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是上帝

10 雪人的故事

　　故事發生於我在北歐留學的日子。

　　那段時間，我的生活、工作和學習都很不如意。我心灰意冷，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不知道自己將來的路怎麽走，常常自問，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麽？

　　北歐的冬天是很漫長的，一天大部分時間都是黑夜。人們過冬有兩種辦法，一種就是終日待在屋裏悶著頭睡大覺，另一種則是圍著火爐看書。

　　百無聊賴的我找了一家圖書館打工。沒有人借書，從早到晚隻有我和書相伴著。望著窗外紛飛的大雪，我的目光充滿了憂愁與茫然。

　　在漫長的冬天即將過去的一天上午，外麵突然傳來了沉穩、有力、安詳的敲門聲：“篤篤篤”。從敲門聲中我幾乎可以判斷，這是一個生活刻板、嚴謹的人。當時我正圍著火爐看一本很長的小說，一聽見敲門聲，我就小跑著過去開門。

　　整個冬天，這是我迎來的第一位客人。

　　我打開了門，一股冷風吹了進來，一個至少兩米高的人——不，他不是人，是一個用雪堆砌起來的雪人。尖尖的胡蘿卜是他的鼻子，一個紅色乒乓球是他的嘴巴，兩個草莓是他的眼睛。他的脖子上還圍著一條破圍巾，頭上戴著尖尖的聖誕帽。他看見了我，很有禮貌地向我點頭，說：“你好！”

　　會說話的雪人！我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不過，北歐是一片盛產童話的土地，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我很客氣地對他說：“不客氣，請進吧！”

　　雪人點點頭，走了進來。

　　“外麵很冷，要不要烤烤火？”我問。

　　雪人把目光轉向我的火爐，搖了搖頭，說：“我對那東西不太感興趣。”說完他繞過火爐，往書架的方向走。

　　我又問：“請問我能幫你做什麽嗎？”

　　“我想找一本書，我的時間很緊，你能幫一幫我嗎？”

　　“我很樂意為你服務。請告訴我是什麽書？”

　　雪人望了望雪已經停了的窗外，有些焦慮地說：“給我找一本叫《生命的意義》的書。我問了很多人，聽說隻有這個圖書館才有。我走了很遠的路來到這裏，請你幫我找到那本書。”

　　我點點頭，說：“好吧，不過這個圖書館的書比天上的星星還多。要找到這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雪人說：“我知道了。我的時間不多了，請你一定幫幫我！”

　　“放心吧，我一定努力！”說完，我一頭紮進了書的海洋。我被他渴望的眼神深深地感染了。我在找書的時候，不時地瞥他幾眼。隻見他跺著腳，望著窗外，身上不停地淌著汗——不，那不是汗，是雪遇熱化成的水。他為什麽那麽著急呢？

　　我用盡了我所掌握的一切辦法查找那本書。很久以來，我都沒有體驗到這種急迫感了。這是一種生命的急迫感，這種急迫感使我早已麻木的神經像放置已久的琴弦被誰撥動了一下，又奏出了生命的音符。我越來越有勁兒，終於，我找到了那本書。

　　那是一本放了幾十年都沒有被人翻動的書。書的表麵積滿了灰塵，由於長期沒有人動它，紙頁已經開始發黃，並有一些黑黑的小蟲洞。

　　我抱起那本厚厚的書，衝向了雪人，對他說：“雪人先生！你要的書我找到了。”

　　雪人的草莓眼睛一下子放出了感激的光芒，他接過書，高興地說：“太謝謝你了！太謝謝你了！”

　　說完，他抱著書，坐到了桌前。他身上的雪不斷地化成水，他的腳下濕了一地。我突然想起，雪人是害怕溫暖的，就像人類害怕寒冷一樣。於是，我連忙熄滅了火爐裏的火，站在一邊，望著這位圖書館裏唯一的顧客。他看得很安靜，很安詳，整個身心似乎都沉浸到知識的海洋裏。他是如此地忘我，以至於他本來看起來極其肥胖的身體正在消瘦他都渾然不知。

　　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屋外的雪開始融化了，不斷地有冰淩從樹枝上、屋簷上掉落下來，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地上的雪慢慢化成了水，春天就要來了。我突然感覺體內生命的激情又開始沸騰起來。這種激情不是我自然產生的，也不是被窗外的景色激起來的，而是被我眼前的這個忘我讀書的雪人點燃起來的。

　　太陽慢慢升起，暖暖的日光射在雪人的身上。現在，雪人的身體隻有原來的三分之一大小。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隻有一米多高。這時，他站了起來，伸了伸手，豁然開朗地說：“啊！我終於明白了生命的意義。

　　看著他興奮的樣子，我忍不住走過去問道：“雪人先生，是什麽事讓你那麽興奮？”

　　雪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情，他說：“太感謝你了！因為你，我終於在我將要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學到了我最想學到的知識。”

　　“什麽？你的生命要結束了？”

　　“是的，當太陽完全升起，當春天到來的時候，我將化成水蒸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雪人點點頭。

　　我心裏不禁一陣難過，問道：“你是什麽時候來到這個世界的？”

　　“三個月以前。當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就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我渴望了解每一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世界上需要學的東西太多了。而我的生命又是如此的短暫。所以，我就抓緊每一分鍾，去觀察，去體驗，去學習。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書。我現在對生命的看法和我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看法已經完全不一樣。昨天，我非常焦急，因為再過一天時間，我就要融化了，可是關於生命的意義，我還有一些沒弄明白。所以，我必須加油。於是我趕到你這裏，太感謝你了！你完成了我人生的心願。”

　　雪人說話的時候，身體還在變小。

　　“你的生命這麽短暫，為什麽不舒舒服服地待在家裏享受呢，為什麽不像北極熊一樣睡大覺？”我疑惑地問道。

　　雪人說：“我沒辦法告訴你生命是為了什麽，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的一生都耗費在睡覺和享受上麵，我就浪費了生命。所以，我必須學習。我的生命已經非常有限了，在這最後的時間裏，你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

　　我點了點頭，說：“可以的。”

　　於是，我帶著現在縮小到隻有一米的小雪人，走出了房間。

　　太陽越升越高，地上流淌著雪水，樹上的樹枝有的已經冒出了嫩芽，小鳥從窩裏鑽了出來，發出“嘰嘰喳喳”的叫聲。原來隱藏在我心裏的百無聊賴的心情，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突然有一種想要放聲歌唱的欲望，生命，原來是如此美好！

　　雪人現在隻有一尺多高了，我將他用手捧了起來。

　　雪人微笑著說：“雖然我的生命很短暫，可是，我體驗了我想體驗的生活，得到了我想得到的東西。現在我覺得非常滿足。

　　他一邊說一邊朝著太陽張開了雙臂。太陽的熱力越來越強，雪人逐漸化成了一滴滴的水珠，從我的指縫間流淌下去。隱約中，我看見一個透明的精靈，從化出的雪水中飛了出來。當他飛向太陽的時候，他似乎在朝我招手。

　　我朝他使勁地揮手，喊道：“雪人先生，再見！我會像你一樣，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屬於我的每一分鍾。再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