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圓圓一進家門就撲倒在沙發上,左伸一個懶腰,右揮一個懶拳,然後把腳一甩,拖鞋橫飛出去,平穩地落在門前換鞋用的架子上:“爸,我餓啦,餓壞啦,今天吃什麽啊?”
爸爸丁絡文從廚房出來,假裝生氣:“吃,吃,就知道吃,長這麽大了,男朋友都有了,還這麽懶。”
“就跟爸爸懶嘛,”丁圓圓翹起嘴唇,做出一副饞得要命的樣子,“陸一洲以後也得給我做飯,我就要吃現成,不然誰願意嫁給他呀。”
“我看一洲是個好孩子,你可不能欺負人家啊。”
“爸,你偏心眼兒。”圓圓嘴裏抱怨,心裏可得意得要命。
爸爸走過去遞給她一杯綠茶,丁圓圓一骨碌坐起來,接過茶杯,剛甜甜地喊了一聲“謝謝爸爸”,她的聲音立刻被廚房傳出來的巨大爆炸聲淹沒了。轟的一聲,廚房裏什麽東西發生了爆炸,爆炸猛烈,聲音巨響,廚房窗戶玻璃似乎都被炸碎了。濃煙裹著尚未破碎的盤盤碟碟像浪頭一樣一下從廚房門滾進屋裏來,整個房間立刻被嗆人的煙霧填滿了,爸爸本能地撲到女兒的身上,用身體遮住丁圓圓。他自己的後背立刻被熱浪和飛來的瓷碗碎片擊中,血從T恤衫的背後猛地湧了出來。
丁圓圓被爆炸聲嚇昏了,爸爸的體重又全部壓在自己的胸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本能地掙紮著想起來,可這時才發現爸爸的身體軟了,圓圓尖聲驚叫:“爸,爸,你怎麽啦?”
爸爸沒有吭聲,也沒有動彈,圓圓伸手一摸,發現爸爸後背全是鮮血。煙霧彌漫的房間裏,爆炸的巨響還在耳邊轟鳴,眼前全是彌漫的霧氣,濃煙夾著火苗從廚房門口狂猛地向屋裏灌,灼人的熱浪滾滾不斷。圓圓知道再這樣下去,她和爸爸都會被煙嗆死被熱浪熏死,必須趕快逃出這個灼燒的地獄。她咳嗽著,用沙發上的毛巾捂住自己的嘴巴,拚命推開爸爸的身軀,但爸爸的身體太重了,笨重的身軀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眼淚像是決了堤似的往外冒,與臉上厚厚的灰塵混在一起。最可怕的是嗆人的濃煙,還有灼人的熱浪,丁圓圓覺得喉嚨像被一隻鋼爪牢牢抓緊,一絲都不放鬆。她終於把爸爸的一條胳膊搭在肩膀上了,爸爸的身體軟綿綿地下垂,掛在圓圓的身邊,似乎失去了知覺。圓圓大腦一片空白,但她咬住牙,支撐著向門口爬。這麽多年艱苦的練功生涯,逼得她流了多少眼淚,但也使得她的身體靈巧敏捷。此時,這些刻苦練習的功夫都起到了作用,她在煙霧籠罩熱浪灼人的房間裏,一口氣硬是把爸爸拽到了客廳的門口。她知道,此刻自己和爸爸的性命就掌握在她的手中,能不能在這煙熏火燎中逃出來,才是事關生死。
她的手指觸摸到棱角堅硬的木門,但她拉不開,房門牢牢地緊閉著,阻擋住不斷噴冒的濃煙,也阻擋了她和爸爸的逃生之路。丁圓圓知道門把手在一米多高的位置上,但她的手怎麽也夠不到那個高度。她不能鬆開靠在自己背上的爸爸,雖然爸爸的重量壓得她抬不起身子,平時開門關門根本不在意的門把手,現在成了生死一線的關口。濃煙嗆得圓圓涕淚交加,就連咳嗽也被哽咽在喉嚨裏,她感到手臂被火灼得劇烈地疼痛,雖然她根本看不到近在身邊的火苗,也感覺不到火焰灼燒時的擺動。
“救命……”圓圓拚命喊出這麽一聲,立刻被窒息得差點兒昏迷過去。她的眼睛模糊了,腦袋拚命向下垂,就像是地心引力突然增強了無數倍的力量。
但她知道,她的喊叫聲微弱單薄,就像是在海浪翻騰中一條小魚的撥水聲。
圓圓努力再掙紮一次,又失敗了,手指什麽也沒有觸摸到,已經無力地垂下來。“救命……”她絕望了,發出低聲的喃喃,隻記得用最後的一點兒力氣,拉緊了爸爸柔若無骨的手臂……
“嗵”的一聲,圓圓感到頭頂傳來巨大的震動,又發生爆炸了嗎?就在這時,一隻堅實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胳膊,直到她被人扶起來的時候,她才知道是有人前來搭救他們了。圓圓緊緊地抓住爸爸,她用她十八歲青春的生命,牢牢地把爸爸抓在自己的手中。
“圓圓,圓圓,是我,快抓住我的手,快!”
半昏迷的狀態下,丁圓圓能夠感受到這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急促,鎮定。
“一洲!”她忽然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安全感。她鬆開捏住爸爸的手指,感覺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起來,向樓下奔跑。
就在丁圓圓家發生爆炸的時候,陸一洲騎著自行車剛巧到達圓圓家的樓下。此時,爆炸聲響起,四樓丁圓圓家的廚房窗戶像水壩崩堤一樣,噴出一股巨大的濃煙。煙霧裏火光閃閃,山搖地動,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隆聲。
陸一洲愣住了,他迅速向樓上奔去。他一腳將房門踢開,接著就看到煙與火中掙紮的兩個人影。陸一洲抓住前麵比較弱小的人的手臂。手臂柔細,肯定是丁圓圓,但他卻感到有兩個人的重量。這時,濃煙已經迅速從房門溢出,充斥整個樓道。陸一洲顧不上多想,抱起半昏迷的丁圓圓就向樓下跑,一邊跑一邊向剛剛衝上來的人們吼道:“快,門口還有一個男人,門口還有一個男人!”濃煙像布團塞住他的喉嚨,幾乎使他喘不過氣來。
剛剛衝上來的鄰居們被嗆人的濃煙擋住了,他們站在樓道中央,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陸一洲喊道:“快點幫我把人送下去。”鄰居七手八腳從他背上接過身體已經發軟的圓圓,陸一洲返身,毫不猶豫地又衝進煙霧彌漫的樓道。這一次,困難更大了,濃煙更濃了,火勢更大了,根本無法呼吸。陸一洲脫下T恤衫,捂住口鼻,喘過一口氣,接著又向上猛衝。他知道,樓上丁叔叔已經窒息幾分鍾了,丁圓圓不顧一切緊拉著丁叔叔的情景令他感動,也讓他決心即使拚出性命也要把丁叔叔救出這片火海。他的眼睛被淚水淹沒,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嗓子被濃煙堵住,發不出聲音。他隻好用手胡亂摸索著前進,憑著感覺尋找剛才救出丁圓圓的位置,這時,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陸一洲心裏一喜,彎腰抱住丁叔叔的雙腋,不顧一切地往樓下奔跑,終於鑽出了那個濃密的煙團。陸一洲用胳膊肘砸碎樓道窗戶上的玻璃,一股清新的空氣湧入,他勉強能夠喘上一口氣。低頭一看丁叔叔,似乎已失去知覺。他把丁叔叔的衣領扯開,讓他能夠對著窗戶呼吸。這時,他感覺扯斷了一根很細但很結實的繩子,一件又薄又輕的物件從領口掉了出來。由於繩子的揪扯,陸一洲注意到了這個物品,他顧不上多想,隨手把物件裝在褲兜裏。這時,丁叔叔的胳膊動了一下,似乎在恢複知覺。陸一洲架起他的胳膊,拉到自己的肩膀上,低聲說:“丁叔叔,您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可以下樓了。”
丁團長想說話,但窒息使得他無法開口。陸一洲吃力地架起他,一步一步沿著台階向樓下移動。終於有人從樓道裏跑上來,大家七手八腳抬起丁團長向樓下奔去。出了樓門,丁圓圓已經能從地麵坐起來了,她麵孔被煙熏得漆黑,手上全是燒傷,衣袖撕爛了,露出黑紅色的傷口。圓圓撲過來,抱著丁團長哭叫:“爸爸,爸爸,您醒醒!”
樓門前聚集起大群的鄰居,一些人喊著救人,叫救火車,一些在慌忙地用手機報警。陸一洲小心地把丁叔叔放在地麵,讓他吸進幾口新鮮空氣。丁團長的傷勢比圓圓嚴重多了,他渾身血肉模糊,呼吸艱難,除了燒傷的痕跡,後背上還深深地紮進幾塊碎碗的硬塊。陸一洲讓他側身躺在地上,把手指搭在脈搏上,感到還有微弱的跳動,頓時放下心來。看看此時的丁圓圓,她眼睛血紅,渾身痙攣地顫抖著,她向陸一洲喊叫:“快點兒救爸爸,求你快點兒救爸爸!”
陸一洲一手抱著丁圓圓,一手向包圍上來的人們揮動:“請大家站遠些,請別圍過來,別影響丁叔叔呼吸!”
鄰居們默默地向後退,讓出大塊的空間。遠處,已經能夠聽到救護車的呼嘯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