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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技術依托

  技術依托:為了應付嚴厲的調查而給間諜印發的一係列偽造的、用於掩護身分的證明。

  ――《間諜字典》

  我已經在三份地方報紙上刊登了廣告,為我爸爸招聘家庭腱康護理員。廣告上的用人條件說得很明白,隻要是人就行,要求一點也不高。我很懷疑還有什麽人會來應聘――我已經這樣幹過太多次了。

  總共收到了七個回應。其中三個是誤解了廣告的人,他們自己也在找護理員;另外兩個人的電話留言外國口音濃重,我甚至不確定他們是不是在說英語:還有一個是個聲音悅耳的男人打來的,聽起來很通情達理,他說他叫安托因・雷昂納德。

  我並不是很有空,不過我還是安排了時間與這個叫安托因的小夥子一起喝咖啡。若非萬不得已,我並不打算讓他馬上見我爸――我想在他知道自己要應付什麽樣的怪人之前先把這事定下來,這樣他就沒那麽容易說不幹就不幹了。

  安托因是個身材魁梧、相貌可怖的黑人,身上有監獄文身,滿頭紮著小辮子。我清得沒錯:他是個愉車賊,剛從監獄出來,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入獄了。他向我提供了他的假釋官的名字,作為他的證明人。他如此開誠布公地坦白自己的過去,沒有絲毫掩飾,讓我非常喜歡。事實上,我就是喜歡這個小夥子。他的聲音很柔和,笑容驚人地甜美,作風低調。沒錯,我是很絕望,但是我也思忖過,如果還有人能搞定我老爸的話,那一定是他。於是我當場就錄用他了。

  “聽著,安托因,”我起身離開時說:“關於坐牢的事兒……”

  “對你來說是個問題,是嗎?”他直視著我。

  “不,不是這個問題。我喜歡你對我的坦白。”

  他聳聳肩。“嗯,那麽――”

  “我隻是覺得你不必對我父親也這麽誠實。”

  去特萊恩工作的前一夜,我早早地就上了床。塞斯留下電話留言,邀我和他以及一些朋友一起出去玩兒,他那晚不用上班。但是我回絕了。

  鬧鍾五點半就響了,好像它出問題了:還是晚上呢!當我回過神來時,感覺好像服了一劑腎上腺素,恐懼感和激動奇怪地攪在一起了。我馬上就要開始這個大任務了,好戲已經上場,練習時間已經結束。我衝了個澡,用嶄新的刀片刮臉。我刮得很慢,以防割傷自己。昨晚睡覺前我已經準備好了我的行頭:西服和領帶選好了,皮鞋也已擦得閃亮。我想不管看起來多暈乎,第一天我還是得穿著套裝走馬上任――我實在不喜歡穿正式上衣和係領帶。

  感覺很怪異_一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能拿六位數的年薪(盡管還沒有拿到任何現錢),而我仍舊住在這個狗窩裏。好吧,很快就會改變的。

  坐進還飄著新車味道的銀色奧迪,我愈發覺得自己品位高了。為了慶祝我生命中的新身份,我在一家星巴克前停了車,買了一大懷拿鐵咖啡。這麽一懷破咖啡就要差不多四美元,不過,嘿,我現在也是賺大錢的人了。一路上我把憤怒機器”樂隊的歌放得很大聲,到特萊恩的時候,主唱紮克正在嚎唱那首《顱中的子彈》,而我恰好在跟著他吼。“這場精神奸汙,誰也無法逃脫。”身穿筆挺的傑尼亞套裝,打著領帶,腳穿的皮鞋,我歇斯底裏地喊得上氣不接下氣。

  令人吃驚的是,盡管現在才早上七點半,地下車庫裏已經停了不少汽車了。我又下了兩層才找到停車位。

  B座的大堂前台在任何訪客名單或新員工名單上都找不到我的名字,我身份不明。於是我讓她給湯姆・龍格爾的行政助理斯蒂芬妮打電話,可是斯蒂芬妮還沒到。最後,她聯係到了人力資源部的某個人,那人叫她把我送去座三樓,離這兒頗有一段路程。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我坐在人力資源部的接待區拿著書寫板,填了一張又一張表格:w-4就業申請表、W-9減稅申報表、信貸協會賬戶、保險、我銀行戶頭的自動存款賬號、內部員工認股權、退休賬戶、保密協議……他們給我照了相,給了我一張身份識別卡以及其他幾張附在卡套上的塑料小卡片,上麵寫著“特萊恩――改變你的世界”、“坦誠交流”、“快樂而節省”之類的句子。頗有點前蘇聯的感覺,但是我並不覺得討厭。

  人力資源部的一個人帶我迅速地參觀了一下公司。特萊恩確實讓人印象深刻:極棒的健身中心,ATM動取款機,一間可幹洗衣物的洗衣房,免費供應蘇打水、純淨水和爆米花並配有卡布其諾咖啡機的休息室。

  休息室掛著大幅彩色海報,上麵一群闊肩的男男女女(亞洲人、白人、黑人都有)神氣地站在地球上,頂上寫著標語:“有度飲水,有節飲水!”海報上還寫著:“一名典型的特萊恩員工每天消耗五瓶飲料。隻要每天少喝一瓶冷飲,特萊恩一年就能省下二百四十萬美元!”

  這裏有人負責清洗、打扮你的車,你可以得到電影、音樂會、俸球比賽的打折票,他們還有一個寶貝禮物計劃(“每次每戶得到一個禮物”)。我留意到D座的電梯不在五樓停留――“特別項目,”她解釋說,“拒絕訪問。”我盡力對之不表示任何興趣,暗地裏卻在懷疑這是不是就是懷亞特深感興趣的黃鼠狼項目”。

  最後,斯蒂芬妮來接我去B座六樓。湯姆正在打電話,揮了揮手示意我進去。他的辦公室裏掛滿了他的孩子們的相片――五個男孩,我注意到――有單人照也有合影,以及孩子們畫的畫兒等。他身後架子上的書都是些常見的暢銷書:《誰動了我的奶酪》、《首先,打破陳規》、《如何當一名》等。他的雙腿跟瘋子一樣不斷上下抖動,臉上的皮膚看上去好像被鋼絲球擦過一樣。“斯蒂芬妮,”他向斯蒂芬妮說,“你能請諾拉來一趟嗎?”

  幾分鍾後,他砰地放下話筒,跳了起來跟我握手。他手上的結婚戒指又大又亮。

  “嗨,亞當,歡迎加入我們的隊五!”他說,“夥計,我真高興我們能逮著你!請坐,請坐。”我坐下。“我們需要你,兄弟。非常需要。我們急缺人手,情況實在很緊急。我們要負責二十三項產品,而一些主要成員又離職了,實在太缺人手了。你接替的那個女孩兒調動了,你將加入諾拉的團隊,參與更新係列產品――你將會了解到,項目正麵臨風雨飄搖的前景。有一些燃眉之急亟待解決,哦,說曹操曹操就到。”

  諾拉・索莫斯站在門口,一隻手搭在門框上,擺了個歌劇女主角的姿勢。她靦腆地,伸出另外一隻手:“嗨,亞當,歡迎你!真高興你能加入我們。”

  “很榮幸能在這兒工作。”

  “老實說,你能被錄取實在是不簡單。我們有許多實力強勁的應聘者,但是正如俗話所說的,強中更有強中手。好吧,我們能開始了嗎?”

  她的聲音剛剛還像少女一樣輕快,一走出湯姆・龍格爾的辦公室,立刻就深沉下來,語速也加快了,幾乎像是機槍掃射。“你的格子間就在那兒,”她說,食指猛地戳向空中,“我們這兒使用網絡電話――我清你知道怎麽使用吧?”

  “當然。”

  “計算機,電話――應該都已經給你配備好了。還有什麽需要的話就給後勤部打電話。好吧,亞當,我得警告你,不會有人幫你,這需要你自己有極強的學習能力,不過我相信你完全具備這種能力。我們會直接扔你下水,是沉下去還是遊起來就看你自己的了。”她挑戰似的看著我。

  “我當然希望遊起來。”我虛偽地笑著說。

  “很好,”她說,“我喜歡你的態度。”

  我對諾拉的感覺很壞。她是那種會給我穿上水泥靴子、把我五花大綁塞進一輛凱迪拉克的後備箱再把我扔進東河裏去的人。哼哼,你倒是告訴我是會沉下去還是遊起來。

  她把我留在我的新辦公間裏閱讀員工指南之類的東西,熟悉所有項目的代號。所有的高科技公司都給它們的產品起代號,特萊恩公司用風暴命名――“龍卷風”、“台風”、“海嘯”等等。的代號是旋風”。這一堆不同的名稱已經夠亂的,更何況除了了解代號,我還負有幫懷亞特搜尋情報的重任。中午,當我感到饑腸轆轆的時候,一個矮壯的四十多歲的男子出現在我的辦公間。他那已經開始發灰的黑頭發紮成馬尾,穿著不入時的夏威夷花襯衫,戴著一副黑色厚框圓眼鏡。

  “你一定是新來的受害者,”他說,“扔進獅子籠裏的鮮肉。”

  “你們看起來都那麽友好,”我說,“我叫亞當・卡西迪。”

  “我知道。我是諾亞・莫登,特萊恩傑出工程師。這是你在這兒的第一天,你還不知道該信任誰,該和誰站在一邊,也不了解誰願意和你合作,誰又一心想看你跌個狗吃屎。好吧,我來解答你所有的疑問吧。一起去員工餐廳吃點兒午餐怎麽樣?”

  奇怪的家夥,但是激起了我的興趣。我們走向電梯時,他問:“這樣看來,他們給了你一個沒人想幹的差事,哈?”

  “是嗎?”噢,棒極了。

  “諾拉想調用內部人員填上這個空缺,但是夠資格的人都不想為她工作。你這個職位的上一任,艾蓮娜,懇求公司讓她脫離諾拉的控製,因此他們把她調到別的部門去了。外麵傳言說在這兒工作如履薄冰,岌岌可危。”他一邊大步走向電梯一邊小聲嘀咕,我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他們總是一發現有問題就立刻終止項目。在這裏,你偶感風寒,他們就會開始給你訂棺木了我點點頭:“這個產品是個累贅。”

  “根本就是廢物。它的日子也不長了――特萊恩的一款全能手機即將出爐,也有同樣的無線短信包功能,存在還有什麽意義?把它從痛苦中解救出來吧!再說,不管它是死是活,諾拉也還隻是條開車的母狗。”

  “她……是嗎?”

  “如果你跟她見麵十秒鍾內還沒發現這個事實的話,那你還真不值他們給你的薪水。但是決不要低估她。她可是公司政治上的黑帶(在跆拳道中,黑帶代表練習者經過長期艱苦的磨煉,其技術動作與思想修為均已相當成熟。黑帶隻有高級入段選手或專家才有資格係結――譯者注)選手,而且她還有一些追隨者,所以要小心。”

  “謝謝。”

  “戈達德喜歡經典美國車,她就跟著對經典美國車感興趣。她有幾輛改裝的肌肉車(,大馬力中型汽車。一種高性能的汽車,通常為奢華的賽車型――譯者注),可我從來沒見她開過。我想她隻是為了讓FOCK・戈達德覺得他們氣味相投。諾拉圓滑著呢,這個家夥。”

  電梯裏擠滿了員工,大家都是去三樓自助餐廳的。許多人穿著有特萊恩標誌的衫或POLO衫。電梯在每一層都停,我身後有人開玩笑說:“看起來我們是上了慢車了。”我清大概世界上所有公司的電梯裏每天都有人這樣打趣。

  三樓的自助餐廳――他們叫它員工餐廳――非常大,在這裏就餐的數百甚至數幹特萊恩員工所攜帶的靜電搞得餐廳裏嗡嗡作響。這裏就像是豪華購物中心的美食廣場:一個壽司櫃台,配有兩名壽司廚師;令人垂涎三尺的比薩櫃台,你可以自己選擇在比薩上加什麽輔料:墨西哥玉米煎餅;中餐;牛排和漢堡;棒極了的沙拉櫃台;甚至還有個“素食者口絕對素食者”專櫃。

  “我的天!”我驚歎。

  “給人民麵包與馬戲,”諾亞說,“尤維納利斯(古羅馬諷刺作家――譯者注)的名言。讓農民吃飽肚子,他們就不會注意自己是奴役之身。”

  “我想是的。”

  “幸福的牛產好奶。”

  “隻要管用就成,”我環顧周圍說,“很崇尚節險,哈?”

  “啊,看看休息室裏的自動售貨機:花生醬烤雞肉二十五美分一份,而脆皮巧克力雪糕要一塊錢一個,飲料和含咖啡因的東西都是免費的。去年,(首席財務官――譯者注)保羅・坎米雷堤試圖取消每周一次的啤酒狂歡節,不過經理們馬上就開始自己掏腰包買啤酒。接著有人傳發郵件,將保留啤酒狂歡節搞成商業案例來分析:每年啤酒消耗公司成本X,而雇用並培訓新員工需要花費Y因此這筆用於振奮士氣和留住員工不跳槽的費用投資回報率頓高……說得天花亂墜,你也知道用意何在。坎米雷堤要幹的就是賺錢增加收益嘛,所以他讓步了。不過他的節險運動仍在普照眾生。”

  “在懷亞特公司也是一樣的。”我說。

  “公司甚至要求員工乘坐國際航班時隻能選經濟艙。坎米雷堤在國內出差隻住汽車旅館(雅高旗下的是一個經濟型連鎖旅館――譯者注)。特萊恩連一架商用專機都沒有――我的意思是,我得說清楚點兒,FOCK・戈達德的老婆送了一架給他當生日禮物,所以咱們不用為他抱不平。”

  我要了漢堡包和腱怡百事可樂,他要了一種神秘的亞洲爆炒食品。難以置信地便宜。我們端著餐盤,看了看四周,但是莫登沒找到他願意搭桌的人,於是我們倆找了個桌子坐下了。我有一種第一天上學的感覺――誰也不認識。這讓我回憶起了剛去學校念書時的情景。

  “戈達德並不住,是不是?”

  “我不好說。但是他並不怎麽顯擺他的財富。他不坐豪華轎車,而是自己開車――不過他有十幾輛汽車,都是他親自改裝翻新的古董車。而且,他給最高層的五十名主管人員都配備了豪華轎車一由他們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他們的薪水都高得不得了,這真讓人惡心。戈達德很聰明,他明白要留住頂級人才就得花大價錢。”

  “那你們傑出工程師呢?”

  “噢,我已經在這兒賺了一大筆錢了。理論上,我可以跟這兒的每個人說叫他們去吃屎,而我的孩子們仍會有信托基金――如果我有孩子的話。”

  “可是你還是在工作。”

  他歎了一口氣說:“在這兒幹了幾年我就發了大財,於是我辭了職,隻帶了幾件衣服和幾大箱西方正典乘船周遊世界。”

  “西方正典?”

  他笑了:“西方文學中最有影響力的作品。”

  “比如路易斯・拉摩的作品?”

  “應該說是希羅多德、修昔底德、索福克裏斯、莎士比亞、塞萬提斯、蒙田、卡夫卡、弗洛伊德、但丁、彌爾頓、伯克――”

  “咳,大學時那門課被我睡過去了。”我說。

  他又笑了,顯然覺得我是個白癡。

  “總而言之,”他說,”我讀完所有書以後發現自己天生就閑不下來,於是我又回到了特萊恩。讀過拉博埃蒂的《論人的自甘為奴》嗎?”

  “期末會考嗎?”

  “暴君們惟一擁有的權力便是受害人自願奉上的權力。”

  “以及免費供應百事可樂的權力。”我一邊說一邊向他晃動我的飲料罐,“噢,你是工程師。”

  他禮貌地擠出一個笑臉:“不是一般的工程師,記住了,而是,正如我所說的,傑出工程師。這意味著我的員工編號靠前,而且我幾乎可以為所欲為。如果這讓諾拉・索莫斯感覺如芒在背的話,那就由她吧!現在,該說說你們部門搞市場的演員表了。讓我們想想,你已經見過毒婦諾拉了,以及湯姆・龍格爾,你們尊貴的副總裁。基本上他是個坦白正直的人,他就是為了教堂、家庭和高爾夫球而活的。菲爾・布加林,跟瑪士撒拉(《聖經》中的人物,據傳享年近幹歲――譯者注)一樣老,不過基本上與科技保持同步。早在洛克希德・馬丁公司還不叫洛克希德・馬丁、計算機跟房子一樣巨大並且還在使用JBM穿孔卡的時候,他就出道了。他的日子當然不會長了。還有――你瞧,那是貓王埃爾維斯本人,他闖到我們中間來啦!”

  我轉向他看著的方向。在沙拉櫃台旁站著一個白頭發、雙肩下垂的男人,他滿臉皺紋,粗粗的白眉,耳朵很大,一副小精靈的表情。他穿著黑色的高翻領上衣。隨著大家轉身張望、低聲耳語,你可以感覺到房間裏的能量改變了,以他為中心成波浪狀向四周擴散。每個人都擺出厭於享樂、精明敏銳的樣子。

  奧古斯丁・戈達德,特萊恩公司的創立人及,活生生地站在我們中間。

  他看起來比我見過的照片上的要老。一個年輕得多也高得多的男人站在他身邊,正在說什麽。年輕的這個,大約四十歲,很有型,黑發中雜著些灰發。看起來像意大利人,跟電影明星一樣帥―就好像中年武打明星,隻是雙頰深陷。除了皮膚不好,他讓我聯想到《教父》係列前幾部裏的阿爾・帕西諾。他穿的是一套極好看的碳灰色西服。

  “那就是坎米雷堤?”我問。

  “‘割喉’坎米雷堤,”莫登說,把筷子插進了他的爆炒食品中,“我們的首席財務官,‘節險沙皇’。他們是一夥的,那兩個人。”他嘴裏塞滿了吃的,“你看他的臉,看到那些痤瘡疤痕了嗎?據傳在布萊葉盲文裏,這叫做‘去吃屎吧’。反正戈達德是把坎米雷堤當成了耶穌再世,相信他能夠大刀闊斧地削減運營成本、提高利潤率、把特萊恩的股價推到最高點。有的人說坎米雷堤就是。FOCK・戈達德的本我(在弗洛伊德理論中,本我是完全處於無意識中的心理狀態,是產生本能衝動和要求直接滿足原始欲望的根源――譯者注),是FOCK壞的那麵、他的埃古(,莎士比亞劇作《奧賽羅》中的大反派――譯者注),是站在他肩上的惡魔。我卻說是有了坎米雷堤做惡人,才凸顯出。FOCK的善來。”

  我吃完了漢堡包。我發現和他的排著隊,還給買的沙拉付了錢。難道他們不能拿了沙拉不給錢就走嗎?還有,為什麽不插隊或者享有些別的特權呢?

  “在員工餐廳吃飯,這是典型的坎米雷堤作風。”莫登接著說,“是為了向大家顯示他是多麽身體力行地在大減成本。他不是在減少成本,是‘大減’。在特萊恩,沒有主管專用餐廳。主管們也沒有個人專廚。他們還不能自帶特別午餐。要與平民共餐。”他灌了一大口飲料,“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演員表?哦,對。那個是查德・皮爾遜,諾拉的金發寶貝,她的心腹。一表人才,卻是個職業馬屁精。他在塔克商學院(美國頂尖管理學院之一――譯者注)讀的MBA,直接從商學院來了特萊恩市場部,最近他參與了市場新兵集訓營。毫無疑問他肯定會把你當成眼中釘肉中刺。那個是奧德麗・貝休恩,惟一的黑人女職員……”

  莫登突然不出聲了,往嘴裏塞了幾口炒菜。我看見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大的金發帥哥就像一條鯊魚破水而來,迅速靠近我們這桌。他穿著領尖帶扣的藍色襯衫,看起來像預科生,頗有玉樹臨風的味道。看過雜誌裏的多頁廣告嗎?富麗堂皇的別墅,樓前的大草坪,正在進行的豪華的雞尾酒晚宴,一群金發雪肌的美男子與其他優等民族的範本一起談笑風生――他就是那種美男子。

  莫登匆忙喝了一大口飲料,站起身來。他的夏威夷襯衫上沾了點棕色的菜汁。“失陪,”他不自在地說,“真是冤家路窄。”他來不及收拾,用過的碟子就那樣擺在桌上,金發帥哥,申出手走到我跟前的時候,他剛好逃開。

  “嘿,夥計,你好,”帥哥自我介紹道,“查德・皮爾遜。”

  我正準備跟他握手,他卻跟我來了個嘻哈族的另類碰手問候。他似乎修了指甲。“夥計,”他說,“久聞大名,強啊!”

  “都是些廢話,”我說,“市場造勢嘛,你知道的。”

  他不懷好意地大笑起來:“才怪,你可是個大人物。我跟定你了,我可得從你這兒學一兩手。”

  “我正需要大家向我廣施援手呢。他們告訴我這裏是‘浮沉各安天命’,可是我好像是掉進深水區了。”

  “這麽說來,莫登那個書呆子向你發表了他憤世嫉俗的言論?”

  我保持中立地笑了笑:“他隻是跟我講了他的看法。”

  “全都是負麵的。他以為自己在演肥皂劇呢,自以為是馬基雅維利(意大利政治理論家,他的著作《君王論》闡述了一個意誌堅定的統治者如何不顧道德觀念的約束來獲得並保持其權力――譯者由那樣的人物。也許他真的是,不過我從來不怎麽注意他。”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在上學的第一天就不幸地跟最不受歡迎的孩子坐在了一起。但是查德的話卻讓我想為莫登辯護。“我喜歡他。”我說。

  “他是個工程師,工程師都怪怪的。你打籃球嗎?”

  “有時候打。”

  “每周二和周四的午餐時間都會在體育館來場自由賽,你也一起來吧。還有,也許有時間咱倆可以出去喝點東西、看看比賽什麽的。”

  “聽起來不錯。”我說。

  “有人跟你說了公司啤酒狂歡節的事兒嗎?”

  “還沒呢。”

  “我清那不是莫登感興趣的。不過那可真夠熱鬧的。”他似乎靜不下來,身體不停地扭來扭去,就像籃球選手在尋找灌籃最佳路線,“噢,哥們兒,你會參加兩點鍾的會議吧?”

  “絕不會錯過。”

  “棒極了!真高興能與你共事,哥們兒。我們一定能闖出一番事業,你和我。”他衝我燦爛地一笑。

  我走進“克爾維特”(美國的一個汽車品牌,這裏指用此品牌命名的會議室――譯者注)時,查德・皮爾遜正在用紅色和藍色的記號筆在白板上寫會議議程。“克爾維特”跟我見過的其他會議室一樣,有巨大的會議桌(隻不過是高科技設計師們青睞的黑色,而不是深棕色),寶利通免提電話像隻黑寡婦蜘蛛一樣立在桌子中間,還有一籃水果,一隻小冰桶裏裝著軟飲和果汁。

  我在長長的會議桌邊找了個座位坐下,查德飛快地對我眨了眨眼。會議室裏已經有幾個人了。諾拉・索莫斯坐在桌首,戴著老花眼鏡看文件。眼鏡是黑框的,連著眼鏡鏈,鏈子就掛在她脖子上。諾拉不時向查德――她的抄寫員――低聲說話,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我。

  我邊上坐著一個灰頭發的男人,他穿著藍色特萊恩POLO衫,一直在一台Motoloa手機上敲字,也許是在寫電子郵件。他很瘦,卻有個啤酒肚,皮包骨的胳膊和肘關節從短袖T恤裏戳出來。一綹灰色劉海,鬢角留得出奇地長,大大的紅耳朵上架著一副雙光眼鏡。如果他穿的是別的款式的襯衫,大概會在口袋裏放上防水塑料袋(一種放在口袋裏防止圓珠筆或鋼筆漏水的塑料袋。這是美國人心目中技術狂人的標誌性特征之一,他們恨不得把一切生活用品與工具合二為一――譯者注)。看上去他就像是惠普計算器時代的舊派工程師,除了技術外對什麽都漠不關心。他的牙齒很小,而且發黑,像是嚼煙所致。

  這個一定就是老前輩菲爾・布加林了。聽了莫登對他的描述,我似乎覺得他應該還在使用鵝毛筆和羊皮卷。他一直偷偷摸摸、緊張不安地偷瞟我。

  諾亞・莫登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了會議室,既沒有跟我打招呼,也沒有搭理其他任何人。他遠遠地在桌尾坐下,打開了他的筆記本。又有一些人說笑著陸續進來,現在房間裏大概有十幾個人了。查德寫完了板書,把自己的東西放在我邊上的空位子裏。他拍拍我的肩,說:“真高興你能加入我們。”

  諾拉・索莫斯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來走到白板前:“好,現在我們開始吧。有些同事還沒有見過我們的這位新成員,那麽,首先,我向大家介紹一下――亞當・卡西迪。歡迎加入。”

  她把她紅色的指甲揮向我,所有人都轉過頭來。我謙虛地微笑著欠了欠身。

  “我們很幸運能把亞當從懷亞特公司偷來,他是項目主要成員之一。我們希望他會把他的魔力帶到來。”她快樂地微笑著。

  查德往兩邊看了看,仿怫是在泄漏什麽秘密似的開口說:“這個壞小子是個天才,我和他聊過了,我證明你們聽說的都是真的。”他轉向我,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握了握我的手。

  諾拉繼續說:“我們都很清楚,項目現在四麵楚歌。特萊恩上上下下都有反對我們的人,在這兒我就不說名字了。”有人在低聲笑。“現在公司給了我們一個最後期限,這也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給戈達德先生本人做一次演示。我們必須借助這次演示說服他保留生產線。這次會議不是成員工作最新動態匯報,而是一次檢查點會議(專業術語――譯者注)。現在是我們生死攸關的時刻,敵人想把我們送上電椅,而我們正在請求緩刑。大家清楚了嗎?”

  她脅迫地環視四周,看見大家順從地點頭。她轉身拿起紫色的記號筆很很地把議程上的第一項劃掉了。接著又轉過身來,遞給查德一疊釘好的紙,查德把它們傳給大家。紙上寫的內容像是某種說明書、產品定義或是產品協議之類的東西。卷首本來可能有產品的名字,不過已經被刪掉了。

  “現在,”她說,“如果大家沒意見的話,我想讓大家做個練習――做個演示。有些人可能了解這份產品協議,如果有人認出了其中描述的產品,請不要說出來。我們要給注入新血液,所以我希望現在大家能跳出原有的框架,換一個視角來思考。現在我想請剛加入我們的明星來看看這份協議,然後說說他的看法。”

  她緊盯著我。

  我指著自己的胸口,傻乎乎地問:“我?”

  她微笑著答道:“你。”

  “我的……看法?”

  “沒錯。通過還是不通過;是否批準這個項目。這個提案能不能通過就由你,亞當,來決定。告訴我們你的想法,是該進行下去還是立刻終止?”

  我的心一沉,開始怦怦狂跳。我努力控製自己的呼吸,但是讀著讀著,我感覺臉上直發燙――我根本讀不懂!我真的不知道這玩意兒是幹什麽用的!會議室裏靜極了,一些小噪音更讓我緊張不安:諾拉不時地拔下、套上筆帽時發出的哢噠聲;她把筆擰來擰去發出的嘎吱聲;有人在玩兒插在美汁源蘋果汁盒上的小塑料吸管,插進去又拔出來,吱吱作響。

  我一邊看一邊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努力不表現得手足無措,盡管此時我的確是覺得手足無措。裏麵有些關於“市場細分的分析”和“市場機會大小的粗略估計”等的冗長費解的話。天哪,天哪!《危險》智力競賽節目裏那讓人頭疼的音樂在我惱子裏陰魂不散。

  嘎吱,嘎吱。吱吱,吱吱。

  “好了,亞當?通過還是不通過?”

  我又點了點頭,擺出一副深感興趣和開心愉快的表情。“我喜歡它!”我回答,“這個設計非常聰明。”

  “噢。”她說。有人在小聲笑。肯定有什麽不對。我清我答錯了,但是現在已經來不及改了。

  “是這樣,”我說,“隻看產品定位的話,顯然很難做出更多的評價――”

  “眼下我們隻知道這麽多,”她打斷我的話,“怎麽樣?通過,還是不通過?”

  我隻好即興發揮:“我一直篤信大膽創新。這個項目激起了我的興趣,我喜歡它的波形係數、手寫識別設計……加上使用模型和市場機會分析,我會把這個項目繼續下去,至少繼續到下一個檢查點。”

  “啊哈!”她半邊嘴巴往上一揚,壞壞地笑了:“想想看,我們丘珀蒂諾(啄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西部的一個城市。蘋果公司的一個研究中心設在這裏――譯者注)的朋友們甚至不需要亞當的高見就通過了這枚‘臭彈’。亞當,這是蘋果公司牛頓掌上電惱的產品說明。丘珀蒂諾扔下的‘重磅炸彈’之一。他們耗費了超過五億美元進行開發,然後,產品誕生,令他們每年損失六千萬。”更多人笑了起來。“不過它顯然是給一九九三年的《杜恩斯比利》應_。奶,美國著名的諷刺連環漫畫――譯者注j和名嘴傑伊・裏諾提供了不少素材。”

  大家的視線都從我身上轉開了。查德在咬自己的口腔內側,神情凝重。莫登則仿怫在神遊太虛。我想扯爛諾拉・索莫斯的臉,但是我忍住了――我輸得起!

  諾拉環視會議桌,目光挨個落在在座人的臉上,眉毛高高地揚起。“這裏我們學到了一課:永遠要深究本質,要撥開市場宣傳的重重迷霧,看到中心實質,就像隻有翻開引擎蓋才能看到汽車的真正問題所在。相信我,兩周後我們向。FOCK・戈達德演示之後,他也會看到引擎蓋下麵的真相。大家要銘記於心。”

  大家都禮貌地笑了。所有人都知道,戈達德滿惱子想的都是齒輪,是個汽車迷。

  “好吧,”她說,“我想我已經把我想說的說完了。讓我們繼續。”

  我暗想:是啊,讓我們繼續;歡迎加入特萊恩;你已經說完你想說的了。我感到心裏空空的。

  我到底把自己卷到什麽裏頭了?

  我老爸和安托因・雷昂納德之間的會麵並不順利。呃,事實上,應該說純粹是一場災難。這麽說吧,安托因遭遇了老爸的抵死反抗。老爸完全不合作,甚至連以退為進的策略性配合都沒有。

  結束了在特萊恩第一天的工作,我立刻趕到了老爸的公寓。我把奧迪遠遠地停在了街區的盡頭,因為我知道老爸在不盯著他那台35英寸的電視屏幕時,總是喜歡看著窗外,而我並不希望聽到他對我的新車大發感慨。就算我跟他說我的薪水暴漲了或是其他的借口,他也總能找到某個突破口來潑瀉他的睚話。

  我到的時候剛好看到莫林拖著一口大大的黑色尼龍箱子上出租車。她緊閉著嘴巴,穿著她“考究”的衣服――一身石灰綠的長褲套裝,上麵布滿了熱帶花朵和水果圖案,腳上穿著一雙潔白的帆布跑鞋。我在她大聲叫司機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時攔住了她,給了她最後的薪水(包括一筆不小的獎金,以補償她在這兒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對她忠誠的服務深表感謝。我甚至試圖禮節性地在她臉頰上輕吻,但她扭開了頭,然後猛地撞上車門,出租車便開走了。

  可憐的女人。我從來都沒喜歡過她,但是我還是情不自禁地為我老爸對她的折磨深表同情。

  老爸正在看丹・拉瑟(美國哥倫比亞廣播電視公司的王牌主持――譯者注)的節目,其實應該說是在衝著電視裏的拉瑟大吼大叫。對所有廣播電視公司的主持人他都一視同仁地鄙視,決不要打開他對有線電視上“寓囊廢”進行評論的話匣子――那將會無窮無盡。隻有那些固執己見的右派主持人唾沫橫飛地取笑嘉賓並惹他們失態的節目才是老頭兒惟一喜歡的。那是他這些日子來的娛樂。

  他穿著白色無袖汗衫,就是那種有時也被叫做“虐妻衫”的汗衫。一看到它我就心驚膽寒,它讓我聯想到一些不愉快的經曆――每次他把我當小孩兒“教訓”的時候好像都穿著它。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幕:我八歲的時候,有一次不小心把酷愛牌飲料灑在了他的蘇丹式躺椅上,他抽出皮帶,怒視著我,大吼:“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麽!”當時他漲紅的臉上淌著汗水,身上就穿著件這樣的汗衫。這當然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

  “新來的家夥什麽時候到?”他問,“他已經遲到了,不是嗎?”

  “還沒呢。”莫林一分鍾也不願意多留,拒絕跟安托因做工作交接,因此他們沒有機會碰麵。

  “你穿這麽隆重幹嗎?看上去就像殯儀員――你搞得我很緊張。”

  “我告訴過你了,今天是我開始新工作的第一天。”

  他轉過身去看拉瑟,厭惡地搖著頭:“你被炒魷魚了,是吧?”

  “被懷亞特公司?沒有,我辭職了。”

  “你總是那樣吊兒郎當,所以他們解雇了你,我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他們能嗅到一英裏以外的寓囊廢。”他重重地吸了幾口氣,“你媽把你寵壞了。拿曲棍球來說吧,如果努力的話,你是可以進職業隊的。”

  “我沒那麽強,爸爸。”

  “說起來很容易,不是嗎?光說不做就更容易了。我最不應該做的就是讓你去上那所學費高昂的大學,結果讓你成天和你的朋友們狂歡。”他的話當然不全對――大學的時候我是半工半讀的,不過讓他記得他想記得的吧。他轉過來看著我,眼睛裏滿是血絲,閃閃發亮:“現在你的那幫朋友們都去哪兒了,嗯?”

  “我現在很好,爸爸。”我說。他又喝多了,好在門鈴適時地響了,我幾乎是跑著去開門的。

  安托因準時到達。他穿著淡藍色的醫院製服,看起來就像個勤雜工或男護士。不知道他從哪兒搞來的這一套行頭,據我所知他從來沒在醫院工作過。

  “誰來了?”老爸嘶啞地叫著。

  “是安托因。”我回答。

  “安托因?這是什麽鬼名字?你請了個法國同性戀?”老爸已經轉過身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安托因。老頭兒的臉都紫了,他眯著眼,嘴巴因為恐懼而大張著。“老天――爺!”他使勁兒地呼著氣。

  “情況怎樣?”安托因問,給我來了個能讓我粉碎性骨折的握手,“這位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弗朗西斯・卡西迪了,”他一邊說一邊走向躺椅,“我叫安托因・雷昂納德。很榮幸認識您,先生。”他的男中音低沉而動聽。

  老爸隻是瞪著他,飛快地喘著氣。最後他說:“亞當,我有話要跟你說,現在。”

  “好的,爸爸。”

  “不!你讓那個叫安……托因還是什麽的滾出去,就我們倆說話。”

  安托因迷惑地看著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為什麽不把行李放到你的房間裏去呢?”我說,“你的房間就在右邊的第二扇門。你可以去安頓好你的東西。”

  他背著兩個尼龍露營袋走過大廳。老爸甚至沒有等他走出這間屋子就開口說:“第一,我不想要一個男人來照顧我,明白嗎?給我找個女的來。第二,我不想要個黑人在這兒,他們根本靠不住!你在想什麽呢?你就打算讓我跟這個黑人單獨在一起?我是說,看看你的這個朋友吧――文身,小辮子。我不想我的房子裏有這樣的人。難道這個要求就他媽的那麽過分?”他從來沒有這麽用力地喘過氣,“你怎麽能帶一個黑人來?你難道忘了那些黑人窮孩子是怎麽闖到我家裏來搗亂的?”

  “是啊,不過他們總是一發現這裏根本沒什麽可偷的就馬上跑了。”我壓低自己的聲音,但是我真是煩了,“第一,爸爸,事實上我們根本沒有選擇,因為你已經讓那麽多人辭職不幹了,所以中介機構已經不願意跟我們打交道了,明白嗎?第二,我不能老陪著你,因為我白天要工作,記得嗎?還有第三,你根本就沒給他任何機會。”

  安托因回到大廳走向我們。他湊近我老爸,近得有些讓人害怕,但是他開口用溫和悅耳的聲音說:“卡西迪先生,你想讓我走我就走。媽的,我現在就走,完全沒問題。我不會賴在容不下我的地方。我還不是那麽急切地需要工作,隻要我的假釋官知道我在非常努力地找工作就行了。”

  老爸盯著電視機,電視裏正在播放“靠得住”衛生巾廣告,他左眼下一根血管不住地跳動。我以前見過這副表情,通常是在他罵人的時候,能把你嚇得屁滾尿流。從前他總是讓他的足球隊員們跑步跑到嘔吐,如果有人拒絕接著跑,他就會擺出這副表情。不過他這一套已經在我身上用濫了,所以對我已經沒有威力了。於是現在他轉移了目標,把它使用在安托因身上,隻可惜安托因在監獄裏顯然見過比他很得多的。

  “你剛才說‘假釋官’?”

  “是的,你沒聽錯。”

  “你他媽是個罪犯?”

  “以前是。”

  “你到底想幹什麽?”他盯著我說,“你想在我病死之前就殺了我是吧?看看我,我幾乎動都動不了,你居然把我和一個該死的罪犯單獨留在屋裏?”

  安托因似乎沒有因此而不悅:“就像你兒子說的,就算我想偷,你這裏也根本沒什麽值得偷的。”他語調平靜,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至少給我一點兒信任,如果我想搞什麽花樣,就不會到這兒來工作。”

  “你聽到他說什麽了?”老爸用力喘著氣,顯然被他激怒了,“你聽到他說會麽了?”

  “還有,如果我要留下來,我們――你和我――就要先達成一些協議。”安托因用鼻子嗅了嗅,“我能聞到煙味兒,你現在就要完全戒掉那鬼東西,就是它把你搞成這樣的。”他,申出一隻大手敲了敲躺椅的扶手,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小格子跳了出來。就像搞怪玩偶匣一樣,一包紅白相間的萬寶路牌香煙從裏麵突然蹦了出來。“噢,就是這兒!他總是把煙藏在這兒。”

  “喂!”老爸大叫起來,“我簡直不敢相信!”

  “還有,你必須開始鍛煉身體。你的肌肉日漸萎縮,你的問題不在肺部,而在肌肉。”

  “你他媽是不是發瘋了?”老爸說。

  “得了呼吸道疾病就得運動。對肺已經不能做什麽了,它們已經作廢了,但是對肌肉我們還能做點事兒。我們先得開始做些抬腿運動,就坐在你的椅子上,讓你的腿部肌肉重新開始工作,接下來我們得走動走動。我們家老頭兒也得了肺氣腫,我和我弟弟就是――”

  “你叫這個大個子――文身黑鬼,”老爸喘幾口說半句,“拿上他的東西――滾出這間屋子一滾出我的房子!”

  我幾乎就要爆發了。我今天過得糟透了,我的脾氣本身就暴躁,再加上幾個月來我一直竭盡全力地尋找能受得了老頭兒的人替代上一個護理員――那些被他逼走的能排成一長隊,真是浪費時間。而現在他卻要立刻趕走最後一個人選,盡管必須得承認這個並不是個理想人選,但這是我們惟一的選擇了!我想向他大發雷霆,跟他大吵一架,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衝著我的爸爸大喊大叫。對這個行將就木、還處於肺氣腫晚期的可憐老頭兒,我做不出來。於是,盡管隨時可能爆發,我還是強忍住了脾氣。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安托因便說:“是你的兒子雇用了我,所以他是惟一有權解雇我的人。”

  我搖搖頭:“你沒那麽好運氣,安托因。你不能離開這兒――沒這麽簡單。為什麽不開始幹你的活兒呢?”

  我需要發發悶氣。一切都讓我窩火兒一諾拉・索莫斯故意讓我顏麵盡失我卻不能叫她去死:我在特萊恩能不能撐到偷個咖啡懷都成問題:我一直有種力不從心、無法搞定的感覺。而所有問題中最讓我不能忍受的就是我老爸。滿l肚子怒氣不能向他發泄,強忍著不讓自己罵他:“你他媽個不知好歹的老頑固,早該死了!”――這把我的心都燒焦了。

  於是我去了“巷子裏的貓”,我知道塞斯那晚應該在那兒上班。我隻想坐在酒吧裏,痛快地喝他個酩酊大醉。

  “嗨,哥們兒,”塞斯見到我很開心,“今天是你去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是吧?”

  “嗯。”

  “那麽糟糕,哈?”

  “我不想聊那個。”

  “哇!那可真是夠糟糕的。”他給我倒了懷蘇格蘭威士忌,好似我是個老酒鬼,“愛死你這發型了,老兄。可別告訴我你是哪天喝醉了一覺起來頭型就變成這樣了。”

  我沒搭理他。我沒吃晚飯,又累得很,所以威士忌的勁兒馬上就上來了。感覺棒極了。

  “能有多糟啊,兄弟?這可是你的第一天,通常他們會告訴你洗手間在哪兒,不是嗎?”他抬頭看了看電視裏正在播放的籃球賽,然後又看著我。

  我跟他講了諾拉・索莫斯和她那“可愛”的蘋果牛頓小把戲。

  “真是個臭婊子,哈?為什麽她這麽針對你?她有什麽企圖呢?――你隻是個新人,什麽也不知道,不是嗎?”

  我搖搖頭:“不,她――”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這個故事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現在號稱是懷亞特電信的超級明星。該死!這個母夜叉是為了給我來個下馬威打壓我的傲氣,整個故事這才說得通。我的大惱都被榨幹了,要圓這個謊似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就像攀上珠穆朗瑪峰或遊過大西洋一樣困難。我這就被戳穿了謊言,這讓我覺得很感傷,也感到疲憊不堪。幸運的是,有人引起了塞斯的注意,那人衝他打了個要酒的手勢。“真不好意思,兄弟,今天是半價漢堡包夜。”他一邊說一邊走過去給那人拿幾瓶啤酒。

  我開始回憶今天碰到的人。怪人諾亞・莫登稱之為“演員表”裏的人物一個個像走馬燈一樣從我惱子裏走過,變得越來越怪誕可笑。我想找個人匯報一下見聞,但是我不能。我主要想卸下一點壓力,跟人聊聊查德和那個老前輩菲爾什麽的。我想說說特萊恩公司、它的建築和設備,還有我在餐廳看到FOCK・戈達德的事兒。但是我不能。因為我擔心一開口我就會忘乎所以,甚至連長城在哪兒都忘了,更別想記得哪部分是絕不能泄漏的。

  蘇格蘭威士忌在我惱中造成的嗡嗡聲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焦躁的低沉哼鳴,持久不斷,並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尖,就像麥克風的回音,尖銳而又震耳欲聾。塞斯回來的時候已經不記得剛才我們在聊什麽了。塞斯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傾向於以自己為中心。男人的自戀救了我。

  “老天,女人們都喜歡酒吧侍者,”他說,“為什麽?”

  “我不知道,塞斯,也許隻是喜歡你吧。”我用空酒懷指向他。

  “沒錯,沒錯。”他咕嚕咕嚕地往我的懷子裏倒進了幾盎司蘇格蘭威士忌,並且添了些冰塊兒。他用微弱但真誠的聲音說:“我的經理說他不喜歡我的倒酒量。讓我用計量器一天到晚練習。而且他親自檢查:‘給我倒一懷!太多了!我會讓你倒虧的!”’酒吧裏大家起哄的聲音加上電視上熱鬧的球賽,吵得我幾乎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我覺得你倒得不多不少,剛剛好。”我說。

  “我得給酒開票,你知道的。”

  “開吧,我現在賺大錢了。”

  “哦不,他們準許我們每晚免費提供四懷酒,別擔心這個。這麽說,你覺得第一天上班就不爽?我們公司的老板隻要我遲到十分鍾就會暴罵我了。”

  我搖搖頭。

  “我的意思是,夏皮羅不會用複印機,不會發傳真,連怎麽使用數據庫進行檢索都不知道。如果沒有我,他肯定得完蛋。”

  “也許他隻是想讓別人幹這些雜活兒。”

  塞斯似乎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麽:“我跟你說了我最近發生的事兒嗎?”

  “說吧。”

  “搞到了這個――廣告樂!”

  “啊?”

  “廣告樂!看,就像那個!”他指著電視,裏麵正在放一個粗製濫造的床墊廣告,配樂是那首耳熟的又傻又煩人的歌,“我在法律公司碰到了一個在廣告代理公司幹的人,他跟我聊了很多。他說可以讓我去一家像盛樂、熱戀、火箭那樣的廣告配樂公司試鏡。他還說最容易進這行的辦法就是寫廣告歌。”

  “你甚至不識譜,塞斯。”

  “史蒂夫・伍德(,美國傳奇盲人音樂藝人。黑人歌手、作曲家、音樂製作人、社會活動家――譯者注)也不識譜。聽著,許多極富才能的人都不識譜。我是說,要學一段三十秒鍾的音樂有多難?演唱了公司(全美聯鎖百貨公司――譯者注)所有廣告的那個女孩兒,她也不識譜,但是聲音一級俸!”

  吧台前坐在我身邊的一個女人向塞斯喊:“你們有什麽酒?”

  “紅葡萄酒,白葡萄酒,還有桃紅葡萄酒。”他說,“你想要什麽?”

  她說要白的,於是他往玻璃酒懷裏倒上了一些白葡萄酒。

  他轉向我:“不過真正賺錢的是唱廣告歌。我隻要錄一卷帶子,一張,很快我就會榜上有名了――和那些明星排在一起。你明白嗎?不用工作,大把大把的鈔票!”

  “聽起來不錯。”我的聲音裏沒什麽熱情。

  “你不感興趣?”

  “不,聽起來不錯,真的,”我努力加入一些熱情,“不錯的計劃。”近幾年來我和塞斯對於如何耍滑頭,如何盡力少幹活兒有過不少交流。他愛聽我的故事:我如何在懷亞特電信遊手好閑,如何在網上看政治幽默諷刺網站“洋蔥”,或是逛“煩透了工作一”、“我愛成肉一”或“爛透了的公司一”。我特別喜歡那些有“老板鍵”的網站,當經理從你身邊走過,隻要一點這個鍵,所有你正在看的有趣玩意兒都會消失,而把你本來在打的Excel表格之類的沒勁兒的東西放到屏幕上。我們都對自己的偷懶行為感到自豪。這正是塞斯之所以會喜歡當律師助手的原因――因為這讓他成了邊緣人,幾乎不受任何人管治,可以憤世嫉俗,對職場漠不關心。

  我起身去小解,回來的時候從自動售貨機裏買了一包駱駝牌香煙。

  “又開始沾這鬼東西了?”塞斯發現我正在撕香煙盒上的塑料紙。

  “是啊是啊。”我的語調告訴他別管我。

  “等你去哪兒都要坐著輪椅、背著氧氣罐的時候,可別來找我。”他從冰箱裏抽出一隻冰鎮馬提尼酒懷,往裏頭倒了一些苦艾酒。“看著。”他把懷子裏的苦艾酒從肩頭向後潑,再往懷裏加入一些龐培藍鑽特級琴酒,“這才是一懷完美的馬提尼。”

  塞斯走過去在賬單上記下“馬提尼一懷”,然後把酒放在客人麵前。我喝下一大口蘇格蘭威士忌,享受著喉嚨裏的火熱感覺。現在酒精真的開始起作用了,我感覺吧椅有點兒不穩。我就像口袋裏有些鈔票的礦工那樣拚命喝酒。諾拉・索莫斯,查德・皮爾遜以及其他所有的人都開始變得模糊,逐漸縮小,變成了沒有惡意的滑稽卡通形象。沒錯,我的第一天是過得很糟糕,那又有什麽稀奇的?每個人開始新工作的第一天都會覺得有那麽點兒不得其所。我很俸,我必須牢牢記住這點。如果我不夠俸,懷亞特決不會挑我來完成他的任務。如果他和他的顧問朱迪絲不認為我能成功的話,很顯然不會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他們本可以炒了我,把我扔給法律,讓我自生自滅。那樣的話,我早就在馬裏恩的囚床上了。

  酒精的刺激使得一陣令人愉快的強大自信從我心裏油然升起,我變得與自大狂隻有一線之差。我就是被投放到納粹德國的傘兵,身上隻帶著應急口糧和短波收音機,協約國的勝利完全指望我了,我簡直是西方文明社會的惟一希望。

  “今天我在市區看到艾裏奧特・克羅斯了。”塞斯說。

  我不解地看著他。

  “艾裏奧特・克羅斯?記得嗎?艾裏奧特・入立舒?”

  我的反應速度變慢了,我想了幾秒鍾,然後大笑起來。我已經好多年沒聽到艾裏奧特・克羅斯的名字了。

  “他是某家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

  “專攻……環境法的,是嗎?”我笑得說不出話來,噴出一口威士忌。

  “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嗎?”

  “忘了他長什麽樣,那你記得他的‘褲子’嗎?”

  這就是我喜歡和塞斯在一起的原因:我們用莫爾斯代碼交談,知道彼此代碼所代表的意思,以及其中所有的笑話。我們共同的經曆讓我們擁有了一種密語,就像嬰兒時期的雙咆胎的交流方式。高中的一個夏天,一家高級網球俱樂部舉行了一次大型的國際網球比賽,塞斯就在那兒做地麵維護。他讓我們偷偷地溜進去看比賽。由於觀眾很多,於是他們租來了一些移動公廁設備,是叫方便屋、入立舒還是叫約翰上班中來著,總之都是些好玩兒的名字,記不清是哪個了。那些廁所看上去就像大型舊冰箱,第二天還是第三天就全滿了,移動公廁公司的人懶得來清理,因此它們臭氣熏天。

  那個叫艾裏奧特・克羅斯的預科生,我和塞斯都很討厭他,部分原因是他騙走了塞斯的女朋友,也因為他看不起我們這些工人階級的孩子。他出現在賽場,穿著陰陽怪氣的網球衫和白色的粗布長褲,挽著塞斯的前女友。他犯了個錯誤――進了方便屋去方便。正在清掃垃圾的塞斯看到了,衝我邪惡地一笑。他跑到移動廁所前,用撿垃圾的工具的木柄穿過門上的插銷,讓我和我們一個叫弗萊士・弗萊厄蒂的朋友,一起推得廁所前後搖擺。你能聽到艾裏奧特在裏麵大喊“喂!喂!這是他媽的怎麽回事”,也能聽到廁所裏穢物潑濺的聲音。最後我們把它完全推到了,艾裏奧特也困在裏麵,我都不敢想像那個可憐的家夥在什麽裏頭漂浮。塞斯丟了工作,但是他堅持說丟得值――就為了能看看艾裏奧特・克羅斯穿著他那不再潔白的網球衫、一身大便幹嘔著跑出來,他都願意掏大錢。

  回想起艾裏奧特・克羅斯歪歪趔趔地從移動廁所走出來,把濺上了大便的眼鏡戴上他那張滿是大便的臉的情形,我大笑得失去了平衡,四腳朝天地摔在了地上。我就那樣躺了幾秒鍾,根本站不起來。大家都擠到我跟前,許多巨大的惱袋湊在我上方,問我有沒有事。我顯然是喝醉了,看到的一切都好像蒙了一層東西。不知為何,我惱子裏突然閃過我爸和安托因・雷昂納德的樣子,我突然覺得極其可笑,大笑得停不下來。

  我感覺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又有人抓住了我的肘部。塞斯和另一個家夥把我扶出了酒吧。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我。

  “對不起,哥們兒,”我覺得一陣尷尬,“多謝。我的車就在這兒。”

  “你沒開車來,兄弟。”

  “車就在這兒。”我無力地堅持。

  “那不是你的車,那是輛奧迪還是什麽的。”

  “那就是我的,”我一邊堅決地說,一邊用力地點頭強調,“奧迪A6,我想是的。”

  “你的Bondo車呢?”

  我搖搖頭:“我換了新車。”

  “兄弟,這份新工作,他們給你的薪水比以前多很多?”

  “嗯,”我回答,然後吐字不清地補充說,“也不是太多。”

  塞斯吹口哨攔下一輛出租車,和另一個家夥一起把我推進車裏。“你記得你住哪兒嗎?”塞斯問。

  “得了,”我說,“當然記得啦。”

  “路上要來懷咖啡醒醒酒嗎?”

  “不,”我說,“我要睡覺。明天要上班。”

  塞斯大笑起來。“我一點都不羨慕你,哥們兒。”他說。

  半夜裏我的手機響了,震耳欲聾,好像不知道這還是半夜。我看見百葉窗後露出一束光。鍾上顯示五點半――早上?下午?我稀裏糊塗全然不知。我拿起電話,直怪自己沒有關機。

  “喂?”

  “你還在睡覺?”一個聲音不敢相信地問。

  “誰呀?”

  “你把奧迪停在拖車區了。”阿諾德・米查姆,懷亞特的安全納粹分子,我馬上聽出了他的聲音。“這不是你的車,是懷亞特電信公司借給你用的,你至少要好好地照看它一不要把它像個用過的避孕套一樣四處亂扔!”

  我全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在“巷子裏的貓”喝得爛醉如泥,不知怎麽回的家,忘了定鬧鍾……特萊恩!

  “噢,媽的!”我搖晃著坐起來,胃裏直翻騰。我的頭抽搐著疼,我感覺自己的惱袋帳得跟《星際迷航》裏的外星人一樣巨大。

  “我們把規則講得很明白了,”米查姆說,“不得狂歡,不得聚會。你應該以巔峰狀態進行活動。”他說話是不是比往常要快、要大?聽起來的確是。我幾乎跟不上他了。

  “我知道。”我嘶啞無力地說。

  “這可不是個好開始。”

  “昨天真的――真的很忙。我的第一天,而且我爸爸――”

  “關我屁事。我們簽訂了明確的協議,你是要遵守協議的。你對黃鼠狼項目有什麽發現?”

  “黃鼠狼項目?”我把雙腿甩下床,坐在床邊用空著的那隻手按摩太陽穴。

  “高級機密、有代碼的項目。你到底以為你去那兒是幹什麽的?”

  “不,還太早了,”我回答,“我的意思是,太快了。”我的大惱慢慢開始運轉了。“昨天我去哪兒都有人陪著,就沒有一分鍾自己待著的時候,要偷偷摸摸地幹點兒事太冒險了。你也不想我在第一天就把任務搞砸了吧。”

  米查姆沉默了幾秒鍾。“合理的解釋,”他說,“不過你應該很快就會找到機會了,我希望你能抓住它。今天下班之前我要收到你的報告,明白了嗎?”

  直到午餐時間,我才開始感覺自己並沒那麽像殘兵弱將。我決定去體育館――不好意思,是“腱身中心”――活動活動筋骨。腱身中心在座頂層,上麵是一個大圓頂。腱身中心有網球場和各種各樣的腱身器材,動感單車、台階器、跑步機等全都單獨配備了電視口錄像顯示屏。更衣室裏有蒸汽室,能蒸桑拿,寬敞舒適。這個腱身中心不亞於我見過的任何一個高檔腱身俱樂部。

  我換了衣服正打算出去練舉重時,查德・皮爾遜晃晃悠悠進了更衣室。

  “在這兒呢,”查德說,“怎麽樣啊,牛人?”他在我的存物櫃附近打開了一個櫃子,“來打籃球的?”

  “事實上,我是打算――”

  “可能他們正在打呢,想玩兒嗎?”

  我猶豫了一秒鍾,說:“當然。”

  籃球場上並沒有其他人,於是我們一邊隨便控球、射籃,一邊等人。等了幾分鍾這不見人來,查德說:“不如我們一對一吧?”

  “好啊。”

  “先滿十一分者勝,如何?”

  “好。”

  “聽著,不如我們對這場比賽下點兒賭注,如何?我並不怎麽爭強好勝,所以,也許來點兒賭注能刺激刺激我。”

  我暗想:哈,沒錯,你才不爭強好勝呢。“賭半打喝的還是什麽呢?”

  “得了,哥們兒。來張大鈔,一百美元。”

  一百美元?什麽?難道我們這是在拉斯維加斯和鼠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美國紅極一時的五人樂隊,主要表演地點多在拉斯維加斯,曾主演電影《瞞天過海》一譯者注)豪賭嗎?我很不情願地說:“好吧,當然,隨便。”

  這是個錯誤的決定。查德打得不錯,他攻勢很猛,而我還在因為宿醉未醒而難受。他衝到三分線上,投籃,入球。然後,他頗為驕傲地用食指和大拇指做成手槍的姿勢,作勢吹散槍口冒出的青煙:“冒煙呢!”

  他把我攔在身後,來了幾個後仰投籃,馬上他就得分領先了。他不時來兩下阿朗佐・莫寧的小動作:兩隻手前後擺動,就像神射手準備開火時把槍甩到前麵一樣。這很讓人惱火。“看來你狀態不佳,哈?”他說。他的表情看上去很親切,甚至有點兒關切,但是雙眼卻閃爍著“我手下留情放你一馬,該感謝我吧”的眼神。

  “我想是的。”我回答。我努力保持形象,讓自己享受比賽,不想像條瘋狗那樣和他一分高下,可是他開始讓我忍無可忍了。我運球的時候動作根本不協調,完全找不到感覺。我幾次投籃不中,又有幾次被他攔下了,不過我還是拉小了點兒差距,很快比分變成了六比三。我注意到他總是右手運球。

  查德興奮地掄起拳頭揮了幾下,又做了個手槍手勢。他右手運球,又進了一記跳投。“鈔票!”他歡呼起來。

  突然,我就像撥動了某個精神開關,鬥誌高漲。我發現查德一直往右邊運球、從右邊射籃。很明顯他不習慣用左手,不能用左手控球。於是我開始搶占他右邊的位置,把他逼在我左邊,然後我帶球上籃。

  我清得沒錯,他左手根本不行,幾次左手投籃不進。有幾次我還輕易地在他帶球過場時從他手裏搶下了球。我擋在他麵前,然後突然往後跳到他的右邊,逼他快速改變方向。開始比賽以來,大多數時間我都是運球上籃,所以查德肯定以為我不會跳投。當他看見我跳投進籃時,目瞪口呆大吃一晾。

  “你一直藏了一手啊,”他咬牙切齒地說,“你的確擅長跳投――不過我不會讓你進球的。”

  我開始跟他打心理戰了。我做個跳投的假動作,騙得他跳起來蓋帽,而我則飛快從他的右邊衝過去。這一招非常有效,於是我如法炮製了一次。查德神經緊張,以至於第二次比第一次更容易。很快比分就拉平了。

  我把他激怒了。我腳下一頓,來個小動作假裝往左,他就會跳到左邊,讓我得以右手控球。我每得一分,他就越讚蔬亂。

  我運球過場,帶球上籃,然後又後仲投籃進了一球。我現在領先了,查德麵紅耳赤地上氣不接下氣,再也不說顯擺的話了。

  十比九,我領先。我運球直衝向籃板,卻在半途猛一刹車,查德往後踉蹌幾步,摔了個P股墩子兒。我抓緊時機,站好姿勢,舉手投籃――一記漂亮的空心球。我用食指和拇指做出手槍的樣子,吹了一口氣,然後笑容燦爛地對查德說:“冒煙呢。”

  查德靠在體育館的軟墊牆上氣喘籲籲地說:“好家夥,你讓我大吃一驚啊。你比我想像的要強多了。”他深吸一口氣。“不錯,真好玩。但是下次我要打得你屁滾尿流,夥計,現在我可知道你的套路了。”他咧嘴笑了,就像隻是在開玩笑。他,申出胳膊,把一隻汗涔涔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我欠你一張本傑明(一百美元麵值的鈔票上印有本傑明・富蘭克林的頭像――譯者注)。”

  “少來。我可不喜歡為錢而打球。”

  “不,真的,我堅持。拿去買條新領帶或是別的什麽吧。”

  “沒門兒,查德。我不會要的。”

  “我欠你――”

  “你不欠我什麽,夥計,”我想了想,大家最樂意付出的莫過於建議了,於是我說,“除非你能給我提供一兩條有關諾拉的建議。”

  他眼睛一亮。這可是問到他最擅長的地方了。“噢,她對所有的新人都那樣。這是她獨特的捉弄人的方式,並沒有別的什麽意思。並不是針對你一個人,相信我――我剛進來的時候也經曆了和你一樣的遭遇。”

  我留意到他沒說出來的潛台詞一“現在再看看我。”他十分謹慎,沒有說諾拉的壞話。他知道要防著我,不能太坦白。“我是成年人了,”我說,“我受得了。”

  “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用忍受什麽,兄弟。她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要隨時做好準備――現在她要繼續推進工作了。她之所以那樣做,當然是因為覺得你是‘大潛’啦。”他的意思是,大有潛力。“她喜歡你。如果她不喜歡你,就不會努力把你爭取到她的團隊來了。”

  “好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對我有什麽隱瞞。

  “我是說,如果你想比方說,今天下午的會議,湯姆・龍格爾會來參加,審查產品,是吧?這幾個禮拜以來我們一直在白費力氣,卡在一場愚蠢的爭論上:到底要不要加入‘砂金’技術。”他翻了翻白眼。“饒了我吧,千萬別讓諾拉又扯到那些廢話上去。總之,如果你對砂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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