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麗小姐很不滿意交給她的差事。機場離鎮子很遠,坐出租車去又很熱,路上很顛簸。克拉克先生說:“明天下午交給你一個任務,就是那個被扔在蘇丹的瘋子。從特蘭薩弗利卡因把她帶來。我禮拜一要把她弄到《美國商人報》上去。她病了,或者虛脫了,或者出了別的事兒。最好把她帶到華麗飯店去。”就在那天早上,阿爾及爾的伊萬斯先生終於到了巴爾的摩的家中。一切正常。車從鎮子出發時,太陽已經落到了聖克魯茲城堡後麵去了,但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一個小時。
“媽的,蠢貨!”她自言自語道。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被派去接一個病人,或者是束手無策的女同胞。每年都會交給她一次這樣的任務,她恨透了這個鬼差事。她對克拉克說:“兜裏沒錢的美國人是會被排斥的。”她問自己,到底是什麽能夠吸引一個有教養的人來到非洲炎熱的內陸?她自己曾經在非洲的寶蘇達待過一周,實在是太熱了,她幾乎都要暈過去了。
等她到達機場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山被夕陽照得通紅。她在手提包裏摸索著克拉克先生給她的那幾張紙,終於找到了。要接的人應該是凱瑟琳·莫斯比夫人。她把那幾張紙又扔回手提包裏。飛機已經著陸,孤零零地停在那塊空地上。
她下了車,要司機等她一會兒,然後匆匆忙忙地進了一扇寫著“候機室”的門。她一眼就看見了正垂頭喪氣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一個特蘭薩弗利卡因的當地人正抓著她的胳膊。她穿了一件藍白相間的花格裙子,那種衣服隻有歐洲傭人才會穿,她自己的洗衣女工阿西紮都會在猶太社區買比眼前這件好得多的衣服。
“她真是已經落魄到了極點。”菲麗小姐想。這時她才注意到這個女人比自己想的要年輕許多。
菲麗小姐走過房間,整了整衣服。這是她上次去巴黎度假時借的。她站在兩個人麵前,衝他們笑了笑。
“是莫斯比夫人嗎?”她問。一個男人和那女人同時站了起來,他還抓著她的胳膊。“我是從這裏的美國領事館來的。”
她伸出手。那女人笑了一下,麵色蒼白,握了一下她的手。“你一定很累了吧。路上用了多少天?三天嗎?”
“是的。”那女人看看她,不是很高興。
“太可怕了。”菲麗小姐說。她轉身對著那個男人,主動和他握了握手,用她那幾乎沒法讓人聽懂的法語感謝了他。他鬆開了那隻一直抓著人的胳膊,用那隻手回敬了她的感謝,然後馬上抽回手重新抓住那女人的胳膊。菲麗小姐皺起了眉頭:法語有時還真是莫名其妙地笨拙。她得意地抓著吉特的另一隻胳膊,三個人朝門那兒走去。
“可憐啊。”她對那個男人說,她希望對話直接一點,然後又對那個女人說:“你們的行李怎麽辦?你們都懂當地的習俗嗎?”
莫斯比夫人說:“我沒有行李。”邊說邊看著她。
“你沒行李?”她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麽了。
“所有的東西都沒有了,”莫斯比夫人低聲說。他們走到了門口。那個男人把門打開,鬆開了她的胳膊,站到旁邊讓她們過去。
“終於要走了。”菲麗小姐高興地說,她開始催莫斯比夫人往汽車那兒走。“噢,太遺憾了!”她喊道,“真是太可怕了。但是你會把它們都找回來的。”司機為她們打開門,讓她們上來。從路邊的石頭那兒開始,那個男人就很不安地從後麵看著她們。“太有意思了,”菲麗小姐接著說,“有趣得很。沙漠這麽大,但是卻沒有真正丟過什麽東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有時過幾個月之後,那些東西就自己又出來了。我敢說那會給人幫很多忙。”她看了看她那雙黑色的棉襪子,還有那雙已經穿破了的棕色的鞋,已經快要磨穿了。“再見,謝謝。”
她衝那個男人說,汽車這時已開始上路了。
當他們上了公路以後,司機開始加速。莫斯比夫人慢慢地前後晃動她的頭,懇求地看著她。“麻煩快點!”菲麗小姐衝司機喊道。“你這可憐的家夥。”她差點說出來,但覺得這樣不太好。“我當然無法欣賞你的所見所聞,”她說,“這段旅程走得太辛苦了。”
“是啊。”她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當然了,有些人看上去好像不太在乎這一路的髒和熱。當他們回到家時,他們就開始瞎說這個地方的事情。我想讓他們送我去哥本哈根,現在已經為這事忙了一年了。”
菲麗小姐停下來不說話了,朝外麵看一輛當地的正緩慢前行的公車,他們很快就超過了這輛車。她察覺到身邊坐著的這個女人身上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讓人惡心的味道。“她可能是得了什麽病了。”她自言自語道。從眼角觀察了一會兒,最後她問:“你到那兒去了多長時間啊?”
“很長時間。”
“你感覺不舒服有很長時間了嗎?”另一個人問道,“他們發電報說你病了。”
莫斯比夫人不想回答,向外看了看進入夜色的小村莊。遠處可以看見城市的點點燈火。她心裏想,一定就是這裏了。事情其實就是他們所說的那樣:她生病了,而且已經病了好幾年了。她想:“我怎麽可能坐在這裏,卻什麽都不知道呢?”
當他們的車開到城市的大街上時,一座座建築物、過往的行人和車輛都從他們的車窗邊經過,一切看上去都很自然——她似乎有一種感覺,她了解這個小鎮。但是一定又有什麽事情出了問題,否則她會準確地記得自己是否曾經到過這裏。
“我們將把你送到華麗飯店。在那兒你會感覺好一些。當然了,那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但是肯定會比你在樹林子裏麵待著要好多了。”菲麗小姐對自己的很強的理解能力都感到好笑,暗自想:“她真有幸竟讓領事館對她小題大做,領事館的人甚至都不會住華麗飯店。”
當汽車停在旅館前麵的時候,行李搬運工出來開門,菲麗小姐說:“噢,順便告訴你一聲,你的一個朋友,一個叫特納的先生,這幾個月來一直給我們發電報或者寫信,問了一堆問題,像連珠炮一樣。他很擔心你。”她看了看身邊的這個女人。
車門打開了,這時她的臉色很蒼白,麵部表情很奇怪,很顯然那是一張充滿了敵意的臉,菲麗覺得自己一定是說錯話了。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自作主張,”她接著說,口氣軟了下來,“但是我們已經答應那個人了,如果我們能和你聯係上的話,就會馬上通知他。而且我們也從沒有懷疑過這一點。撒哈拉是個小地方,真的,你一到那兒就能發現。在那兒人是不會消失的。可不像在這兒,卡斯巴是個大城市。”她越說就越覺得不舒服。莫斯比夫人看上去完全沒有注意到正站在那兒的行李搬運工,好像她什麽都沒有注意到。“不管怎樣,”菲麗小姐接著說,顯得有些不耐煩,“當我們確定你要來的時候,我們就給這位特納先生發了封電報,所以要是現在您在這兒看見他也一點都不奇怪,也許就在這家旅館裏呢。你有問題可以問我。”
她拉著她的手。“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會讓這輛車開進去。”
她說,“我們和這家旅館一直有聯係,所以什麽事情都安排好了。如果你要在上午來領事館的話——”莫斯比夫人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就像一個石頭人一樣。過往的行人都看著她,她的臉映在旅店門口電子牌匾的燈光下,臉色完全變了。菲麗小姐嚇壞了,她盯著她的大眼睛看了半天。“我的天啊,這個女人是個瘋子!”她自言自語道。菲麗小姐打開車門,跳下來,跑到旅店的前台。她花了好長時間才讓人聽懂自己的話。
幾分鍾過後,有兩個人走到正在外麵等著的汽車前。他們朝裏麵看了看,又看了一下人行道。之後他們向那個司機問了點什麽事情,司機隻聳了聳肩。這時,一輛擁擠的汽車開過,裏麵載的大部分都是穿著藍色工作服的當地碼頭工人。車裏麵的燈光昏暗,站著的乘客不停地來回搖晃。汽車鳴著笛,拐過街角,開始上了山路,經過埃克繆爾·諾伊索克斯咖啡館,遮陽篷在傍晚的微風中拍打著。經過地鐵站酒吧時,那裏的音響開得很大,幾乎是在咆哮。又經過了法國咖啡店,那兒的鏡子和黃銅製品閃閃發亮。汽車繼續前進,發出很吵的聲音,在街道上擁擠的人群中開辟出一條通道,又轉過一個街角,開到加利耶尼大街,緩慢地上坡。下麵可以看見碼頭的燈光,在緩緩流動的河水裏扭曲著。然後,一幢幢破舊的大樓慢慢逼近,而街道卻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在阿拉伯區的邊上,滿載乘客的汽車拐了一個大大的U形彎,停了下來。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