最近三十天內所有發送或接受的郵件信息時,他們立刻全力合作了。我並不想把矛頭直指坎米雷堤,所以我讓他們覺得是戈達德擔心辦公室裏有人泄漏了情報。

  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坎米雷堤習慣刪除某些敏感郵件,不管是發出去的,還是收進來的。很顯然他不希望在電惱上保存這些郵件。像他那麽聰明的人,肯定也知道所有的電子郵件在公司數據庫裏都有存檔,這也是他之所以喜歡用外部郵箱收發某些敏感郵件的原因――包括給《華爾街日報》的信。我懷疑他不知道特萊恩的計算機係統其實能夠截獲所有通過公司光纜傳輸的電子郵件,不管是雅虎、還是哪個網站的。

  我在信息技術部的新朋友――他似乎以為自己是在給戈達德本人幫這個忙――還給了我所有進出辦公室的電話記錄。沒問題,他說。公司當然沒有電話錄音,但是記錄了所有進出的電話號碼一所有的公司都這麽幹。他甚至可以給我提供任何人的聲訊紀錄,他說,不過得花些時間。

  不到一個小時,結果就出來了。證據確鑿:坎米雷堤在最近十天接了日報的好幾個電話。更可疑的是,他給這個人打了好幾個電話過去。如果隻有一兩個電話還可以說得過去,可以說是給對方的回電――盡管他堅持聲稱自己從來沒跟對方通過話。

  但是十二個電話,其中有些還長達五到七分鍾呢?那可無可狡辯了。

  然後是電子郵件的副本。“從現在開始,”坎米雷堤這麽寫道,“隻給我的家裏打電話。不要給我特萊恩的電話回電或致電。電子郵件也隻能發到這個信箱。”

  看你怎麽解釋呀,“割喉”。

  哈,我都等不及要把我的小調查檔案交給戈達德了,可是他從早上開始到中午都排滿了會一我注意到這些會議他並沒有叫我一起參加。

  直到我看見坎米雷堤從戈達德辦公室走出來,我才有了機會。

  坎米雷堤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看到了我,但是似乎沒怎麽注意。我在他看來可能隻是一個辦公室家具。戈達德看到了我,疑惑地揚起眉毛。弗洛倫斯開始跟他說話,於是我舉起食指示意需要占用他一小會兒時間――戈達德經常這樣做。他很快對弗洛倫斯做了個手勢,然後招手叫我過去。

  “我怎麽樣?”他問。

  “什麽?”

  “我向公司做的那個小演講。”

  他真的在乎我的看法?“你俸極了。”我說。

  他微笑著,似乎鬆了口氣。“這歸功於我大學時的戲劇教練。對我的事業、訪談、公開演說等等幫助甚大。你演過戲嗎,亞當?”

  我的臉上直發燙。當然,差不多每天都在演戲。天哪,他在暗示什麽?事實上,沒演過。”

  “真的讓人感覺不錯。哦,上帝,我倒不是西塞羅或者誰,但是……哦,你想說什麽來著?”

  “是有關那篇《華爾街日報》文章的。”我回答道。

  “哦?”他迷惑地說。

  “我發現了泄密者是誰。”

  他一臉不解地看著我,於是我繼續說:“還記得嗎,我們認為一定是公司內部人員把情報透漏給日報記者的……”

  “沒錯,沒錯。”他不耐煩地說。

  “是――呃…是保羅・坎米雷堤。”

  “你在說什麽呢?”

  “我知道這很難以相信,但是證據確鑿。”我把打印出來的郵件推到他麵前,“看看最上麵的那封電子郵件吧。”

  他拿起掛在脖子上的老花鏡,戴上了。他眉頭緊鎖地讀著這些資料。當他抬起頭的時候,麵色陰沉。“這是從哪兒來的?”

  我笑了笑。“信息技術部。”我撒了個小謊,“我讓信息技術部把特萊恩所有打給《華爾街日報》的電話記錄都給我,然後發現所有的電話都是從保羅的電話打出的,我覺得可能是某個行政助理或者是誰幹的,於是我要來了他的電子郵件副本。”

  戈達德看上去一點也不高興,這很容易理解。事實上,他看起來相當心煩,於是我補充說:“很抱歉,我知道這很讓人震驚。”陳詞濫調就這麽逐句從我嘴裏溜了出來。“我自己並不是很能理解。”

  “好吧,我希望你從中得到了樂趣。”戈達德說。

  我搖搖頭:“樂趣?不,我隻不過是想追個水落石――”

  “因為我覺得惡心極了,”他說道。他的聲音都在顫抖:“你以為你在做什麽呢?你覺得這是什麽?該死的尼克鬆政府?”現在他幾乎是在大吼,唾液橫飛。

  我隻覺得整間屋子都要塌了。屋裏隻有他和我兩個人,中間隔著張四英尺長的桌子。我的耳朵裏隻聽到脈搏的跳動聲,我嚇得目瞪口呆。

  “侵犯他人隱私、挖別人的醜聞、搞到別人的電話記錄和私人電子郵件以及信件!這種惡劣行為是可恥的,我不希望你再染指這些!現在給我滾出去。”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感到天旋地轉。走到門口,我停住了,轉過身來。“我向你道歉,”我嘶啞地說“我以為我是在幫忙。我會――我會把辦公室裏我的東西清出去的。”

  “噢,老天啊,回來坐下。”暴風雨似乎過去了。“你沒時間清理辦公室,我有太多的事情要你去做了。”他的聲音溫和一些了。“我知道你是想保護我。我明白的,亞當,我也很感激。不可否認,保羅讓我大吃一驚。但是辦事情有正確的方式也有錯誤的方式,我希望選擇正確的方式。你先是監控電子郵件和電話記錄,然後就會竊聽電話,接著你會發現你把自己置身於極權之地而不是公司了。任何一家公司都不能這樣運作。我不知道在懷亞特公司情況是怎麽樣的,但是我們這裏不這麽幹。”

  我點點頭:“我明白。很抱歉。”

  他舉起手來。“就當沒發生過,忘了它吧。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無論如何,沒有哪家公司最終是因為某個高管向媒體泄漏了信息而失敗的。現在我會想個方式解決它。我的方式。”

  他雙手合十,似乎是在暗示談話到此結束。“我不需要任何不好的消息了。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幹。現在,我需要知道你對一項頂級機密的看法。”他在辦公桌後坐定,戴上老花鏡,掏出破舊的黑皮小地址本。他越過老花鏡嚴厲地看著我:“不要告訴任何人特萊恩公司的建立者和首席執行官竟然記不住自己的電惱密碼。當然也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是用這個特殊的手提設備記錄密碼的。”他認真地盯著黑皮本,然後在鍵盤上敲了幾個鍵。

  一會兒工夫他的打印機就嗡嗡地吐出了幾張紙。他,申手過去,拿下紙遞給我。“我們正處於一個重要收購行為的最後階段。”他說,“或許是特萊恩有史以來最昂貴的一次收購行為。但是它也可能成為我們最有價值的投資。我還不能跟你說細節,但是如果保羅談判順利的話,我們下周末應該能公開這筆交易。”

  我點了點頭。

  “我希望一切順利進行。這裏是這家新公司的基本信啟一員工數量、空間需求等等。它馬上就會被並入特萊恩,並且進駐這棟大樓。很顯然這意味著這裏需要騰出些地兒。某些已有的部門需要搬出總部,遷至我們的三角研究工業園區或者其他什麽地方。我需要你來判斷哪個部門,或者哪些部門能在造成最小不便的情況下搬出去,來給……這個新收購的公司騰出地方。好嗎?看看這些資料,看完以後請銷毀它們。盡快讓我知道你的意見。”

  “好的。”

  “亞當,我知道我給你的擔子太重了,但是沒辦法,我需要你告訴我你最真實的意見。我需要你的戰略才能,”他探過身來鼓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及你的誠實。”

  謝天謝地,喬斯林逐漸把越來越多的時間花在喝咖啡以及女人間的閑聊上了。她再一次離開辦公桌的時候,我拿出戈達德給我的有關公司的資料一我知道一定是有關的,雖然這些資料上並沒有提到公司的名字――用她辦公桌後的影印機迅速複印了一份。然後我把複印件裝進了馬尼拉紙信封。

  我匆忙給“亞瑟”發了封電子郵件,用暗語告訴他我有新東西要交給他一我想退掉”網上購買的衣服”。

  我知道即使是使用加了密的,從公司發送電子郵件也是有風險的。但是時間緊迫,我不想等到回家再發,然後或許又會被叫出去……

  米查姆幾乎立刻就回信了。他叫我不要把貨通過郵政信箱寄送,而要用街道地址。翻譯成通俗的話就是:他不希望我掃描文件,並用電子信箱發送,他要看到實實在在的硬拷貝件。但他沒說為什麽。他是想確信這些文件是原始文件嗎?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並不信任我?

  他還要馬上拿到它們,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他不想跟我直接碰頭。為什麽呢?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擔心我會被跟蹤還是怎麽的?不管他是什麽邏輯,總之他要我把文件留在幾周前用過的一個死轉手處。

  六點剛過,我離開公司驅車前往距離特萊恩總部約兩英裏的一家麥當勞。這裏的男洗手間很小,是獨立的隔間,而且可以上鎖。我把門鎖上,找到紙簡,把它打開,再把卷起來的馬尼拉紙信封塞進去,最後關上紙簡。在需要更換卷紙之前,不會有人察看裏麵的――除了米查姆。

  出去的時候我買了個大漢堡――並不是想吃,而是為了掩護,這都是他們教我的。沿著路再開一英裏左右,有一家一,便利店,店前的停車場周圍有一圈矮矮的水泥護欄。我把車停在停車場,走進便利店買了一聽腱怡百事可樂,盡量多喝了幾口,把剩下的倒進了停車場的下水道。我從汽車儀表板上小櫃裏的隔層拿出個釣魚用的鉛質沉子,把它放進可樂瓶,再把瓶子放在水泥護欄上。

  米查姆會定期開車經過這家一,便利店,百事可樂瓶就是給他的暗號,表示我使用了三號死轉手,也就是那家麥當勞快餐店。這招簡單的諜報技術能讓米查姆不與我碰頭便能拿到文件。

  移交非常順利,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我沒理由再作其他的考慮。

  好吧,沒錯,我正在幹的勾當讓我自我感覺很低級。但是同時,我也禁不住有些自鳴得意:我越來越擅長幹間諜這一行了。

  回到家的時候,我的郵箱已經收到了一封來自‘亞瑟”的郵件。米查姆叫我立即開車去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找家餐館,離這兒大約有半小時車程。很顯然他們認為事情很緊急。

  結果這是家相當豪華奢侈的溫泉療浴餐館,一個叫小棧”的著名美食勝地。大廳的牆上裝飾著《美食》以及同類雜誌上刊登的有關這家餐廳的文章。

  我明白了懷亞特為什麽要我來這裏,並不是因為這裏的美食馳名,而是因為這家餐廳的設計是為了方便極其謹慎的會晤――比方說秘密會議、婚外情之類的。除了主餐廳,還有一些小型的獨立雅座,可以在裏麵享受私人空間。你可以從停車場不經過主餐廳直接進出這些雅座。這讓我不禁聯想到高級汽車旅館。

  懷亞特和朱迪絲・波爾通就在一間雅座裏。朱迪絲看上去很興奮,就連懷亞特也似乎不像往常那樣不友好。或許是因為我幹得很成功,總能弄到他想要的東西;或許是因為他已經喝下了一懷酒了;也或許是因為朱迪絲,這個女人好像對他有種神秘的控製力。我很確信朱迪絲和懷亞特之間並沒什麽苟且之情,至少從他們的行為舉止上看不出來。但是很顯然他們之間非常親密,懷亞特對朱迪絲幾乎言聽計從。

  服務員給我上了一懷白索維農,懷亞特叫他先出去,等十五分鍾後他準備點菜時再進來。現在屋裏隻有我們三個人:我,懷亞特和朱迪絲・波爾通。

  “亞當,”懷亞特咬了一口意大利扁麵包說,“你從首席執行官辦公室弄到的那些文件――它們十分有用。”

  “很好。”我回答。現在他叫我亞當了?這是對我的表揚嗎?這讓我神經過敏。

  “尤其是關於公司的條款協議書,”他接著說,“很顯然它對特萊恩公司來說是個非常非常關鍵的收購項目。也難怪他們願意用五億美元收購它。無論如何,謎底終於被揭開了。這是整個拚圖中最後的一塊,我們已經知道項目是幹什麽的了。”

  我一臉茫然地看著他,隻是點了點頭,似乎完全不在乎。

  “這一切都有物有所值,每一個子兒都花得不虧。”他說,“我們把你弄到特萊恩公司花費的大力氣、培訓、安全措施。這所有的費用和風險――全都沒白費。”他向朱迪絲舉起酒懷,朱迪絲驕傲地微笑著。“我欠你個大人情。”他對她說。

  我暗自忖度著:那我又算什麽?爛人一個?

  “現在,我要你認真聽我講,”懷亞特說,“因為這事關重大,而且我要你明白它的緊急性。特萊恩公司看來已經獲得了自從集成電路問世以來最重大的技術突破。他們解決了一個我們許多人研究了幾十年的難題。他們已經改變了曆史。”

  “你確信你想告訴我這些?”

  “噢,我想要你拿筆記下來。你是個聰明人。用心聽好。矽片時代已經結束了,特萊恩不知道怎麽地開發出了一種光學芯片。”

  “那又怎麽樣呢?”

  他盯著我,眼神裏有無盡的鄙夷。仿怫是為了替我遮醜,朱迪絲趕忙熱心地接上話:“英特爾花了數十億美元試圖解決這個難題,最終徒勞無功。五角大樓已經用了十年多的時間研究它,他們知道這個技術將會根本改變他們的飛機和導彈導航係統,因此為了得到可用的光學芯片,他們將會不惜一切代價。”

  “光學芯片,”懷亞特說,“使用一種稱為磷化銦的物質處理光信號――光――而不是電信號。”

  我記得在坎米雷堤的文件裏看到過有關磷化銦的資料。“那是製作激光的材料。”

  “特萊恩已經壟斷了這個破玩意兒的市場。這就是那個秘密。他們需要磷化銦來加工芯片裏的半導體――相比砷化镓而言,它能帶來高得多的數據傳輸速度。”

  “我完全不明白了,”我說,“它有什麽特別的?”

  “光學芯片能以每秒鍾一百G的速度轉換信號。”

  我眨眨眼,對我來說這是外語。朱迪絲全神貫注地看著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能聽懂。

  “它就是那該死的聖懷。讓我跟你簡單地說吧。一片直陘隻有人類頭發百分之一的光學芯片能夠同時處理公司所有的電話、電惱、衛星及電視數據傳輸。或許這麽說你能更明白:用光學芯片,你能在二十分之一秒內下載一部長達兩小時的電影,明白了嗎?不管是對工業、計算機、手提、衛星還是有線電視傳輸來說,這他媽都是個巨大突破。光學芯片將使這樣的東西,”他舉起他的懷亞特手提電惱,“接收到圖像不閃爍的電視節目。它遠遠領先於所有現有的技術――超高速、超低電壓、信號損失小、低散熱量……它無可比擬,是真正了不起的發明。”

  “俸極了。”我小聲說。我逐漸了解到自己在幹什麽,現在我覺得自己就是個該死的出賣了特萊恩的叛徒――・戈達德的本尼迪克特・阿諾德(美國獨立戰爭期間最臭名昭著的賣國賊――譯者注)。我剛剛把繼彩色電視機之後最有價值的突破性技術出賣給了可恥的尼克・懷亞特。“很高興我能派上用場。”

  “我需要所有最新的詳細說明,”懷亞特說,“我要他們的產品模型。我要專利申請、實驗筆記等等他們擁有的一切信息。”

  “我不知道我能搞到多少,”我回答道:‘我的意思是,我不容易混進五樓。”

  “噢,那倒是,小子,那倒是。我把你送上了這個高位要職,你直接為戈達德工作,是他的得力助手之一,你幾乎能搞到所有你想得到的東西。”

  “沒這麽簡單。你知道的。”

  “戈達德對你的信任,亞當,”朱迪絲插話說,“能讓你介入所有的項目。”

  懷亞特打斷說:“我不想你對我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我沒有隱瞞――”

  “難道裁員的消息也讓你大吃一驚嗎?”

  “我告訴過你會有重大通知公布,那個時候我真的隻知道那些。”

  “‘那個時候’,”他惱怒地重複道,“你總是在之前知道的吧,混蛋?怎麽沒告訴我那條情報呢?我在特萊恩首席執行官辦公室布下了間諜,卻不得不看才能得知特萊恩裁員的消息!”

  “我沒有――”

  “你在首席財務官辦公室安裝的設備呢?怎麽樣了?”他曬得過黑的臉比往常更加陰暗,雙眼充血。我能感覺到他的唾沫濺到我身上。

  “我不得不把它撤走。”

  “撤走?”他懷疑地問:“為什麽?”

  “企業安全部發現了我在人力資源部安下的裝置,他們開始搜查所有地方,所以我必須小心謹慎,以免滿盤皆輸。”

  “你把它撤走之前它已經在首席財務官辦公室裏多久了?”他立刻問。

  “不到一天。”

  “一天足夠給你一大堆信息了。”

  “不,它――好吧,那玩意兒出了故障。”我撒謊說,“我不知道怎麽搞的。”

  坦白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要隱瞞。我清是因為那東西揭發了坎米雷堤是向《華爾街日報》泄密的人,而我不希望懷亞特知道戈達德後院起火。我並沒有認真思考過。

  “故障?我有點懷疑。明天晚上之前我要你把那個監測器送到阿諾德・米查姆手裏,他會讓技術員檢查的。相信我,這些人立刻就能判斷你有沒有篡改裏麵的數據,或者你是不是根本就從來沒把它放到首席財務官辦公室去過。如果你敢跟我撒謊,你就死定了。”

  “亞當,”朱迪絲說:我們必須開誠布公地坦誠相待,這很重要。不要有任何隱瞞,否則隨時都可能會出問題。你並不了解全局。”

  我搖搖頭:“我手裏沒有那個裝置了。我不得不徹底銷毀它。”

  “徹底銷毀?”懷亞特說。

  “我――我當時處於緊要關頭。保安正在搜查辦公室,我想我最好是把它取出來扔到幾個街區外的垃圾箱裏去。我並不想讓他們發現它,然後導致整個行動毀於一旦。”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不要有任何隱瞞,明白嗎?決不要。現在,給我聽好。有一個絕佳的情報資源告訴我們說,兩個禮拜後戈達德的人會在特萊恩總部舉行一場大型記者招待會。是大型記者招待會,會發布什麽大消息。你給我的電子郵件說明他們正打算公開這個光學芯片。”

  “如果他們沒有獲得全部專利權,他們是不會公布的,對嗎?”我問。我曾經半夜三更地查閱網上資料。“我相信你肯定已經派人查了美國專利局所有特萊恩的檔案。”

  “業餘時間還上了法學院?”懷亞特臉上有一絲微笑,“在最後一秒才會向專利局提出申請,混蛋,是為了避免技術不成熟就公開或者侵犯權利。直到公開之前他們才會申請專利。在那之前,知識產權就是商業機密。也就是說,直到在專利局備案――可能會是在下兩個禮拜的任何時候――詳細設計說明都還隨時可以改變。時間緊迫。在弄到所有有關光學芯片最新的資料之前,我不希望你睡覺或是休息一分鍾,明白了嗎?”

  我慍怒地點點頭。

  “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要點餐了。”

  我站起來,打算去趟廁所,然後開車離開。出雅座的時候,有個人從我身邊經過,看了我一眼。

  我驚慌失措。

  我轉身從雅座直接去了停車場。

  當時我並不是百分之百的肯定,但是走廊裏碰到的那個男人看起來像極了保羅・坎米雷堤。

  我的辦公室裏有人。

  第二天早上,我剛去上班就遠遠地看到了他們一兩個男人,一老一少――我愣住了。這是早上七點半,喬斯林不知道為什麽沒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在那一刹那,我的惱子裏閃過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一個比一個糟糕:安全部的人在我的辦公室裏找到了東西;要不就是我已經被炒魷魚了,他們是在清理我的東西:再不他們就是來抓我的。

  我一邊走向辦公室,一邊努力地掩飾我的緊張。我像對順道來訪的老朋友那樣語氣愉快地問:“怎麽啦?”

  年紀大的那個正在書寫板上做筆記,年輕的那個正彎著腰倒騰我的電惱。年紀大的那個,灰頭發,蓄著海象式胡子,戴著無框眼鏡,他回答說:“我們是安全部的,先生。您的秘書,常小姐,讓我們進來的。”

  “發生什麽事了?”

  “我們正在檢查所有七樓的辦公室,先生。我不知道您有沒有收到有關人力資源部發生了安全入侵事件的通告。”

  原來就是這麽回事?我鬆了一口氣。但我隻輕鬆了幾秒鍾:如果他們在我的辦公桌裏找到了什麽東西怎麽辦?我有沒有在哪個桌子或者文件櫃的抽屜裏留下什麽間諜設備?我習慣從來不在這裏放任何東西,但是如果我無意間留下了什麽呢?我一直疲於奔命,因此很有可能不小心落下了什麽東西。

  “很好,”我說,“很高興你們能來。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吧?”

  屋子裏安靜了一會兒,年輕的那個從我的電惱前抬起頭,沒回答。年紀大的說:“還沒有,先生,沒有。”

  “我可不認為自己會是間諜的目標,”我補充說,“我沒那麽重要。我的意思是,這層樓,那些大人物的辦公室裏,有沒有發現什麽?”

  “我們本不應該討論這些的。但是沒有,先生。我們還沒有找到任何東西,不過這不意味著我們不會找到。”

  “我的電惱檢查得怎麽樣了?”我問年輕人。

  “目前還沒有發現間諜設備,”他回答說,“但我們需要在電惱上運行診斷程序。您能為我們登陸電惱嗎?”

  “當然。”我從來沒有用這台電惱發送過任何引入起疑的郵件。沒有吧?

  哦,是的,我發過。我用我的信箱給米查姆發過電子郵件。不過就算那些郵件沒有加過密,他們也絕對看不出什麽不對勁。我很確定我從來沒有把任何不應該保存的文件存在這台電惱裏。這一點我堅信不疑。於是我走到辦公桌後輸入我的密碼。安全部的兩個人都得體地扭過頭去,不看我輸入的密碼。

  “誰能進出您的辦公室?”年紀大的問。

  “隻有我和喬斯林。”

  “還有清潔工。”他補充說。

  “我清是的,但是我從來沒見過。”

  “您從來沒見過他們?”他懷疑地重複我的話,“但是您總是加班到很晚,對嗎?”

  “他們的上班時間比我的更晚。”

  “那麽辦公室的信件呢?據您所知,有沒有送信的人在你不在的時候進來過?”

  我搖搖頭。“所有那些都是送到喬斯林那兒,他們從來不直接交給我。”

  “信息技術部的人來給您維修過電惱或者電話嗎?”

  “據我所知,沒有。”

  年輕的那個問:“收到過任何奇怪的電子郵件嗎?”

  “奇怪?”

  “從不認識的人那裏發來的,有附件或是什麽的。”

  “我記得沒有。”

  “但是您還使用其他的電子郵件服務,對嗎?我的意思是,除了特萊恩公司之外的。”

  “當然。”

  “從這台電惱上登陸過那些郵箱嗎?”

  “嗯,我想應該登過。”

  “在那些電子郵箱裏,您有沒有收到過任何看起來不對勁的郵件?”

  “噢,和別人一樣,我的郵箱也總收到一些垃圾郵件。你知道的,韋哥’或者增長三英寸’或是農莊女孩兒’之類的。”他倆似乎都沒有什麽幽默感。“但我總是把它們全部刪除掉。”

  “這大概需要五到十分鍾時間,先生,”年輕的那個一邊把一張光盤放進我的光驅一邊說,“或許您可以去喝一懷咖啡或者幹點兒別的。”

  事實上,我有會要開,因此我離開了辦公室,留那兩個安全部的人在裏麵,當然我的感覺並不是很好。我往一間較小的會議室――“普利茅斯(美國的一個汽車品牌一譯者注)――走去。

  剛才他們詢問我有關外部郵箱的事兒,我並不是很高興。這很糟糕。老實說,我嚇得七魂丟了三魂。如果他們決定檢查我所有的電子郵件怎麽辦?我已經見識了這有多簡單。如果他們發現了我曾經索要坎米雷堤電子郵件的副本怎麽辦?我會成為被懷疑的對象嗎?

  經過戈達德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他和弗洛倫斯都不在――是去開會了,這我是知道的。接著我撞見了喬斯林。她端著一懷咖啡,懷子上印著“神遊太虛一五分鍾後回來”。

  “安全部的人還在我的辦公桌上忙活嗎?”她問。

  “現在他們在我的辦公室。”我腳下沒停地回答說。

  她向我微微地揮了一下手。

  戈達德、坎米雷堤、首席運營總監吉姆・科爾文以及另外一個吉姆――人力資源總監吉姆・斯帕林,還有另外幾個我不認識的女人圍坐在一張小圓桌旁。斯帕林是個蓄著短胡子、戴著大金屬框眼鏡的黑人,他正在說可能目標”,我想他指的應該是那些可能被裁掉的員工。吉姆・斯帕林並沒有穿・戈達德鍾愛的高領衣服,不過也差不多了――運動上衣配深色襯衫。隻有吉姆・科爾文穿著正式的西服,還打了領帶。

  斯帕林年輕的金發秘書給我幾張紙,上麵列著這次可能被砍掉的部門以及倒黴的個人的名字。我快速掃了一遍,發現項目組不在此列。所以我畢竟還是拯救了他們的工作。

  接著我留意到一些新產品市場營銷部的員工名字,其中有菲爾・布加林。這位老前輩終究要下崗了。查德和諾拉都不在名單上,可是菲爾卻成了目標。一定是諾拉幹的。每位副總裁和主管都需要給下屬評分,至少要削減十分之一的員工。諾拉顯然把菲爾挑出來當了替死鬼。

  這裏似乎多少有點獨裁的感覺:斯帕林隻是在給大家看名單,從商業角度”證明那些他想砍掉的職位”是不需要存在的,而且沒多少商量餘地。戈達德看上去悶悶不樂,坎米雷堤似乎很專心,甚至有點興奮。

  斯帕林說到新產品市場營銷部的時候,戈達德轉向我,默默地征求我的意見。“我能說幾句嗎?”於是我插話說。

  “噢,當然。”斯帕林回答。

  “這裏有個名字,菲爾・布加林。他已經在公司幹了好像二十還是二十一年了。”

  “他得的分也是最低的。”坎米雷堤說。坎米雷堤對我不像往常那麽無禮了,不知道戈達德有沒有跟他談起關於向《華爾街日報》泄密的事兒,從他的舉止上也看不出來。“還有,由於他的工齡,他的退休金對我們公司來說也是極大的負擔。”

  “呃,我對他的得分持懷疑態度,”我說,“我對他的工作很熟悉,我認為他的評分低更可能是因為他與人交際的風格所致。”

  “風格。”坎米雷堤重複道。

  “諾拉・索莫斯不喜歡他的個性。”沒錯,菲爾算不上我的好朋友,但他對我也毫無壞處,而且我很同情他。

  “那麽,如果又又是因為性格不合的話,也就是說有人濫用評分係統,”吉姆・斯帕林說,“你的意思是諾拉・索莫斯在濫用職權嗎?”

  我明白這會造成什麽後果。我可以既挽救菲爾・布加林的工作又打垮諾拉。一句話就能置諾拉於死地,實在是個極大的誘惑。這間屋裏沒有人特別在乎他倆誰會被裁掉。裁員命令會下達給湯姆・龍格爾,而他不太可能為了留住諾拉而鬥爭。事實上,如果不是戈達德把我從諾拉手裏救了出來,現在在名單上的肯定就是我的名字,而不是菲爾。

  戈達德和斯帕林都緊盯著我。其他人都在做筆記。

  “不,”我最後還是說,“我並不認為她在濫用職權。隻是性格不合。我認為他們兩個人都很盡職盡責。”

  “好的,”斯帕林,“我們能繼續了嗎?”

  “是這樣,”坎米雷堤說,“要裁掉四千名員工,我們不可能一個一個地仔細審查。”

  我點點頭說:“當然了。”

  “亞當,”戈達德說道,“幫我個忙。我讓弗洛倫斯今天上午休息了――你能幫我去辦公室把我的,呃,手提設備取來嗎?我好像是忘了帶了。”他似乎在向我使眼色。他指的是他的黑色小記事本,而且我清這個玩笑隻有我能聽懂。

  “當然。”我回答,然後我用力吞了口唾沫說,“馬上回來。”

  戈達德辦公室的門關著,但是沒上鎖。小黑本子就在他整潔的辦公桌上,正擺在電惱旁。

  我坐在他的椅子裏看了看他的東西。桌上擺著幾張他那白發蒼蒼、像老奶奶似的老婆瑪格麗特的相片,也有一張湖濱別墅的相片。我注意到沒有他的兒子以利亞的相片――可能是會勾起他痛苦的回憶。

  戈達德辦公室裏隻有我一個人,弗洛上午休假。我能在不引起戈達德懷疑的情況下在這裏呆多久?有時間上他的電惱嗎?如果我在這兒的時候,弗洛倫斯突然出現了怎麽辦?

  不,太冒險了。這裏是辦公室,很有可能隨時有人順道經過這兒。而且,我跑這趟腿的時間不能超過兩三分鍾,戈達德會懷疑我這段時間裏去哪兒了。或許在取回他的小本前,我去了趟衛生間。這樣的話五分鍾還勉強能說得過去,但是絕對不能再久了。

  可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我麻利地翻開小本,看到了一些電話號碼,日曆上用鉛筆隨意做的記號等。封底頁上用印刷體工整地寫著戈達德”,下麵是數字”。

  這一定是他的密碼。

  這五個數字上麵寫著”,已經被劃掉了。我看著這兩列數字,清想這都是日期,而且兩個都是同一個日期:一九五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很顯然,這個日子對戈達德意義重大,不知道是什麽日子?可能是他的結婚日。這兩列數字顯然都是密碼。

  我隨手抓起紙筆抄下了用戶名和密碼。

  那幹嗎不把整個本子裏的內容都複印下來呢?搞不好裏麵還有其他重要的信息。

  我走出戈達德的辦公室,關上門,走向弗洛倫斯辦公桌後的影印機。

  “你是在幹我的活嗎,亞當?”耳邊傳來弗洛倫斯的聲音。

  我猛地轉過身,看到弗洛倫斯手裏拎著一個薩克斯第五大道百貨公司的購物袋,正惡很很地盯著我。

  “早上好,弗洛倫斯,”我立即說,“不,恐怕不是。隻是叫我來拿點東西。”

  “那就好。我在這裏比你待的時間長,我也不想倚老賣老地欺負你。”她的目光柔和下來,臉上綻放出甜甜的微笑。

  散會的時候,戈達德側身走到我邊上,摟著我的肩膀。“我很欣賞你剛剛的所作所為。”他小聲說。

  “你是指……”

  我們沿著走廊走向他的辦公室。“我是指你控製住自己,不在諾拉・索莫斯背後捅上一刀。我知道你對她的感覺如何,也知道她對你的感覺怎麽樣。剛才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除掉她。老實說,如果我是你,我都不會進行思想鬥爭。”

  戈達德對我的偏愛讓我覺得有點兒不太舒服,但我還是微笑著低下頭。“我覺得那才是對的。”我回答。

  “‘仗勢不淩人’,”戈達德說,“‘方是神仙人’。莎士比亞的詩。當你有能力欺淩別人,但是卻不那樣做――這才是顯示你本l生的時候。”

  “我想是的。”

  “對了,剛剛被你保住了工作的那個老員工是誰?”

  “隻是一個市場營銷部的同事。”

  “你的好朋友?”

  “不是。我也不認為他對我有什麽特別的好感。隻是覺得他是個忠實的員工。”

  “真不錯。”他用力地抓了抓我的肩膀。他領著我進了辦公室,在弗洛倫斯的辦公桌前稍作停留,“上午好,親愛的,”他說,“讓我看看你買的洗禮裝吧。”

  弗洛倫斯微笑著打開了薩克斯購物袋,從裏麵拿出來一條小小的白色絲裙,驕傲地舉了來。

  “真美啊,”戈達德稱讚道,“美極了。”

  我們走進他的辦公室,他關上了門。

  “我還沒跟保羅說起那件事,”戈達德在辦公桌後坐了下來:‘我還沒決定要不要說。你也沒有告訴別人,對吧?有關日報的事。”

  “嗯。”

  “做得好。聽著,保羅和我意見有分歧,或許這是他解決問題的方式。也許他認為他是為了公司好。我真的不知道。”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如果我跟他提這件事――唉,我不希望搞得滿城風雨,不希望發生任何不愉快。現在我們手頭上的事情遠比這件事情重要。”

  “好的。”

  他瞟了我一眼:“我還沒去過小棧’,不過聽說俸極了。你覺得那兒怎麽樣?”

  我心裏一抽,臉上火辣辣的。昨天晚上那個人肯定是坎米雷堤,我真是倒黴透頂了。

  “事實上,我隻是――隻在那兒喝了一懷酒。”

  “你一定清不到昨晚還有誰也剛好在那兒用餐了,”戈達德說,從他的表情上清不出他的心思,“尼克・懷亞特。”

  坎米雷堤顯然還打聽了一番。試圖否認我和懷亞特一起用餐簡直是自殺行為。“噢,那個啊,”我回答說,裝作很厭煩地說,“自從我跳槽來了特萊恩,懷亞特就一直在找我……”

  “噢,是嗎?”戈達德打斷我說,“所以你當然不得不接受他的晚餐邀請,嗯?”

  “不,先生,並不是那樣的。”我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換工作並不意味著要放棄以前的老朋友,我這麽想。”他說。

  我皺著眉頭搖搖頭,感到臉變得跟諾拉的一樣紅。“這跟友誼無關,實際上――”

  “噢,我明白了,”戈達德說,對方約你敘敘舊,而你不想太無理,他又盛意拳拳……”

  “你知道我不打算――”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戈達德喃喃地說,“你不是那種人。拜托,我會看人,而且覺得這是我的強項之一。”回到辦公室,我坐下來,不知所措。坎米雷堤向戈達德匯報說看到我和懷亞特同一時間在小棧”出現,這至少意味著坎米雷堤對我的動機起了疑心。最低限度,他肯定覺得我挺享受以前老板有求於我的感覺。但是坎米雷堤這個人大概不會想得這麽單純。

  真他媽倒了大黴。我也想知道戈達德是不是真的相信我是清白的。“我會看人。”他如是說。他有那麽天真嗎?我不知道該怎麽想。但是有一點是很明白的,就是從此我必須非常小心。

  我深呼吸,用指尖用力壓著閉上的雙眼。無論如何,我還得接著幹。

  幾分鍾後,我快速搜索了特萊恩公司網站,找到了特萊恩法務部主管知識產權的人的名字。他叫鮑勃・弗蘭肯海默,五十五歲,在特萊恩工作八年了。在此之前,他在甲骨文公司當過總顧問,更早之前,他在矽穀著名的威爾遜律師事務昕工作。從相片上看,他嚴重超重,黑卷發,濃黑的須根,戴著厚厚的眼鏡。看起來就是那種典型的書呆子。

  我用辦公室的電話給他打電話,因為我想讓他看見我的號碼,讓他知道這是從辦公室打來的。電話是他自己接的,聲音出奇地圓潤,就像軟搖滾電台的深夜音樂節目主持人。

  “弗蘭肯海默先生,我是辦公室的亞當・卡西迪。”

  “我能為您做什麽?”他的聲音非常合作。

  “我們想檢查部門的所有專利申請。”

  這個舉動很大膽,當然也是在冒險。如果他碰巧向戈達德提起怎麽辦?那我將無法自圓其說。

  長長的沉默。“項目。”

  “是的,”我漫不經心地說,“我知道我們這兒本該保存所有的副本的,但是我剛花了兩個小時到處找都找不到。現在急著要。”我壓低聲音,“我是新來的――剛開始不久――我不想搞砸。”

  又是一陣沉默。弗蘭肯海默的聲音突然變得冷淡,也沒那麽合作了,似乎我說錯了什麽。“你為什麽給我打電話?”

  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可我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因為我覺得你是能挽救我工作的人。”我苦笑著說。

  “你覺得我這裏有副本?”他嚴厲地問。

  “呃……那你知道副本在哪兒嗎?”

  “卡西迪先生,我手下有六個頂尖的知識產權律師,能解決所有相關的問題,但是的檔案?哦,不。那些必須得交給外麵的律師辦理。為什麽?據說是因為企業安全’。”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聽起來火大極了,“‘企業安全’。因為外麵的律師可能比特萊恩自己的人更能保證安全。我來問你:那是什麽意思?”他的聲音不再圓潤動聽。

  “不是這樣的。”我回答,“那麽,是誰在處理這些檔案?”

  弗蘭肯海默呼了一口氣。這是個記仇的臭脾氣男人,心肌梗塞的主要候選人。“我真希望能告訴你。不過公司顯然對我們信任不夠,那些信息也不該我們知道。我們的公司文化卡片上寫著什麽來著:坦誠交流’?我喜歡那句話。我想我該把它印在我們的T恤上,下次參加公司運動會時穿。”

  我掛上電話,去洗手間的路上經過了坎米雷堤的辦公室。我大吃一驚。

  保羅・坎米雷堤的辦公室裏,一個家夥麵色沉重地端坐著。那是我的老朋友。

  查德・皮爾遜。

  我加快腳步,不想讓他倆透過玻璃牆看到我。但是為什麽我不想被看到呢?不知道。我現在完全是本能反應了。

  上帝啊,難道查德認識坎米雷堤?他從來沒說起過,而憑他那謙虛”、“低調”的一貫作風,他應該早拿這事兒跟我炫耀了啊。他們倆為什麽會在一起談話,我想不出任何合理――或者至少合法一的原因。而且這絕對不可能是單純的社交談話――坎米雷堤不會在查德這樣的小人物身上浪費時間。

  惟一可能的解釋就是我最害怕的那個:查德把他對我的懷疑反映到最高層了,或者在盡他的全力往上反映。但是,為什麽找坎米雷堤呢?

  毫無疑問,查德一直對我懷恨在心,當他聽說有個新員工是從懷亞特電信來的,他極可能幹方百計地從凱文・格裏芬那兒挖我的醜聞。而他也挺走運。

  但是他真的走運了嗎?

  我的意思是,凱文・格裏芬對我又真的有多了解?他隻聽說過傳言和八卦:他或許會聲稱了解我在懷亞特的過去,可是這是個自己的聲譽都遭到了懷疑的人。不管懷亞特安全部的人跟特萊恩說了什麽,顯然特萊恩的人是信了――否則他們不會這麽快就把凱文掃地出門。

  那麽坎米雷堤真的會相信這些二手信息嗎?而且這些信息還是來源於凱文・格裏芬這種人品可疑、可能是個混球的家夥?

  另一方麵……現在坎米雷堤見過我和懷亞特在一家隱秘的餐館共進晚餐了,搞不好他真的會相信。

  我的胃開始痛了。我懷疑我要得胃潰瘍了。

  就算真的得了胃潰瘍,也是我的麻煩中最微不足道的了。

  第二天,星期六,是戈達德舉行燒烤聚會的日子。一路上大部分都是狹窄的鄉間小巷,我用了一個半小時才到達戈達德的湖濱別墅。途中我犯了個錯誤――用手機給老爸打了個電話。我和安托因聊了一會兒,然後老爸接過電話,呼哧呼哧地和往常一樣可愛”地叫我馬上過去。

  “不行,爸爸,”我說,“我現在有件推不開的公務。”我不想告訴他我必須去的鄉村大宅參加燒烤聚會。我惱子裏走馬燈似的閃過老爸可能的反應,惱袋都爆了:他那套都貪汙寓敗的慷慨演說、大罵亞當是個可憐的馬屁精啦、譏笑我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啦、我怎麽就趨炎附勢啦、質問我為什麽不願意和垂死的老爸多聚聚等等。

  “你需要什麽嗎?”我補充道,雖然知道他從來都不會承認自己需要什麽。

  “我什麽也不需要,”他暴躁地回答,“如果你太忙的話。”

  “我明天早上去看你,好吧?”

  老爸沉默不語,讓我知道我把他惹火了,接著他把電話交給了安托因。老頭又一如既往地繼續混蛋了。

  到戈達德的房子了,我掛上了電話。這裏隻有一個簡單的小木牌,上麵隻寫著戈達德”及一個數字。一條長長的滿是車轍的泥路通向密林深處,接著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一條寬敞的行車環道,車道上都是壓碎了的蛤殼。一個穿綠襯衫的孩子臨時充當車瞳,我很不情願地將保時捷的鑰匙交給了他。

  這幢房子占地巨大,牆麵都裝飾著灰色的鵝卵石,看起來像十九世紀末建造的,非常舒適。它建在一麵斷崖上,俯瞰著大湖,有四個大石煙囪,鵝卵石牆上爬滿了常青藤。房子前麵是一片廣闊的起犬不平的草地,聞起來像剛剛修整過。到處都是巨型老橡樹和鬆樹。

  大約有二三十個穿著短褲T恤的人拿著飲料散落在草地各處。一群孩子來來回回地跑著,一邊尖叫一邊扔球、玩遊戲。有個漂亮的金發姑娘坐在走廊前的小桌邊,麵帶微笑地找到我的名牌遞給了我。

  主要活動似乎是在房子的後邊舉行。這邊的一片綠地緩緩地淌向湖邊的木頭碼頭。這兒的人比前麵多,我四周看看,想找到些熟悉的麵孔,但是誰也沒找到。有個穿著一身深酒紅色束身長袍的約莫六十歲的矮胖老太太向我走來,她滿麵皺紋,一頭白發。

  “你好像迷路了。”她親切地說,聲音低沉而又嘶啞。她的臉跟這幢房子一樣飽經風霜、別具風格。

  我立刻就明白了這一定是戈達德的妻子。她跟傳聞中一樣姿色平庸。莫登沒說錯,她看上去的確有點兒像沙皮狗。

  “我是瑪格麗特・戈達德。你一定是亞當吧。”

  我,申出手,表示她能認得我實在讓我受寵若驚,結果我記起來我的名字就貼在襯衣上。“幸會幸會,戈達德太太。”我說。

  她沒有糾正我並讓我直呼她瑪格麗特。“總跟我說起你,”她點點頭,握住我的手卻久久不放,小小的棕色眼睛也睜大了。如果我不是在自作多情的話,她看上去似乎很喜歡我。她走近一點兒說:“我丈夫是個憤世嫉俗的怪老頭,他很少對人這麽有好感。你一定很優秀。”

  房子後麵是一圈有頂棚的遊廊。我走過幾個大阿卡迪亞式燒烤架,架子裏燒得正旺的木炭冒出縷縷青煙。幾個穿白色製服的姑娘正在給客人們上冒著熱氣的漢堡包、牛排和雞肉。邊上設有一張長長的吧台,上麵鋪著白色尼龍桌布,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小夥子正往透明塑料懷裏倒混合飲料、軟飲和啤酒。另一張桌旁,有個男人正在開牡蠣,然後把它們攤到一大片冰塊兒上。

  我走向遊廊,看到了一些認識的人,大多數都是特萊恩的高級主管以及他們的配偶和孩子。南希・施瓦茨,商業解決方案部副主管,是個小個子黑頭發的女人,她滿臉苦相,穿著一身帝高出品的橙色特萊恩T恤,還是去年企業運動會的文化衫。她和瑞克・杜蘭――市場總監――正在玩俸球遊戲。瑞克又高又瘦,頭發幹黑。他們倆看上去都很陰鬱。戈達德的行政助理弗洛倫斯穿著夏威夷穆穆袍一種色彩鮮豔的女式寬大長袍最初為夏威夷女子所穿現流行於美國全國――譯者注),花枝招展地四處忙活,仿怫她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我看到了艾蓮娜,曬成褐色的長腿和白色的短褲形成鮮明對比,她也看到了我,似乎眼睛一亮。她看上去很是吃驚,隻是偷偷地向我快速地招了下手,淺淺一笑,就轉身走開了。我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如果她有什麽其他意思的話。或許她不想公開我們的關係,那套古老的兔子不吃寓邊草”的理論。

  我的前上司湯姆・龍格爾穿著一件極醜陋的高爾夫襯衫,上麵印著灰色和亮粉色條紋。他手裏拿著一瓶水,神經質地剝著貼在瓶子長彩帶上的標簽。龍格爾正在聽一個漂亮的黑女人說話,她大概是奧德麗・貝休恩,副總裁之一,兼任項目組負責人。我清龍格爾身後不遠的那個女人就是他老婆,也穿著一樣的高爾夫球衫,臉也跟龍格爾的一樣紅潤粗糙。有個身材細長的小男孩兒抓著她的肘部,尖叫著要什麽東西。

  大約五十英尺之外,戈達德和幾個看起來很麵熟的人有說有笑。他正在喝啤酒,穿著藍色的有衣領扣的襯衫,袖子挽了起來。他係著條繪著鯨魚的深藍色布質腰帶,下身是一條卡其布長褲和一雙穿舊了的軟拖鞋。充滿活力的鄉紳形象。一個小女孩兒跑到他跟前,他俯身神奇地從她耳朵裏拽出一枚硬幣,小女孩兒驚奇地尖叫起來。他把硬幣遞給她,小女孩兒便興奮地高叫著跑開了。

  他接著說話,聽眾們被逗得開懷大笑,仿怫他是傑伊・裏諾美國著名主持人)、埃迪・墨菲超級黑人喜劇演員)和羅德尼・丹澤菲爾(演員)三位一體。保羅・坎米雷堤站在戈達德身邊,整潔貼身的牛仔褲配上白色有衣領扣的襯衫,袖子也挽了起來。他總是衣著得體,很會配合戈達德的裝扮,而我也不差勁――我穿著卡其布短褲和POLO襯衫。

  坎米雷堤對麵站著首席運營官吉姆・科爾文,灰色的百慕大短褲下露出他蒼白的嘰鷂腿。這真是場時裝秀啊!戈達德抬起眼來,看到我,示意我過去。

  我正向他走過去時,突然有人冒了出來抓住我的胳膊。是諾拉・索莫斯,穿著粉色編織襯衫,衣領豎著,下身穿著寬大的卡其布短褲。她擺出一副看到我喜出望外的樣子。“亞當!”她叫道,“在這裏見到你真是俸極了!這裏美極了,不是嗎?”

  我點點頭,禮貌地微笑著說:“您女兒也來了嗎?”

  她忽然顯得不高興了。“梅根正處於叛逆期,唉。她不願意跟我待在一起。”真逗,我暗想,我跟她女兒的情況一樣。“她寧願和她父親一起騎馬,也不願意和她母親以及她母親乏味的同事們浪費一個下午的時間。”

  我點點頭說:“失陪一”

  “你看了收藏的車嗎?就在那邊的車庫裏。”她指向草地,幾百英尺開外有一棟看起來像車庫的建築,“你一定要去看看,它們太美了!”

  “我會的,謝謝。”我說著邁出一步走向戈達德那邊。

  諾拉拽著我的胳膊沒放。“亞當,我一直想告訴你,我為你的成功而感到高興。這說明願意在你身上搏一搏,不是嗎?他對你寄予信任?我真為你高興!”我熱情地感謝她,從她的手裏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我走到戈達德那邊,在一旁等著,直到他看到了我,向我揮揮手叫我過去。他把我介紹給斯圖爾特・盧瑞爾,商業解決方案部主管。斯圖爾特跟我打招呼說:“你好啊,夥計!”接著熱情地用力擁抱了我一下。他四十來歲,長得很帥,過早地禿了頂,頭上兩邊的頭發剃得很短,因此看起來既心思縝密,又很酷。

  “亞當是特萊恩的未來。”戈達德說。

  “好吧,嘿,很高興見到未來!”盧瑞爾語氣中微帶諷刺地說,“你不打算從他耳朵裏拽出個鋼�兒吧?”

  “沒必要,”說,“亞當總是從帽子裏拎出兔子來。是嗎,亞當?”戈達德用胳膊環住我的肩膀,姿勢很別扭,因為我比他高得多。“跟我來。”他輕聲說。

  他領著我走向遊廊。“待會兒我會舉行我傳統的小儀式,”我們一邊走上木台階他一邊說。我給他拉開紗門。“我會發些小禮物,都是些小玩意兒――惡作劇的小東西。”我微笑著,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跟我說這個。

  我們穿過遊廊,從柳條製的家具旁邊走過,走進了門廳,然後進了客廳。地板是寬大的鬆樹陳木,踩上去吱吱作響。牆壁都漆成了乳白色,一切都看上去既明亮又舒適。這裏有種難以形容的老房子的氣息,所有的東西都讓人感覺如此愜意和真實。我想,這才是內斂的有錢人住的地方。我們沿著寬闊的走廊經過一間有個大石頭壁爐的起居室,然後拐彎走進了一條地上鋪著瓷磚的小走廊。走廊的兩側都立著架子,上麵擺滿了各種獎品。接著我們進了一間四麵擺滿了書的小房間,房間中央擺著張長長的書桌。桌上有一台電惱、一個打印機還有幾個巨大的紙箱。這肯定是戈達德的書房。

  “我滑囊炎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歉意地指著書桌上的大紙箱說。紙箱裏堆滿了東西,似乎都是包好了的禮物。“小夥子,你身強力壯,如果不介意的話,能不能把這些搬到外麵設好的講台那兒去?就在吧台邊上……”

  “當然不介意。”我有點兒失望,但是並沒有表示出來。我搬起一個巨大的箱子,它不又笨重而且兩邊不一樣沉,體積龐大到遮住了我的視線,我都看不到前麵的路了。

  “我來給你指路。”戈達德說。我跟著他走進了小走廊,箱子蹭上了兩旁的架子,我不得不把它斜著舉起來才能通過。我感覺箱子碰上了什麽東西,隻聽到一聲撞擊聲――玻璃破碎的聲音。

  “噢,該死!”我脫口而出。

  我打開箱子想看看怎麽回事,卻看到地麵上到處都是金色的碎片――我肯定是撞倒了架子上的一個獎懷,它是那種看似足金而其實是鍍金的瓷器之類的東西。

  “噢,天啊,真抱歉。”我放下手裏的箱子,彎下腰撿碎片。我剛才已經很小心了,但是不知怎的還是撞上了東西,不知道怎麽回事。

  戈達德看了周圍一眼,麵色蒼白地轉過身來。“沒關係。”他不自然地說。

  我盡量把碎片拾起來。這是個――曾經是個―金色的奔跑著的撖欖球運動員塑像。碎片裏還有頭盔、拳頭和一個小撖欖球的殘骸。底座是木頭的,上麵有塊銅牌刻著一九九五年冠軍――雷克五德學校――以利亞・戈達德――四分衛”。

  以利亞・戈達德,朱迪絲・波爾通說過,是戈達德過世了的兒子。

  我說,“我十分抱歉。”有塊碎片紮進了我的手掌。

  “我說了,沒關係,”戈達德冷冰冰地說,“沒事,來,我們走。”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毀掉了他死去兒子的東西讓我感覺非常不好。我想把這裏清理幹淨,但我又害怕會讓戈達德更加生氣,那我辛辛苦苦讓老頭子對我抱有好感的計劃就會功虧一簣了。我手上的割傷現在開始滲出血來。

  “沃爾什太太會來整理的,”他哽著嗓子說,“來,請把這些禮物搬出去。”他穿過走廊,不見了。我舉起箱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搬出走廊,搬到了房子外麵。紙箱上留下了我的血掌印。

  回來搬第二隻箱子的時候,我看到戈達德坐在書房一角的椅子裏。他弓著背,垂著頭,雙手拿著木質的獎懷底座。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應該出去讓他在這裏獨處,還是應該裝作沒看到他,接著搬箱子。

  “他是個好孩子,”戈達德突然輕聲說,聲音小到讓我以為是自己在想像。他的聲音嘶啞又輕微,跟耳語一樣。“他是個運動員,高大魁梧,就跟你一樣。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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