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陵急於把他從義勇軍營長口中聽來的重要消息迅速地向齊學啟報告。可是,自進入戰俘營後一直受到優待的齊學啟,此時卻正飽受著日本人和中國敗類們喪心病狂的摧殘。
緬甸日軍司令部此時正在抓緊準備向印度進攻,而在這樣一場大戰中,急需得到當地武裝力量的大力協助。可是,由於日軍急於全麵控製緬甸,以便更加肆無忌憚地掠奪緬甸的各種寶貴資源來滿足各個戰場的巨大物資需要,於是迫不及待地采取了一係列操之過急的行動。
首先,日本人瓦解了前不久還為他們效過犬馬之勞的“緬甸義勇軍”,讓這支寄托著緬甸人獨立希望的唯一武裝力量變得名存實亡。這樣,在他們實施掠奪行動的過程中緬甸人便喪失了反抗的基本力量。
隨後,於1943年8月1日,日本人又導演了一出與中國東北的滿洲國性質完全一樣的“緬甸獨立”的鬧劇。巴莫擔任國家元首兼政府總理,昂山任國防部長,吳努任外交部長。緬甸人民渴望獨立,也相信了日本人的“承諾”。
可是,緬甸人民很快便認識到日本人給予他們的是“鍍金獨立”,而不是“真金獨立”。緬甸人民不僅被欺騙了,而且在現實中看到日軍比英國人更壞,更貪婪,更殘暴。被裁減的“緬甸義勇軍”官兵,逃進深山老林,向著日本人反戈一擊。抗暴的槍炮聲一響,當初的“大救星”日本皇軍轉眼之間又變成了緬甸人尤為痛恨的頭號敵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昂山將軍不失時機地秘密潛往勃固國防軍的一座兵營裏與緬共另一主要領袖德欽丹東,以及克欽族、撣族、果敢族、藍伽族的代表秘密商議,決定成立“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由昂山任最高負責人,德欽丹東任總書記。吳努與奈溫也是重要的領導人。不久後又在昂山將軍的官邸商討製訂了一係列反抗日本法西斯的秘密武裝行動計劃,把全國武裝起義的槍炮聲打得翻天覆地。
日本人根本沒有想到,他們一手扶植起來,在日軍進攻緬甸戰役中為他們立下赫赫戰功,並在他們此後的掠奪行動中起“保駕護航”作用的昂山將軍,正是星火燎原般在緬甸全國發展壯大起來的武裝反抗力量的頭號領袖。
大戰在即,緬甸人也不可用,那麽,日本軍事當局便把目光盯在了緬甸華僑、印僑和中印兩國戰俘的頭上。
印度偽軍的領軍人物早已有之,此人正是在印度大名鼎鼎無人不知的蘇巴斯·錢德拉·鮑斯。錢德拉是印度著名的政治和社會活動家,狂熱的印度獨立的鼓動者。
日本占領東南亞後,日本首相東條英機想趁勢打進印度,取代英國。
錢德拉也正在為爭取印度獨立的問題上謀求日本政府的支持,因此當錢德拉在1943年6月飛往東京向日本政府企求援助時,東條英機就宣布將給予各種援助,以使印度獲得“完全獨立”。於是錢德拉便於1943年10月,在新加坡宣布成立“自由印度臨時政府”。由他擔任國家元首、總理、軍事部長、外交部長和印度國民軍最高司令官。
英軍俘虜中的印度士兵和日占區內的印度僑民成為錢德拉的國民軍的主要兵源。在日本人的大力支持下,很快國民軍便擁有了3個師,人數超過了9萬人。日軍攻占緬甸後,錢德拉率國民軍在仰光登陸。此時的錢德拉過於樂觀地判斷了形勢,他以為此時在東南亞戰場連戰皆敗的英國人早已是一隻垂死的病虎,而他率領的是一支為祖國的獨立自由作戰的正義之師,隻要他的國民軍揮師進入久違的國境,受苦受難的印度同胞一定會群起響應,高張義旗,以迎王師。所以堅持單獨以印度國民軍的力量解放印度。國民軍懷著必勝之心從東麵向印度發起進攻,沒想到重病的老虎畢竟不是貓,確如錢德拉所預料的一樣,印度人民的確紛紛起義,配合國民軍的進攻。但沒有武裝力量,甚至缺乏有威望的領導人的民眾,在英國人的精良槍炮之下無異於一群群待宰的綿羊。國民軍進入印度邊境後,初戰即被英軍重兵包圍,打得落花流水,隻有三成的國民軍官兵活著逃回了印緬邊境線。受到如此重創的國民軍官兵士氣低落,錢德拉明白靠印度人的力量解放祖國的美夢瞬間被無情的現實粉碎。
曆史驚人地相似!錢德拉肯定不會不知道“緬甸義勇軍”的悲劇性命運。但是,為了使印度人民獲得獨立,即便明知是飲鴆止渴,錢德拉也隻能硬著頭皮把這杯毒藥喝下去。
11月4日,剛從印度大敗歸來的錢德拉趕往仰光,與留著八字胡須的日本駐緬甸方麵軍司令河邊正三進行會談。他作出了一個決定,把自己手下所有的殘兵敗將編為一個師,交給日軍指揮和訓練,不能在解放祖國的戰鬥中擔當主力,至少也應當成為一支協助日軍進攻的偏師。
錢德拉出此下策,是因為印度國內的反英力量遭到了英國當局殘酷的鎮壓,這也讓他清楚地認識到,僅僅依靠印度人民的力量謀求祖國的解放已經徹底無望,隻有依靠日本軍隊,他才有可能在極短的時間裏重返新德裏。
讓錢德拉感到絕望的原因是,印度反英組織的領導人幾乎已被英國人一網打盡。
日本人認識到錢德拉的一師印度人在他們即將發起的對印作戰中將起到的重要作用,立即將其調到印緬邊境線附近,與瓦魯班不足百公裏之遙的加邁進行訓練。
瓦魯班集中營裏的數百名印度戰俘也全都踴躍地參加了國民軍。
日本人左手握著這樣一支印度武裝還嫌不夠,他們更希望右手也能握著這樣一支中國偽軍。
此時緬甸華僑雖大量逃亡,仍有超過30萬人遍布於全緬各個大小城鎮和山區。而且華僑在緬甸的經濟和社會生活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
被關押在瓦魯班的中國戰俘就有近千人,再加上平滿納和仰光各地戰俘營裏的中國戰俘,總數在5000人之上。如果能把緬甸的華僑與中國戰俘組織起來,成為一支名義上由中國南京政府領導下的盟軍,在日軍即將發動的大戰中,必將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而這樣一支由中國人組成的武裝力量,當然得由最有威望的中國人來指揮。
這個最理想的人選,無疑就是此時呆在瓦魯班戰俘營裏的齊學啟將軍。
日本駐緬軍總司令部將齊學啟將軍被俘的消息通知了南京的汪偽政府,並談到緬甸軍事當局急需一支由中國戰俘和華僑組成的武裝力量協助日軍作戰,而齊學啟則是這樣一支部隊最理想的指揮官,請求汪偽政府設法協助勸降。
汪精衛對此事不遺餘力,立即派軍政部長葉篷親往長沙尋訪齊學啟的家人,準備將他們帶到緬甸,作為要挾。豈料這一招沒有奏效,因齊學啟的家人均去了重慶,葉篷結果隻得在長沙和杭州尋得齊學啟舊交故友,包括齊學啟上私塾時的老師範元仲等12人,於1943年7月中旬,由葉篷親自帶領,先飛仰光,再轉飛至瓦魯班。
此時田中新一師團長前赴新平洋視察日軍防務,鈴木植之大佐成為了這場鬧劇的執行導演,他帶著葉篷等12名勸降者驅車趕到戰俘營,然後讓哲內少佐把齊學啟接來與勸降者見麵。
“劇場”設在學校,齊學啟走進屋子,一眼看見了孤零零坐在屋裏的一個老人,不禁大吃了一驚。
“範老師,你怎麽會到這裏來了?”
已經禿頂的範元仲拄著拐杖失態地迎上前來,語無倫次地說道:“學啟……學啟……你受苦了。”
齊學啟心中了然,雙手扶著範元仲坐下,然後對著老師深深鞠了一躬,說道:“學生是軍人,行軍打仗,保國衛家,苦是免不了要吃的。不過,老師年事已高,還遠赴緬甸,學生本應竭誠款待。隻可惜眼下身陷牢獄,不能以學生之禮來侍奉師尊了。”
範元仲怔怔地看著他,嘴唇直顫。
齊學啟繼續說道:“老師,我至今還記得,你給我們講的嶽母刺字的故事,還有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名句。學生後來投筆從戎,陣前殺敵,也是自小受到老師的教誨所致。”
範元仲雙手扶杖,老淚縱橫,舉目向天,不置一言。
門突然開了,鈴木植之帶著一大幫中國人走了進來。
齊學啟一看,來人除了鈴木,其餘的十來人全是他的朋友故舊。其中還有他過去的上司,早就跟著汪精衛當了大漢奸的葉篷。
朋友們見了他,皆神情各異,多數人像範元仲一樣,話在眼中閃爍。
見場麵尷尬,大漢奸葉篷上前叫著齊學啟的字與他親熱招呼:“敦鏞兄,別來無恙啊。”
齊學啟話中帶刺,冷冷回道:“葉長官,我是以你原來在國民政府裏的身份稱呼你呢,還是稱你南京政府的葉部長為好?”
“敦鏞兄為人剛直,受了這麽多罪,看來脾氣依舊啊。”
“我這脾氣改不了,也從沒打算改。”
葉篷尷尬一笑,說道:“愚兄這次來,實是奉了汪主席之命。汪主席得知敦鏞兄在緬甸蒙難,寢食難安,特意讓我前來向日本朋友說項,接你到仰光休養。”
“扶危濟困,雪中送炭,那我可得好好感謝一下汪主席的美意了。”
鈴木道:“齊先生,為你們老朋友在異國重聚,本人已特意備下薄酒,請到桌上再與你的朋友們接著敘談。”
宴席就擺在鄰屋,菜肴十分豐盛,雞鴨魚肉,高杯矮盞,氣氛卻顯得十分奇怪,範元仲等多數人沉默不語,說話最多的是葉篷與鈴木,無非是要齊學啟認清形勢,改弦更張,出來組建偽軍部隊,協助日本皇軍作戰。
齊學啟見著滿桌酒菜,索性來了個借花獻佛,打斷葉篷與鈴木的談話,不斷斟灑敬範遠仲與其餘朋友,談及陳年往事,舊時趣聞,說到樂處,還忍不住放聲大笑。大家大塊吃肉,大口飲酒,似乎真把這當成了老友相聚的場合。
等到他們吃飽,喝足,葉篷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宣揚南京偽政府如何的深得萬民擁戴,汪主席如何登高一呼,國軍爭相來歸,很快便建立了一支超過50萬人的軍隊等等,吹了個天花亂墜。
齊學啟實在聽不下去了,將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擱,大聲訓斥道:“爾等小人,靦顏事仇,認賊作父,不知為恥,反以為榮,如今居然還跑到緬甸來拉攏我入夥。我齊學啟乃真正中國鐵血軍人,即便因傷落入敵手,寧願以身報國,也絕不會與爾等賣國求榮為虎作倀之輩為伍!我勸你還是早早死了這條心,滾回你的南京去享福吧!”
兜頭挨了一通臭罵,葉篷、鈴木早有思想準備,並不動怒,反是厚著臉皮婉言相勸。一次不成,複來二次,不單把酒敘談,還表示要以個人名義饋送名貴物品給齊學啟,花言巧語說得嘴皮快磨起血泡,怎奈齊學啟猶似怒目金剛,毫不動心。
葉篷等人在瓦魯班足足呆了10天,磨爛了嘴皮,終無結果,隻好悻悻打道回府。臨走前,葉篷竟然向蔡宗夫等幾十名中國敗類訓了次話。他不懷好意地煽動說:“我這次遠赴緬甸,原本準備說服齊學啟出來為南京政府服務,讓他在緬甸建立一支‘和平建國軍’。委任狀我都帶來了,政府給你們的編製是一個軍。如果齊學啟點頭,以他的軍階和威望,拉上一支三四萬人的隊伍應當不費吹灰之力,這支部隊一旦建成,你們都是我‘和平建國軍’的精英,理所當然地就是這支部隊裏的各級主官了。特殊情況特殊對待,那可不是按部就班的提拔,老兵可以當排長,排長可以當營長,營長可以當師長,人人都可以晉升幾級。可姓齊的四季豆不進油鹽,不撞南牆不回頭,說啥也不幹。可惜呀,隊伍建不起來,諸位弟兄們的錦繡前程,也就被他這頭湖南騾子生生給毀掉了。”
蔡宗夫和另一個曾在國軍第6軍中任班長的杜學統聽了這話,對齊學啟恨之入骨。從此以後,就和手下敗類們千方百計地對齊學啟進行折磨。
齊學啟的態度也使鈴木植之失去了耐心,軟的不行,便上硬的,姓齊的不讓日軍滿意,日軍自然也不能讓他在自己手板心裏過得舒坦。
他們把齊學啟裝進一個竹籠,擺到大操場上讓蚊叮蟲咬,日曬雨淋,三天不給一粒糧,不給一滴水。
程嘉陵和盟軍戰俘看到原本傷未痊愈的齊將軍很快變得形銷骨立,奄奄一息,急得不行,擔心齊將軍會被折磨死。想幫助他,可籠子旁邊24小時有蔡宗夫的人守著,任何人也不準靠近。
夜深人靜的時候,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齊學啟竟然用沙啞的嗓音唱起了一首令中國戰俘聞之動容的歌子:“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黑暗中,程嘉陵睜大了眼睛,嘴唇跟著歌聲嚅動,淚水溢滿眼眶。
或許是鈴木對齊學啟仍然抱有希望,並不願意他就這麽過早地死去,到了第三天晚上,齊學啟終於被抬回了他的單人棚屋裏。
前來探望的盟軍戰俘川流不息,小小的棚屋根本就容納不了那麽多人。程嘉陵和幾名中國軍官隻得以齊將軍身體虛弱,急需休息為由,將探視者擋在了門外。
就從這一天起,程嘉陵和鄺順就成了最熱心的“自願服務者”,一有空就跑來照料齊學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