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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飛蛾撲火

  1.分手第一百天

  暑假,南京。

  在老劉的安排下,我們在南京的一所民辦學校裏講課。每天白天上課,晚上放縱,日子就這樣消逝著。

  我發現自己對一個人的思念不那麽強烈了,頂多也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自覺地想起,而不是隨時隨地。那個人當然是朝煙。有一天下午,我們在火鍋城吃自助餐的時候,我一個勁地喝啤酒。三狗笑道:“無雨真是個好人,平常我們喝酒時,他隻喝一瓶,為我們省錢;今天啤酒免費,他已經喝了5瓶了。哈哈哈!”

  老劉也說:“無雨不老實,總說自己隻能喝兩瓶,今天喝了這麽多,還沒有一點問題。”

  其實,他們哪裏知道我此時此刻的心情:我在偷偷慶祝,慶祝在和朝煙分手100天時,自己還活著!

  “我還要喝!”我清醒地說。

  “爽快!”老劉說,“來,大哥再和你喝一杯!”

  我不說話,給自己加滿,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

  “好,我也敬你一杯!”三狗也不甘落後。

  我又一飲而盡。

  老劉似乎怕我喝多了,關切地說:“無雨,我們沒有和你較勁哪!喝得盡興就行,不要難為自己。”

  三狗也說:“老劉說得對,你就不要充什麽好漢了。”

  “我今天高興,高興,你們,你們,知道嗎?”我有些結巴地說。

  “好了,不要再喝了。”老劉說。

  我可不管,又給自己加滿了一杯。

  “你們,你們,你們誰和我喝?”

  沒有人理睬。

  手機響了。

  “他媽的,誰給我打電話?漫遊哩,一分鍾一塊多。”我罵罵咧咧地掏出手機。

  看了號碼,我就一下子清醒了。

  “我是朝煙哪!”

  “我知道。”我輕輕說。

  “你還記得這個號碼?”

  “記得。”

  “哦。你在哪裏?”

  “南京。”我邊說邊出了火鍋城,他媽的,外麵好熱,我一出來,就感到熱浪撲麵而來。

  “你在那裏幹什麽?”

  “打短工。你們還沒有放假?”

  “放了。我一個人在這裏。”

  我鼻子一酸,她一個人在那裏幹什麽呢?

  “哦,一個人哪!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我在做家教。”

  “是嗎?要注意照顧好自己,不要中暑了。”

  “謝謝,我知道。”

  “嗯,你還有事嗎?”我感到奇怪,怎麽找不到話說。

  “哦,沒有,就是,就是有點孤獨。不過,很快就會好的。”

  我的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我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是那麽快樂。可是,他們的快樂和我沒有一點關係。我牽掛的人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與孤獨廝守。

  我偷偷揩了揩眼淚,說:“這樣吧,過會兒我再給你打電話。”

  “嗯,我等著。”

  我又在外麵站了一會兒,等灼熱的太陽曬幹自己的眼淚,才走進火鍋城。

  “一個電話還要出去打,鬼鬼祟祟。”老劉笑道。

  “嗬嗬。”我笑了一下,就把酒倒進了空碟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大家很驚訝地看著我。我說:“換個口味,不行嗎?”

  從火鍋城出來後,我猶豫了一下,說:“你們先回去吧,我去電話超市打個電話。手機話費沒有了。”

  老劉看了我一下,說:“小心點,早點回來。”

  我感激地說:“知道了。”就一個人走了。

  我記得出了夫子廟步行街往回走,在一家花圈店隔壁,有一家電話超市,我就往那邊走。這是一家門臉隻有1米多的超市,裏麵有幾間小屋,各有幾部電話。我看天熱,就買了兩瓶純淨水帶進去。

  我找了一部靠角落的電話,坐了下來。但我並沒有立刻撥通那個號碼。我在猶豫,如果我打了這個電話,後麵又會發生什麽故事?我知道,憑自己對朝煙的了解,我們絕沒有再回頭的可能。那麽,我這個電話又有必要打嗎?僅僅因為她的寂寞,我就有義務讓自己再受一次煎熬嗎?在這100天裏,我的傷口正漸漸愈合,我有必要再一次犧牲自己,僅僅因為她的寂寞嗎?

  我知道,她很寂寞。偌大的宿舍,就她一個人住;就是整幢宿舍,人也不會很多。有時候,寂寞真的可以讓人發瘋。唉,我就再受一次痛苦吧,誰讓她曾經帶給我那麽多的快樂。享受了快樂,就要加倍償還。

  我用顫抖的手按下了那11個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數字,卻沒有勇氣聽回聲。過了一會兒,我鼓起勇氣將話筒放到了耳邊,卻沒有聽見她的聲音。

  我納悶了:難道她後悔了?她覺得和我通電話不合適?

  鈴聲停了。

  我不知道怎麽辦,還打不打?

  我看了看空蕩蕩的屋子,下了決心,再撥一次吧,如果這一次還沒有人接,就不打了。

  我第二次剛撥通,她就接了,“我剛才洗澡去了。沒想到你真會打來。”

  “打電話嘛,也不是做什麽壞事。”我說。

  “那也是的。我剛才聽見鈴聲,但又出不來。後來鈴聲停了,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

  “生氣?不會呀!”我勉強笑道。

  “你,你過得還好吧?”

  我頓了一下,“好,好,蠻好的,和朋友們一起出來,很有意思啊!”

  “哦。”

  “你,你過得好吧?”

  “也不錯。”

  過了半天,我們都沒有說話,或許因為彼此都很尷尬吧!

  “你說呀。”她忍不住了。

  “你為什麽要當家教?生活費有困難?如果實在有困難,我可以,借一點給你。”

  “不用。我是為了攢錢到上海去旅遊,我不好意思向父母開口要錢旅遊。”

  我想起來了,去年在她學校的草坪上,我們還計劃今年暑假一起去上海旅遊呢,現在變成了這副局麵,心裏忍不住悲戚起來。

  “哦,是這樣啊,你什麽時候動身呀?”

  “8月份吧,等錢攢足了就去。我現在有3個家教。每天跑3家,好累!”

  我又心疼起來,“你可別要錢不要命哪!實在不行,我可以支援一點的。”

  “我不要你的錢!我喜歡用自己勞動掙的錢。”

  我又沉默了。她這話好傷我的心。

  “怎麽又不說了?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啊!我就想試試,自己到底能不能掙錢。”

  “我知道你要強。”我說。

  “你們在那裏做什麽事?”

  “給人家講課。”

  “哦,累不累?”

  “不累,比你輕鬆。你要注意身體啊!”

  “知道。”

  “你去上海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回來時,也告訴我一聲。這樣我會放心一些。”

  “我知道的。”

  我們就這樣說著,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小時,兩瓶純淨水都喝光了。

  最後,她說:“謝謝你呀,我現在舒服多了。你,還會給我打電話嗎?”

  “不用這麽客氣。如果你想,我還會打的。”

  “哦,如果你有時間,就打吧!我一般要晚上6點以後才回來。”

  我心疼起來,她為了幾個錢,冒著酷暑在武漢三鎮棄波。

  “好吧。你千萬要注意身體啊!”

  “我知道,我每天都喝兩碗綠豆湯。”

  “嗬可。”

  “你也要注意身體。再次謝謝你了。你也休息吧!”

  “好啊!”

  出了電話超市,我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汗濕了。

  晚上回來,卻怎麽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

  “你怎麽了?”三狗關心地問。

  “睡不著,我也不知為什麽。大概喝多了吧!”我含含糊糊地說。

  “我還真以為你的酒量長了呢!以後就不要充什麽好漢了。我給你倒杯水吧!”說完,他起來給我倒了一杯水。

  “我又不是老得不能動了,還要你倒水?”我不好意思地說。

  “你現在比老得不能動還狼狽。他媽的,你一定有什麽事瞞著我們!”

  我心一跳,這事可不能說出來。以前關係存在的時候都沒有說,現在沒有關係了,就更不能說了,人家朝煙將夾也要嫁人哪!哪個女孩子不要名譽呢?我努力控製住自己傾訴的欲望,佯裝生氣地說:“老子身上有幾根毛你都知道,還能有什麽事瞞著你?”

  “沒有沒有,我知道你沒有瞞我。睡覺睡覺。”說完,他關了燈。我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我睜大了眼睛,透過窗簾,望著模糊而又陌生的街道,悄悄想著心事,卻不敢動彈。我不知道這個時候朝煙睡著沒有,我想她應該睡著了,她白天在三鎮棄波,一定很累的。而且,我剛才和她打了兩個小時電話,她也許不那麽寂寞了。我知道,今天是6月15,盡管在城市裏看不見月亮,但在北眺山下的校園裏,還是可以看見月光的。“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農砧上拂還來”,此時,也許她正麵對著皎潔的月光,發出均勻的鼾聲吧。

  對了,她還有一個毛病――睡覺磨牙。你如果看到她本人,絕對不會把她和磨牙聯係起來,然而的的確確,她睡覺磨牙,尤其是睡前吃了零食的話。而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睡前不吃零食是不可能的。第一次在深夜裏被一種從未聽過的聲音驚醒,是國慶節睡在她家的那次。半夜裏,我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格格格”,抬頭,側耳,老鼠就在身邊,不可能吧?難道不怕我生擒?再一看,她居然在睡夢中咬牙切齒!暈!我居然找了個傳說中的磨牙的女人!那一宿,我沒有睡著,新鮮哪。

  不過,後來我就習慣了,甚至覺得那聲音很悅耳呢。後來的許多個夜裏,沒有那聲音我也睡不著。還想聽她磨牙的聲音,在我的記憶裏,那也許是最動聽的音樂了。

  “啊!”三狗突然叫了一聲,嚇了我一跳;但他翻了個身,又睡了。這家夥又做了什麽噩夢?

  不過,我倒羨慕起他來了,有夢做也不錯啊!

  第二天中午,我的手機顯示屏上又跳躍出一串我熟悉的數字――石榴青的電話號碼。

  “喂,是我呀!”她還是那句話。

  “嗬嗬,我知道啊。通知書來了嗎?”

  “我正要告訴你呢,來了,西子大學的。一類,不過不是很有名。”

  “祝賀你呀。什麽時候開學?”

  “9月10日。你在哪裏?”

  “南京。”

  “旅遊嗎?”

  “不是。打短工,一個月。”

  “好舒服哇,又賺錢又旅遊。”

  “嗬嗬,是啊。”

  “你那裏離無錫遠嗎?”

  “比較遠。西子大學在無錫嗎?”

  “是啊,我想先去看看那學校怎麽樣?”

  “可以嘛,順便到南京來玩玩。”不過,我馬上對後麵的那句話感到了後悔。

  “可以呀,如果有機會一定去看你。”在電話裏,她說話大方多了。

  “歡迎。你在家裏幹什麽啊?”

  “無聊死了,整天唾覺,都長胖了。你再看見我,說不定不認識了呢!”

  她說得也太誇張了,我也隻有兩個月沒有看見她,怎麽會不認識了呢?

  “長胖了好啊,聽說大學裏生活很苦,你長胖一點,正好可以抵消啊!”我開玩笑地說。

  “你怎麽這樣說話呀?”她嬌嗔地說。

  “我該怎麽說話呢?”我也嬉皮笑臉地說。

  “你呀,哼!不像老師了。”

  “我怎麽不像老師?”

  “好了,不和你說這些了――你們那裏熱嗎?”

  “熱呀,每天都是38度。你家裏呢?”

  “也熱。不過,你要注意一點,別生病了。”

  聽了這話之後,我心裏的溫度肯定超過了外界的氣溫。

  “我知道,照顧好自己。”

  “另外,我還要感謝你。”

  “感謝什麽?”

  “你幫我查的分數啊?”

  我想起來了,分數公布的那天早晨,我還沒有起來,她就給我打了個電話:“高考分出來了。”

  “你考了多少?”我緊張地問。

  “不知道。”

  暈,不知道給我打什麽電話?

  “你查查吧?”我說。

  “我不敢。你幫我查吧。”

  我突然感到自己肩負著一項神聖的使命,於是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輸人她的準考證號碼,又按下報紙上早就公布的那個電話號碼,過了兩秒鍾,就有了回複:“姓名石榴青語文128數學119英語120理科綜合213總分580.”

  “考得不好,”我故意低聲說,“剛剛過500分。”

  “是嗎?”她似乎要哭了,“到底多少啊?”

  “580”我大喊道,“祝賀你!”

  “真的?各科分數是多少?”

  我把上麵的分數念了一遍,然後說:“你要請客啊!”

  “可以。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什麽呢?我什麽也不想吃。

  現在,我在南京,她還沒有請客呢。

  “對了,那次查分,你答應請客的。現在通知書來了,更要請了。什麽時候請哪?”我假裝很急切地說。其實,即使她請,我也未必會去的,雖然電話裏說得這麽隨便,但真正麵對麵的時候,我們恐怕都沒有這麽健談吧!

  “等你回來了,就給我打電話,我一定請!”

  “好的。”

  這次和石榴青通話,並沒有改變什麽。具體地說,是沒有改變我對朝煙的那種飛蛾撲火式的執著――明知很痛苦,還是堅持給她打電話,幾乎每晚都打。我沒有像老劉三狗他們那樣為南京的性產業作貢獻,卻為南京的電信事業作出了很大貢獻――每次通話兩個小時,耗資24元。

  “我真不想做了,”有一天晚上,朝煙在電話裏訴苦,“有兩個學生根本不願意學,對我有抵觸情緒,講了幾遍的知識,還是記不住。”

  “嗬嗬,是嗎?你以為武漢人的錢那樣好騙哪?”我笑著說。

  “我知道,武漢人一個個都精得像鬼,一分錢掰成兩分來用。唉,教這些學生,真累呀!”她歎息了一聲。

  我想,這也是好事啊,她慢慢開始麵對真實的生活了,成長會更快的。

  “如果他們孩子的成績特別好,還用得著你們這些學生來做家教嗎?”我笑道。

  “你說得有理。我好無聊啊!寢室裏就我一個人,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我很心酸,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寢室裏既沒有電腦,又沒有電視機,也沒有人可以以交流,漫漫長夜,怎麽度過啊?

  “別的寢室有沒有人?你可以搬過去住嘛!”我建議道。

  “我也準備這樣,但目前還沒有找到合適的,都不熟悉啊!”

  “等我打工結束了,我去看看你吧!”我小心試探著說。

  “不要不要!”她的語氣很堅決。

  而且,我的這個提議破壞了談話的氛圍,結果這次隻聊了一個小時。

  這之後的幾天,我都沒有給她打電話,因為,我不知道說什麽。其實,我有很多話要說,但是,都不能說。

  2.再會石榴青

  白天上課,夜晚打電話聊天,不知不覺中,在南京的一個月就這樣過去了。上課倒不是很累,和朝煙聊天才是辛苦的事。為了排遣她的寂寞,我基本天天晚上和她聊天,但是我又必須小心翼翼,盡量不觸及感情方麵,更不觸及她的私生活方麵,不像以前,可以無話不談。她也注意到這一點,從不涉及我的私生活。情人淪為朋友是莫大的人間悲劇!我本來不願意這樣,想將關係降格為零,將過去冰凍起來,永遠塵封。誰知她又這樣孤獨呢?我總不能斤斤計較吧?何況她還是個孩子啊!

  她很聰明,也偶爾暗示我她有了心儀的人,一個是大三的什麽部長,一個是科大的一個男生。她反複說,他們“很優秀”。

  我隻是笑笑,說“是嗎”。我沒有心情去吃醋,也沒有這個資格。我隻希望這個暑假快點結束,她的同學快點回來,讓她不再孤寂。我其實是在受一種煎熬啊!每次談話之前,我都得想一想:今天聊什麽?我希望她可以多說一點,這樣我就可以輕鬆一些。

  我想起還有個疑案沒有結,就是我去年為什麽會在六月雪前邂逅了她?根據她的經濟情況,她不會到那個地方去。

  她聽了我的話,倒不好意思起來,笑了一下,才說出緣由。原來她自己那天也是去赴約的,那個曾經喂飯給她吃的學生會主席請她吃飯,還說就吃一次,把過去“了結”了。

  “我也欠他的嘛!”她辯解道。

  我還有什麽話可說呢?現在,她已經不是我的了啊!

  我笑了笑,竟然不覺得難過了。

  她又說大學裏優秀的男孩很多,比她優秀的人很多。我總以為她是在說比我優秀的人很多。我也承認這一點,如果後來者不比前驅者優秀,這個國家還有什麽希望呢?但是,你也用不著老是強調這個啊!有幾次,我很想撂下電話不聊了,但想到偌大的寢室裏隻有她一個人,就忍住了,耐著性子聽她說下去。

  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她們可以早點開學,讓我從尷尬中解脫出來!

  在為南京電信貢獻了近千元的話費後,我們一行登上了回家的長途臥鋪客車,在深夜離開下關車站,駛過南京長江大橋,駛向湖北。

  剛下火車,就收到石榴青的短信:“回來了嗎?”

  我忙回複:“回來了。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回來?”

  她幹脆撥通了我的電話:“你自己說的話都不記得了。上次你說你們今天回來嘛!”

  “是這樣啊!”我恍然大悟。我真佩服她的記性,那是20多天前打的一次電話,我也就隨便說了一句話,她倒記得這麽牢。

  “你請客啊,賺了那麽多錢。”她開玩笑地說。

  “都是血汗錢哪!不過,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破費的。”我自己也感到奇怪,跟她講話比跟朝煙講話輕鬆多了。

  “什麽破費呀?小氣鬼!”

  “好吧,我請你。你說個地方。”

  “我哪裏知道什麽地方?你說吧。”她把皮球踢了過來。

  我知道,她大概是要和我告別了。唉,美麗的女孩一個個從我身邊走過,隻把倩影留在我無盡的回憶裏。我明白,這也許是我們相處的最後一次機會了,於是悲壯地說:“明天去爬山,怎麽樣?”

  “哪座山?”她似乎有一點興趣。

  “紅石山,怎麽樣?”我試探著說。

  “好啊!”她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早晨,我們約在街頭見麵。

  嗬,兩個月沒有見,她的確胖了一點,不過卻更漂亮了:頭發剪短了,顯得更加精幹;眼睛更明亮了,因為她以前總戴著眼鏡,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她眼睛的含情度。

  “你老是看著我的眼睛幹嗎?”她有些嗔怪地說。

  “好像有些變化。”我不好意思地說。

  “你還注意到了?我戴了隱形眼鏡。”她也不好意思地說。

  “原來是這樣啊!效果蠻好的。”

  “是嗎?”她也大方多了。

  “我們先到超市去買點吃的,中午下不了山,就在山上吃吧!”我建議。

  “好啊!”

  我們一起走進了路邊的一家超市。

  我推著購物車在前麵走,她跟在後麵,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隻有她發現了自己喜歡的零食,才會拿著跑過來,扔進購物車,然後又遠遠走在後麵。這讓我想起兩年前的朝煙,她那時是多麽大方熱情啊!

  出了超市,我的背包已是鼓鼓囊囊的了。

  “吃得了這麽多嗎?”她問。

  “吃不了你就帶回去,好不好?”

  “不好。”她抿著嘴巴笑。

  抿嘴笑,是她標誌性的表情。我看得心裏直打顫,這樣的美麗也快要離我而去了,將會有很多陌生的幸運者看見它。

  我們攔了一輛出租車,向郊外的紅石山駛去。

  “你們是學生吧?”司機邊開車邊說。

  我還不好回答呢。一個是學生,一個是學生的死對頭,我總不能這樣說啊。

  “是的。”石榴青還算靈活。不過她回答完畢,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占了便宜似的。

  這一年來,我們雖然在一所學校裏,但實際上並沒有見過幾次麵,就更不用說交流了。我們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但又都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不讓對方把自己看得太清楚。而且,我也曾多次看見她和一個高個子男生在一起,那男孩還算比較陽光。至於我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我就不說了。但我又覺得自己欠了對方什麽,似乎有一個約定沒有履行,不知道她是否有這種別扭的感覺。

  也許,今天是我們委婉地表示終結的時候吧。經過了朝煙之後,我已經有了一定的抗擊打能力。而且,我也不想把這次郊遊活動搞得太掃興。所以,我不再多想,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低聲說:“你以為人家也是近視目?”

  “你又嘲笑我,說我是近視眼。”她很敏感。

  “沒有這回事啊!快看,外麵的景色還真不錯。”我忙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馬上把臉貼在玻璃上看外麵的風景。其實,她才是最美麗的風景啊!

  到了山下,她抬頭望了望紅石峰,說:“這麽高啊!”

  “不高不高,才800米。隻有珠穆朗瑪峰的1/10.”我給她打氣。唉,讓她這樣的大小姐爬上這樣的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就上吧!”她似乎有了信心。

  我們沿著簡易公路往上走。

  路邊是一條潺潺的溪水,水中有許多潔白光滑的石頭。水在轉彎的地方,就形成一口潭,潭中水往下流的地方,必定有漩渦,而且有樹葉在漩渦上打轉,很好玩的。

  有幾次,她忍不住說:“我要去洗洗手。”就跑了下去。

  我知道,她是想和水親近一下,就站在路邊看她彎著腰玩水。她戴著紫色的棉布太陽帽,穿著白色的短T恤,粉紅色的休閑褲,與這山水相襯托,美得令人心痛。不過,我有時又想笑,因為她蹲下去的時候,總會露出一截白得耀眼的腰身來。

  她從水邊跑上來的時候,問我:“你怎麽不下去玩哪?”

  我笑著說:“上麵更好玩的,我要把力氣用在上麵。”

  “好哇!你這麽自私!”她一本正經地說。

  “嗬嗬,是嗎?那你就跟我走,走快點!”

  “走那麽快有什麽意思?慢慢走,慢慢看,才有意思呀!”她說起來頭頭是道。

  這時,有人騎著一輛摩托車從我們身邊駛過,揚起一陣塵土。

  “還可以騎車爬山嗎?”她因惑地問。

  “我想不是,前麵有一座林場,他可能是林場的職工。”

  “住在這裏,該多好啊!”她豔羨地說。

  我笑道:“你以前不是說過,將來要在有山有水的地方,建一幢房子,在裏麵看雲舒雲卷朝陰夕輝嗎?這個地方不錯啊!”

  “嗯。”她若有所思地說。

  我知道,這隻是她現在的夢而已,不出半年,她就會徹底忘記這個幼稚的夢想的。但此時此刻,我怎麽好意思掃她的興呢。

  走了幾裏路,我們看見一座村落,其中有一幢較高的房子,上麵有個牌子――“紅石峰農場”。村落裏很寧靜,隻有幾條狗在樹蔭下,懶洋洋地看了我們幾眼,又閉眼睡了。還有幾隻雞,在院子裏蹲著。當然,也有老人,坐在門口剝豆子,沒有看我們,隻是做他們自己的事情。我們仿佛怕打破這裏的靜寂,躡手躡腳地穿過了村子,找到村後登山的小路。

  以前農場可以伐木的時候,有一條大路到山上;現在封山育林,那條路就湮沒在荒草中了,隻有這條小道還有人走,多是守林人和城裏的登山愛好者。

  我鄭重其事地說:“從現在開始,我們正式登山了。”

  她睜大眼睛:“前麵不是登山嗎?”

  “哈哈,那叫登山嗎?那麽平坦的路!”我笑著說。

  “我的力氣已經用了一大半了。怎麽辦?”她著急地說。

  “不要緊,人的潛力是無窮的,”我安慰她,“而且,如果你實在爬不動,我還可以拉你一把嘛!”

  “誰要你拉!”她不服氣地說。

  我竊笑,勸將不如激將。

  我們雄赳赳地出發了。為了表現自己的男士風度,我把兩隻包都背上了。

  開始一段路還算不錯,都是石頭鋪的台階。但是因為行人稀少,不少台階上都長了苔蘚,比較滑,她一不小心,一個趔趄,差點往後仰下去。我嚇了一跳,人家可是重點大學的學生,如果摔成了腦震蕩,那可是我們國家的損失,而且她老爸也會和我拚命的。我必須對她的安全負責。

  怎麽辦?我最好拉著她的手前進,但我知道,她不會答應的;再說,對我而言,這也有點趁火打劫的意思,我可不是這樣的人!我朝周圍看了看,路邊竹林裏有一根別人扔下的竹竿,1米多長,我忙過去拾了起來,將它擦幹淨了,遞過去,說:“抓住它。”

  她看了我一眼:“我才不呢!我又不是不會走路!”

  “不是那個意思,”我隻好動用三寸不爛之舌,“是這樣的,這裏很滑,我們都容易摔倒。如果你抓住竹竿,我們摔倒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這不是誰幫誰的問題,而是互惠互利。打個比方,現在我們是一家股份公司,我們各占50%的股份,收益共享,風險共擔。明白了嗎?”

  她笑了,說:“你總把小事說成了不起的大事。好啊,我就加入你的公司吧!”然後,仔細看了一下竹竿,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

  我說:“幹淨得很,不要那麽講究了。”

  她竟然白了我一眼,“你話真多啊!”

  我們同心協力往上爬。這段山路兩邊多是楓樹,楓樹的軀幹多是白色的,葉子呢,當然是綠色的了,不過也有少數已變成了黃色,所以,一裸樹差不多有3種顏色,很養眼。而且,還有不少樹葉飄零到地上,我撿起一片,對著陽光照了照,隻見它都變成了金色,那脈絡相當清晰,像生命的條條河流。一片樹葉就是一個生命,一個世界啊!我回頭看了看她,隻見她氣喘籲籲,滿臉通紅,胸脯一起一伏,甚至,我還瞥見了她淺淺的乳溝。不過我很快回過了頭,我知道,她永遠隻能是我精神上的伴侶。而且,我明白,兩個人一旦有了肉體上的關係,這關係就達到了巔峰,剩下的,就是下坡路了。我可不想讓我們到達巔峰,我要一輩子走在這爬山的路上。

  “歇歇吧!”她說道。

  我注意到,這些年來,她幾乎沒有叫過我老師,除非是公眾場合,別的什麽稱呼呢,也沒有叫過。不像朝煙,先叫老師,後叫元無雨,現在則不知道叫什麽了。

  “好吧!”我說道。

  我們在台階上坐了下來。不過,她坐在離我三級的地方,眼睛望著別處。

  我感到好笑。

  我覺得這樣坐著好尷尬,就說:“我痛野果給你吃吧!”然後,起身向樹林走去。

  “你可不要走遠了。”她遞過竹竿,“拿著它。”

  我笑著說:“用不著――我看見了一裸山楂樹,就在前麵。”

  這時候山楂還是青的,沒有完全成熟。但我們爬山的機會也不多,所以我也就顧不了那麽多了,摘了滿滿一口袋,高高興興地回來了。

  我挑出幾顆大一點的,在衣服上擦了擦,遞給她,說:“吃吧,味道不錯。”

  她接了過去,將信將疑地看了我一眼,小心地放進嘴裏,誰知才嚼了幾下,她就張大了嘴巴,眉頭幾乎湊在了一起,臉也變了形。那樣子,比吃了砒霜還痛苦。

  “怎麽了,怎麽了?”我手足無措。

  “麻,酸,澀!”她嚷道,“我的舌頭掉了!”

  “嗬嗬,太誇張了。這山楂還沒有熟,確實有點酸澀,不過它的營養還是很豐富的。”我笑著說。

  她隻好皺著眉頭往下咽,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想笑,但又怕她生氣,隻好裝做沒有看見。

  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她問我:“你自己為什麽不吃?”

  “都是給你吃的,我舍不得吃啊!”我詭辯道。

  她無話可說,但肚子裏的氣肯定是少不了的。如果是朝煙,早就掐我的脖子了。

  走到石階的盡頭,我們的麵前橫著一條很寬的山澗。澗中流水洶湧,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我們感到腳下的土地在戰栗。

  我們如果繼續前進,必須跨越這條深澗。澗上有一條索橋,不過是在澗上拉4根鋼索,在下麵的兩根上鋪一些木板。而且,橋邊還豎了一塊破木板,上麵彎彎曲曲地寫著:“每次過橋,不得超過3人。”

  我們麵麵相覷。

  “你敢過去嗎?”我輕輕問。

  “你敢不敢?”她反問道。

  我用手拉了拉鋼索,還算堅固:“我敢,不過,我希望你不要過去。”

  “為什麽?”她仰著頭說道。

  “你是國家棟梁,是你爸爸的寶貝女兒,我可不想讓你冒這個險。”我故作嚴肅地說。

  “我也要過去,我要看看山頂的風景。不是‘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嗎?”她聲音不高,但很堅決。

  我又用力拉了拉鋼繩,紋絲不動,看來橋的堅固性不用再懷疑了。我把竹竿伸給她,說:“抓緊了,我們要過橋了。”

  她緊緊地抓住竹竿,跟在我後麵。我們小心翼翼地往對岸走去。剛走幾步,橋就晃悠起來。我說:“你回去吧!”她停了下來,看著我:“你呢?”我說:“我要過去看看。”她拂了一下遮住眼睛的頭發,堅定地說:“我要和你在一起。”我的心一熱,沒有再反對,而是更加小心地向中間走去。

  快到中間,橋晃悠得更加厲害。我偷偷回頭看了她一眼,隻見她臉色有些發白,汗珠往下直掉。

  “不要看下麵,”我輕輕說,“看著我,就行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說:“還是有點怕。”

  “沒有關係,第二次就不怕了。”我安慰她。

  又走了幾步,我們就越過了中間線,橋晃悠的幅度小了許多,我們就邁開大步,小跑著到了對岸。

  “過來了!”她一把扔掉竹竿,“過來了!”

  我笑了笑,說:“歇會兒吧,吃點東西,補充體力。我們已經走了一半了。”

  “好啊!”她也解下了背包。

  我們就坐在澗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吃著在超市買的零食。我們靠得比較近,我明顯看到她的頭發貼在臉上,雖然有些零亂,卻特別真實,別有風味;我偷偷看了一下她的背部,大概剛才太緊張,她流了好多汗,T恤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可以明顯看見胸罩的輪廓。我的心莫名地緊張了一下,忙將視線移向遠處的主峰。主峰周圍有一層淡淡的霧飄來飄去,但最高處卻始終不曾被罩住,它吃立在藍天下,傲視著腳下的一切。再往下看,山澗時而消失在密林或山穀深處,時而露出潔白的一片來,不管在哪裏,它那雄渾的聲音都不曾消失過。

  她沒有說話,邊嚼著牛肉幹,邊看著吊橋發呆,大概還在回味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時刻吧。

  我打開一瓶純淨水,遞了過去。水在她麵前停了好幾秒鍾她才注意到。她不好意思地莞爾一笑,接了過去。

  “被這美景陶醉了吧!”我說。

  “是啊!我們就住在離紅石峰十幾公裏的地方,今天才知道它這樣美,真是太可惜了。”她感歎道。

  “嗬嗬,看來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激情。”我酸溜溜地說。

  她側臉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一下。我發現,她的眸子和山泉一樣清澈,笑容像遠處輕輕晃動的銀杏樹。

  歇了一會兒,我們又繼續前進了。

  現在,我們的腳下幾乎沒有可以叫路的地方,隻有一條模模糊糊的隱藏在灌木叢中的小徑。好在到了這個高度,土地貧瘠,樹木都不高,尤其是鬆樹,都像公園裏的盆景,這樣給我們的好處是,我們可以不用迷路,正確地向主峰前進。

  但我們在灌木叢中出沒,就有了危險。突然,石榴青大叫一聲:“哎喲!”我慌忙回頭:“怎麽了?怎麽了?”

  她將胳膊伸了過來,帶著哭腔說:“你看。”

  隻見她手腕內側有一條長長的紅印,像美麗的文身――她被毛毛蟲蟄了。

  “吐點唾沫,塗在上麵。”我說。

  她將信將地看著我:“這樣行嗎?”

  “可以的。”我說。

  她紅著臉,朝左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因為她太文雅,所以吐得太少。我說:“多吐一點。”她又吐了一口。不過,那樣子實在滑稽。然後,她將左手掌裏的唾沫向右手臂上抹去,在兩手相接觸的一瞬間,她的眼睛閉上了。我知道,被毛毛蟲蟄過的地方,一碰就痛,鑽心的痛。

  都怪我,準備工作做得不充分,應該帶點風油精、雲南白藥和紅花油什麽的。我朝四周看了看,發現前麵有一口水潭,就說:“過去吧!”

  她跟在我後麵,踉踉蹌蹌地走到水潭邊。跟著我老老實實地蹲了下來,不解地看著我。

  我說:“把手放進去。”

  她慢慢把手放了進去。

  “好冰涼!”她驚叫道。

  “我知道。你把毛毛蟲蟄過的地方放進去,就不痛了。”

  她又深入了一些。漸漸地,嘴角有了笑意:“真的不痛了。”

  我也高興起來,就用手掬其起冰涼的山泉,輕輕地往她的右手腕上澆。她紅著臉,望著別處。其實,我也不敢看她,隻是看見了水中的倒影,猜出來的。

  不知是什麽原因,和朝煙在一起的時候,我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做,但和石榴青在一起的時候,膽子就變小了。所以,澆了一會兒,我就停了下來,掬起清澈的泉水洗濯自己那越來越燙的臉。啊,這泉水與肌膚親密接觸的感覺,真是妙不可言,像純潔的姑娘用她那溫柔的手在撫摸,像初生的嬰兒用柔軟的舌頭在吮吸。

  她悵然若失地說:“好了,我們走吧!”

  我們站了起來,伸伸腰,向頂峰衝刺。

  站在紅石峰的最高處,腳下是一塊巨大的紅色石頭,這石頭也是紅石峰得名的緣由。傳說一位藥農在此處懸崖采藥,不慎墜入深穀,他的妻子在石頭上痛哭7天7夜,哭幹了眼淚,流出了鮮血,鮮血染紅了石頭,澆灌了山上的草藥,使此山的草藥具有他山草藥難以企及的奇效。後人遂稱此山為紅石峰。

  石榴青靜靜地聽著我講述紅石峰的來由,眼睛裏噙著淚水。她這人就是容易感動。其實哪個地方沒有淒婉的愛情傳說呢?

  “好了,我們看看山下的景色吧!”我想改變一下氣氛。

  我們周圍是幾十座山峰,仰視著主峰,像諸侯們晉見剛剛打敗強大的秦軍的項羽,恭恭敬敬,誠惶誠恐。發源於紅石山區的幾條河流帶著山的粗獷,奔向遠方,將廣袤的原野劃分成稻田、小丘和村落。原野是綠色的舞台,藍天是幕布,村落和山丘是布景,我們坐在世界最高級的包廂裏看著這一幕。原野的盡頭是我們生活的城市,不過此時此刻,它也隻是天盡頭的一堆堆積木而已,生活在裏麵的人,則渺小得看不見。

  “怎麽沒有人住在這裏,這裏這麽美?”石榴青既像是向我發問,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你是說這山上嗎?”我問。

  她點點頭。

  “你在這裏住一夜試試。”我笑著說。

  “你以為我不敢?”她慍怒地說。

  “我可沒有說,”我忙說,“如果你住一夜,那就最有說服力了。”

  “你就是看不起我,一向看不起我。”她提高聲音說。

  “我沒有這個意思啊!你都是大學生了,我哪裏敢看不起你!”

  “你的話裏總是帶著刺,從高二開始,你就瞧不起我。”她似乎在算總賬了。

  “我沒有瞧不起你呀,羨慕坯來不及呢!你瞧,你馬上就可以去美麗的江南讀書了。杏花煙雨江南,多浪漫啊,也許還有許多優美的故事等你去當女主角呢!”

  她沒有說話,卻在偷偷拭眼淚。我慌了手腳,不知何是好。

  “我可沒有挖苦你啊,隻是開玩笑哪!”

  “我不是生你的氣,我隻是想,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在哪裏?我又會遇見什麽樣的人?”

  這回輪到我傷心了,是啊,明年這個時候,她又在哪裏,又會遇見什麽樣的人呢?人生如浮萍,漂個不停,美麗總是過眼煙雲。

  “你當然會生活得很如意,因為你很優秀,”我遲疑了一下,接著說,“而且,你還會忘掉在高中時的許多故事。”

  “也許吧,不過即使忘掉了,也不是故意的,至少現在,我還沒有忘記。”

  我不想再說下去了。本來,我們爬山是為了尋找一種征服的樂趣,又何必搞得像訣別呢?

  3.飛蛾撲火式的會麵

  從紅石峰回來後,才休息了一天,朝煙便又打電話來了。當然她打電話隻是為了和我聊天,畢竟一個人呆在學校裏,需要交流啊。從南京回來之後,我沒有主動給她打過電話,倒不是我不關心她,而是我怕自己按捺不住,跑到武漢去看她,而這又會引出許多難堪。所以,我要盡量忘記她。

  “你回來了,怎麽不打電話給我啊?”她似乎有些不滿。

  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嗬嗬”了兩下之後,說:“還不是怕你忙嘛!”

  “過幾天,我就去上海了。”她忽然換了個話題。我很高興,因為這樣我可以從困窘中逃出來了,不過,我又有一點擔心,就故作隨便地問:“你和誰去啊?注意安全哪!”

  “和容真哪!她在師大。”

  容真?咳,如果朝煙不提起她,我還真把她忘了呢,這個間諜,我在4班的事情,都是她報告給朝煙的――她們從初中開始就是死黨,到了高中就更不用說了。這些都是朝煙後來在枕邊告訴我的。

  “你和她一起去,我就放心了。去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啊!”咳,我操的什麽心哪?我忍不住對自已說。

  “好的,我會的。你最近在幹什麽?”

  “在補課啊!”

  “是這樣啊!那我還真不容易見到你呀!”她的這句話讓我感到唐突。

  “如果,”我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去看你。”我輕輕地說。

  “不要不要,”她連忙拒絕了,“還是不要來吧!我們都這樣了,還來看什麽?”

  我想也是的,何必增添她的煩惱呢,就說:“我是嚇唬你的。”

  她輕輕歎了口氣,是不經意的,但是,我聽見了。

  最終我還是去看她了,因為第三天我正好有事去武漢,就順路去看了她。

  那天我們到武漢聽一個講座,完了之後其他人晚上都趕回去了,反正很方便,一個小時的車程嘛!我找了個借口,到朝煙學校去了。

  當我從59路公汽上走下來的時候,很悲愴。去年的國慶節,我是帶著喜悅的心情到這兒來接她回去的;今天,還不知道怎麽和她解釋來這兒的原因呢!

  我看看表,5點半。據她說,她一般要到6點鍾才回來。我往她的宿舍打電話,響了半天,確實沒有人。我就坐在59路車站邊的花壇上等她。

  盡管放了暑假,但在校的學生還不少,來來往往的很熱鬧,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看著這些洋溢著活力與幸福的年輕人,我感慨萬幹,當一個人不再青春的時候,就不要追求青春的浪漫。換句話說,不再年輕的人追求年輕的人,是在破壞生態平衡,是暴殄天物!我甚至認為自己以前是在犯罪。我決心,今天,隻以一個前老師的身份來看望前學生,堅決不說過分的話。

  正想著這些,又一輛59路公汽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一批人,其中有幾個穿過馬路,向大門走來。我看見了朝煙!我莫名地激動起來!她目不斜視地過了馬路,走到我的身邊,但她沒有看見我。我發現她的樣子非常疲倦。

  我默默地跟在她後麵走著。她沒有回頭,低著頭向前走。唉,勞累讓她變得如此遲鈍,連頭發都有些枯黃了,臉變尖了一些,身體也明顯瘦了。我隱隱有些心痛。

  我快步跑到她的麵前:“咳!”

  “是你?”她一抬頭,眼睛裏露出一絲驚喜,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平靜。我很悲哀。

  “到武昌有事,順便來看看你。”我說。

  “哦!”她淡淡地說,沒有半點電話裏的激情。

  我們都沒有話說,默默地走著。穿過圖書館麵前的小廣場,走到了運動場前,我突然想流淚。去年國慶節的晚上,我們還靠著運動場的鐵柵欄熱吻,而今天,隻像兩個平常的朋友,甚至,還不如。我明白了,她隻是需要一個人來傾訴,而當我來到她身邊,有可能打亂她的計劃的時候,她就不歡迎了,至少,會很難為情。

  “我們到哪裏去?”我問道。

  “到食堂吃飯。”她低聲說。

  我們默默走進了去年吃飯的食堂。更巧的是,去年坐過的位子還空著;不過,我們都沒有坐過去,而是換了一個位子。曆史不能重演啊!

  她買來兩份飯菜,比去年的更豐盛。我卻吃不下去,看著她吃。她狼吞虎咽,吃得很多。她倒是一點沒變。

  “我一天才吃這一頓,外麵的太貴。”快吃飽了,她終幹抬頭解釋了一句。

  “何必這樣拚命呢?”我說。

  她沒有接我的話,而是繼續她的思路:“我早晨5點起床,6點到校門口坐公汽,7點到第一個家教那裏,在她家樓下吃一個燒餅,然後到她家上課;9點,換車到漢陽那家,從10點鍾開始上課,中午再回到洪山廣場附近的外文書店,在那裏看書,在樓下的快餐店吃一碗麵,在那裏休息;要到3點鍾才能去最後一家上課,因為他們家中午都要休息;最後,到了5點,我才能坐公汽回學校,吃一頓像樣的飯。”

  說完,她看著我。

  我眼裏噙滿了淚水,為了怕她看見,我側過臉望著別處。我不能憐憫她,因為她是一個要強的人,她自己認準的事,她就會堅持到底。她決心自己掙錢去上海,誰也改變不了她的主意;即使你給她錢,她也不會接受,甚至還會生氣!所以,我也沒有辦法讓她免於勞累。

  “其實,”她又說,“我也動搖過,但是,既然下了決心,就要堅持到底。而且,我的錢也湊得差不多了。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祝賀你!”我真心實意地說。

  “我自己也感到自豪!”她的臉上總算有了一點笑容。

  吃過飯,她要送我去旅館。我說:“我先送你回宿舍吧,你這麽累。”

  “還是我送你吧,你是客人。”這話像錐子,刺了我一下。我沒有拒絕。我們又默默地出了校門,走到魚石路上。

  “還住學校招待所嗎?”她問。

  “不住了,換一家吧!”

  我們沿著街走了一會兒。我突然覺得有些別扭,原來我走在她的右邊。以前我們走路的時候,我總是走在左邊,因為旁邊的車輛和行人都是從左邊來的,所以,我下意識地轉到了左邊。她也注意到了這點,微微顫了一下。

  到了一家小旅館前,她停了下來,說:“你自己去登記吧,我就不陪了。”

  我說:“好。你等會兒,我登記完畢,再送你回去。”

  她沒有反對。

  我很快登記了一個房間,就出來了,發現她蹲在地上,很疲倦。心裏又有些疼。看見我,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地站了起來。由於起得太快,差點兒摔倒了,我慌忙緊緊抓住她的手,扶住她。她感激地笑了笑。站了一會兒,她就悄悄地把手從我手裏抽出去了。

  我低聲說:“讓我握著吧!”其實,我是怕她再摔倒。

  她笑道:“不用了!”

  我很快放開了她的手。

  在燈光下,我們都沒有什麽話說。我很納悶,在電話裏一聊兩個小時,怎麽見了麵就像兩個陌生人,硬是找不到話說?

  索然地進了校門,又穿過圖書館和辦公樓,她突然說:“我們部在6樓。”

  我這才想起她是什麽部的副部長,就說:“工作怎麽樣?”

  “還可以吧,部長馬上要考研了,大家都想當部長。”

  “你呢?”我問。

  “我不想。我知道她不會推薦我的。”

  我想笑,這是什麽職務啊,也爭得這樣厲害。

  “她為什麽不推薦你?”

  “算了,一下子跟你也說不清楚!”

  我們又沉默了。我在心裏發誓,再也不到這裏來自討沒趣了。

  經過長長的隧道,就是南區。這隧道,以前可是我們聊天的一個重要話題:我希望它早點竣工,這樣朝煙就不用在外麵繞來繞去了,因為它將南區和西區聯成了一片。今天它終於通了,朝煙也不用再在黑夜裏走在漆黑的山腳小路上了。

  “這隧道真好。”

  “是的,聽說有1000米呢。”她說。

  “沒有,496米。”我說。她驚訝地看著我。

  “報上關於你們學校的新聞,我都注意看。”我解釋道。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很快,我們到了南區。雖然是晚上,我仍能辨認出裏麵的一切。去年的那一次獨訪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邊是教學樓,那邊是南區食堂,還有那邊是男生宿舍……

  我們站在她宿舍的小院門口。

  “你進去吧!”我說。

  她伸過手,握住我的手,說:“一下吧!請你不要生氣。”

  我沒有絲毫的激動,隻是說:“還生什麽氣?進去吧,你夠累的了。”

  “我進去了,你小心點。到了旅館,給我打個電話。”

  我望著她消失在院裏,轉身就跑了。一路上,我什麽也不想看,隻低頭看自己的路。因為這裏的一切,都讓我心痛。看不見,可以少痛一點。

  邊想邊走,很快到了旅館,給朝煙打電話:“我到了。”

  “這麽快?”她驚訝地問。

  “嗯。我明天早晨就回去了。我不到你那兒去了。”

  “好的,你小心點。”

  一夜未眠,天剛蒙蒙亮,我就坐最早的一班59路車到長途汽車站,坐第一班長途汽車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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