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巢

第十五章大力士出世

　　馬家堡的曆書這樣寫道：春，喜氣，主生。馬老爺的第四個兒子就出生在那個魚卵、鳥蛋、花骨朵們蠢蠢欲動的春天。他出生時的哭聲像春雷一樣洪亮，在那一瞬間，以不及掩耳之勢震壞了生母四姨太的耳膜，以至她過了三天三夜才聽到聲音。

　　孩子五個月時，有人要把他抱進搖籃，但他突然從大人手中掙脫出來，一手推開了搖籃，不用別人攙扶就一搖一晃地走起路來。這使馬老爺預感到，孩子長大後勢必成為一名大力士。於是，馬老爺就給孩子取名叫馬大力。

　　令馬家人擔憂的是，孩子長到三歲時還隻有一個睾丸，另一個呢？據郎中探囊查看，它仍然隱藏在腹部。按理說，男孩子的睾丸自出生八九個月後就會落入囊袋，而馬大力的半邊空囊袋就仿佛密雲不雨的天空，久久不見雨點墜落。四姨太常常會像求雨似的拈香拜佛，祈求睾丸墜落，年複一年，願望總是落空。四姨太擔心馬大力長大後陽氣不足，就常常吩咐廚師給他做一些補陽食品：有牛睾丸、狗陰莖、豬肚、肉煲豬腰、紅杞蒸雞、豆燉狗肉、蛇床子、麻雀肉、鹿鞭膏等，此外還有雙鞭壯陽湯、鹿鞭壯陽湯、複原湯、佛手湯、人參鹿尾湯、海狗腎湯。孩子的睾丸盡管沒有落下來，身體卻吃得異常健壯，他的骨骼發育遠遠超過了同齡的孩子。馬大力從小就肝火旺盛，脾氣暴躁，一旦發起怒來，全身通紅，體溫急劇上升；若是有人伸手在他胸口或額頭捫一下，就會有一種燒灼的感覺。因此馬老爺就稱他為“火紅馬”。馬大力不僅力大無比，而且跑得非常快。他跑動時，整個身體被灰塵裹住，仿佛騰雲駕霧。馬老爺看著是滿意的。

　　這個未來的大力士有著非凡的童年：一天，一隻野狼悄悄從山上跑下來，叼走了一名躺在搖籃裏的嬰兒，村子裏的人敲打著鍋碗瓢盆一路追趕。等他們逼近時，野狼丟下了嘴裏的嬰兒，回過頭來，張口露出冷森森的獠牙。那些人拿著扁擔，腳指頭不敢戳前一步。在狼眼的注視下，他們反而顯得戰戰兢兢，沒有人敢帶頭衝上去從狼嘴下麵救出那個嬰兒。他們和野狼對峙著，嘴裏發出“喲嗬喲嗬”的恐嚇聲，野狼也報以“嗷嗷”的嗥叫聲，有幾個膽怯的禁不往後退了幾步，這反而使野狼更有恃無恐。就在那一刻，馬大力出現了。他那洪亮的聲音傳到野狼耳中時，它猛然震顫了一下，豎起的尾巴垂到了兩腿之間，在馬大力那根怒氣衝衝的木叉出現之前，它已搶先轉身向山坡上跑去。馬大力窮追不舍，他的雙腿從草叢中掠過，快得像一柄鐮刀。不過一袋煙的工夫，馬大力就用木叉挑著那隻野狼的屍體回來了。那時馬大力九歲。馬老爺看著是驚喜的。

　　馬大力生就一副倔頭強腦和銅筋鐵骨。與別的孩子不同，他血氣旺，好鬥，打起架來就跟打牌一樣，出手無回。第一次跟大人打架是在十歲。馬大力很早就聽自家的護院拳師說過，打蛇要打七寸，打人要打臍下三寸。這是村子裏的流氓打法，下手陰毒，但十分奏效。馬大力的對手是一名彪形大漢，以硬碰硬他自然是打不過的，但他腦子轉得快，手腳轉得更快，一上來就直攻下三路，既狠又準。結果是，那人的尿脬被踢得發腫，尿血不止，隻能叉著雙腳走路。馬老爺聽聞此事後，就把馬大力叫到跟前，打開三十六把折扇中的一把，給他念了一大通馬氏格言，還罰他一天內不許吃飯。在幾個姨太太的反複勸說下，馬老爺又改變了懲罰方式：可以讓他吃飯，但隻能用一根筷子。馬大力拿來一根筷子卻照樣能吃，因為他把一根筷子拗成了對半。馬老爺覺得兒子的智力和體力都在超常地發展，他看著是欣慰的。

　　十一歲那年，馬大力渴望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他對女人的看法也在悄然改變：“女人”這個詞開始從母親身上分離出來了。那一年，姨媽帶著年方及笄的表姐來到馬府做客。一見之下，他就喜歡上這個表姐了。事實上，表姐長得並不漂亮，而且稍嫌肥胖，胸前吊著兩個發育過早的、圓鼓鼓的乳房，在馬大力的想象中，那是兩堆柔軟而蓬鬆的棉花。他無數次夢想著把頭枕在棉花堆上，把整個身體埋進棉花堆裏，手指抓到的、舌頭舔到的，是一團又一團白雲一樣含水的棉花。有那麽一回，他趁表姐沐浴更衣後轉到露台上吹風之際，悄悄溜進她的房間，把她那塊擦洗過身體的肥皂偷出來。他獨自躲進一個小閣樓，手捧肥皂，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又嗅，仿佛表姐身上的氣味已經凝結成了可以觸摸的塊狀物，或者說它已經變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可以在水的作用下一點點滲透到他的身體。他如癡如醉，想入非非，不知不覺間，就開始用手中的肥皂擦洗下腹。奇跡發生了，那顆作為元氣之本、一直隱藏在腹部的睾丸就在那一刻咣當一下落入了囊袋。他的手觸摸到了兩顆對稱的、堅實的核桃。那麽多人關注的核心問題終於推遲到十一年之後得到了解決，這意味著一個龐大的家族將會由此誕生。他興奮極了，趕緊提起褲子，直奔母親的房間，他要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她，告訴每一個人。他在走廊的轉彎處撞見了表姐，褲襠間突然鼓脹起來，仿佛裏頭有一個鼓風袋在使勁地吹氣。那是他的男根第一次如此挺直地向一個女人表達敬意。

　　打那以後，馬大力每天總有一些時辰在暗暗打量自己的身體。他一想到這根東西既可以撒尿又可以傳宗接代，就愈發覺得奇妙。有一天，馬大力看見幾個閑漢站在溪流邊賽雞巴，故意挑逗那些洗衣婦，他也擠上去湊熱鬧。一名瘦個子把他推到一邊，訕笑著說：“無卵毛小後生也要出洋相麽？”馬大力聽了不服氣，立馬解開褲帶，拔劍出鞘，鋒芒竟蓋過了瘦個子。相見之下，瘦個子有些自慚形穢。馬大力反過來嘲笑他說：“你這小雞巴怎麽也敢在少爺我麵前炫耀？我家的狗雞巴都比你大。”蹲在對麵的洗衣婦看見大人長著小雞巴，眼前這個半大孩子反倒長著大雞巴，都忍不住像母雞似的咯咯笑起來。“小雞巴”惱羞成怒，脖子根漲得又粗又紅，他趕緊係好褲帶，掩麵走開。馬大力在眾人的驚歎聲中傲然挺立了片刻，就收劍入鞘了。他對自己的表現是滿意的。

　　馬大力十二歲那年，發現自己的喉嚨發生了奇異的變化，先是喉結出現了，然後是嗓門變粗了。每天，他都覺得有一股溫熱的氣息在體內流轉。他開始對周圍的事物變得敏感起來，他開始喜歡獨處了，一個人在僻靜的林地裏走走、想想。他隱隱約約知道自己需要點什麽，但他不知道怎樣獲取。有時他就像守株待兔似的在林地裏待上半天時辰。陽光好的時辰，他可以聽到鳥聲相和、雄馬鳴牝，萬物的欲望似乎在熱烈的陽光中一下子都噴湧出來了。當他看見兩條蛇作環形交合、兩條野狗互嗅私處、一隻青蛙跳到另一隻青蛙身上，他的內心就激蕩不已。就是在林地裏，他第一次目睹了一對男女的交合。他發現，男人和女人也在模仿著那些發情的動物。他們在草地上像驢子一樣翻滾著，像豬一樣拱著，像貓一樣嘶叫著。蚊蚋在他們頭頂飛舞，臭蟲在他們身上爬行，他們卻渾然不覺。那對野合的男女通過生動的實例演示，使一個早熟的孩子終於明白女人的妙處在哪裏：女人凸出的地方在男人是扁平的，女人凹進的地方在男人是凸出的。此凹彼凸的神秘世界向他完整地呈現出來。他們穿上衣服走後，馬大力就悄悄地從樹叢後麵鑽出來，在他們躺過的、微微有些凹陷下去的地方躺了下來，他感到草地上還殘留著那個女人的體溫，一股洶湧的激流迅速進入身體中那個凸起的部位。他讓那個部位暴露在陽光下，讓欲望的金箭筆直地射向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