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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給人的刺激和淬礪超越一切,很快就徹底地消除了他自幼形成的自卑感,把程嘉陵錘煉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接下去兩三個小時裏發生的可怕經曆,足以摧毀丹妮的一生……在這巨大磅礴的歡呼聲中,中國士兵們在高軍武的口令聲中,莊重地邁動著整齊有力的步伐,人人眼中淚光迷蒙,心潮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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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瓦魯班集中營的第一天起,程嘉陵便用湯勺柄每天在床棱上刻下一道深深的轍印,今天為止,床棱上已經留下了92條刻痕。

  集中營建在瓦魯班鎮東麵約3公裏處一大塊竹木蔥蘢,落在穀底的平壩上。這兒的公路邊上原來有一所英國聖公會辦的小學校,如今成了看押戰俘的“緬甸義勇軍”和日本顧問官的營房。

  看守和管理3000多名盟軍戰俘的“義勇軍”有一個營,400多官兵,他們的一切行動必須遵照日本顧問官哲內百川少佐的命令行事。日本人用布網車將彈簧型帶刺鐵絲網一拉,就將所有戰俘圍在了中間,然後再由戰俘們砍伐竹木,平整土地,搭建成一排排的寬大棚屋,供自己居住。兩側半山坡上與營地四周,同樣用楠竹和木板搭建的崗樓一座連著一座,“義勇軍”士兵居高臨下嚴密地監視著穀底壩子上的戰俘。兩三個月過去,關押著3000多人的集中營就有了相當規模。

  戰俘們吃著最粗劣的夥食,每天被強迫做沉重的勞作,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搶修戰區公路,或是進山伐木砍竹,然後把竹木運到公路邊,再由汽車拉去為日軍修築各種防禦工事和構築陣地。盟軍男女僑民,則被帶到營地外麵開墾荒地,飼養牛羊與雞鴨等小牲口,甚至還挖塘養魚,專門為日軍提供各種新鮮蔬菜與肉食品。

  程嘉陵和丹妮雖然同處在一所集中營裏,而且天天見麵,彼此卻再沒有機會說上一句話,戰俘與僑民被鐵絲網隔離在各自不同的生活區。他倆見麵的時候通常是傍晚,那也是勞累一天後的戰俘們最輕鬆的時候。殘陽銜山,落霞飛紅,戰俘們都不願早早地呆在棚屋裏,一群群散布在空地上,說說關於家鄉、親人,更多的則是女人的話題。精力充沛的年輕人還用破布頭挽成個圓疙瘩當足球踢。

  每天這樣的時候,丹妮一準會出現在鐵絲網的另一側。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一口寬約三四十米的池塘。每天清晨戰俘營這邊升太陽旗時,僑民們也同樣得隔著池塘肅立在壩子上向太陽旗鞠躬。

  有時,僑民們收工很晚,在緬甸人不時揮動的藤鞭抽擊下,他們像待宰的豬羊般排成一長串,又饑又渴,熱汗淋漓,衣服邋遢臭氣熏天。但是,在所有的僑民裏,丹妮依舊顯得那麽突出醒目。

  而丹妮不久後便知道,正是因為自己的漂亮,給她帶來了異常悲慘的命運。許多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的小夥子像孔雀開屏一樣隔著鐵絲網向丹妮頻頻拋去飛吻,大獻殷勤,可他們很快便失望地發現,對麵姑娘含情脈脈的目光從來隻集中在一個獨自佇立在鐵絲網邊,有著一副女人般清秀容貌的中國軍官的身上。

  如果放聲大喊,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聲音,可程嘉陵擔心給丹妮帶來麻煩,隻能用眼睛和手勢與她交流。他倆就這樣彼此凝望,揮手示意,直到夜色落下,程嘉陵才目送丹妮回到附近的一間牢舍裏……好在重要的不在於內容而在於形式,隻要每天能看到丹妮完好地出現在鐵絲網對麵,程嘉陵心裏就十分愉快,夜裏也睡得格外香甜,還有好幾次在睡夢中和丹妮親昵。

  他很清楚這就叫做愛情,他曾經深深地愛過蕭玉,但最終得到的卻是一枚苦澀的果子。他相信優勝劣汰的哲學,而且不乏自知之明,和高軍武比起來,自己確實差得天遠地遠。承認自己是弱者是極其痛苦的事情,但他畢竟是個接受過西方教育的年輕人,敢於以理智的態度麵對現實,自欺欺人更非他之所願。

  他當初申請到緬甸來打日本人,既為國家更為自己,就是為了能盡快地使自己從失敗的痛苦旋渦中掙脫出來。他做到了,榮譽、恥辱、偉大、渺小、欣喜、痛苦、麻木、恐懼、殺戮、鮮血、白骨、霹靂閃電與細雨輕風,豪氣衝天與丟魂落魄,戰爭給人的刺激和淬礪超越一切,很快就徹底地消除了他自幼形成的自卑感,給他增添了豪氣雄心與勃勃活力,把他錘煉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真正的男人不能沒有心儀的女人。如今,這個女人已經像歡蹦亂跳的小鹿般闖進了他的心裏!他從丹妮的眸子裏完全讀懂了她的感情,他同樣相信丹妮也會從自己的眼睛中清楚無誤地看到自己渴望給她的一切。在淪為戰俘的日子裏,能夠和自己心愛的姑娘每一天遙遙相望,以目傳情,這也是一種極難得的幸福。

  但是,這樣的幸福對程嘉陵來說不過是曇花一現,就在來到瓦魯班的第7天傍晚,他看到兩名日本兵把丹妮帶了出來。丹妮也看到了鐵絲網這一邊的他,眼中飽含著痛苦與絕望的神情。然後出了大門,向著學校走去。

  一隻小羔羊走進狼群之中,接下去將會發生的結果令程嘉陵恐怖得不敢去想象,又沒法不去想象。

  直到許多日子以後,他才知道了那一晚丹妮遭受了怎樣的厄運。

  英國聖公會修建的與其說是學校不如說是一座小巧精致的教堂,一進大門,眼前是一個寬敞的庭院,屋頂有著如同5根張開的手指般伸向空中的禮拜堂肅然挺立在沉沉夜空之中。背負著十字架的耶穌像依然懸掛在正牆上,可祭台上的長明燈早已經熄滅。寬敞的經堂變成了日軍和“緬甸義勇軍”的大飯廳。學校隻不過是教堂的附屬物,一長排平房教室整齊地排列在禮拜堂的後麵,如今成了“義勇軍”士兵的宿舍和物資貯藏室、彈藥庫。教堂與宿舍之間,隔著一個中間嵌有荷花池與花台的天井。

  哲內和他帶來的二十幾名日軍士兵是天之驕子,單獨住在禮拜堂的樓上。樓梯和走廊的地板都是柚木板鋪就的,還上過漆,顯得十分的光亮和氣派。

  哲內少佐在自己的臥室裏備下了豐盛的菜肴,有雞、有魚,還有牛肉和日本清酒。

  這讓丹妮頓時感到全身發麻,意識到魔鬼正在向自己獰笑。她曾親眼看見哲內在壩子上下令將23名逃跑後被抓回的英軍戰俘潑上汽油活活燒死,也曾親眼目睹他用水牛的生殖器做成的粗大皮鞭,將一個溜到“義勇軍”廚房裏偷了一個罐頭的英國少年活活打死。她看得很清楚,僅僅抽了3鞭,那少年便斷氣了。

  可是,當丹妮惶恐不安地站立在哲內少佐的麵前時,在她眼中殺人如麻的哲內居然表現得彬彬有禮,沒掛軍刀,也沒佩手槍,上穿夏季短袖作戰服,下蹬擦得鋥亮的皮靴,優雅得像個風度翩翩的英國紳士。

  在哲內少佐的眼中,規規矩矩來到他眼前的這位英國少女不過是一道令他垂涎欲滴的美味。自從他第一眼看見她,便注意到她有著一雙動人的眼睛,睫毛很長,柔軟的嘴唇微微噘著,看上去好像同誰在慪氣。盡管她的臉上弄得很髒,但仍然使他感到她容貌的標致與皮膚的白晳,而且還有一頭長長的金發垂過了臀部。乳房也很挺拔豐滿。

  哲內少佐用還算流利的美式英語熱情地請他的囚犯坐下,客氣地給她斟酒。哲內還自我介紹說他是北海道人,今年30歲,曾在美國的依阿華大學留過學,對丹妮的美麗和性感十分傾心。當然,他唯一的目的是要丹妮做他的“戰時情人”,哲內允諾,如果丹妮對他百依百順,討他的歡心,他會給她難得的自由,並可以享受與高貴的日本人一樣豐裕的食物。丹妮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絕了。

  即便如此,哲內也沒有惱羞成怒,而是慢悠悠地點燃一支香煙,和顏悅色地上前來,伸手解她的衣扣,口中還問道:“姑娘,告訴我你的芳名,今年多大了?”

  那一刻,丹妮的大腦陡地一片空白,不顧一切地叫喊起來:“先生,求求你饒了我……饒了我吧!我才17歲啊!”

  “哦,是嗎?真是豆蔻年華啊!”哲內笑了,“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害怕與男人做愛呢?床笫之歡對你這種含苞待放的姑娘來說,是應當非常渴望的美事啊。何況,你的性夥伴又是一位如此高貴出色的大日本帝國的軍官。”

  丹妮自知無法逃出哲內的魔掌,本能地抓住哲內已經捏住她的一隻乳房的手,絕望地喊道:“先生……請不要侮辱我!求求你……殺了我吧!”

  兩個日本兵衝進來架住了丹妮的雙臂,把她呈大字一樣貼在牆上。

  哲內輕鬆地甩甩腦袋,示意無須他們幫忙。士兵趕緊鬆開丹妮,退了出去。

  哲內從果盤裏拿起一把鋒利的水果刀,瀟灑地在手中轉了一個圈,用刀尖挑開丹妮的衣裳,猛地一用力,刀尖將丹妮的乳罩帶子一分為二,兩個結實鮮嫩的乳房赫然敞露在哲內的眼前。

  “啊!”丹妮一聲尖叫。

  刀尖在她的雪白細嫩的皮膚上劃開一道淺淺的裂口,血像蚯蚓一樣爬了出來。

  哲內把煙從嘴裏拔出來夾在指縫裏,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嚇得呆若木雞,目光中卻充滿了仇恨的英國姑娘。

  “不許瞪著我!”哲內的優雅風度與好脾氣到此為止。

  丹妮囁嚅著:“沒有……我沒有……”

  哲內猛地一掌擊在丹妮的臉上,然後抓住她的頭發把她拖到牆壁前,用力往牆上衝撞。

  “永遠不許用仇恨的目光看高貴的日本人,你這英國婊子!”

  殷紅的血從丹妮的嘴角流了出來。“我沒有……”她虛弱地呻吟著,“我沒有仇恨你。”

  哲內捂住丹妮的前額,把她固定在牆上貼著。

  “小婊子,大聲說,我渴望日本男人幹我!”

  丹妮猛地扭過臉,一言不發。

  哲內把煙頭杵在了丹妮的乳頭上。

  “啊——啊——”丹妮扭動著身子拚命喊叫起來。

  哲內發狂了:“你叫,我撞死你!”他抓住丹妮的滿頭金發,往牆上連連撞擊。

  等到丹妮停止了叫喊,他又重新用煙頭十分愜意地燒她的乳頭。

  “說,我是英國小婊子,我喜歡日本男人幹我。再不開口,我就割下你的乳頭!”

  丹妮知道這絕對不是威脅,嚇壞了,聲音像蚊子叫似的,按照哲內的話複述了一遍。

  哲內輕鬆地笑了,放開丹妮,轉身扳下一隻香蕉,殷勤地把皮剝掉,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弧,像莎士比亞戲劇中的英國古典貴族般單腿觸地,捧起丹妮的纖纖玉手,把香蕉放到了她的掌心裏。

  “美麗的小姐,真誠地感謝你接受一個傾慕者的心意。”

  香蕉“噗”地掉到了地上。

  哲內立時眼冒凶光,厲聲吼道:“拾起來,馬上吃到你肚子裏去!”

  丹妮隻得拾起香蕉放進嘴裏,淌著眼淚吃了起來。

  哲內又做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一邊撫摸丹妮的身子,一邊用親切的口吻談到丹妮的母親和弟弟,說隻要她順從,她的母親和弟弟也同樣會受到他的特別關照,有充足的食物,免於苦役,三天可以洗一次熱水澡,生了病還可以到醫療室看大夫。他讓丹妮明白,在這塊地盤上,他完全有權力決定任何一個囚犯的生死,也可以考慮給囚犯優待。丹妮神情茫然,聽哲內自言自語。

  哲內的目光逐漸變得異樣,氣息也滾燙灼人,他溫柔地發出了命令:“請把衣服脫了。”

  丹妮一動不動。

  哲內冷笑著說:“我不會強迫你的,雖然這對我來說是太容易不過的事。”

  他馬上把候在門外的兩名士兵叫進來,用日語吩咐了一番。過了幾分鍾,等到這兩名日本兵回來複命後,哲內拉著丹妮一同出了臥室。

  在學校的操場上,透過朦朧的月光,丹妮一眼看見衣服被剝得精光的母親和弟弟被關在一個大竹籠裏——恰似一把尖刀猛然紮進她的心間,血,汩汩流。

  丹妮太知道這是怎樣殘忍的一種殺人不見血的酷刑,夜裏,嗡嗡嚶嚶的蚊蟲會把人咬得全身是包,讓人片刻不得入睡。白天則更難受,密密麻麻的小蚊像團團黑霧一般湧來,撲滿人的全身,揮之不去,除之不盡,仿佛給人塗抹上一層黑漆,咬得人奇癢難耐,生不如死,而且還隨時有可能遭受毒蛇、螞蟥,甚至老鼠的襲擊。要不了幾天,再強壯的人也會被抬著出來。

  身體虛弱的,就隻有死在籠子裏了。

  哲內點起一支煙,悠然地抽了兩口,說道:“我們大日本皇軍看見了敵國的女人,就如同看見了敵軍的陣地一樣,有著特別強烈的占領欲。如果你堅持不同意和我上床,一旦超越了我耐心的極限,我完全有可能把你的母親交給我的士兵們處置。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姑娘,一定能想象得到,我的士兵們會用怎樣的方式熱情萬狀地歡迎你母親的光臨,並用他們習慣的方式向你的母親萬炮齊轟。”

  “求求你放了我母親和弟弟,我什麽都……答應你!”丹妮把嚎哭悶在了心間,霎時萬念俱灰,一扭頭,跑回了臥室。

  接下去兩三個小時裏發生的可怕經曆,足以摧毀丹妮的一生。她經曆了劇烈的恐懼、憤怒、羞恥、自責、自卑、抑鬱、焦慮、緊張……笑麵魔鬼施於她的創傷,徹底摧毀了她繼續活下去的勇氣。當以極其猛烈狂暴的動作將她接連強暴了兩次的哲內少佐身心皆獲得極大滿足精疲力竭呼呼睡去後,要不是想到可憐的母親和弟弟攥在哲內手中,她差點就從衣架上掏出哲內的王八盒子,和這個衣冠禽獸同歸於盡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哲內少佐似乎為了在已經變得百依百順的“戰利品”麵前顯示一下日本男人的威風,不僅兌現了承諾,而且做得比丹妮想象的還要好。比如一日三餐他讓丹妮與自己同桌吃飯,允許她自由地前去營地裏看望母親和弟弟,給他們帶去一些上等的食物。

  那是令丹妮十分尷尬的一件事,她注意到僑民們全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盯著她,而且離她遠遠的,好像她身上帶有一種可怕的病毒。隻有母親理解她,因為她十分清楚女兒這麽做是一種犧牲,是為了使自己和小兒子能夠在這魔窟中活下去。

  哲內還有更令丹妮感到意外的舉動,他甚至在“趕擺”的日子裏慷慨地給丹妮一些軍票,頗有氣度地允許丹妮獨自去瓦魯班鎮上開開心,買點她喜歡的熱帶水果和漂亮的衣服。他十分清楚,完全沒有必要擔心丹妮逃跑,在他眼裏,丹妮就像一隻風箏,她的母親和弟弟恰似線頭,隻要把線頭緊緊攥在自己手裏,風箏飛得再高,也會乖乖地回到自己手裏。隻不過為了避免丹妮成為與他一樣有著同樣嗜好的同胞們的“戰利品”,每次丹妮去瓦魯班“趕擺”,他都讓她穿上自己的一套摘去了領章的夏季作戰服。在所有日軍占領區,這無疑是最好的護身符。

  那一晚,當程嘉陵目送著丹妮踏進學校大門時,他立即預感到他最為恐怖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他緊緊地抓住了鐵絲網,連那一枚枚尖刺深深地紮進他的掌心,鮮血順著手臂不斷淌下,他也渾然不知。他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個呼呼作響的汽油桶,隨時都會爆炸——真正的男人敢於承受任何痛苦,卻沒有勇氣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遭到魔鬼的摧殘蹂躪而無力相救!

  接下去的幾天,程嘉陵變得丟魂落魄,因為,他再也沒有在鐵絲網的對麵看見過一次丹妮的身影。直到有一天戰俘們出工時,他看到穿戴得煥然一新的丹妮正與哲內少佐從學校出來,他驚心動魄地注意到,當他和丹妮的目光對視時,丹妮好像突然被錐子猛紮了一下似的,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賡即移過頭,和哲內少佐登上一輛軍用吉普車,一溜煙向瓦魯班鎮上馳去。

  程嘉陵雖然早有預感,但那一瞬間的感覺,仍然像心肝五髒被人突然掏空了一樣……

  在瓦魯班戰俘營裏,對戰俘們直接進行毒打摧殘的並不是日本人,哲內少佐帶來的日軍士兵不過二十幾人。日本人即便是個剛穿上軍裝的下等兵,在戰俘營裏也是騎在所有人頭頂上的太上皇,他們一般隻發號施令,通常並不與戰俘直接接觸。

  幫著日本人管理戰俘營的是皮膚普遍黝黑個頭普遍矮小的“緬甸義勇軍”士兵,同由120名中國戰俘敗類組成的一連偽軍隊伍一道,名義上成為隸屬於汪精衛的南京中央政府,稱之為“和平建國軍”,實際上是日本人養的一群走狗。

  山中無老虎,猴子充大王,原來的國軍排長蔡宗夫和國軍班長杜學統當上了這支隊伍的正副連長。“義勇軍”報複盟軍戰俘是因為民族仇恨,偽軍摧殘盟軍戰俘、中國同胞和昔日的戰友則是貪圖比戰俘好得多的食物和保住自己的一條小命。

  “義勇軍”官兵把他們祖祖輩輩受過的英國人的氣全發泄到了盟軍戰俘尤其是英國戰俘頭上。每天清晨哨聲驟響的同時,緬甸人就像瘋狗一樣狂奔到各間棚屋裏,用皮鞭竹棍猛打床上的戰俘,大喊大叫著把他們趕出棚屋,到大壩子上列隊集合。然後,大喇叭會準時響起“君之代”猶如哭喪般的音樂聲。隨著日本的國歌響起,太陽旗緩緩升上旗杆頂部,戰俘必須像肅立在旗杆前的二十幾名日本兵一樣,鞠躬90度,誰要姿勢不到位,神態不虔誠,馬上就會被拖出隊列,讓緬甸和中國的走狗們按在地上打得死去活來。上工時,走狗們像趕牲口一樣把戰俘往營地外趕,幹活時誰要不賣力,或者看誰不順眼,不問好歹,上前就是一頓暴打。每天都有不少英國兵被他們活活打死,讓活著的戰俘就地挖個坑,草草掩埋便了事。

  在戰俘們眼中,緬甸人與中國敗類全是沒心沒肝的凶神惡煞。

  可是,7月21日這一天上午,卻突然發生了一樁讓所有戰俘都驚詫不已的怪事!

  5輛坦克和十幾輛大卡車載著至少一個大隊(營)的日本兵,突然衝進了戰俘營,日本兵手持武器跳下車,將“緬甸義勇軍”官兵繳了械,讓他們舉著雙手到壩子上列隊聽命。

  戰俘們隨後看到緬甸人重複著他們剛來時的遭遇,自己伐樹砍竹,搭建一排排牢舍然後把自己關了進去。看守突然變成了囚犯,讓戰俘們著實出了一口惡氣。

  不僅如此,在此後的半個月時間裏,幾乎每天都有“緬甸義勇軍”的人被零零星星地送進集中營來。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日本人為什麽會突然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走狗下毒手?

  那些曾經毒打過盟軍戰俘的緬甸看守這下可倒了大黴,進山伐樹時,倒下的大樹常常會砸得他們一命歸陰,失足掉下懸崖被摔得看不出人樣,被不知哪兒飛來的石頭砸個血窟窿或是砸斷條腿的事兒三天兩頭地層出不窮,盟軍戰俘想出種種匪夷所思的惡毒手段對曾經的施暴者進行報複。

  緬甸人當然清楚是怎麽回事,盟軍戰俘團結起來施於他們的殘酷打壓迫使他們迅速團結起來,但團結起來的緬甸人並沒有用敵對的方式來還擊盟軍戰俘,而是努力求得對方的諒解與寬容。他們派出代表向盟軍戰俘投降賠罪,而且自認為他們現在也有理由加入盟軍的行列,和盟軍戰俘團結起來,一致對付共同的敵人日本鬼子。

  由此,盟軍戰俘們才清楚緬甸政局的最新變化,知道窮凶極惡的“緬甸義勇軍”瞬間便不複存在,知道日本人以召開軍事會議為借口,把駐在野人山各地“義勇軍”的軍官都抓起來送進了瓦魯班集中營。也深深地懂得了中國語言裏“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但道理太抽象,人與人相處,比道理更重要的是感情。盟軍戰俘從大處著眼,不再把緬甸人視為敵人從肉體上加以消滅,但對他們精神上的摧殘則是變本加厲隨處可見。被打罵驅使慣了的盟軍戰俘突然有了一個規規矩矩聽任自己打罵驅使的階層,這多少也可使他們的受傷的心理得到一些平衡和彌補。

  而且,在英國人的思維裏,還存在著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主人絕對不能容忍奴才取得和自己一樣高的地位。

  性格溫和的程嘉陵是最先走進緬甸俘虜裏的盟軍戰俘,現實令他十分感慨,此國與彼國的人民僅僅因為政治家的態度,可以瞬間互為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仇敵,也可以瞬間化敵為友結為生死與共的同盟。

  他主動接近緬甸人當然還有一個目的,當初被抓時,“緬甸義勇軍”的人從他的背囊裏搶走了丹妮的傳家之寶翡翠胸花。雖然他明知絕無可能追回這件寶物,但他心裏總惦記著這樁事,想看看這上千名緬甸人裏,有沒有當初抓他們的“義勇軍”班長巴嫩和那名中尉?他當時看得很清楚,翡翠胸花最終落到了上嘴唇有一塊明顯胎記的中尉手中。要找到中尉,必須得先找到巴嫩和另一個被他放掉的緬甸士兵。

  他辛苦了幾天,一無所獲。

  而緬甸人終於不能容忍英國人的高傲,和英國人火並起來。

  一場大規模的毆鬥是在傍晚收工後突然發生的,地點是在四麵敞風的衝涼大竹棚裏。

  衝涼棚是戰俘們的一項重大發明,他們將粗大的楠竹剖開,剜去節疤,一根連著一根架在空中,將泉水從山裏引到集中營裏。再在衝涼房的楠竹上鑿上一排排的小孔,清澈的山泉就像無數條銀白的簾子般垂落而下,成了最好的淋浴。這樣的衝涼棚緊緊相挨著,有5座,能同時容納四五百人衝涼。

  程嘉陵和鄺順剛剛脫了衣服,旁邊一座棚子裏就打翻了天。

  事後才知道,幾名英國戰俘要旁邊的緬甸戰俘替他們搓背,遭到拒絕,英國戰俘率先動手,緬甸戰俘奮起反擊,戰火就此點燃。

  痛恨緬甸人是盟軍戰俘共同的心理,中、美、英、印、澳官兵自然人人上陣,大打出手。白皮膚、黃皮膚、黑皮膚的粗壯漢子們一絲不掛頂著水線或拳打腳踢怒罵慘叫,或摟成一團在地上翻來滾去,竹槽和5座衝涼大竹棚相繼倒塌在地,數百條漢子又從草棚裏鑽出來,赤裸著身子滿壩子狂追亂打。更多的神經已被摧殘得幾近崩潰的戰俘聞聲衝出牢舍,把打架當成了盛大的狂歡節,也大呼小叫著參與了進去,滿壩子人浪洶湧,事態立即發展成了一場人人爭相參與的瘋狂大群毆。

  鄺順身強體壯,接連打翻了兩個緬甸人。

  程嘉陵的天然弱勢立即顯露無遺,他被一個緬甸人壓在身下,拚命掙紮,卻因形體單薄,動彈不得,緬甸人很快占了上風,騎到他身上,揮拳向著他頭上臉上猛擊。幾拳下去,程嘉陵感到眼前金星亂冒,大腦憤怒得也快炸開了。惶懼中他用雙手抓住對方落下的拳頭,張嘴狠狠地咬了一口,連皮帶肉撕下一大塊。

  “哎喲”,對方一聲慘叫,落下的拳頭更重,流出的鮮血像油彩一樣把程嘉陵糊了個滿臉花。

  日本人的口哨驚慌地響個不斷,但戰俘們充耳不聞,依然沉湎在鬥毆的亢奮與快樂之中。

  “嗒嗒嗒嗒”,這次響的是槍聲,而且是機關槍掃射的聲音。軍人對槍聲有著特殊的敏感,刹那間,所有的人都變成了泥塑木雕!

  並沒有一個人倒下,日本人是對空鳴槍警告。

  片刻後,穿著衣服的戰俘規規矩矩地回到了牢舍裏,光著身子的戰俘還能動彈的回到衝涼棚,鬥毆雙方彼此同心協力地把倒塌的棚子重新立起來,把被掀翻的水槽重新連接上。掛了彩不能動彈的則躺在地上痛苦掙紮、呻吟。

  程嘉陵和他的對手緊挨著躺在地上,像拉風箱一樣喘著粗氣。他這時才注意到,對手是一個三十出頭,長得還算文雅白淨的男人,從模樣和神態看出,此人被俘前應當是一位軍官。

  程嘉陵捂著傷口坐了起來,餘怒未息地罵道:“你這狗日的緬甸雜種,下手好重!你看看,把老子的腦殼都打破了。”

  緬甸男子也翻身坐起,麵對著程嘉陵雙手合施了一個緬禮,說道:“中國先生,對不起了。不過,今天的事件是英國人挑起的,我們隻不過是出於無奈,被迫自衛。”

  程嘉陵一聽見中國話就覺得分外親切,雖然這人的中國話說得半生不熟十分拗口。

  衝著對方會說中國話的分上,他的火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學著對方的模樣還了禮,然後問道:“先生貴姓,你能說中國話,和中國的緣分一定不淺吧?”

  男人說:“我叫德欽登士,我的妻子是一個華僑。被俘前,我是‘義勇軍’的一個營長,我的部隊駐在巴卡,日本人通知駐野人山各部主官到瓦魯班開會,我們剛一到,就全被抓起來了。”

  程嘉陵想起“義勇軍”前些日子給中國遠征軍造成的種種傷害,禁不住幸災樂禍地說道:“昂山輕信日本人的鬼話,引狼入室,禍害軍民,你們過去那樣崇拜他,忠心耿耿追隨他,這下總該知道是自食惡果了吧?”

  “不,這不是昂山將軍的錯。”登士神色嚴肅地說,“你們中國是大國,不能理解我們這樣一個弱小的國家的處境和人民的心態。為了把自己的祖國和人民從強大的英國人手中解放出來,我們隻有寄希望於外國力量的幫助,可全世界除了強大的日本,沒有一個國家願意幫助我們。昂山將軍是了不起的緬甸人,但他並不是佛,也不具備佛的超凡智慧,任何一個緬甸人聽了日本人關於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花言巧語,也免不了會動心的,以事後諸葛亮的態度來苛求我們偉大的領袖,那不公平。”

  緬甸人對領袖寬宏大量的態度著實讓程嘉陵感到有些吃驚,不過,他以為這僅僅是一種愚忠罷了,說道:“可是,作為昂山將軍的部下,你們被日本人送進了集中營當牛做馬,昂山本人仍然繼續在日本人組織的偽政府裏過著高官厚祿的生活,麵對如此巨大的反差,難道你們就沒有被自己的領袖出賣的感覺?”

  登士激動地說道:“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絕對不是德欽昂山的意願,將軍現在處境一定非常艱難,將軍的心情一定比我們痛苦百倍千倍。每一個‘義勇軍’的官兵都能夠理解領袖的處境和心情,更不會有任何一個緬甸人會懷疑領袖對祖國的忠誠。”

  程嘉陵無法掩飾自己對昂山的憎惡,悻悻然道:“但願如此吧,不過,對我們中美英盟軍來說,你們緬甸人的做法正應了我們中國人的一句老話,自作自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登士怔了一下,委屈地說道:“你們這樣看自然有你們的道理,可我們緬甸人並不這樣認為。我們隻有一個最大的目的,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把英國人趕出去,讓我們的祖國獲得永遠的獨立。凡是能使這個神聖的目標早一天實現的手段都是正義的。日本人欺騙了昂山將軍和緬甸人民,就當是我們在爭取民族解放的道路上多走了一段彎路,用許多人的鮮血和生命為生者換來了一次慘痛的教訓而已。”

  程嘉陵忍不住尖刻地譏刺道:“換來了教訓你們緬甸人又能怎麽樣?軍隊被遣散了,武器被收繳了,軍官被關進了集中營,莫非你們還能提著緬刀去向武裝到牙齒的日本人討回獨立?”

  登士深深地噓了一口氣,真誠地說道:“正因為我們認識到緬甸國小力弱,才懂得必須和中美英盟軍結成統一戰線,共同把日本人趕出緬甸。我們的軍隊被強行解散了,但他們並沒有放下武器,而是由日軍過去的助手,轉變成了日軍的掘墓人。比如我的部隊,就幾乎完整地保存了下來。我接到日軍要我們連以上軍官到瓦魯班開會的通知,就預感到會出事,因為前些時候,有關後方的‘義勇軍’被解散,被繳械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前線。離開巴卡時我命令我的參謀長,假如當晚6點鍾以前沒有接到我的電話,他馬上將日本顧問官幹掉,帶著隊伍撤往弄滾寨,投奔李英士李寨主。哦,前不久我還見過兩位被李英士收留的中國遠征軍的隨軍記者……”

  程嘉陵雙眉一彈,一把抓住登士的肩膀:“隨軍記者,男的女的?”“一男一女。”

  “男的叫白益,女的叫徐小曼,對不對?”

  “對呀!程先生,你認識他們?”

  程嘉陵大叫起來:“豈止認識,他倆是我最好的朋友!哈哈!”他開心地笑著伸出手去,“登士先生,就衝著你帶給我的這個好消息,我挨了你幾拳也值,從現在起,我們就算是朋友了。”

  緬甸俘虜最終地位的提高,得益於他們戰友不斷地被日本人送進集中營來,新戰俘都是在反抗日本人對“義勇軍”的整肅中被抓獲的。這樣的反抗行動至少向盟軍戰俘表明,緬甸人的確已經不再是日本鬼子的幫凶,而成為了真正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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