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爺在年輕時代曾有過一段放蕩不羈的生活。他有七個老婆,還有幾個養在外宅的女人,隻要他願意,她們隨時都會獻出自己的枕頭。他常常從一張床漫遊到另一張床,以至有時醒來之際弄不清自己究竟躺在哪個女人的床上。他常常說:相同的是床,不同的是女人。或者說:相同的是女人,不同的是床。一直以來,傳宗接代成為他尋歡作樂的漂亮借口。奇怪的是,精子的艦隊並沒有在這群女人的體內停靠,多少個日夜過去之後,她們的肚皮依舊是風平浪靜。有一次,馬老爺相信了一位接生婆的話,認為馬家大院中隻有廚娘的骨盆最大,曾接連生了五個孩子,不妨找她試試。於是,他就來到廚房向廚娘請教煮粥的方法。廚娘說:見水不見米或者見米不見水,都不可以算粥,真正的粥是水米融為一體。當馬老爺提出要與廚娘水米相溶時,廚娘爽快地掀起了自己的竹衫布裙。這樣,每次他吃粥時,都會感到廚娘把身體中最柔軟的一部分溶進了他的碗裏。從某種意義上說床與餐桌是相近的,這並不是說,它們都是木製的,而是說:餐桌是欲望之床,床是欲望的餐桌。那些天,從餐桌到床、從床到餐桌成為馬老爺每日的循環活動。但廚娘的肚子並沒有像船帆一樣鼓起來,而是仍然像甲板一樣平坦。
一天,山那邊的白雲山人來到馬府,他滔滔不絕地講出了一大堆陰陽、火候,坎離、顛倒之類的煉丹術語,目的就是推銷自己手中的一枚金蛋。他對馬老爺說:“這枚金蛋是吃下金丹的天鵝和灰天鵝雜交後產下的,吞下這枚金蛋保證能讓你的女人懷孕。”馬老爺半信半疑地問他,女人吞下蛋會不會自己也生蛋?白雲山人聽了這話發出一連串公雞打鳴般的“咯咯”聲,他掂了掂手中的金蛋說:“這可不是一般的蛋,裏麵有牝牡二種混合物,男人服用之後就會百發百中。”馬老爺接過金蛋反複察看了一番說:“這蛋有什麽稀奇,還不如我褲襠裏那兩個蛋子大。”馬老爺又把金蛋還給白雲山人,“你倒說說看,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你這小玩意兒真的具有神奇功效?”
馬老爺對此產生懷疑並非毫無由來,在此之前,他吃過很多奇奇怪怪的補藥,諸如牛鞭、羊睾丸、鬆露菌、狗胃、嬰兒的胎盤、孕婦裙帶熬成的湯汁,結果還是沒有讓他播下種子。六姨太倒是懷過孕,但她生出的竟是一個葡萄胎,以至馬老爺當場矢口否認這是他播下的劣種。那天,白雲山人看到馬老爺對自己的誠心產生了懷疑,他就讓馬家的仆人弄來一枚大鵝蛋。他左手拿著金蛋,右手拿著大鵝蛋,輕輕一碰,大鵝蛋的外殼居然應聲破裂了,而左手的金蛋卻完好無損。馬老爺說:“這隻能表明它的外殼硬,說不準還是顆小卵石呢。”
白雲山人聽了這話立即收起金蛋重新揣入懷裏。這一刻,馬老爺突然露出了笑容,他改換口氣說,他已經相信這枚金蛋的神奇功效了,於是就掏出一袋銀元買下了這枚金蛋。馬家大院裏的女人聽說老爺買了一枚金蛋,都懷著好奇心跑到他那裏觀看。
那一晚,馬家堡安寧如初。雞走進了雞窩,羊走進了羊圈,馬老爺走進了他的女人……
馬老爺吃下的金蛋果然產生了神奇的功效。後來馬家大院的女人都把嫉妒的目光投向二姨太的肚皮,因為她搶先懷上了馬老爺的孩子。二姨太懷胎三個月時,肚子便像懷胎十月一般大。馬老爺去青羊宮占過卦,卦辭上說,他在七月之內必逢弄璋之喜;馬老爺又讓馬家堡最有名氣的蕭神醫替二姨太把脈,也說是男孩。馬老爺心中歡喜之餘,又覺得有些放心不下。他在二姨太的房中陳列了兩個黃楊木雕,那是兩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左邊那個抱的是別人的孩子,右邊那個抱的是自己的孩子,但她們抱的顯然都是男孩。馬老爺稱左邊那個叫送子觀音,稱右邊那個叫聖母瑪利亞。那時西洋教尚未傳到馬家堡,這尊聖母像是從太平天國朝的某位王公那兒輾轉傳到馬老爺手中的,馬老爺不曉得馬利亞是誰,但她既然也姓馬,定然是不會拜錯的。馬老爺這樣對人說:“人比畜生高貴,是因為人要十月懷胎,而畜生懷胎的時間不過數月,貓三狗四豬五羊六,都沒有超過半年的。畜生中隻有馬的孕期是一年,所以馬比起別的畜生就顯得高貴。我們姓馬的人自然也比別的人高貴了。”
二姨太臨產之前,馬老爺和其他幾個姨太太在門外靜候。男人不許入內,是怕生娘會有淤血衝。馬老爺在走廊上搓著雙手,徘徊不定,出於好奇心,他在窗戶的棉紙上挖了一個小孔。他看到二姨太嘴裏塞著毛巾,張開的雙腿像鳥翅膀一樣亂撲騰,這使他覺得,他的頭生子將會像一隻雛鳥一樣從翅膀下飛出。但事情並非像他想象的那樣美好,二姨太在分娩過程中由於胎兒過大,出現了難產。
接生婆拜了護兒神,說了一些神神叨叨的話。然後坐到二姨太跟前,問,坐蓐之前都做了些什麽?說,正在喂養一隻小八哥。接生婆回過頭來向女仆嚷道,快,快,把籠子打開,把小八哥放掉。小八哥放了,二姨太還是一副愁苦模樣。接生婆又問,喂養八哥之前你又做了些什麽?說,給孩子織了一條肚臍帶。接生婆再一次向女仆嚷道,快,快,把經線和緯線都拆開,把沒織完的線團也都拆開。可是,這樣做還是不管用。接生婆急了,不得不動用剪刀打開二姨太的門戶,二姨太痛得像殺豬一般尖聲號叫。她的手指緊緊地攥住那領燈草莖編織成的席子,指甲深深地摳進去,把草席的經絡撕扯成一綹一綹的。
送熱水的女仆出來後報告說:“孩子現在是臀位朝下,依然是穩穩地坐在娘肚子裏,就是不出來,看樣子將來會是個坐八抬大轎的官老爺。”
馬老爺聽了這話,火急火燎地捋起袖子說:“就是坐了八抬大轎,老子也要把他請出來。”
他拈了三炷香,立在中庭,向護兒神祈禱母子平安。
其他幾個姨太太聽到號叫聲,也都爭相擠到棱木方格窗裏窺視。隻見二姨太頭發蓬亂、五官扭曲,嘴裏塞著一塊沾滿血跡的白布。二姨太叫得聲嘶力竭,最後竟昏厥過去了,隨著身子抽動,下半身的鮮血也汩汩湧出,染紅了整個大腳盆。先前她們都為二姨太的幸福感到痛苦,現在她們卻要為二姨太的痛苦而感到幸福。馬老爺仍然搓著雙手來回走動,一雙呢麵布鞋像要把那片螺紋磚路麵磨平了。
過了許久,女仆出來報告:“恭喜老爺,喜得貴子。”
馬老爺問她:“怎麽我就沒聽到孩子的哭聲?”
那人回答:“孩子興許是累了。”
馬老爺喜顛顛地走了進去,就跟接佛落地似的。見了孩子的模樣,馬老爺當即賜給他一個古怪而有趣的名字:馬大憨。孩子的名字起得土一點,鬼神就不敢打他主意了。
讓馬老爺感到納悶的是,孩子自出生後眼睛都睜開了,嘴巴卻緊緊閉著,沒發出一聲嘹亮的啼哭。接生婆拍了拍孩子的P股蛋,他卻露出了一臉憨笑。接生婆說,她這輩子接生了三百九十六個孩子,還從未見過哪個光笑不哭的。馬老爺也覺得這孩子有些古裏古怪的,但他說不出怪在哪裏。馬老爺是這麽想的:二姨太的住房離灶房太近,離水池太遠,孩子在母腹中長時間讓煙火氣堵住了喉嚨,缺少水汽的滋潤,所以就哭不出來了。但他又覺得這種想法有些離譜。他疑心問題出在二姨太身上,二姨太方才哭的時間太長,定是把淚水哭燥了,以至這孩子現在都哭不成了。總之,孩子哭不出來,馬老爺就笑不出來;馬老爺笑不出來,馬府的人也就笑不出來;他們即便要笑也隻能偷偷地笑。馬老爺說,孩子不哭不行,不哭就不吉利。剛出生的孩子是一定要哭的,而且要大聲地哭。馬老爺忐忑不安地坐著,等孩子發出第一聲啼哭。
過了許久,女仆出來報告:“恭喜老爺,喜得貴子。”
馬老爺問她:“怎麽我就沒聽到孩子的哭聲?”
等到午夜,孩子依然沒有哭。這時,仆人送來了夜宵,有燕窩雞絲、雞茸菜心、芽韭炒鹿脯絲、生炒膳片、清蒸甲魚、三絲敲魚、蛤蜊鯽魚湯、油菜蕻湯、麻心湯圓以及早晚隨膳水果等等。馬老爺還沒嚐上一口,就聽見孩子“哇”的一聲哭開了。孩子哭時,舌頭攪動,像是要吃什麽。孩子的哭聲大得驚人,馬老爺當即吩咐下人,把窗戶和大門打開,他要讓所有的人都聽到從馬家發出的初生嬰兒的啼哭。
馬大憨的哭聲驚動了馬家堡的雞呀、狗呀、馬呀、鳥呀,它們也都跟著發出了驚叫。那時,馬家堡人都清晰地聽到,這些混合聲音裏麵挾裹著一聲尖銳的貓叫,從夢中驚醒的人們後來才辨別出這不是貓叫,而是初生嬰兒的啼哭。這聲音就傳自馬老爺家。住在馬府附近一家畜牧場裏的賀老漢預感到,三天後,馬府裏一定會大擺三朝酒,而且一定會照例讓仆人提前到這兒來牽牛羊。拂曉時分,賀老漢提著一盞馬燈到羊圈,草末在黑暗中翻飛,刺得他臉上癢癢的。他把馬燈伸進羊圈巡視了一圈,他驚訝地發現每隻綿羊的眼中都蓄滿了淚水。賀老漢用憐憫的口氣對它們說:“看來你們都已經曉得自己將要被送往馬家的肉案上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有幾個馬家堡人就開始站在馬家宗祠門口的大榕樹下議論馬家的頭生子。馬大憨一生下來體重就達二十斤,馬老爺怕孩子身體太胖會影響他的心髒,因此請醫生來為他做一些護理工作。馬大憨長得確實與眾不同,他的嘴一張開就占了整張臉的三分之二,看上去好像一團麵粉裏嵌了一個大碗。嬰兒的眼睛還沒睜開,嘴巴就張開來不斷地咂吧著。當二姨太把奶頭塞進他嘴裏時,他就開始貪婪地吸吮著。奶水不夠時,馬老爺又請來了五個奶媽給他輪流喂奶。幸好有舌頭在嬰兒的嘴裏起了克製作用,否則真不知道這張貪婪的嘴是否要把奶媽的整個奶袋吞掉。見過了馬大憨的吃相之後,馬老爺對二姨太開玩笑說,假如這孩子像魚一樣沒有自己的舌頭,這些奶媽可能都要變成平胸女人了。但奇怪的是,一個月之後馬大憨就吃膩了奶水,開始吃三大碗的稀粥;兩個月後他從母體帶來的陳舊皮膚已經完全褪去,長得像牛犢一樣壯實,並且有人懷疑他像牛一樣有四個胃瓣;三個月後,他就長出一排乳齒,並且開始大口大口地吃肉;四個月後他就開始進入換齒期,兩排像虎爪一樣鋒利的牙齒對所有的食物都充滿了攻擊欲,即使在夜晚也要發出響亮的磨牙聲;五個月後,他可以記住所有吃過的食物,卻老是忘記用筷子吃飯;六個月後他的食量已是一般人的三四倍,但智力卻依然沒有一點發展;七個月後他居然會像老鼠一樣跑到廚房裏偷吃東西,並且開始嘲笑那些正在吃奶的嬰兒;八個月後他拉出了十條赤紅色蛔蟲;九個月後,他喝了一瓶土燒酒,從此腦袋被酒精浸泡得又肥又大;十個月後他開始喜歡生食牛羊的肉,他的肚子簡直成了關押這些家畜的容器;十一個月後,當他無法彎下腰為自己穿鞋時,大人們才意識到他的肥胖程度:的確,他的兩條腿胖得已不能交叉在一起了。
到了滿一周歲時,馬老爺讓管家把一百個銀元換成一萬多個角子,到村中漫天拋散,以示慶賀;此外,他還給兒子擺了兩百桌生日酒宴,請來了所有的親族鄉裏。那一天的酒宴在一個大場院裏一長溜擺開。菜肴中包括各種各樣的山物、海物、陸物、毛物、羽物;菜的顏色也是有規定的,馬大憨的餐桌上擺有五盤分別為紅黃青白黑的五色菜。按照馬家堡人的說法:鯉魚表示火的紅色,保護人的心髒;鬆糕表示土地的黃色,保護人的脾髒;芋頭表示樹木的青色,保護人的肝髒;水晶糕表示白金,保護人的肺髒;海參表示呈紅黑色的水,保護人的腎髒。把這些堆積如山的五色菜全部吃下去,就會使五髒平安。
馬大憨此後每天被風一吹就迅速長大,他的身體每個月都要繃裂一件衣服。十歲時,他已經長得像成年人,體重是一般人的一倍,嘴唇上方也開始長出了細細的茸毛,馬老爺讓他單獨睡一個房間,相比之下,他的房間顯得有些狹小,即使一個人待在屋子裏他也感到十分擁擠。馬大憨不希望自己長得太快,但他的身體就像噴嚏那樣,一個勁地往上躥,想按也按不住。那時他意識到,長大之後,煩惱也跟著來了,其實不是煩惱增多了,而是快樂減少了。那些曾給他帶來快樂的遊戲都因為身體的緣故,他再也不能跟那些同齡的孩子一起來玩了。馬大憨出去的時候,一群小孩子就躲在他身後唱著一首挖苦他的歌謠:
胖子,胖子——
胖子的狗蛋子肥胖,呀嗬荷
胖子的影子肥胖,呀嗬荷
胖子的聲音肥胖,呀嗬荷
胖子,胖子——
胖子的煩惱肥胖,呀嗬荷
胖子沒法讓煩惱瘦下去,呀嗬荷……
胖子每次聽到這首歌謠就會向他們揮拳頭,有時憤怒至極就想撿起路上的石頭投擲過去,但他幾次努力都無法彎下腰來。那時他竟把內心所承受的憤怒都統統交給胃去消化。他的嘴就像洗衣盆,什麽東西都往裏塞,隻不過,衣物是越洗越幹淨,而食物到最後隻能變成肮髒的東西。馬大憨就這樣一個勁地吃喝,讓馬老爺這樣的老饕都自歎不如。中醫見了他點點頭說,能吃能喝而不傷及腸胃,自然最好,但須是配些和中平胃的藥物方為穩妥。西醫見了卻搖搖頭說,這便是西醫所說的“神經質暴食症”,馬大憨身上隻有進食中樞而沒有拒食中樞,應該給他配幾包西藥。中藥西藥,馬大憨也當飯菜吃了,結果還是像先前那樣暴飲暴食。
馬老爺先後為馬大憨延請過七位私塾先生,但每位先生教不到一個月就主動提出辭職,理由是,馬大憨不但資質愚鈍,還貪吃貪睡。一堂課中他至少有半堂課在打瞌睡,剩餘的時間就是嚼著東西發呆。他讀到孔子時,隻對《論語·鄉黨》中談論飲食之道的文字感興趣,而且還非要跟先生探討“束脩”是十串牛肉幹還是十串幹牛肉;他讀東坡的詩文時也隻對《菜羹賦》之類的文章感興趣,而且還一味纏著先生講解東坡肉的製作方法。“我是沒法教你兒子了,以後你還是請個廚子來教他吧。”私塾先生搖搖頭苦笑著對馬老爺說。馬老爺知道兒子資質差,沒指望他讀書成器,因此也就不再強求。
立春時節,馬老爺老爺召集全家人祭了六神祖先、吃了春茶之後,便對馬大憨說:“一年之計在於春,立春是一年的開始。現在,你也該為自己的將來謀劃謀劃了。我已吩咐管家,平日裏他到各村視事時,也帶上你,讓你曆練曆練,增長一些辦實業的才幹。”
站在一旁的管家說:“老爺家的財富好比是滿園的韭菜,割了還會再生。少爺這一輩子即便不用幹活,也可以像戲裏麵的安樂王那樣享之不盡,又何必費心讓他去打理下人幹的活?”
“你這話就不中聽了,”馬老爺意味深長地對管家說,“有兩個漁民,一個漁民十分寵愛自己的孩子,他讓孩子頓頓都有魚吃,卻從不讓孩子出海學打魚,結果他死了之後,孩子唯一能學會的本領就是手心朝上,向人要飯;另一個漁民是聰明的,孩子長大後,他就教會他打魚的本領,結果他死了,孩子仍然能以打魚為生。我講這個故事的寓意你應該是明白的。”
管家聽了馬老爺的話,自然也不敢馬虎,他把馬大憨這一年十二個月要學的活計早早作了安排:正月燈,二月鷂,三月就不是吹響黃泥哨了,三月他要去農家催耕、租賃一年的播獲之具;四月要去田頭看秧苗、去孵坊看雞鴨的長勢;五月要讓佃戶們陪著去田地裏看青,去蠶市看行情;六月要去農圃看瓜果豆菜;七月要去監管早稻收割;從八月到十二月也都是跟農事有關的。管家曉得馬大少爺的腦子不大好使,因此就盡量給他安排一些不用多動腦子的活計,平日裏他隻需要動一下眼睛或嘴皮子就行了。然後管家會問他,明白了?馬大憨點點頭說,明白了明白了。其實他還是弄不明白,為何別人收獲的糧食都要分一些給馬老爺,而馬老爺還要把他們應得的那一部分說成是賜給他們的?
管家整天都在各村之間走動,忙碌得像一頭體力旺盛的驢子。雖然他也曾在寡婦門前留下過腳印,但這隻是他忙碌工作的一部分。管家無論幹什麽事都顯得那麽匆忙。他的雙腿即使靜止不動,雙手也仍然習慣地向前擺動,像要伸進山那邊的村子裏去。馬大憨常常隻能落在後頭,十分沮喪地望著他的背影。他們之間相隔的那段距離,代表著體力和才幹。管家覺得自己是不應該與一個憨子並駕齊驅的。但管家不會遠遠地走出他的視線,因為他要把風風火火的行走過程演示給他看,好讓他回去轉告馬老爺,說他幹得很賣力,說他很忙。馬老爺就曾說過,管家比別人多兩條腿,這意思不是說,他是同時用四條腿走路的,而是說他除了兩條常用的腿之外,似乎還有兩條備用的腿,裝上之後就可以繼續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