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作響的觀眾席上,坐著一男一女兩個黑頭發黑眼睛有明顯東方人特征的觀眾,在金發碧眼的歐洲觀眾中間,這兩個人顯得格外紮眼。在演出的整個過程中,那位男觀眾一直處於一種睡眠狀態,腦袋半垂,眼睛無精打采地半眯半合。而在他身旁的那位女觀眾倒是興致勃勃,情緒高昂。她目瞪口呆地望著表演場上每個驚險的動作,嘴巴半張著隨時準備大聲喝彩。很多時候,她又轉移眼珠津津有味地注視著電視現場講解員。灼熱的眼光一會兒落在這位時髦女郎的裝束上,一會兒又關注起她的舉止。有幾次她想推醒身邊的同伴,發表一番對講解員的評論,但看到他一臉疲憊的倦容,她又使勁忍住了。
當貴賓席上的歐洲女人驚聲尖叫時,男觀眾已經豁然坐直,雙眼瞬間射出炯炯目光,他的眸子精光四射,銳利無比。他迅速掃視著周圍的一切,不放過任何可疑的細節。
“小芳,記住剛才發出喊叫的那個貴賓包廂的位置。”
“是,隊長。”
北京市公安局刑警李警官與他的戰友警員小芳這次到歐洲是出席國際刑警的一個交流例會,會後閑暇,熱情的東道主便邀請他們參加每年一度的馬戲盛會,並且為他們購買了最好的座位票。如果不是今晚有中國代表團的表演節目,李警官一定會婉言謝絕這個邀請。因為臨出國前夕,他和戰友連續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地追蹤一個大案子,案子還沒有結束又直接乘坐飛機到了歐洲,他正趁此閑暇抓緊時間睡睡覺以適應時間差。隻有小芳興致勃勃精神亢奮,用她自己的話說,畢竟比李警官年輕七八歲。況且,雖說是第二次出國,但第一次本來要在意大利周遊一圈,結果,被一個羅馬戒指的案子糾纏住,從羅馬火車站開始,眼睛光顧著盯緊前麵的目標了,連地中海沙灘曼妙多情的景致也沒顧得及看上幾眼。那趟差事兒,等於是沒出國。所以,這次出國開會,小芳自認為應該算是第一次海外出差,手頭沒有案子壓力,自然心情激蕩,精神抖擻,興致昂揚了。
今晚的演出遭遇如此重大的變故,不得不提前結束。連從開場以來一直擺放在主賓席前那尊熠熠閃亮憨態可鞠的金小醜和銀小醜獎杯也遭到意想不到的冷落,被人收拾起來,塞進木箱。觀眾在主持人懇請大家諒解,並宣布今晚演出就此結束以後,按順序平靜地離去了。幾千人在突發的變故麵前,自始至終沒有人表現得過於驚慌失措,更沒有人在退場時前呼後擁。他們都沉默著,帶著凝重的表情依序退場。
安靜下來的馬戲大篷空曠冷清,環繞在表演場之外的觀眾席上一排排階梯式座椅逐層升高,像是整齊碼放的積木玩具。李警官和小芳走下觀眾席,來到摩納哥警察臨時圍起的警戒線前,出示了證件,得到允許後,進入馬戲場內與表演台相連的後台。那裏,中國代表團的小演員們正惶恐地紮成一堆兒等待著進一步的消息。稍微成熟一些的男演員們像衛兵一樣圍繞在這群女孩子周圍,而此時女孩子們依然處於驚恐萬分的狀態,有好幾個年幼的演員嚇得哭個不停。李警官看到一個身材矮壯、動作穩重、領導模樣的人正在指揮搬運道具,就走過去向他出示了證件。
“您是國內的刑警?”這個領導模樣的人驚訝得嘴巴張得老大,如同是在夢中,“你們這麽及時就趕過來了?”
說完,他自己也覺得這話講得沒頭沒腦,不由得有些慌亂,李警官打斷他:“你是這裏的團長嗎?”
“對對,我姓丁,一橫一豎彎勾那個丁,丁絡文,是這個雜技表演團的團長。”
“好,丁團長,我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你盡管問,盡管問。”
李警官沉默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用夾煙的手指向團長比劃了一下:“抱歉,忘記問一句了,這裏可以吸煙嗎?”
團長聳聳肩:“都什麽時候了,誰還會在意這點兒細節。”
“謝謝。”李警官說,“梁雯麗是你的團員嗎?”
小芳用一種驚訝的眼光瞟了李警官一眼,心裏暗暗嘀咕:“這家夥,剛才不是睡著了嗎?怎麽連摩納哥電視台節目主持人介紹節目的法語都聽懂啦?”
“對,是我的團員。”團長講這句話時嗓音發顫,“她的父輩,甚至祖父輩都是我們團的台柱子。”
“雜技世家?”
“對,國內著名的雜技演員梁海波大師的孫女。”
“可以給我一張有你國內單位電話號碼的名片嗎?”
“當然,當然可以。”團長用顫抖的手指夾出一張名片,遞給李警官。李警官仔細打量這張鑲著金邊的漂亮名片,繼續問:“梁雯麗這次是第二次參加蒙特卡羅國際馬戲大賽?”
“對,對,她去年得了國際馬戲金小醜大獎,今年本來……”
“誰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團長手指不遠處身穿紫色服裝的一個女孩子:“馬瀾,那個穿紫色衣服的女孩,她跟梁雯麗最知心了。”
李警官向小芳使了個眼色,小芳馬上走過去向馬瀾打招呼。馬瀾瞪著一雙依然驚恐未消的大眼睛打量小芳。由於還沒有卸妝,她的眼睛顯得又黑又大,眼影被淚水打濕了,眼圈周圍一片模糊。
“我需要檢查一下雜技團的裝備和道具,現在方便嗎?”李警官問丁團長。
“沒關係,反正現在即使回賓館也沒有人能吃飯睡覺,多耽擱一會兒沒關係,我讓搬道具的演員暫停一下。”
在與團長說話的時候,李警官的視線不時地掃向驚擾不安的演員們。這群以孩子為主的演出團體,此刻顯現出了團結一致互相關切的精神。大家的眼光不時投向丁團長,好像這位身材魁梧的團長就是他們的主心骨兒。
團長隨李警官簡單地檢查了幾樣與馬術有關的道具,馬鞍、馬鞭以及各種糾纏在一起的籠套。所有的馬匹此時都關在後麵的一個裝有馬槽的院子裏。李警長挨個撫摸馬匹的身體、脖頸、鬃毛,從外表上看,沒有任何疑點和毛病。
一直陪伴李警官的丁團長似乎心事重重,少言寡語。李警官理解他的心情。出了這麽大的人命事故,團長的心裏肯定不好受。何況死去的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團裏的台柱子,也是這次獲獎呼聲最高的梁雯麗。從身世上講,團長與梁雯麗的家人很可能還是老世交。這樣的境況下,他能夠沉得住氣,不顯慌亂地協助李警官調查,已經顯露出不凡的魄力和領導才能。
例行檢查很快就進行完畢。李警官知道,摩納哥警方一旦找到合適的翻譯,馬上會派人向馬戲團了解情況和記錄證詞,所以,他不願意多耽誤團長的時間。
“這是我的名片,我後天一早就要飛回北京。很可能,我會在北京與你繼續聯係,希望你能夠配合。”
“當然,當然,回到北京,向上級領導匯報後,我還要專門向公安部門匯報情況,那時候我會抓緊與你聯絡。”丁團長不緊不慢地說,同時與李警官緊緊地握手。
結束與丁團長的談話,李警官向正在與馬瀾談話的小芳打個手勢,小芳跑過來:“頭兒,我跟馬瀾還沒有談完呢。”
“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時間。目前看,這個案子有可能不像我們開始時預計的那麽簡單。”
“為什麽?我沒有看出什麽異樣啊。”
“回頭再跟你細說。現在,咱們到演出現場看看。”
“那裏的摩納哥警察還沒有檢查完呢。”
“差不多了。”李警官詭秘地一笑,“剛才路過,我看到他們都集中在表演場後台搜查。其實,該搜查的地方,他們很可能疏忽了。”
“他們會讓我們跟著一塊兒摻和嗎?”
“看看這個。”李警官把手機遞給小芳。
“你找施密特探長幫忙了?”
“我拿到特許,可以到現場協助摩納哥警方取樣。”
摩納哥警方已經在表演場內忙活完了。死者已被移走,她躺下的地方,用白粉重重地描出輪廓。戴著白手套的法醫和表情嚴肅的警員仔細搜尋了演出場地、觀眾看台以及舞池附近裝飾高雅的環形包廂。他們檢查得認真仔細,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李警官與小芳二人進入空曠的演出場,一位值班的年輕警員向他們敬禮,簡單地介紹了幾句。從這幾句話裏麵,李警官得知他們的搜索毫無發現,整個案情此時還茫無頭緒。他點頭表示感謝,用手指貴賓包廂:“我們可以到那個地方看一看嗎?”
摩納哥刑警有些好奇地打量了李警官一眼,不理解他們為什麽不進入現場,隻對貴賓包廂感興趣。他點頭說:“請自便,我們的人已經把那裏的每一寸土地都翻遍了。不過,如果你們有任何新的發現,請與我們互通消息。”
“當然,我們會的。”
環形的貴賓包廂緊靠著表演場,是由硬木分隔出的一個個圓形的空間,像是環繞著圓形演出台的一片片花瓣。每個貴賓包廂的四周,都包裹著舒適的沙發座位。包廂正中,設置著一個固定在地麵的硬木桌子,油漆的桌麵是用彩色硬木拚成的漂亮圖案。
小芳隨李警官走進第一個包廂,發現這正是貴婦人發出慘叫的那個包廂。李警官扭頭衝她咧嘴一笑,小芳被逗樂了。這個家夥剛才明明瞌睡得前仰後合,怎麽能夠判定貴婦人發出叫聲的準確位置?
兩個人在包廂裏仔細搜索,但小小的包廂方寸天地,一覽無餘,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小芳搬搬桌子抬抬沙發,發現家具都是固定的,中間又沒有任何縫隙,簡直無密可隱。李警官不厭其煩地把她翻查過的地方再看一遍。小芳拍拍手:“嗨,這個家夥肯定身無旁物,或者小心謹慎。也有可能,殺手根本就不坐在這個包廂。”
說到這裏,她忽然頓住了,她發現李警官正在耐心地用指甲撥弄沙發與木板牆之間的夾縫。很快,一條被緊緊夾住的很細的紅色絨線露了出來,絨線的顏色與栗色的沙發表麵極其接近,不用放大鏡簡直無法察覺。漸漸地,絨線變粗變長了,原來這是一根結實的絲繩。李警官捏住絲繩的一端,往上一提,隨著纖細的紅絲線不斷拉長,最後竟然揪出了一塊呈半孤形的又小又光滑的藍寶石。
“咦?你怎麽發現的這根線頭啊?”小芳佩服而又不解地問。
李警官歪著腦袋觀察這個拴在紅絲繩上的幽藍色的寶石,隨口答道:“如果你坐在這裏,企圖不被人察覺地瞄準什麽,沙發會被擠成什麽形狀?能想象得出來嗎?”
小芳按照這個思路把身子歪向沙發,立刻發現沙發的皮麵壓陷了下去,從而形成這樣一個縫隙,當人一離開,隙縫立刻嚴嚴實實地合並起來。“哇,隊長,你簡直神啦!”
這是一個形狀特異、顏色幽深的小塊寶石。寶石的一個側麵呈整齊的直線形,但另一麵,則呈現出三個像雲朵一樣的整齊的弧形。細小玲瓏的藍寶石表麵圓潤光滑,散發出熒熒的光。可惜的是,這不是一塊完整的寶石,而很像是一塊碩大的寶石被切割成幾塊的樣子。這種寶石往往個體很小,價值不凡。如果這塊寶石原本是完整的一塊,那麽,在沒有切割之前,肯定體積碩大,質地純正,無疑會是一個價值連城的寶物。再仔細觀察,如果把寶石放在光線下,很容易就能發現寶石表麵密布著纖細整齊的線條。這些雕功精細的線條,構成了一個形象怪異的圖形,但由於寶石呈半弧形,所以從這塊藍寶石上隻能看到雕刻的局部。此外,在寶石的兩側,各有一隻小孔,這一對孔洞,顯然是為了把寶石固定在什麽地方而專門設置的。現在,其中一隻孔洞卻被一條結實的紅絲繩洞穿而過,使得寶石成為一件可以懸掛在脖頸上的寶石飾物。
小芳仔細端詳藍寶石上的圖案,她覺得這似乎是故宮院內放置的日晷的局部。
“知道這塊藍寶石的產地嗎?”李警官自言自語地問。
“似整似斷,雕刻精良,重量豐盈,很明顯是歐洲風格的雕刻。”
“為什麽?”
“上麵刻度的數字是羅馬字啊。”
李警官點頭,把藍寶石翻至背麵。
“你看看這裏。”他把寶石轉向燈光的方向,小芳隱隱約約發現有一行小字。
“這裏寫的什麽字啊?”
“咱們這樣子看不出來,需要借助儀器。走,摩納哥警方的人都撤光了,我給施密特探長打個電話,看能不能把物證帶回去好好參詳,我覺得,這寶石上的字跡很像是咱們中國的甲骨文。”
“我先用電腦把藍寶石的圖片掃描下來吧。”
“你把電腦也帶來了?”
“我不會用雜技團的電腦嗎?剛才我向他們臨時借來了。”小芳一臉輕鬆。
李警官反複端詳手中的藍寶石,透過劇場明亮的燈光,隱約可以看到寶石表麵精心雕刻的字跡和圖案的痕跡。這些痕跡由於年代久遠而變得模糊不清。隱約之中,隻能判定一些既不像文字,又不像數字,而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符號。這些陳舊難辨的符號,有些像是身著奇怪服飾的人物,有些又像是獸頭人身的怪物,還有一些則是牛馬羊的輪廓或者某種生活用品的花紋。小芳借著燈光,用數碼相機在寶石各個側麵拍照,然後把數據輸入電腦。
兩個人隻顧著搜尋,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他們的對麵,那些高高聳立的階梯式觀眾座椅中最高層的兩個椅背之間,露出一隻竭力睜大的眼睛,這隻眼睛烏亮機警,死死地盯住李警官手中那塊晶瑩剔透的藍寶石,眸子裏充滿了震驚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