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是上帝

6 抽屜裏的香格裏拉

　　“爸爸，今年暑假我要去香格裏拉！”

　　“爸爸很忙，沒時間。”

　　“你說過如果我的數學考了100分你會帶我去香格裏拉的，你耍賴！”

　　“下次吧……”

　　“可是，你已經說過N個‘下次’了。”

　　“去去去，爸爸還有文件要寫呢！”

　　以上是我和爸爸某次談話的實錄。瞧，我的老爸和天底下千千萬萬個老爸一樣，是個說話不算數的老爸！

　　你一定會說，跟老爸說話不好使，跟老媽說去不就行了？

　　告訴你，不行！我老媽更難對付，她是個“太極拳高手”，我跟她說過N

　　l次，她總是用要交學雜費啦，要交暖氣費啦，要交這個費那個費啦，家裏鬧經濟危機等理由來搪塞我。

　　哼，我算看透了，天底下的大人都是說謊專家，他們想要你好好學習、聽他們話的時候說的是一套，你想要讓他們兌現諾言時，做的是另外一套。

　　沒辦法，我要是想念香格裏拉想得厲害的話，隻好把迷你耳機往耳朵眼裏一塞，打開MP3，聽邰正宵唱的《明天的香格裏拉》：“……明天的香格裏拉／如何才能夠到達／遺忘多少沮喪／才能昂首策馬……”

　　我以為，這輩子都去不了香格裏拉了，但是，我做夢都沒想到，事情在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出現了轉機……

　　“哇塞，暮冬，你換新書桌了耶！”那天早晨，我的好朋友小路來找我做作業時，看見了我房間裏的嶄新書桌，大驚小怪地喊道。

　　“這有什麽稀奇的，少見多怪！”我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然後把目光投向窗外被工廠的煙塵汙染得灰蒙蒙的天空，想著我夢中的香格裏拉。

　　“嗨，姐姐，你的作業做完了嗎？給我看看。”小路獻媚地把臉湊了過來。

　　“拜托，你到底是來找我做作業的，還是來找我抄作業的？”我用手推她。

　　“少廢話，快把作業交出來，繳槍不殺！”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擺成了一個八字，當做手槍，抵在了我的腦門上，惡狠狠地說。

　　就在這時，一個輕輕的“啊嗚”聲把我們倆都嚇了一跳，小路的手也縮了回去。

　　“你家養了什麽小動物？”小路一邊把目光往四下裏瞟，一邊豎起兩隻耳朵，尋找聲源。

　　“沒有。像我老媽那麽摳門和潔癖成性的人，怎麽會同意我養寵物？”我一邊搖頭，一邊往四下裏看。

　　“啊嗚——”又是一聲嗚叫，聲音比剛才大了一些。我和小路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新書桌上，然後，我倆都抬起頭，互相對視——小路兩個眼珠直往中間靠，成了鬥雞眼。一秒鍾後，我們同時把手伸向了書桌中間的大抽屜。

　　聲音，是從抽屜裏發出來的！

　　“噗啦——”一聲，新書桌的大抽屜被我們倆拉開了。

　　“哇噻，酷斃了！”滿嘴新詞的小路驚歎道——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小小的抽屜裏，竟然別有洞天：裏麵不但有高山、湖泊、草甸、雪地……還有成群像米粒一樣大的牛羊，以及比拇指還小的猛獸，比如老虎、獅子、狗熊……剛才的兩聲“啊嗚”聲，就是站在山岡上仰天長嘯的微型老虎發出來的。

　　“暮冬，打我一個耳光，打得越狠越好，那樣我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小路把臉伸了過來。

　　我看得出神，沒有理她。就在這時，抽屜裏突然進射出一道耀眼的光，沒等我們反應過來，我們的身體就變得像紙一樣輕，騰空而起，滿眼金色的光，飄飄忽忽地向抽屜裏模型一般的世界墜去。

　　當我恢複知覺時，我發現我和小路一個仰著，一個趴著，倒在一片青青的草地上：泥土和花草的香味撲鼻而至；潺潺的流水，在我們的身邊輕快地流淌；我們的上方，是瓦藍瓦藍的天空，朵朵飽滿得像枕頭的白雲懸浮在高空中，反射著從雪山那邊照過來的明媚陽光。

　　“太炫了，好美喲！”小路兩手撐地，爬了起來，就在她想抒抒情時，突然，她抱著頭，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啊——”

　　我也扭頭看，隻見一隻吊睛白額的大老虎站在我們的身後，對我們虎視眈眈——那隻老虎，正是剛才在山岡上嘯叫的老虎，它怎麽一下子變得那麽大了呢？

　　“暮冬，快跑！”小路拉著我的手，要和我一起來個奪命狂奔。

　　“別怕，小路，你看老虎，它在衝我們笑呢！”我把小路拉了回來。

　　確實，老虎在衝我們笑，它的兩隻嘴角上揚，眉毛往兩邊斜成了八字。接著，它還用前爪掰下了身邊的一根竹子，又折成兩半，一半放到自己嘴裏，像吃甘蔗一樣津津有味地大嚼特嚼，另一半則大方地遞給了我，目光充滿了友好——大概是想請我們的客吧？

　　嗬嗬，會笑、還像熊貓一樣吃竹子的老虎，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呢。

　　我們騎在老虎的虎背上，開始沿著緩緩流淌的小河向前走。

　　前方，是一個美麗的湖，湖麵如鏡，微波不興，湖畔四周，林深樹密，並且，高山臨湖，湖映山影，山光水色，融為一體。我們頓時被眼前的美景迷得一塌糊塗。也就在這時，小路突然大聲喊了起來：“天哪，這是香格裏拉！”

　　“什麽，香格裏拉？”我覺得有點暈，這真的是夢嗎？

　　“對，是香格裏拉，去年我跟我家裏人去過，哦，不，是來過。這個湖，是香格裏拉最著名的景點——碧塔海。我還記得導遊跟我說過，人們經常用‘半湖青山半湖水’來讚美碧塔海的自然神韻。”接著，她又用手指遠處一座峰巒綿亙、勢如刀劈斧斫的雪山說道，“那座雪山我也認出來了，是梅裏雪山，不會錯的。”

　　“這麽說我們真的是在香格裏拉？”我抓耳撓腮，疑惑地問，“如果這裏是香格裏拉，怎麽會一個人都沒有，光有動物呢？”

　　“不知道。這個香格裏拉比我去過的那個香格裏拉更美更安靜也更幹淨！”小路也很奇怪。

　　“對了，剛才我們是在我家裏準備做作業，怎麽會一下子到了香格裏拉呢？”我自言白語道。這時，我們的頭頂傳來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若近若遠，若即若離，像焦急的呼喚，也像掠過林梢的風聲……

　　我側耳傾聽，那聲音逐漸變得清晰：“暮冬——”

　　是媽媽的呼喚！我感覺自己的神誌開始恍惚起來，身體又變得像紙一樣輕……

　　當我睜開眼時，我發現自己重新置身於我的房間裏，書桌的抽屜半開著，小路驚奇地望著我——她和我一樣，有種在夢中的感覺！

　　“暮冬，媽媽給你買了件新裙子，你試穿一下。”媽媽推門而入。

　　我把目光往書桌的大抽屜裏瞟，我看見抽屜裏的湖光山色沒有消失，連忙把它往裏推上。

　　我和小路約定，抽屜裏的香格裏拉，是我們之間共同的秘密，打死也不能往外說。

　　可是，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剛進校門，我的同班同學龍城楊看見我，就快步跑過來，滿臉堆笑地說：“暮冬，聽說你有一個神奇的書桌，今天帶哥們兒去見識一下好不好？”

　　“你怎麽會知道？誰告訴你的？”我大吃一驚，問道。

　　“是春雨打電話告訴我的，她很激動，並說這是個秘密，隻告訴我，不能再告訴別人。瞧，我沒有告訴別人，直接找你了。”

　　“春雨怎麽會知道？”我刨根問底。

　　“好像是娟子對她說的，娟子也叮囑過她這個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龍城楊笑成一朵花。

　　娟子？娟子之前又是誰說的呢？再往前呢？我有點發暈——毫無疑問，是小路憋不住話，泄密了！

　　當我進到教室時，班上的同學“呼啦”一下就把我圍起來，問我抽屜裏的香格裏拉的事情，並求爺爺告奶奶地求我帶他們去看看。

　　我回頭看小路，狠狠地瞪她。她的臉“刷”的一下從嘴角紅到了耳根，可憐巴巴地說道：“對不起，暮冬。”

　　沒辦法，放學後，我隻好帶著我們全班同學到我家去。因為我家小，大家隻能排隊進去，讓抽屜將大家一個一個地吸到裏麵去。因為隊伍排得很長，一直到了街上，害得居委會的老大爺顛兒顛兒地到我家來問我是不是我們家開了什麽培訓班，並說小區裏是不允許開培訓班擾民的。

　　那天傍晚我們在抽屜裏的香格裏拉玩得很快活——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如此快活過。

　　可惜，這種快樂，我們僅僅隻享受了一個傍晚。

　　第二天，當我回到家，想到抽屜裏的香格裏拉去玩耍一下時，發現我的書桌又換成了原來的舊書桌。

　　“爸爸，我的新書桌哪去了？”我到客廳裏，問正陷在沙發裏翹著二郎腿看報紙的爸爸。

　　“送人了。”爸爸連頭都沒有抬。

　　“送誰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送我們處長了。他兒子是你們年級的，昨天晚上聽你們班的人說你有一張很特別的桌子，就吵著跟他爸爸——也就是我們處長要。今天處長見我時，第一句話就問我那張書桌能不能送給他，還說要是把那書桌送給他的話，他可以提拔我為正科長，給我加兩級工資。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我哪有不聽的道理，馬上讓單位的小馬開了輛運貨的車過來，把你那張新書桌拉走了……放心吧，過兩天，等爸爸當了正科長，加了工資，再給你買新的。”爸爸淡淡地說。

　　爸爸的話讓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無底深淵。

　　兩年後，我升上了初中，有一次和媽媽逛舊家具超市時，我又看見了那張書桌——不過，它已經被人蹂躪得不成樣子了：整張桌子幹瘡百孔，桌麵上滿是讓人惡心的汙垢，桌子的四個角都折了，有一條桌子腿已經斷了……

　　我乘周圍沒人時拉開了書桌的大抽屜，抽屜裏的香格裏拉還在，我被它吸了進去。

　　但我看到的香格裏拉，已經不是從前的香格裏拉了：天空中堆滿了鉛灰色的雲彩、一片陰霾：青青的芳草地再也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黃土，以及滿地的垃圾：曾經美麗如畫的碧塔海，變成了泛著死魚和油汙的黑色臭湖、髒湖：森林已經消失，映入眼簾的是滿地傷疤似的樹墩，以及遍地的動物白骨……

　　我的腦中，又響起了《明天的香格裏拉》的歌詞：“讓幸福開成一束一束花／隨時都能摘下／別在情人的發／但風沙總讓淚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