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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棋子

  棋子美國中央情報局專用術語起源於冷戰時期意指受到威脅或恐嚇而不得不聽從特務機構擺布的人――《間諜字典》

  在捅了這個大婁子之前,我從來都不相信什麽禍福無門,唯人自招”這類老掉牙的格言。

  現在,我信了。

  現在,我相信所有的警句格言了。我相信驕傲使人失敗”,相信有其父必有其子”,相信禍不單行”,相信發亮的東西不一定都是金子”,也相信“紙包不住火”。夥計,隻要你說得出來的,什麽我都信。

  我本想說這一切都起因於我的慷慨之舉,但其實又不是那麽回事兒。與其說是慷慨之舉,倒不如說是愚蠢之舉……求救的呐喊……可能更像是根舉起的中指。管它的,總之就是我命運不濟,我還是存在著點兒僥幸心理,希望能逃脫處罰,但是我也多多少少料到可能會被炒魷魚。我得說,現在再回頭想想當初是怎麽開始這場鬧劇的,我不得不驚歎自己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帽!我並不打算否認自己是自作自受,不過我還真沒料到這個結果――話說回來,誰又能料得到這檔子破事兒呢?

  我隻不過是冒充企業活動部的副總,給承辦過所有懷亞特電信公司聚會的那家頂級宴會承辦商打了幾個電話。我讓他們照著上個禮拜為年度最佳銷售獎”而舉行的那次聚會的規模,再搞一次帶勁兒的狂歡當然,我壓根就不知道那有多奢侈)。我給了他們支付密碼,並允許他們事先調動資金。整件事兒就是這麽簡單。“華食盛宴”的老板跟我說,他還從來沒在哪家公司的碼頭上籌辦過聚會,他說從場地布置來說,這實在是個極大的挑戰”。但是,我確信他絕不會拒絕懷亞特電信的巨額支票。

  不知怎的,我甚至懷疑華食盛宴”也從來沒為哪個副工頭承辦過退休聚會。

  我想這正是讓尼古拉斯・懷亞特抓狂的真正原因。花錢給瓊斯――一個碼頭搬運工――辦退休聚會,老天!這簡直是違反了自然法則!如果我拿這筆錢去付了法拉利敞篷車的定金,懷亞特或許還可以理解――他也許會把我的貪婪視為我們之間的共性,就好像貪懷和喜歡娘們兒(他總這麽稱呼女人)一樣。

  要是我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我還會這麽幹嗎?該死的,決不會!

  不過,我還是得說,真過癮!因為我知道,支付瓊斯聚會的那筆錢是從CEO 和他的高級副總裁們的度假”專用款裏撥出來的。那筆款子是用來給他們提供各種福利的,其中包括盡情享受聖巴泰勒米的瓜納哈尼島上的宜人風光。

  而且我也很樂意看到碼頭工們終於嚐到了高層們的滋潤生活。對大多數這樣的工人和他們的老婆來說,在紅龍蝦餐廳吃上一頓蝦宴,或者在澳拜客牛排店享用一份烤乳豬排,就已經是件很值得誇耀的事兒了。聚會上有些稀奇古怪的佳肴,如奧西特拉魚子醬和普羅旺斯小牛裏脊,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們大快朵頤地用麵包裹牛肉片、羊排,就著意大利小方餃享用烤龍蝦。那些冰雕在聚會上引起了轟動。唐培裏『農頂級香檳消耗得很快,不過還是比不上百威這些酒我可是沒點錯,以前,每當周五下午我在碼頭上抽煙晃悠時,總會有某個人,通常是瓊斯或者工頭吉米・康諾利,拎過一箱冷飲來慶祝又一個禮拜的結束)。

  瓊斯看上去飽經風霜,總是顯得很卑怯,但人們往往一眼就會喜歡上他。今晚,他一直容光煥發。他四十二歲的老婆埃絲特,起先看起來很冷淡,但結果證明她的舞跳得棒極了。我請了一個很好的牙買加瑞格舞蹈團來表演,每個人都跳了起來,包括那些你絕沒料到會跳舞的人!

  這當然是發生在科技大崩盤之後。眼下所有的公司都在裁員,“節險政策”也紛紛出台――這意味著連喝懷咖啡都得你自己掏錢,休息室也沒了免費的可樂等等――都是些諸如此類的規定。某個周五,瓊斯就這麽給炒了,公司讓他在人力資源部填了幾個小時的表格,然後就把他轟回家,去度他的後半生了。沒有歡送會,所有的東西都給節險”掉了。與此同時,懷亞特電信的人事高層們卻正在計劃乘坐豪華的“利爾”噴氣式飛機前往聖巴特,在他們的私人度假別墅中和老婆或者女友翻雲覆雨,往他們腰間的肥瞟上抹椰子油,一邊享用番木瓜和蜂雀舌這樣極及其奢侈的自助早餐,一邊道貌岸然地討論公司的節險政策。瓊斯和他的夥計們並沒有刨根問底地詢問誰會給這次聚會買單,隻有我為自己的俠義之舉”暗暗地感到一種莫名的暢快。

  直到大約淩晨一點半,電吉他的樂聲、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年輕人的尖叫引起了一個保安的好奇。這是個新來的家夥眼下保安的工資少得可憐,人員更替很頻繁),他不認識我們,也沒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網開一麵。

  這小子三十歲左右,矮矮胖胖,滿臉橫肉恁自紅光閃閃。他手中握著部對講機――那架勢還真像是握著把格洛克手槍,吼道:“搞什麽鬼?”

  那一刻,我就明白,我完了。

  和往常一樣,我又遲到了。當我到公司時,已經有語音郵件在等著我了。

  實際上,這天我比往常到得還要遲。我覺得惡心反胃,頭上好像被誰打了一悶棍。除此之外,在地鐵上大口吞下的那一大懷廉價咖啡使我心跳過快,胃裏還在不停地泛著酸水。我本打算打個電話請病假的,但是惱子裏又存的一點點理智提醒我,在經過了昨晚那些事情之後,比較明智的做法是照常上班、硬著頭皮承擔後果。

  事實是,我完全做好了被炒魷魚的準備――甚至有點急不可待了!補過牙嗎?在等著大夫往你的痛牙上鑽牙洞時,那種既害怕又期盼的心情就是我此刻的真實寫照。我邁出電梯,走向我的工作區。這個巨大的辦公區就像一個立方體農場,在通往我辦公桌的足有半英裏長的路上,不時地有小惱袋探出來――就像土撥鼠那樣――偷窺我。哈,我現在可是個名人啦。消息肯定傳開了。電子郵件的傳播速度的確是驚人啊!

  雙眼發紅,頭發蓬亂,此時的我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活生生的抵製毒品”公益廣告。

  IP電話(網絡電話――譯者注)小小的液晶屏上顯示著:“您有十一封語音郵件。”於是我按下免提鍵,大致聽了聽。光是聽著這些或是瘋狂或是真誠或是花言巧語的留言,我就感到頭都大了。我從書桌最底層的抽屜裏翻出藥瓶,倒出兩片藥,幹吞了下去。這天上午我已經吃了六片“愛得衛”(Advil,一種止痛藥――譯者注)了,早就超過了最大建議服用量,不知道會有什麽副作用,會不會在被掃地出門之前就因過量服用異丁苯丙酸(一種鎮痛藥――譯者注)而暴死?

  我在事業部工作,是個低端產品線經理,專管路由器係列產品。千萬別試圖弄明白這個職位到底是幹什麽的,因為它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的――沒勁。我的青春就被諸如“動態帶寬電路仿真業務”、“綜合接入設備”、“ATM(異步傳輸模式――譯者注)主幹網”和“IP安全通道協議”等等我完全不知所雲的術語給耗費了。

  銷售部一個叫格裏芬的家夥給我留了言,口口聲聲稱我為“牛人”。他剛剛哄騙客戶買下了幾十個由我負責的路由器,這不,他正得意洋洋地跟我吹噓他的高明手段:他騙客戶說這批路由器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新特點――額外的在線視頻媒體多播協議――這家夥明明知道它根本沒有這個功能!話說回來,如果真能加上這個功能也不失為一件美事,最好是能在兩周內搞定,趕在這批貨物出倉前完成……嗯,不錯的青天白日夢!

  格裏芬所在部門的經理在他留言五分鍾之後就打電話過來,也正是因為“我們聽說你正在開發多播協議,所以想了解工作進展如何”。說得跟我真的在做什麽技術活兒似的!

  再就是有個叫阿諾德・米查姆的,自稱是企業安全部部長,他字正腔圓、極及有氣勢地留言給我,請我一到公司就“順道”去一下他的辦公室。

  除了頭銜,我根本不知道這個阿諾德・米查姆是誰。我從來就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也根本不知道“企業安全部”在哪兒。

  真逗!――當我聽到這條留言時,我的心並沒有狂跳不止――大出你所料吧?事實上,它反而慢了下來,仿怫身體也在明白我已經玩兒完了。這好像有那麽點兒“禪”的意思――當你意識到你已經回天乏術時,內心反而會歸於寧靜。我簡直陶醉於這份平靜了。

  我盯著格子間的隔牆看了好幾分鍾。牆上鋪著黑色帶花紋的聚酯防火牆紙,看上去就像我老爸公寓裏滿地攤著的地毯。在這幾麵牆上我什麽“人跡”都沒有留下――沒有老婆孩子的照片(這很簡單,因為我本來就沒有),沒有呆伯特(,美國漫畫家斯科特・亞當斯於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創造的一個漫畫人物,一個倒黴透頂卻總是忍氣吞聲的工程師,他成了成千上萬個有著相同經曆的普通白領的代言人――譯者注)的漫畫,沒有任何可能旁敲側擊或者冷嘲熱諷地表示我的不滿的線索――因為我遠不止是不滿。我有個書架,上麵放著本《路由協議參考指南》和四本厚厚的黑色活頁夾,裏麵裝的都是型路由器的“特征庫”文件。我是絕對不會對這方寸鬥室念念不忘的。

  而且,我現在的情況並不是在等著赴刑場,而是,我已經被槍斃了――我是這麽覺得的――眼下他們需要的隻是處理我的屍體,刷淨地上的血跡。我記得在大學的時候,曾經在法國史中讀到過對斷頭台的描寫,其中提到了一個行刑者(也是醫生)進行的駭人聽聞的實驗(我清不管在哪兒,人們都能找到樂子):行刑者觀察到,在砍下犯人人頭後的幾秒鍾之內,犯人的眼部和嘴唇仍然在顫動和抽搐,直到他閉上眼,這一切才停止。然後行刑者大叫死者的名字,被砍下的頭居然猛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他!幾秒鍾之後眼睛又閉上了,接著行刑者又叫死者的名字,死者的眼睛再次睜開,又盯著他。真逗!也就是說在身首異處三十秒之內,惱袋還有反應能力。這就是我現在的感覺。鍘刀早已落下,現在他們在叫我的名字。

  我拿起電話,撥通了阿諾德・米查姆辦公室的電話,告訴他的助理,我正要去他那兒,順便問她我該怎麽走。

  我的喉嚨幹得厲害,想順道去趟休息室,取一聽以前免費而現在要價五十美分的汽水。休息室在這層樓的中部,靠近電梯,所以要經過辦公區。在魂不守舍的“旅途”中,我又遇到幾個同事,他們見到我就趕緊尷尬地轉過身去。

  我仔細看了看布滿水汽的玻璃櫃裏的飲料,決定不要以前常喝的腱怡可樂――我現在實在用不著再增加咖啡因了――於是抽出了一聽雪碧。為了表示我的不滿,我沒往錢罐裏擱一美分。過癮!就是要做給他們看看!我砰地一聲打開易拉罐,陘直向電梯走去。

  我痛恨我的工作,打心底裏鄙視它,所以失掉這份工作其實對我來說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另一方麵,我沒有信托基金,所以當然需要這份工資,這就是問題所在。可不是嗎?我之所以從曼哈頓搬來這兒工作,主要就是為了幫我老爸支付醫療費用――哦,我老爸,他從來都認為我是個廢物。在曼哈頓當酒吧侍者的時候,盡管賺的錢隻有這兒的一半,但是我好過多了。我們談的可是曼哈頓!在這裏我住在珍珠街上一套破舊的一居室公寓裏,整條街都彌漫著汽車尾氣,早上五點卡車隆隆地開過,我屋子裏的窗戶也隨之嘎嘎地響個不停。手頭上有錢的話,我每個禮拜還能出去跟朋友們聚一聚。不過通常在每月十五號,我的薪水支票顯示出前一周左右就已透支到了支票戶頭的最高限額。

  我並沒有辛勤勞動,我隻是得過且過。我用盡可能少的時間工作――上班晚到早走,但任務可全都完成了。當然我的績效評分不是很理想――雖然我被評為部門“核心貢獻者”,但人家要炒你的時候,在這個隻有兩個人的部門裏,“核心貢獻者”距“最低貢獻者”也就隻有一步之遙。

  我走進電梯,低頭看了一眼我的行頭――黑色牛仔褲、灰色polo襯衫和網球鞋。咳,真該掛條領帶的!

  在大公司裏工作,你從來就沒法知道有什麽是可信的。你總能聽到許多“雄”心勃勃、強硬到有點兒駭人的口號。有的叫你“幹掉對手”,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有的向你灌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和“弱肉強食”的概念,鼓動你“搶了他們的飯碗”:或是指使你做“創造性的測試”(指生產商把產品的測試皈最先在公司內部發放,以便測試和改進―一譯者注)和“創造性的毀滅”(一種市場策略,指的是生產商迅速推出新產品取代之前自己生產的產品,以占領市場先機一譯者注)。

  你掛著個軟件工程師或者產品經理或者銷售助理的頭銜,但過不多久就開始覺得自己好像處身於某個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原始部落中,身邊盡是些拿野豬牙穿在鼻子上扮酷,卻隻懂得用葫蘆遮羞的土著們。發封不太正經、“政治立場不正確”的笑話給某個在jt部的哥們兒,那個家夥再把它抄送給隔間外的幾個同事,結果你就可能被關在一間悶熱的人力資源會議室裏,接受長達一周的所謂“多元化培訓”的重罰。偷幾個紙夾,生活就一定會給你以血的教訓。

  當然,現在的情況是,我做的事兒的確是比洗劫辦公用品櫃嚴重了那麽他們讓我在阿諾德・米查姆的辦公室外間等了約半小時,也許是四十五分鍾,可是感覺似乎不止這麽久。那兒沒什麽可讀的,隻有安全管理一類的東西。前台接待員的灰黃頭發像一頂頭盔似的罩在惱袋上,黑眼圈很明顯。她一邊接聽電話,一邊敲擊鍵盤,還時不時地偷偷瞟我一眼――那種你在經過車禍現場時,既想抽空兒看一眼慘不忍睹的血腥場麵又不得不小心翼翼駕駛的表情。

  漫長的等待使我的自信開始動搖――這可能就是他們的陰謀。我開始覺得每個月領這份薪水其實也不錯。公然反抗也許不是最佳方案。

  前台接待員領著我進去的時候,阿諾德・米查姆連身都沒起。一張巨大的好像是由花崗岩磨製而成的黑色桌子橫在我們之間。他四十來歲,身材瘦削但不矮小,一副Gumby小子(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整整一代美國人是看一個泥偶動畫片《Gumby》長大的。該片講的是一個叫Gumby的小孩的故事――譯者注)的體格;長長的四四方方的惱袋,鼻子細長,嘴唇薄到幾乎看不到;棕色的頭發已經發灰,並且開始謝頂。米查姆穿著一件雙排扣的外套,配上藍色條紋的領帶,活像某個遊艇俱樂部的主席。他臉上架著副特大的金屬框眼鏡――那種飛行員喜歡的款式,目光穿透眼鏡死死地盯著我。很明顯,他是那種毫無幽默感的人。桌子右邊坐著一個女人,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好像待會兒由她來做筆錄。米查姆的辦公室很寬敞,牆上鄭重其事地掛著許多證書、獎狀。辦公室的那頭,一張門半開著,裏麵是一間黑乎乎的會議室。

  “你就是亞當・卡西迪?”他問道。他說起話來嚴肅而又謹慎。“小子,玩兒得過癮吧?”他抿著嘴笑了起來。

  啊,老天,我是在劫難逃了。我努力裝出一副雖然困惑但是願意積極合作的表情:“我能為您做點什麽嗎?”

  “你能為我做點什麽?不如先開口說實話吧,這就是你能為我做的。”他說話時帶著南方口音。

  一般來說我挺招人喜歡的。我蠻擅長哄人開心的――不管是對暴跳如雷的數學老師,還是對我們遲了六周才交貨的企業客戶――無論什麽人我都能輕鬆搞定。但是我立刻認識到,戴爾・卡耐基的那一套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是行不通的。在那一刻,保住我那可鄙的工作的可能性陡然變小了。

  “當然可以,”我答道,“不過,是關於什麽的實話?”

  他“哼”地一聲樂了。“那就說說昨晚的盛宴吧。”

  我愣了一下,惱子飛轉。“您說的是昨天晚上那個小型退休聚會?”我說。我實在不知道他們掌握了多少情況,我對那筆款項做手腳的時候可謂十分小心謹慎了,所以現在我必須提防禍從口出。拿著筆記本的那個紅發碧眼身材嬌小的女人,也許就是特地來當人證的。“的確是場及時雨,真是劑士氣興奮劑,”我補充說,“先生,請相信我,我們部門的生產力肯定會因此而激增。”

  他的薄嘴唇撇了撇。“‘士氣興奮劑’。那劑‘士氣興奮劑’的賬單上布滿了你的指紋。”

  “賬單?”

  “噢,別跟我廢話了,卡西迪。”

  “我想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先生。”

  “你以為我是傻子嗎?”盡管我和他之間隔著張六英尺長的人造花崗岩桌子,他飛濺的唾沫還是噴到了我身上。

  “我清是……不,先生。”我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實在是難以自製:這就是“能工巧匠”的自豪。真是犯了大忌。

  米查姆蒼白的臉紅了。“利用電惱潛入公司數據庫,盜取支付密碼,你覺得好玩兒是嗎?你把這當消遣是吧?還是顯示你小聰明的把戲?不用負責任的,嗯?”

  “先生,不是的……”

  “你這個滿口謊言的人渣,下流胚子!這他媽的跟在地鐵上偷走老太太的錢包一樣下流!”

  我努力裝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但是他會說些什麽我是知道的――談話根本毫無意義。

  “你從企業活動賬目上偷了七萬八幹美元,就為了給你的碼頭哥們兒搞這場該死的聚會?”

  我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哦!七萬八幹美元?我知道花了不少錢,但我不知道到底是多少。

  “他跟你是同夥?”

  “您說誰?我想您大概不太清楚這……”

  “‘瓊斯’?那個老家夥,蛋糕上的那個名字?”

  “瓊斯跟這沒關係。”我開始反擊了。

  米查姆往後靠去,好像在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突破口而洋洋得意。

  “如果你想解雇我,悉聽尊便,但是瓊斯完全是無辜的。”

  “解雇你?”米查姆好像覺得我在說塞爾維亞的克羅地亞語。“你以為我隻是在說解不解雇你的事兒?你是個聰明人,電惱、數學都頂呱呱,很會算加法,沒錯吧?也許你能來加加這幾個數字:挪用公款,能給你五年鐵窗生活加上二十五萬美元罰款;信件和電傳欺詐,再加上五年。噢,慢著――如果欺詐行為對某個金融機構產生影響――哈,你走運啦,你不又捉弄了我們銀行,而且也玩了對方的入賬銀行。噢,今天真是你的幸運日啊,混蛋――光憑這項罪名你就得在監獄裏蹲上三十年,還有罰款一百萬美元。還算得過來吧?總共多少年了?三十五年?我們還沒談到偽造罪和計算機犯罪,從某台受保護的計算機上盜取密碼,你可能被判處一年到二十年徒刑以及更多罰款。好了,現在是多少年了?四十,五十,還是五十五年牢獄生活?你現在二十六歲,你出來的時候應該是……讓我們算算……八十一歲了。”

  現在我的襯衫已經濕透了,隻覺得渾身發冷,兩條腿直哆嗦。“但是,”我開口說道,聲音有點嘶啞,於是我清了清嗓子,“七萬八幹美元對於一家有三百億資產的公司來說隻是個舍入誤差罷了。”

  “我建議你閉上你的狗嘴,”米查姆平靜地說,“我們已經谘詢了律師,他們有把握在法庭上定你挪用公款罪。而且,很明顯你當時遠不隻是幹了這點事兒,我們相信這隻是你們詐騙懷亞特電信計劃中的一小部分,你們是打算分次支取、轉賬的吧?讓我們逮著的不過是冰山的一角而已。”他轉向邊上那個安靜地做著筆錄的女人,“現在我們說的話不要記錄在案。”他再轉向我,“美國聯邦檢察官是我們公司內聘律師的大學同窗。卡西迪先生,我們敢保證他一定會對你做出所有可能的指控。還有,你可能沒注意到,地區檢察署正在發動打擊白領犯罪行動,他們正急著抓個典型呢。他們就缺這麽個典型了,卡西迪。”

  我盯著他,頭又開始疼起來,感覺襯衫下麵有股汗水從腋窩流向腰部。

  “無論是州級法庭還是聯邦法院都會站在我們這邊。你完蛋了,徹底完蛋了。現在我們隻是在考慮要怎麽整你、要把你整得多慘而已。哦,決不要幻想你是去某個風景秀麗的鄉村俱樂部度假,像你這麽可愛的小夥子,會被關在馬裏恩聯邦監獄的某個角落裏,佝僂著身子在上下鋪之間爬來爬去。等到出獄的時候,你已經是個牙齒都掉光了的老頭兒了。還有,不知道你是不是了解現在的刑事司法――聯邦法律已經取消假釋權了。你的生命已經在這一刻被完全改變了。你死定了,夥計!”他看了一眼拿著筆記本的女人,說:“現在可以繼續進行記錄了。讓我們來聽聽你還有什麽要說的,你最好識相點兒。”

  我試圖用力吞一下口水,但是口腔已經停止分泌唾液了。我突然眼冒金星。他顯然是來真的了。

  上高中和讀大學的時候,我常因超速而被警車攔下,卻因此成就了“逃罰高手”的名聲。我的訣竅就是:讓警察感覺到你的痛苦。這是場心理戰,要不你以為他們為什麽要戴上像鏡子一樣反光的太陽鏡?這隻是為了阻止你苦苦懇求他們的時候直視他們的眼睛。就算是警察,他們也是人啊!以前我常常在汽車前座上堆上幾本有關執法的教科書,然後告訴他們我正在為成為一名警察而努力學習,我憂心忡忡地說:“這張罰單可千萬不要成為我事業的絆腳石。”要不我就拿個藥瓶給他們看,滿臉愧疚地解釋說我母親癲癇病發作了,我得盡快給她買藥,所以才會超速。這是我體會到的一個真理:如果你打算開始胡說八道,就得想方設法不讓謊言被揭穿,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編織你的連篇鬼話。

  現在情況遠不是丟工作這麽簡單了。我怎麽也擺脫不了惱子裏有關馬裏恩聯邦監獄的陰霾畫麵。我被嚇得魂飛魄散了。

  所以,盡管我並不為自己在當時的所作所為感到驕傲,但是你也知道,我那時別無他選:如果不搜腸刮l肚絞盡惱汁地給這個安全部門的煩人家夥編個最好的故事,我就隻得去監獄裏當一隻喪家之犬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吧,”我說,“我打算老實交代。”

  “正是時候。”

  “事實上,瓊斯……嗯……瓊斯得了癌症。”

  米查姆盯著我,麵無表情。

  “他是三個禮拜前被確診的。我是說,大夫們對他的病束手無策――他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數了。所以瓊斯,你知道的―哦,你不認識他,不過他可真是個硬漢子,看上去總那麽堅強勇敢。他對腫瘤科醫生說:‘你是說我以後再不用剔牙了嗎?”’我悲傷地一笑,“這就是瓊斯。”

  做筆錄的女人停頓了一下――看起來的確被打動了,然後接著做記錄。

  米查姆舔了一下嘴唇。我還拿不準有沒有蒙住他,隻能加大力度,更加努力地胡編亂造。

  “本來不應該告訴你們的,”我接著說,“我的意思是,在這兒瓊斯並不是什麽大人物,他既不是副總裁也不是其他什麽重要人物,他不過是個碼頭搬運工。但是對我來說他很重要,因為……”我閉上雙眼,過了幾秒鍾,深吸了一口氣才說,“事實是――我從來不願意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們的秘密――瓊斯是我的父親。”

  米查姆將椅子慢慢地往前移了移。現在他在注意聽了。

  “是的,我們姓氏不同――大約二十年前我母親離開瓊斯的時候,讓我改成她的姓。我當時還隻是個孩子,少不更事。但是父親,他……”我咬住了下嘴唇,現在淚水在我的眼睛裏打轉,“他一直在資助我們,幹兩份有時甚至是三份工作。他從來都沒有要求過什麽。母親不希望他見到我,但是聖誕節的時候……”我猛地一吸氣,幾乎就像在打嗝,“父親每個聖誕節都會來我們家,有的時候他會在冰冷的室外站上一個小時,一直按門鈴,直到母親讓他進來。他總是送我禮物,一些貴重的、他實際上根本買不起的禮物。後來,母親說以她做護士的收入沒法供我上大學,父親就開始給我寄錢。他――他說希望我能過上他從沒過過的生活。母親對父親從來都沒好臉色,而且她有點兒故意離間我們父子倆,你能明白嗎?因此我甚至從來沒有向父親道過謝。我甚至沒有邀請他參加我的大學畢業典禮,因為我知道有他在,母親會不高興的。可他還是去了。我看到他在附近閑逛,穿著一身難看的舊西服――在那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他穿西裝打領帶,他一定是從救世軍(一個國際性的基督教慈善機構――譯者注)那兒弄來的,因為他實在是希望看到我從大學畢業,而又不想丟我的臉。”

  米查姆的眼睛似乎有點潮濕了。那個女人已經不做記錄了,隻是看著我,努力眨眼想止住眼淚。

  演出成功!米查姆值得我使出絕招,而他已經被我打動了。“我剛開始到懷亞特工作時,沒料到父親會在該死的搬運碼頭工作。這簡直是最俸的意外。母親幾年前過世了,現在我和父親重新聚在了一起。我父親是個大好人,他從來沒對我有任何要求,從來沒跟我要過東西,隻是一個勁兒地拚命工作,養活我這個該死的不孝子,而他從來都沒機會來看我。這就像是命運的安排,你知道嗎?然後他得知了這個噩耗,知道自己患上了不宜動手術的胰腺癌。從此他開始說要在癌症殺死他之前結束自己的生命,我的意思是……”

  做記錄的女人,申手去拿紙巾,然後用力擤了擤鼻涕。她對阿諾德・米查姆怒目而視,米查姆有些畏縮了。

  我低聲說:“我隻是想向他表示他對我有多重要――他對我們大家有多重要。我想我是把公司當成了我的‘夢想成真基金會’了。我告訴他――我告訴他我賭馬三連勝,我不想讓他知道真實的情況,也不希望他擔心。我是說,請相信我,我做的事情是錯的,徹徹底底地錯了。從方方麵麵來看,我都是錯的,我不打算跟你狡辯。然而或許從某個小方麵來說,我做對了。”那個女人又,申手去拿麵巾紙,她像盯著個人渣那樣看著米查姆。米查姆雙眼低垂,臉發紅,不敢直視我的目光。我搞得自己渾身上下直起雞皮疙瘩。

  就在這時,我聽到辦公室那頭陰影處傳來開門的聲音,接著好像聽見有人在鼓掌。慢慢的,而後大聲的掌聲。

  是尼古拉斯・懷亞特,懷亞特電信公司的創建者和現在的他一邊鼓掌一邊走過來,笑得很燦爛。“表演得棒極了,”他說,“真是棒了。”

  我抬起頭,大驚失色,然後痛苦地搖搖了頭。懷亞特是個高個子,大概六英尺五英寸高,有摔跤選手的強腱體格。他越走越近,身軀也顯得越來越大。他在距我幾英尺的地方停住,看起來似乎比平時更高大。懷亞特的穿著品位卓絕,這一點眾人皆知――他穿著一套看起來像是阿瑪尼的灰色西服,係著一條精致的細條紋領帶。他不又是大權在握,他本身看起來就很有權勢。

  “卡西迪先生,我來問你個問題。”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於是我站起身來,申出手去和懷亞特握手。

  懷亞特沒有跟我握手。“瓊斯姓什麽?”

  我想了想,想了好長一段時間。“老艾。”我最後回答說。

  “老艾?全稱是什麽?”

  “老艾――艾倫,”我說,“艾伯特。該死!”

  米查姆一直瞪著我。

  “細節,亞當,”懷亞特說,“它們總是會把事情搞砸。但是我不得不說,你講的故事感動了我――真的。關於救世軍的西服那段更是把我帶到了你麵前。”他手握拳頭輕拍著胸部說,“了不起。”

  我靦腆地笑了笑,感覺自己被人利用了。“那個人要求我說得好聽點。”

  懷亞特笑了。“你是個極有天賦的年輕人,卡西迪。一個了不起的說書人。我想我們應該談談。”

  尼古拉斯・懷亞特是個讓人害怕的人物。我以前從沒和他正麵接觸過,但在電視、亞太財經頻道(道瓊斯公司和美國全國廣播公司合資建立的商業和財經新聞機構――譯者注)、企業網站以及影像留言裏我常常能見到他的身影。在他的公司工作的三年期間,我隻是有幸瞥見了他本人幾眼。現在他近在咫尺,看起來更加讓人恐懼。他有著古銅色的皮膚,梳一個大奔頭,頭發抹了摩絲,看上去像用鞋油擦過一樣烏黑發亮。他的牙齒無可挑剔地齊整,像拉斯維加斯常見的那些廣告明星一樣,有著招牌式的潔白光澤。

  他已經五十六歲了,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一無論五十六歲的人看起來應該是什麽樣的,他跟我老爸五十六歲時的樣子絕對沒法比――老爸在他所謂的黃金年代就已經是個大腹便便、頭發謝頂的老頭了。可懷亞特的五十六歲顯然是另外一個境界。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這兒現身。米查姆的控訴已經夠危言聳聽了,這位貴為公司的人還能拿什麽來威脅我?用紙片將我幹刀萬剮?還是讓野豬把我生吞活剝了?

  有一瞬間我心裏幻想著他會跟我高興地擊個掌,祝賀我編出了這麽個動聽的故事,說他欣賞我的勇氣和膽量。但是那個可憐的小小的白日夢剛剛在我絕望的惱中冒了個泡,就迫不及待地灰飛煙滅了。尼古拉斯・懷亞特可不是盞省油的燈,他是個睚眥必報的狗雜種。

  我聽說過不少有關他的故事,很清楚如果我還有點兒大惱的話,就該想方設法地避開他。我得垂下頭盡量不讓他注意到我。他喜怒無常,動輒勃然大怒大呼小叫――這都成了他的招牌了。大家也都知道他對員工常常是說炒就炒,而且立刻就能讓保安狂風掃落葉般使員工徹底從這座大廈中蒸發。在執行主管會議上,總會有一個倒黴蛋被他盯上,讓他在整場會議中忘乎所以地加以羞辱。決不要給他帶去任何壞消息,也決不要浪費他的一分一秒。如果你不幸到要向他做幻燈片演示,最好是事前瘋狂地反複排練,直到一切完美無缺。否則,隻要其中出現任何一點小問題,他都會打斷你的演示,向你咆哮道:“我簡直不敢相信!”

  人們說早年的經曆已經磨平了他的不少棱角,真難以想像他以前是什麽樣的!他酷愛競爭,是名舉重選手和三項全能運動員。在公司腱身房裏玩過的人說他常常跟那些大學生運動員比賽引體向上,而且從來沒輸過。每當對手體力不支而放棄時,他就會出言奚落對方:“還要我接著做嗎?”他們說他有施瓦辛格的體魄,就像隻塞滿了核桃的棕色避孕套。

  他不又病態地崇尚勝利,而且如果不嘲笑失敗者他就會感覺不爽。有一次,全公司舉行了一次聖誕聚會。他在一隻酒瓶上寫下了主要競爭對手的名字――特萊恩公司,在一陣口哨聲和醉鬼們的喝彩聲中把那隻酒瓶扔到牆上砸得粉碎。

  他所經營的公司仿怫是家高級男裝店,所有的高層成員都跟他一樣衣著光鮮,穿著七萬塊一套的阿瑪尼、普拉達、布廖尼、姬特(皆為著名國際時裝品牌――譯者注),或者其他我聽都沒聽過的名牌。他們能受得了他是因為他們都令人作嘔地得到了高薪補償。公司裏有個眾所周知的笑話:上帝和尼古拉斯・懷亞特有什麽不同?上帝不會認為他是尼古拉斯・懷亞特的。

  懷亞特每晚隻睡三個小時,似乎隻在早餐和午餐時間吃點能量條,其他什麽都不吃,他是個“神經能量的核反應堆”,極愛出汗。人們暗地裏稱他為“驅除劑”。他靠恐懼控製人心,睚眥必報。有家大型科技公司的曾經是他的朋友,當那位被炒魷魚的時候懷亞特叫人送去一束黑玫瑰――他的助理總是知道在哪兒能買得到黑玫瑰。懷亞特總是重複他那段著名的言論(最好是能把它刻在公司入口處上方的大理石上,或者把它製成屏保程序放在每個人的電惱裏):“我當然很多疑,我希望每個為我工作的人都多疑,成功需要多疑。”

  我跟著懷亞特穿過走廊,從企業安全部走到他的辦公套間。要跟上他可不容易――他走得飛快,我幾乎得跑步才追得上他。我身後跟著米查姆,他像拿著根指揮俸一樣揮動著黑色的皮質公文包。當我們到達懷亞特的辦公區時,兩旁的牆從白色的石膏板變成了花崗岩,地毯也換成了柔軟的長毛絨地毯。

  我們進去的時候,他的兩位助理抬頭向他露出迷人的微笑,一個是金發碧眼,另一個是黑珍珠。他說:“琳達,伊薇特。”仿怫是在給她們注上名字。她們倆都跟時裝模特一樣漂亮,這一點兒都不出乎我的意料――這兒的一切都是頂級的,比方說牆壁、地毯和家具。我隻是懷疑她們的職務描述裏有沒有包括跟秘書職責無關的工作。

  懷亞特的辦公室非常大,大概能裝得下一個波斯尼亞人村落。其中的兩麵牆是落地式的玻璃窗,窗外的城市景色美不勝收。另外幾麵牆是昂貴的黑色木質掛壁,上麵掛滿了裝談起來的東西,例如用他的臉部作封麵的雜誌――財富、福布斯、商業周刊等。我一邊小跑一邊瞪大了眼睛看。有一張相片是他和幾個人與過世了的戴安娜王妃的合影,還有他和大小布什的合影。

  他領我們進了“交談區”,那裏有幾把黑色真皮的穗飾椅子以及一張長沙發,這些家具看上去更應該屬於國際寓所。他的身體陷進長沙發的一頭。

  我頭昏惱漲,迷惑不解,似乎完全處身於另一個世界。我想不通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在尼古拉斯・懷亞特的辦公室。或許他是那種喜歡用鑷子把昆蟲的腿一條條拔掉,再用放大鏡把它們活生生燒死的殘忍的家夥。

  “你剛才編的故事很動人嘛,”他說,“了不起。”

  我微笑著謙虛地垂下了頭。我甚至不能選擇否認。感謝上帝,我暗想。看起來我們似乎會為我通過了勇氣考驗而擊掌慶祝。

  “但是沒人能占了我的便宜卻若無其事地全身而退,你應該知道的。我是說,從來沒有。”

  ――他已經拿出了“鑷子”,準備好了“放大鏡”。

  “你還有什麽可說的?你在這兒當產品線經理已經有三年了,你的績效評估很糟糕,整整三年裏既沒有加薪也沒有升職。你隻是完成任務,報告情況,卻不是個有雄心壯誌的人,沒錯吧?”他說話很快,這讓我愈發緊張。

  我又笑了笑。“我想是的。因為我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比方說?”

  我遲疑了一會兒,聳了聳肩。

  “每個人都會對某些事情有激情,否則他們就毫無價值。你顯然對你的工作毫無激情,那你對什麽有激情呢?”

  我幾乎從來都不會啞口無言,但是這次我實在想不出什麽聰明的回答。米查姆也在看我,他的臉上露出了讓人厭惡的、殘暴成性的淺笑。我想起我在公司裏所認識的人,我們部門的那些同事,他們總在策劃如何能在電梯或者產品發布會之類的情形下跟懷亞特在一起待上三十秒,他們甚至準備好了“電梯廣告”。而我現在就在這個大人物的辦公室裏,卻像個假人一樣不哼不哈。

  “你業餘時間去當過演員什麽的嗎?”

  我搖搖頭。

  “好吧,無論如何,你很厲害。是個合格的馬龍・白蘭度。你或許不擅長向企業客戶推銷路由器,但你卻是個奧林匹克級的瞎活專家。”

  “如果這是在稱讚我的話,先生,多謝誇獎。”

  “我聽說你模仿尼克・懷亞特(即尼古拉斯・懷亞特――譯者注)模仿得惟妙惟肖――真的嗎?讓我們來看看。”

  我臉紅了,搖了搖頭。

  “總之,你偷了我的錢,似乎還想僥幸逃脫懲罰。”

  我擺出一副驚駭的樣子,說:“不,先生,我不認為我能‘僥幸逃脫懲罰’。”

  “饒了我吧,我可不需要再看你表演一次了。第一次見麵我就服了你了。”他像個羅馬皇帝似的輕輕揚了揚手,米查姆遞給他一個文件夾。他瞟了一眼說:“你的能力評分極高。你大學的專業是工程學,哪種工程學?”

  “電子。”

  “你小時候希望自己成為工程師嗎?”

  “我父親希望我學個能夠混口飯吃的專業。我本人隻想當主吉他手,和珍珠果醬樂隊同台演出。”

  “你彈得好嗎?”

  “不。”我答道。

  他似笑非笑地說:“你大學念了五年,怎麽回事?”

  “我被開除了一年。”

  “我很欣賞你的誠實。至少你沒跟我說‘大三出國了’那種屁話。當時發生了什麽事?”

  “我搞了個愚蠢的惡作劇。那個學期我混得很糟糕,於是我黑了學校的電惱係統,修改了我的成績單,還有我室友的。”

  “這麽說來,這是你的老把戲了。”他看了一眼手表,又瞟了米查姆一眼,接著又轉向我,“我有個好點子,亞當,”我很不喜歡他叫我名字的方式,那樣叫讓我毛骨悚然,“是個絕佳的點子。實際上,是個極其慷慨的提議。”

  “謝謝你,先生。”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我知道它絕不可能是個好的或者是個慷慨的提議。

  “我將不會承認自己說過接下來要跟你說的這些話。事實上,如果你膽敢泄露出去,我不又會否認,還會告你誹謗我,明白了嗎?我會毫不留情地毀了你。”無論他說什麽,他都有這種能力。他是個億萬富翁,是美國排名第三或第四位的有錢人,在我們的股票價格崩潰之前他甚至曾經排名第二。他想成為最有錢的人――他想把比爾・蓋茨比下去――但這似乎不太可能。

  我的惱袋砰砰作響。“當然。”

  “你清楚自己的處境嗎?挑一號門你必然――他媽的必然――至少要蹲二十年監獄。因此,要麽是蹲監獄,要麽就試試簾子後的運氣。你想玩玩‘讓我們來訂個協議’的遊戲嗎?”

  我咽了一下口水,答道:“當然。”

  “我來告訴你簾子後麵會有什麽吧,亞當。對於像你這樣聰明的工程學專業人才來說這是個似錦的前程,但是你必須遵守遊戲規則――我的規則我的臉直發燙。

  “我要你為我開展一項特殊項目。”

  我點了點頭。

  “我要你去特萊恩工作。”

  “去……特萊恩公司?”我搞不懂他的用意。

  “去特萊恩的新產品營銷部。他們公司的幾個戰略部門都有職位空缺。”

  “他們不會雇傭我的。”

  “沒錯,你說得對,他們不會雇你,不會要像你這樣懶惰的垃圾。但是作為懷亞特公司的超級明星,年輕有為、有望成為超級新星的年輕人,他們會不假思索地挖走你。”

  “我不明白。”

  “像你這麽聰明圓滑的人會不明白?你的智商評分剛剛減少了幾分。得了,笨蛋,項目――那是你的成就,不是嗎?”

  他說的是懷亞特電信的旗艦產品,一款多功能掌上電惱,類似於服了“類固醇”(一種臨床治療藥物,用於治療多種疑難疾病,同時也是一種興奮劑――譯者注)的“奔邁”(,一種類似商務通的掌上電惱――譯者注),這可是個了不起的小玩意兒。但我跟它毫無關係,我甚至都沒有碰過它。

  “他們絕不會相信的。”我說。

  “聽我說,亞當。我憑直覺作出這個最重大的商業決策,這次我的直覺告訴我,你的聰明才智、狡詐滑頭足以完成這個任務,你幹還是不幹?”

  “你要我向你報告那邊的狀況,是嗎?”

  他的目光像鋼鐵般沉重地壓在了我的身上。“不止如此。我要你搜集情報。”

  “就像間諜那樣?特務之類的?”

  他攤開手掌,好像是在說,難道你是個白癡嗎?“隨便你叫它什麽好了。特萊恩內部有些我想了解的、有價值的東西―一嗯,知識產權。他們的保安措施幾乎密不透風,隻有特萊恩內部的人才能搞到我想要的東西,而且不是任何特萊恩的職員都能搞得到,必須是核心成員才行。所以要麽是新招收個人,買通他然後將他派到特萊恩;要麽就是從現成的人裏挑一個。眼下我們就有個聰明、英俊的小夥子,再加上公司的竭力舉薦一我相信我們成功的幾率是相當大的。”

  “如果我被抓住了怎麽辦?”

  “不會的。”懷亞特說。

  “但是如果被抓住了呢?”

  “如果你好好幹,”米查姆說,“你就不會被抓住。如果你真的搞砸了、被抓住了――我們也會保護你。”

  我很懷疑。“他們一定會起疑心的。”

  “疑心什麽?”懷亞特問,“在我們這一行,大家總是跳來跳去的。最優秀的人才總是有人挖,跳槽輕而易舉。你剛剛在懷亞特取得了重大成功,或許你還不知道自己多有價值,你隻是在追求更多的責任、更好的機遇、更多的薪金――這番陳詞濫調的屁話總是能奏效的。”

  “他們會看穿我的。”

  “如果你好好幹的話就不會,”懷亞特說,“你將會學到有關產品市場的知識,你會變得無比聰明,你會比你這可憐的一輩子裏的任何時候都更加努力。你必須十分努力。隻有核心成員才能獲得我需要的情報。如果你敢在特萊恩公司敷衍了事地應付工作,你不是被幹掉就是被掃地出門,然後你的小實驗就此完結,那時你也就隻有一號門可選啦。”

  “我想特萊恩新產品營銷部隻招收”

  “不,戈達德認為MBA是狗屁――我們在這一點上倒是意見一致。他自己就沒有MBA文憑,他覺得它限製了人的才能。說到限製,”他打了個響指,米查姆遞了些東西給他,是個小金屬盒子,看上去很眼熟――是個艾德伊斯(ALTOIDA,一種薄荷口香糖的品牌名稱――譯者注)糖果盒。懷亞特打開它,裏麵有幾片看上去像是阿司匹林的白色藥片――其實這很眼熟了,“你需要戒掉這鬼東西,不管你叫它搖頭丸還是別的什麽。”

  我把這個“艾德伊斯”盒子放在家裏的咖啡桌上,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是怎麽弄到的。但此刻我頭昏得懶得生氣了。他把盒子扔進沙發邊上的黑色皮質小垃圾桶裏,發出一聲悶響。“還有酒精,那些鬼東西都得戒掉。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嚴守規矩,夥計。”

  這似乎倒不成問題。“如果我沒被錄用呢?”

  “一號門。”他露出了一個醜陋的笑容。

  “如果我已是竭盡全力了呢?”

  “你的工作不許失敗。憑著我們將傳授給你的技能,再加上我這麽出色的教練,你沒有任何借口失敗。”

  “多少錢?”

  “多少錢?我怎麽知道?相信我,會比你在這裏賺的多得多,六位數吧。”

  我用力幹咽了一下口水,但盡量不露聲色。

  “再加上我在這兒的工資。”我說。

  他緊繃著臉,冷冷地盯著我,眼睛裏沒有任何含義。我懷疑他曾用了肉毒素來美容。“你在跟我開玩笑吧。”

  “我是在冒極大的風險。”

  “我沒聽錯吧?我才是真正在冒風險的人。你隻不過是個該死的黑匣子,隻是個大大的問號。”

  “如果你真的這麽認為的話,你就不會要我幹這事兒了。”

  他轉向米查姆,說:“我才不信這些屁話。”

  米查姆臉上一副吞了大便的表情。“你這個小混蛋,”他說,“我現在就打電話……”

  懷亞特抬起一隻手做了個製止他的手勢。“沒關係,這小子有種。我喜歡有種的人。你被錄用了,馬上就開始你的工作吧。雙薪――沒問題。不過,如果你搞砸了……”

  “我明白,”我接過他的話,“一號門嘛。讓我仔細考慮考慮,明天給你答複。”

  懷亞特似乎有點兒吃驚,他的眼神一片茫然。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冷冷地說:“我等你到上午九點,那個時候正是美國聯邦檢察官開工的時間。”

  “我建議你不要向你的朋友、父親,或者任何人透露任何與此相關的隻言片語,”米查姆插話說,“否則,後果自負。”

  “我知道,”我回答道,“用不著恐嚇我。”

  “哦,這可不是恐嚇,這是保證。”懷亞特說道。

  現在看來沒什麽必要回到老位置上去工作了,於是我回了家。在下午一點乘坐地鐵真不習慣――這個時間車上都是些老人、學生,還有帶著孩子的母親們。此刻我仍舊覺得頭昏惱漲,還覺得惡心想吐。

  我的住處離地鐵站整整十分鍾路程。天氣很不錯,非常宜人――這真具諷刺意味!

  我的襯衫還是濕的,散發著汗臭味兒。幾個穿著工裝、帶著耳環鼻環的年輕姑娘用一條長繩費力地拽著一群小孩兒往前走,孩子們大聲尖叫著。鐵絲網後麵的柏油操場上,一些黑人正光著膀子打籃球。人行道上的磚塊高低不平,我差點兒就被絆倒了。

  公寓的門口有一股濃烈的尿騷味兒,不知道是貓還是流浪漢的傑作。信簡中沒有信件。我用鑰匙叮叮當當地打開了門上的三道鎖。這時走廊對麵房間裏的老太太把門拉開了一條縫一她的身高夠不著門上的貓眼一但沒有取下門上的安全鏈,接著又砰地一聲關了門。我衝她友好地揮了揮手。

  盡管窗簾拉開著,但房間裏還是光線暗淡。屋裏很悶,有股陳煙的味道。由於公寓在一層,白天我是不會打開窗戶通風的。

  房間裏的家具也很寒磣:主要的擺設就是一張淺綠色繡著金線的高背格子呢折疊沙發,不過上麵盡是啤酒汙漬:沙發正對著的是一台十九英寸的三洋電視機,隻是遙控器已經不知所終了:角落裏孤零零地立著一個高高窄窄的沒拋過光的鬆木書架。我坐到沙發上,P股下麵立刻騰起一陣灰塵。沙發坐墊下的鋼條硌得我P股生疼,這使我想起了尼古拉斯・懷亞特那張黑色的皮沙發,並開始好奇他是不是也曾經住在這樣的垃圾堆裏――據說他是白手起家,但是我卻不相信,我絕不相信他曾置身於這樣的狗窩。我在玻璃咖啡桌下找到了BIC打火機,點著了一根香煙,看著桌上成堆的賬單信件,我真的懶得打開它們。我有兩張萬事達信用卡、三張維薩信用卡,都刷爆了,而我幾乎沒有能力再支付最小還款額度。

  我,當然已經下定決心了。

  “東窗事發了?被逮住了?”

  塞斯・馬庫斯從高中起就是我的死黨。他每周都會有三個晚上在一家名為“巷子裏的貓”的低級酒館裏當酒吧侍者。而白天,他的身份則是市區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助理。他說他需要錢,但我堅信事實上他之所以要當酒吧侍者,隻是為了保留一點點灑脫的痕跡,以便使自己不變成公司裏那種我們倆都喜歡嘲笑的唯利是圖的小職員。

  “幹嗎要逮我?”我忘記了自己對他說了多少,有沒有告訴他安全部長米查姆給我打了電話?希望沒有。現在我可不能向他透露他們要我幹的勾當。

  “你的盛大聚會啊。”這裏的環境很吵,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再加上酒吧另一端的一個家夥正在吹口哨――把兩個指頭放在嘴裏,發出那種大又刺耳的哨聲。

  “那個家夥是在噓我嗎?難道我他媽的是一條狗?”他也顧不得搭理那個吹哨的家夥。

  我搖了搖頭。

  “你沒事了,哈?你真的脫身了?真了不起!想喝點什麽來慶祝一下?”

  “布魯克林棕啤?”

  他搖搖頭。“不行。”

  “紐卡斯爾?腱力士?”

  “來一懷生啤怎麽樣?這個他們沒數。”

  我聳聳肩。“好吧。”

  他給我汲了一懷啤酒,黃黃的,冒著泡。顯然他還是個新手,斑痕累累的木質吧台上啤酒濺得到處都是。塞斯是個高個兒,頭發黑黑的,長得很帥――名副其實的少女殺手――留了把可笑的山羊胡子,一隻耳朵上戴著耳環。他有一半的猶太血統,可他卻希望自己是黑人。他在一個叫“滑動”的樂隊裏伴奏和演唱,我聽過他們唱歌,唱得不是很好,但他可總說“我們有生意上門”。他總是同時搞很多名堂,以表明自己不是那種隻會工作的機器人。

  塞斯是我認識的人中惟一一個比我更憤世嫉俗的。這大慨就是我們之所以能成為朋友的原因。再加上盡管他高中時也曾在弗蘭克・卡西迪教練――我的老爸――的足球隊混過,可是他從來都沒有在我麵前罵過我老爸。七年級的時候,在訓導室裏我們倆一見如故,因為我們都是數學老師帕斯誇裏先生奚落的對象。九年級的時候我從公立學校轉入了巴塞洛繆・布朗寧・奈特利學校。這是所昂貴的預科學校,不過我老爸剛好被那裏聘為足球和曲棍球教練,這使我得以免去學費。那兩年我很少見到塞斯,直到老爸打斷了一個孩子右前臂的兩根骨頭以及左前臂的一根骨頭。那個孩子的媽媽是學校監察委員會會長,因此我老爸被炒了魷魚,當然我免交學費的特權也被取消了,於是我又回到了公立學校。老爸和我一樣再次被這所公立學校錄用了。

  高中時我和塞斯在同一個海灣加油站打工,後來塞斯厭煩了那些打劫的無賴,便去了鄧肯連鎖店通宵達旦地做甜甜圈。有幾個夏天,我和他為一家市政清洗公司工作,我們負責清潔窗戶。後來我們決定不幹了,因為我們發現身上綁著繩子在二十七樓蕩悠事實上並沒有聽起來那麽醋一不又無趣,而且極其嚇人――對我們來說一點兒好處也沒有。也許有的人把這種吊在建築物外麵、距離地麵幾百英尺的行為理解為某種極限運動,但對我來說這更像是慢鏡頭的自殺前奏。

  口哨聲更響了。大家都看著吹口哨的那人――一個穿著套裝、胖乎乎、開始謝頂的家夥。有些人大笑起來。

  “我他媽的認輸了。”塞斯說。

  “別啊。”我說,但是太晚了,他已經走向了酒吧的另一端。我拿出一根香煙,點著了,看著他在吧台上俯下身子,眼睛裏噴著怒火般地盯著吹口哨的人,那樣子看起來就像原打算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卻突然停手了一樣。他說了些什麽,吹口哨的人的周圍爆出一陣笑聲。然後塞斯酷酷地向這邊走來,中途停下來和兩個漂亮女人搭訕,其中一個是金發美女,另一個是褐發佳人,末了還不忘給她們來個迷人的淺笑。

  “你這家夥,真不敢相信你還在抽煙,”他對我說,“真他媽的混蛋,看看你老子現在的下場吧。”他從我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煙,點著了,吸了一口,然後放在煙灰缸裏。

  “嘿,多謝你不強人所難逼我戒煙,”我說,“那你呢,你又為什麽不戒煙?”

  他從鼻孔裏噴出一股煙。“兄弟,我可是多任務的。再說,我家裏人都沒有癌症病史。隻有人患過精神病。”

  “我老爸可沒得癌症。”

  “肺氣腫不是嗎?管它叫什麽呢,老頭最近怎麽樣了?”

  “還行。”我聳聳肩。我不想去看他,塞斯也沒這興趣。

  “哎,剛才那倆靚妞兒,一個要了大都會,一個隻要了懷冷飲。我最恨這個了”

  “為什麽?”

  “如果點的東西調製起來特別麻煩,客人就會給我些小費。但是女人可從來不會,我早就學聰明了。老天,隻要開兩瓶百威就能賺幾美元,可是冷飲……”他搖搖頭,“老天。”

  他走開了幾分鍾,隻聽見他搞出一陣砰砰的聲音,然後攪拌機尖叫著開始工作。塞斯臉上綻放出一個迷人的微笑,給姑娘們呈上了她們的飲料。她們沒打算給他小費,隻是轉向我笑了一下。

  他走回來問:“待會兒你打算幹什麽去?”

  “待會兒?”已經央十點了,明天早上七點半我還得去見懷亞特的一個工程師。我得被他訓練幾天,他在項目裏是個大人物。接下來再接受新品營銷經理的幾天培訓,還有個“高級教練”會跟我定期會談。他們給我安排了一個極其惡心的日程。在我眼裏,這就是個馬屁精集訓營。即使是九點或者十點才去上班,也不用擔心被人罵得狗血淋頭。但是我不能把這些告訴塞斯,對誰都不能說。

  “我一點下班,”他說,“那兩個妞剛才問我下班後要不要陪她們去藍魔鬼。我跟她們說我還有個朋友和我一起。她們剛剛幫你付了賬,看來對你很感興趣啊。”

  “我去不了。”我回答。

  “啊?”

  “明天要早起上班,得準時到,真的。”

  塞斯像是被我嚇著了,一臉的懷疑。“什麽?出什麽事了?”

  “工作越來越棘手,明天得早到,是個大項目。”

  “你是在開玩笑吧?”

  “很可惜,不是。你明早不也要上班嗎?”

  “你要變成那些人了?那些俗人?”

  我咧嘴笑了笑。“該長大啦,不能再像小孩兒一樣了。”

  塞斯看起來對我很不屑。“老兄,快樂的童年最好能永無盡頭。”

  在十天煉獄式的訓練中,曾參與過掌上電惱設計的工程師和參與銷售的頂尖產品銷售代表們往我惱子裏填塞了各種各樣毫無用處的信息。在主管的辦公區我有一間小小的“辦公室”――這裏原來是一間小庫房,我幾乎從來沒在那兒呆過。我總是老老實實地接受訓練,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對於這樣的生活我不知道還能神誌清醒地忍耐多久,但是隻要一想到馬裏恩聯邦監獄裏硬邦邦的床位,我就不得不打起精神。

  終於,有一天早上我被叫進了主管辦公區的一間辦公室,這間房子與尼古拉斯・懷亞特的辦公室又有一間之隔(就在尼古拉斯・懷亞特辦公室隔壁的隔壁)。辦公室的黃銅門牌上寫著:朱迪絲・波爾通。整間辦公室一片白色――白色的地毯、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大理石桌子,甚至擺放著白色的花朵。

  尼古拉斯・懷亞特坐在一張白色真皮沙發上,身邊坐著一個女人,四十來歲,徐娘未老,風韻猶存。他們正在聊天,看起來非常熟稔。女人不時碰碰懷亞特的胳膊,兩人笑得很開心。她的頭發是赤銅色的,那雙修長的腿端莊地交叉著,深藍色的套裝更顯得她身姿曼妙一顯然她在保持身材上下了大本錢。她的眼睛是藍色的,紅唇光滑而豐滿,眉毛高挑,極具挑逗性。年輕的時候她肯定是個不可多得的尤物,可惜歲月漸催紅顏老啊。

  我記起之前見過她,上周市場部的同事以及工程師給我上課的時候,懷亞特常會來露個麵,這個女人總是在懷亞特身邊。好像每次她都是一邊看著我,一邊在懷亞特耳邊竊竊私語。但是我們從來沒被介紹認識過,我一直很想知道她到底是誰。

  我向他們走近的時候,她並沒有起身,隻是向我,申出一隻手――玉指纖長,指甲鮮紅――莊重地跟我緊緊地握了握手。

  “朱迪絲・波爾通。”

  “亞當・卡西迪。”

  “你遲到了。”她說。

  “我迷路了。”我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

  她搖搖頭,微笑著撅了撅嘴。“你沒什麽時間概念。我不希望看到你再遲到,明白了嗎?”

  我也笑了笑――就是那種被警察抓住後,質問我是否知道超速時我擺出的笑臉。這個女人很難對付。“當然。”我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懷亞特饒有樂趣地看著我們交流。“朱迪絲是我最有價值的手下之一,”他說,“我的‘高級教練’,我的禦用顧問,也是你的‘斯文加利’(,得名於喬・都・莫裏亞的小說《特裏比》中會催眠術的惡棍,意指那些惡意勸誘和強迫他人服從自己命令的人――譯者注)。我建議你仔細地聽清她說過的每一個字。給我記住了!”說完,懷亞特起身先走了。走的時候,朱迪絲向他輕輕揮了揮手。

  現在你絕對認不出我了。我已經麵目一新了,連座駕都升了級――公司給我租了一輛銀色的奧迪A6,以此取代了我從前的老式BONDA。我的行頭也全麵更新了。公司的一位高管(一個來自英屬西印度群島的黑人,從前是當模特的)某天下午領著我去一個昂貴的地方購買衣服。她說她就是在這兒給尼克・懷亞特選購衣服的。對於這樣的地方,以前我隻能站在櫥窗外麵過過眼癮。她挑了一些西服套裝、襯衫、領帶,還有鞋,用公司的運通卡付了賬(她甚至買了些她稱之為“裹腿”的東西,其實也就是短襪)。這些可不是我常穿的牌不入流的貨色,這是阿瑪尼、傑尼亞!名牌就是名牌,看一眼它們高貴的氣質就能推斷出這準是意大利婦女一邊聽著威爾第(意大利歌劇作曲家,他因把意大利歌劇推到最完美的藝術形式而著名――譯者注)的歌劇,一邊一針一線手工縫製而成的。

  我的絡腮胡子被她戲稱為“乞丐的道具”,被迫剃掉了。雞窩頭當然無法幸免於難,她帶我去了一家豪華的美容沙龍,我走出來的時候就像拉夫・勞倫的模特,隻是沒那麽陰陽怪氣。不敢想像下次見到塞斯時會怎樣,我知道我肯定會被他鄙視的口水給淹死。

  為了掩入耳目,公司為我編造了一個故事。企業部和路由器事業部的同事和經理們被告知,我被“調職”了。一時間流言四起,有的說我的部門經理對我終於忍無可忍,所以把我流放到西伯利亞去了:有的說懷亞特的一位高級副總裁很欣賞我寫的備忘錄,也“喜歡我的態度”,因此不但沒有將我降職,反而對我委以重任。總之,沒有人知道事實真相,大家所知道的隻是有一天我突然從辦公間消失了。

  如果誰有興趣仔細看看公司網站上的組織結構表,會發現我現在的頭銜是特別項目主管,隸屬總裁辦公室。電子皈和紙皈的檔案也同樣被編造好了。

  朱迪絲轉向我,接著說話,就好像懷亞特根本沒來過一樣。“如果被特萊恩公司錄用,你就得每天早上提前四十五分鍾到達辦公間。無論是午休時間還是下班時間,都絕不能喝酒。你將會沒有歡樂時光,沒有雞尾酒會,不能和公司的‘朋友們’在一起‘鬼混’,也不能參加聚會。如果必須因公參加聚會,你也隻能喝蘇打水。”

  “你說得好像我是在加入嗜酒者互戒協會一樣。”

  “醉酒是軟弱的表現。”

  “看來抽煙是更不可能了。”

  “錯,”她說,“吸煙是個吭睚、讓人討厭的壞習慣。它是缺乏自製能力的表現。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吸煙區正是社交的理想場所,在這裏你能跟來自不同部門的人進行溝通,獲取有用的情報。現在,來看看你的握手方式。”她搖了搖頭,“很糟糕。要知道麵試最開始的五秒鍾是決定你能否被聘用的關鍵時段――麵試官單憑你握手的方式就能決定你的去留。不管其他人向你傳授別的什麽麵試秘訣,那都是騙人的。隻要握手的方式恰當,你就得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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