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理想破滅
兩個月後,我和老劉、三狗又湊在一起喝酒,理由是我通過了司法考試。
“嗬嗬,元大律師,大律師,咱們朋友裏也有律師了。”三狗嬉皮笑臉地說。
“我告訴你,本律師一律不代理離婚案件。所以,你不要高興得太早。”我調侃道。
“你不要太得意,律師我見得多了,哪個不喜歡錢,隻要給錢,什麽官司不打呀?”三狗一點也不給麵子。
“無雨通過了司法考試,並不一定要當律師,他隻是證明自己有這個實力。無雨,你說是不是這樣?”老劉那老大的派頭總丟不了。
“是的是的。”我忙點頭。
三狗憤憤地自飲了一杯。
“不過,我還是想找一家律師事務所見習一段時間,現在好歹也多了一個選擇。”我這話是在求老劉幫忙,因為他姐夫就是一家律師事務所的主任。“嗬嗬。”老劉沒有明確表態。
三狗算是聰明,給老劉倒滿一杯酒,站了起來,“無雨這小子,有話不明說,我幫他說了,就是要大哥出麵,是不是?大哥,我敬你。”說完,一飲而盡。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我說你們兩個,合夥修理大哥啊?”老劉口裏這樣說,臉上還是挺高興的。
我當了見習律師。
當然,隻是在業餘時間去律師事務所看看,接待一下法律谘詢什麽的。
我開始還有一點熱情,慢慢也就知道了,在我們這個小地方,律師就是在當事人和法官之間完成勾兌工作。哪個律師事務所的關係硬,他們的業務就多,財源滾滾。
我以前還想把我通過司法考試的消息告訴朝煙,也揚眉吐氣一回,現在則覺得自己挺可笑:律師也不過如此,有什麽資格去炫耀啊?
我也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石榴青,不知道為什麽,我也在盡量讓自已忘記她。得不到的,還是快點忘卻的好。牢記一天,就痛苦一天。2新年快樂。從那以後,我又開始消沉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裏。以前厭惡教書,還能安慰自己說,可以去當律師啊!現在呢?
我真不知道做什麽才好。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到了春節。今年倒好,我的父母到我這裏來過年。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免掉了被質問“無雨怎麽還不找個媳婦”的難堪,二是免去了挨家挨戶拜年的辛苦。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誰陪灶王爺過年了。
我是非常歡迎他們光臨的,有人給我做飯,而且讓我免於孤單。隻是母親整天�唆,家裏髒啊,廚房裏的油煙膩子刮不下來呀,醃臘肉的缸太小啦!煩死人!
我父親則整天抽悶煙,我知道他感到特別地挫敗。想他兒子元無雨,名牌大學畢業生,連個老婆也沒有找著,村子也不敢回,3個人躲在這個地方過年。鬱悶!
其實,我一方麵應付著兩個老人,心裏還牽掛著另外兩個人――朝煙和石榴青。我知道,她們都回來了。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和我聯係。我也不會主動聯係她們。不管怎麽說,我曾經是她們的老師啊!
大年初五那天傍晚,我剛從老劉家出來,突然手機響了,一看號碼,不認識,正在困惑,裏麵有人說話了:“我是朝煙哪!我給你拜年了!”
我覺得好陌生,同時又感到一陣莫名的興奮。
“哦,是你呀,新年快樂!”我也說了句客套話。其實,我心裏想說的話太多了。
“學校的變化好大呀!我前天去看了劉老師。”
我感到一陣寒意襲來,她到了劉老師家,卻居然不來看看我,不來看看曾給她帶來無數歡樂的房子。我和劉老師還是對門哪!
“是嗎,”我努力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你在那裏好嗎?”
“蠻好的,你放心。你也好吧?”
“好好好。”說完這3個字,我居然找不到可以說的話。我現在的想法是,看一看她,看她頭發長長了沒有,胖了沒有,皮膚白了沒有。但我知道不能開口。她到了家門口,都不願意進來,說明她根本就不想見到我啊!我總不能自討沒趣吧!感情誠可貴,尊嚴價更高!
“那我就掛了。再次祝你新年快樂!”
“一樣。”我也關了手機。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這時候,鵝毛大雪從天而降,街上行人稀少,隻有幾個晚歸的人縮著手,哈著腰,急急地走著。寬闊的街道變成雪中空曠的山穀。我是這山穀裏孤獨的野獸,尋覓著永遠不能尋到的目標。我不知道,為什麽她一下子變得這樣冷漠,到了我家門口,居然不來問候一下。難道,這就是真正的灑脫?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機械廠門口,望著那熟悉的大門,熟悉的水泥甬道,熟悉的紅色樓房,我心如刀絞。那個讓我牽掛無數日日夜夜的人就在離這幾十米遠的地方,我卻不能去看她,而且,可能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也許,她若知道我在這裏等她,會出來見我的。我這樣欺騙自己,竟糊裏糊塗地站在了機械廠門口的雪地裏。
雪越下越大,房子裏都透出溫暖的光芒,飄出濃鬱的酒香,還有一家人歡聚的歌聲。我卻站立在雪中,像是一座雕像。我幾乎能清楚地看見,我的眉毛變成了白色的冰刷子。真的,也許在窗戶裏的人看來,這個白色的類似人的東西就是一座雕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她沒有出現。我這才明白,自己的想象力過於豐富了。
我抖一抖身上的雪花,在看門人驚異的目光中,向該回去的方向走去。背後,是一行孤獨的腳印。
第二天,我睡了一整天,沒有吃早飯,沒有吃午飯。
“病了。”我對父母說。
“這樣大的人,還不會照顧自己。”母親一邊端來薑湯,一邊埋怨道。
父親仍是抽煙。他的眼睛告訴我,他知道我的心事。他們都沒有提起朝煙,他們猜得出我和朝煙分手了。也許這早在他們意料之中,所以詢問也是多餘的了。
到了傍晚,我終於起來了――餓啊!
母親十分高興,忙給我做飯:“吃什麽?魚圓子,還是肉膏?喝什麽湯?”
“隨便吧,能填肚子就行。”我不耐煩地說。
正準備吃飯,手機響了,一看,是石榴青。說實話,我已經不激動了。我懶洋洋地打開翻蓋。
“是我呀。”她說。
“哦,我知道。”
“我給你拜年哪!”
“謝謝。”我說。
“你好嗎?”她這話讓我微微激動,盡管是一句百分之百的廢話。
“好啊!你好嗎?”
“我也好。”
“那就好。”我覺得自己得了語言貧乏綜合症了。
“你有時間嗎?”她似乎鼓起了勇氣。
“我在吃飯,”我說完這句話後,又後悔了,馬上補充道,“快吃完了。”其實我還沒有開始吃呢!
“哦,你慢慢吃吧!”她的聲音明顯冷淡起來。
“好。你吃了嗎?”
“嗯,沒有吃。”
我看了看廚房裏母親忙碌的身影,說:“媽,我不在家裏吃了。三狗的同學來了,叫我過去陪。”
“你這孩子,做好了又不吃。不要喝酒。”
“知道。”
我父親並沒有說話,仍是抽煙,隻是抬頭看了我一眼。我一陣心虛。
出了門,我撥通了石榴青的電話。
“是我呀!”我學著她的口氣說。
“我知道。你吃完了嗎?”
“我還沒有吃呢!”
“哦。你有什麽打算嗎?”
“你在哪裏?”我反問。
“這個,可以不告訴你嗎?”
“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就不要說了。”
“我在你們學校大門口。”
“是嗎?你等著,我馬上就來。”我一聽這話,立刻飛快地向大門口跑去。
到了大門口,果然看見一個紅衣女子站在那裏。不用說,她就是石榴青了。
“你怎麽不早說呀?在雪裏站這半天,不冷嗎?”看她瑟瑟發抖的樣子,我忍不住埋怨道。
“沒有關係嘛!怕你不出來,猶豫了半天才打電話的。”
我仔細看了看她,竟比暑假白胖了一些,頭發修剪成了半圓形,很洋氣。那件紅大衣我也很熟悉,領口鑲著一圈白色的兔毛。
“我變了嗎?”她大方地問。
“變漂亮了。”我開玩笑地說。
“一見麵就取笑我。”她其實很高興。
“好好好,變醜了,可以吧!”我改口道。
“這才是真話,是嗎?”她明顯不高興了。
我忙換個話題:“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回來有20天了。”說完,她低下了頭。她也覺得,這麽長時間沒有和我聯係,有些不妥當吧?
但我也不好意思再去追究什麽了。
“什麽時候走啊?”
“初十就去,還有作業沒有完成呢!”
“真是個好學生。”我笑道,其實心裏很酸,不知道為什麽。
“總是取笑我,這麽多年,從來就瞧不起我。”
我聽了“這麽多年”幾個字,很有感慨,就笑著問:“這麽多年,有幾年哪?”
“4年。”她輕輕說。
我心裏說,是啊,從剛認識她的時候算起,真的有4年了。
“我可沒有瞧不起你,”我看著她說,“你瞧不瞧得起我啊?”
“你是老師,我怎麽敢瞧不起?”
我覺得好掃興。
我們無聲地走了一段路,她停了下來,抬頭問:“你帶我去哪裏呀?”
她真會推責任,她約我出來,卻變成了我“帶”她。但我不和她計較,就說:“去吃肯德基,怎麽樣?”
“好啊!”她高興起來。
我們坐出租車到了肯德基門口,下了車,我卻尷尬起來,因為肯德基的門邊有一麵大幅的情人節宣傳畫。原來明天就是情人節。
唉,我現在哪裏有這個概念?情人節,似乎已是古老的傳說了。
我們都裝做沒有看見那幅畫,上了二樓。
因為過年,所以顧客很少,我們的到來,引來了一陣注目禮。我可不喜歡,因為我覺得那些目光帶有敵意,好像我是拐騙婦女兒童的嫌疑犯。
她坐在那裏,我去買了兩份套餐。
“你們學校夥食好嗎?”
“一點也不好,我經常吃零食。”這個大小姐,要求肯定很高。
我笑了,“難怪胖了,原來是營養攝入過量,你可要小心點。”
“你就知道笑話我,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她不滿地看了我一眼。
“我怎麽同情你?我一個人在這裏,艱難度日,誰同情我?”我半真半假地說。
她不說了,拿薯條蘸著番茄醬吃。
我暗笑。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不經意地說:“我在那裏認識了好多朋友。”
“是嗎?”我表麵上不動聲色,內心卻波濤洶湧。
“是啊!還和一個網友見了麵。他也是西子大學畢業的,現在在無錫上班,他會調酒。”
“是嗎?那太有意思了。”我竭力裝得平和一些。
“你,有網友嗎?”她突然問道。
我吃了一驚,說:“你問這個做什麽?”
“隨便問問嘛!”
“有啊。”我得勝似的說。
“哦。”她輕輕說。
我們就都不說話了,各自吃著自己的快餐。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這個學期,沒有做什麽嗎?”
“你是指?”
“寫作啊,司法考試啊,編書啊,等等。”
“哦,編了幾本資料,僅此而已。”
“也有收獲啊。”
“隨便混吧。”我淡淡地說。
“學校裏變化大嗎?”她又問。
“還可以吧。你在那裏怎麽樣?尤其是學習。”我嚴肅地問道。
“馬馬虎虎,學校在新區,條件不好。有一段時間,我幾乎不想讀了。”她忽然大聲說。
“那是為什麽?”我驚訝地問。
“沒有寄托啊!無聊啊!”她歎了一口氣。
我無法相信她也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大學的職責,就是讓年輕人頹廢?
“那樣可不好,”我正色道,“要積極上進,不要無所事事。”
“我後來就改過來了,你放心。”
這時又來了幾對年輕人,其中竟有一對是我們學校的。
“元老師,你也在呀!”小夥子笑著問候,眼睛卻往石榴青身上瞟。
“嗯,你們也來了?這是我的學生,西子大學的,回來看我。”我忙作解釋。
“哦。”那家夥將信將疑地走了過去。和他一起來的那個紅頭發女孩,眼睛就一直沒有從石榴青身上移開過。
“這是學校新來的老師,”我對紅著臉的石榴青說,“他們都不認識你。”
“認識也沒有關係呀!學生就不能來看看老師嗎?”她似乎一點也不害怕。
“嗯,是的是的。”我口裏這麽說,心裏卻格外不爽。
“你雖然比我們大一點,但也是我們的朋友哇!”
“你們?你們是誰?”我有些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我們?就是我們這些學生啊!”她一臉無辜地說。
哼,界限劃得這麽清楚!當年不是你先說“I lile you”的嗎?哦,我想起來了,她是反著寫的,難道是她不喜歡我?你不喜歡我,埋在心裏就行了,何必寫在賀卡上呢?鬱悶!
結果,後麵的時間過得好枯燥,我沒有了說話的興致。我還是懷念朝煙,即使馬上要分手了,她也會設法讓大家變得快樂的,至少,裝也要裝出來。
唉,還想這些做什麽?往事如煙,新愁似浪。
我們悶悶地出了肯德基。
“現在去哪裏?”她問。
“送你回去。”我甕聲說。
“我自己回去,反正也不遠。”她低頭說。
“那好吧。”我也不想勉強她,反正現在還早。
突然,她似乎無意地說了一句:“明天就是情人節。”
我的心猛地一顫,我何嚐不知道明天就是情人節?3年前,也是情人節的前一天,我不是送過一盒巧克力給你嗎?你還記得嗎?然而,我現在是否還有機會再送一盒巧克力給你呢?
“哦,情人節,年輕人的節日。你肯定收到了好多禮物吧?”我淡淡地說。
“哪裏呀?沒有收到。”她還是低聲地說。
“你等一會兒。”我對她說完,就向對麵的超市走去。
我決定送一盒巧克力給她。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在情人節裏沒有收到巧克力,是一件悲傷的事情;也許,有很多男孩子想送巧克力給她,隻是由於各種原因,沒有遂願罷了。我姑且就客串一回吧。
我走進超市,感到很悲哀。我甚至後悔了,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呢?明知一切都如坐在火車上看到的鐵軌,向後逝去,還在做一些徒勞的可笑的事情?算了吧,今天是最後一次送巧克力給女孩子了,以後決不這麽浪漫!
我挑了一盒德芙巧克力,包裝和那年的一樣,心形的。我記得過再10天就是她的生日,那時候她已經在西子大學了,我也沒有機會祝賀了,就又到文具櫃挑了一支鋼筆。
我出了超市,看見她一個人站在街對麵,我又想起她那年考試失利,一個人站在師院圍牆邊的樣子,忍不住心酸了。為什麽美麗總是輕易從我身邊溜走,我卻無能為力?
我站在那裏,停留了一會兒,等自己的表情恢複平靜,才過了馬路。她看見我回來了,嫣然一笑,“幹什麽去了,這麽半天?”
我把包裝得很精美得禮品遞給她,“你馬上就過生日了,提前給你你祝賀。”我沒有說巧克力的事,怕她難堪。
“哦。謝謝。”她大太方方地接了過去。
我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
“你去上學時,我就不來送你了。你自己小心一點。”我說。
“我知道。你也要照顧好你自己。”
“我會的。你到學校以後,給我發個短信。保持聯係。”
“我知道。”
半個小時後,我在家裏收到她的短信,隻有3個字:“謝謝你!”
我想,這是她最真誠的感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