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是上帝

4 我變成了恐龍

　　我變成了恐龍。

　　這件怪事是在我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裏的第三天發生的。我幹嗎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呢？你一定會問。請聽我從頭說起：我的媽媽在我出生時就去世了，是爸爸辛辛苦苦地把我拉扯大的，我從小就不知道母愛是怎麽回事。最近，我的爸爸要給我娶一個新媽媽。我不要新媽媽、我怕我的新媽媽對我不好、我怕同學們笑話我、我隻想讓爸爸愛我一個人……在爸爸婚禮那天，我用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的方式來抗議爸爸娶新媽媽，就這麽回事。

　　那天早晨，陽光像金箭一樣從窗外射進來，將房間裏的一切都染成了金色。當我做了一夜傷心夢睜開眼睛時，我發現有點不平常的是：我的小床不知什麽時候塌了，碎了，而我，就躺在那塌了的小床的碎塊上，竟然沒有感覺到絲毫不舒服。

　　我想坐起來，可是我辦不到，我發現我隻能趴著。我再看自己的身體，差點驚叫起來：我的手和腳都不見了，它們變成了四根像大象的腿一樣粗的小肉柱子。我的肚皮也變得圓滾滾的，全身的皮膚是藍色的，粗糙並充滿了皺褶。最怪的是我還長了一根又粗又大的尾巴，它時而蜷曲時而舒展地蠕動著。我怎麽啦？我的腦袋四處張望，這時，我看見了大衣櫥鏡中的自己：天哪，我的腦袋就像蛇的腦袋，眼睛瞪得溜圓——這哪是那個漂亮的小姑娘小透明啊，分明是一隻又傻又醜的恐龍。我在一刹那間突然明白了為什麽網上稱醜女孩為恐龍的原因了。

　　我變成了恐龍，我該怎麽辦？

　　我的第一反應是喊爸爸。可我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沒錯，爸爸的確曾經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可他背叛了我，娶了新媽媽。我恨，他，我不想讓他參與我的事情。我接著又想到給我的同桌胖墩打電話，但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胖墩是個膽小鬼，有一回去植物園春遊，一隻毛毛蟲掉到了他的衣服上，把他嚇得哇哇大哭，還是我把毛毛蟲從他衣服上拿開來的，他要有辦法幫我才怪，呢。我又想到了給醫院打電話。但我轉念一想還是算了：隻聽過醫院能治感冒拉肚心髒病，可從沒聽說過醫院能治人變成恐龍的病。我媽媽就是生我時大出血死在醫院裏的，我怎麽能夠相信醫院呢？再說到醫院治病要花一大筆錢，這錢隻能是爸爸來支付。我說過我不想讓爸爸參與我的事情，我才不去醫院呢！

　　思來想去，我想隻有一個辦法：離開這個家，讓爸爸和新媽媽永遠也找不著我。

　　我打開了窗戶，毫不猶豫地往外跳。我家住在二樓，對於我這麽一隻健碩的恐龍來說，不算太高。我重重地落在了一個清潔工人的垃圾車上，把垃圾車給壓扁了。垃圾工人用驚恐的目光望著我。我沒有理他，在黎明灑滿了陽光的街道上狂奔起來。

　　我變成了恐龍，而不是百萬富翁，因此，我要像大多數人一樣，靠勞動來養活自己。

　　我一邊流浪一邊尋找工作。可是半個多月下來，我除了收到一大堆警察給我的罰款單外（當我過馬路時，總會有許多好奇的行人停下來看我，於是造成了嚴重的交通堵塞。警察就是因為這個罰我的。你說，這能怪我嗎），一份工作也沒有找著。

　　你瞧，當我到麵包房裏找工作時，麵包房的老板一瞅見我餓得癟癟的肚皮，就用擀麵杖把我趕了出來：他怕我不但幹不了活，還會把他店裏的麵包吃個精光。

　　我到公司裏去求職，老板讓我填寫求職簡曆。我一彎腰，高高翹起的P股就把天花板上的吊燈撞了個粉碎。我一轉身，就撞翻了一排櫃子。我抬腿又放下，把一個寫字台踏扁了……我的到來給那個寫字樓裏的電燈、家具、門窗……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到了最後，保安們拿著電棍把我逼出了寫字樓。

　　我想到學校裏代課，可是，我自己還是個小學四年級的學生。我寫作文時經常寫錯別字，應用題十道有九道做不出來。我去當代課老師，豈不是誤人子弟？

　　最後，我在海邊的碼頭上找到了一份工作：搬箱子——將岸上的箱子搬到船上，或者將船上的箱子搬到岸上。因為我是恐龍，力氣大，比別人搬得多搬得快，老板便聘用了我。我努力地工作，掙來的錢雖說比別人多了10倍，但仍然隻能勉強糊口——我的飯量可是別人的20倍啊！不過好景不長，我很快就被解雇了：因為我的到來，令許多人失去了搬箱子的工作，從此沒有了生活來源。那些人懷恨在心，就到老板那裏說我壞話。老板壞話聽多了，於是就不信任我，炒了我的魷魚。

　　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人心的冷漠與世道的艱險。

　　我無所適從地在海邊走來走去，饑腸轆轆。

　　整個晚上，隻有天上那輪冷月陪伴著寂寞的我。

　　三

　　“救命啊——”

　　清晨，不遠處傳來孩子的呼救聲，將斜靠在椰子樹樹幹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吵醒。我定睛一看，隻見海麵上有兩隻小手在撲騰著，一個小小的腦袋時沉時浮——有人溺水了。

　　我騰地一下立起來，二話不說，飛快地朝溺水的孩子跑去。我是恐龍，恐龍生來就會遊泳，因此，我很容易就遊到那個男孩身邊，用嘴巴銜住他的後衣襟，將他叼了起來，然後轉動脖子，放到我寬闊的背上，把他帶回了沙灘上。

　　這時，孩子的父母也趕來了。他們抱起奄奄一息的孩子，一聲聲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望著他們那痛苦、殷切、焦急、關愛的目光，我突然想起了爸爸，眼睛有些潮濕。不過，我很快把思路轉到了別的地方——爸爸娶了新媽媽，我恨他，我不要他管我的事。

　　男孩總算被搶救過來了。男孩的父母對我說不管我提什麽要求，他們都可以滿足我。我搖搖頭說我沒有要求，轉身就要離去。這時，男孩衝過來抱住了我一條粗壯的腿，不讓我走。男孩的父母便問我是否可以留下來當孩子的保姆。我想了想，點頭同意了——那樣的話，我至少可以從此不挨餓。

　　於是，我的命運發生了改變：男孩的爸爸是個億萬富翁，非常富有。我和他們一起住進了別墅裏，富翁還為我專門蓋了一個巨大的、裝有暖氣和空調的棚子供我住宿。我雖然飯量大，但我吃掉的那些錢，對於富翁來說，隻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在話下。我因此過上了一段衣食無憂的生活。

　　在富翁家的日子裏，我每天都和男孩一起玩兒。他經常用手帕蒙上我的眼睛，在院子裏和我捉迷藏，我什麽都看不見，經常碰壞桌子、椅子、圍牆什麽的，不過，富翁非常慷慨，從不因為這些事情責備我。我們還一起看電視、打電子遊戲機、聽音樂……那段時光確實很讓人留戀。

　　有句老話說：美好的時光總是不會長久。我的經曆恰好是這句老話的佐證：我在富翁家過了大半年。一天上午，我把脖子伸得梗直，與地麵呈45度角，讓男孩子把它當滑梯從脖子上滑到我的背上再滑到地板上。沒想到男孩滑到一半時突然摔到了地上，右手摔成了骨折。當時富翁正好開門進來，看見眼淚汪汪的兒子，他非常生氣地把我給責罵了一頓——他這時完全忘了我曾是他兒子的救命恩人。人真是健忘啊！從此，他和我之間便心存芥蒂。

　　又過了一個月，報上突然登載了一條新聞，說恐龍身上有一種致命的病菌，一億七千萬年前恐龍之所以全部滅絕，就是這種致命細菌惹的禍。富翁看了這條新聞，把我叫了去，給了我十萬美金，將我辭退。

　　我走的時候，已經和我有了感情的男孩子哭得昏天黑地，但是他的父母卻死死地拉住了他，臉上漠無表情，不讓他接近我一步。

　　我的心再次掉進了冰窟裏。

　　四

　　我用富翁給我的錢買了張船票，漂流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和我家所在的地方不同的另一個半球、另一塊大陸。

　　我依然流浪著，像浮萍一樣無所歸依。

　　終於有一天，我在一家馬戲團裏找到了工作：馬戲團非常需要像我這樣的特型演員。

　　要成為一名真正的馬戲演員，就必須進行艱苦的訓練。雖然我在和馬戲團老板簽約之前一再告訴他我曾經是人，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兒，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變成了恐龍，請他像人一樣尊重我、寬待我。但是，在訓練時，訓練我的馴獸師對我卻比訓練獅子和老虎還要嚴厲。他們用皮鞭抽我，用汙言穢語訓斥我，還克扣我的飯錢……老板對此則視而不見。為了生存，我咬著牙忍耐下來。

　　三個月後，我終於出師了，學會了各種雜技：走鋼絲、鑽火圈、踩高蹺……凡是一名優秀演員們應該會的絕活，我全會。

　　我開始上台演出。我的第一場演出就引起了轟動，人們給我的掌聲經久不息。第二天早晨，當地的各大媒體都報導了我這隻會玩雜技的大恐龍。我一夜成名。以前頂多隻能賣出三分之一的馬戲票在我演出之後每天都銷售一空，並被炒到了天價。馬戲團團長在一個月內就成為當地最有錢的富豪。

　　為了牟取更多的暴利，馬戲團團長帶著我和他的馬戲團在世界各地輾轉演出。我每到一個地方，就在那個地方引起轟動，並成為當地孩子的偶像。而錢財，也滾滾地流進了馬戲團團長的腰包。

　　我成了馬戲團團長的搖錢樹，他對我的態度好了許多，像尊重其他優秀演員一樣尊重我。馴獸師從此也不敢對我頤指氣使，和我說話總是低聲下氣，點頭哈腰。

　　不久之後發生的一件事再次改變了我的命運：

　　那段時間馬戲團新進了二十幾隻兔子，想把它們訓練成雜技演員。有一天，我看見馴獸師像過去抽我一樣用皮鞭抽打那些兔子。想一想，馴獸師的皮鞭抽在我的厚皮上，連我這隻恐龍都難以忍受，更何況那些弱小可憐的兔子。於是，我衝上前去用嘴奪過馴獸師手中的皮鞭，用他教訓我們的方式教訓了他一頓。被我打得皮開肉綻的馴獸師迫於我在老板眼中的地位，敢怒不敢言，但卻從此懷恨在心。

　　一天晚上，在我要表演走鋼絲之前，他在鋼絲上做了手腳，將鋼絲一頭的螺絲擰鬆了。我對此全然不知，一如既往地開始表演。當我走到鋼絲中間時，鋼絲的一頭突然垂了下來，我從三十幾米的高空中猝不及防地摔下來，人事不知。

　　當我蘇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兩名凶神惡煞的醫生叉著腰，要我付醫藥費。我告訴他們說我和馬戲團老板簽過協議，如果出了工傷，由老板付錢治療。醫生冷笑著告訴我說馬戲團老板昨天聽說我被摔成了殘廢性骨折，早已收拾了東西，帶著他的馬戲團溜得不知去向了。

　　沒辦法，我隻好從我身上找我的存折——富翁給我的錢我還沒有花完，加上馬戲團老板付給我的半年多的工錢，估計夠付醫療費吧。

　　可是，我渾身找遍了，都沒有找著存折。這時，醫生又告訴我日乍天我被送進醫院時，有個拿大皮鞭的大胡子已經將我的存折取走了——原來是馴獸師乘我昏迷時偷走了我的存折。

　　這一下，我可真是叫天天無路，叫地地無門了。

　　我被那家醫院的醫生們毫不留情地趕出了醫院。

　　我於是拄著一根用柳樹樹幹做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重新開始了流浪生涯。

　　五

　　我在人類的世界裏四處碰壁。我突然醒悟：我之所以如此狼狽，處處遭受歧視與欺淩，是因為我已不再是人了，而是一隻恐龍，一隻動物，也許我應當回歸到叢林中去，到動物裏去尋找我的朋友。

　　地球上的叢林因為人類的亂砍濫伐已不多見。我四處尋覓，終於在南美洲尋找到了一片比較大的叢林。我一頭紮了進去。或許，我將在這裏找到家，找到朋友，找到寧靜、平等和愛。

　　我在叢林裏遇見了各種各樣的動物：大象、獅子、狼、狐狸、狗熊、鹿、猴子、鱷魚……我試圖去接近它們，和它們交朋友，然而，所有的動物都躲著我。

　　我感到疑惑不解，有一天，我攔住了一隻試圖逃走的狐狸，問它為什麽不敢接近我？它害怕地說：“恐龍小姐，因為叢林裏從來沒有過恐龍。對於叢林裏的所有動物來說，你是一個異類。沒有動物敢接近異類。”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我不知道那隻狐狸是什麽時候從我身邊悄悄溜走的，我也聽不見掠過林梢的風聲，我更感覺不到我受傷的腿因為關節炎發作引起的刺骨的疼痛……我所感受到的隻是天旋地轉。

　　我再次昏厥。

　　當我蘇醒過來時，我離開了叢林。因為叢林也成了我的傷心地。

　　難道我注定要孤獨一生嗎？

　　六

　　我流浪到了南極。無邊的極夜籠罩著我。

　　我沐浴在地球最南端穿透骨髓的寒風中，渾身直打顫。

　　我突然想起了爸爸，想起了溫暖的家。

　　我想也許我應當給我的爸爸和新媽媽發一個電子郵件，問候他們過得好不好。

　　我來到了南極某國的科學考察團營地，我請求他們借我用一下他們的手提電腦。科學家們爽快地答應了我。我於是用嘴咬著一根鉛筆，在電腦鍵盤上敲下了這麽一封信：

　　親愛的爸爸，還有新媽媽：

　　你們好！

　　我在遙遠的南極問候你們，你們過得好嗎？

　　我變成了一隻恐龍，我不知道今生還能不能見到你們。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念你們。

　　你們的女兒：小透明

　　科學家們替我將電子郵件發到了我爸爸的電子郵箱裏。

　　我離開了營地，躺在冰麵上打起了盹。不一會兒，我就睡著了。在睡夢中，我夢見自己正置身於溫暖的家裏，爸爸在廚房裏做飯，飯菜的香味撲鼻而至。我還夢見了新媽媽，她長得非常漂亮，手裏捧著一束顏色鮮豔的鮮花，放到了我麵前……在夢中，我很奇怪自己為什麽曾經如此討厭有新媽媽，為什麽如此痛恨爸爸替我娶新媽媽。我對自己說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會和爸爸，還有新媽媽好好地生活。然而，夢的結尾卻非常無情：一陣突然而至的龍卷風將我的家、我的爸爸、我的新媽媽全刮到了天上。我追著在天空中搖搖晃晃地飛翔的房子，淚流滿麵地喊著：“爸爸、媽媽，我愛你們……”

　　“醒醒，小透明。醒醒，小透明……”

　　有人在我的耳邊輕輕地呼喚我的名字。我睜開眼，驚訝地看見：有一男一女兩個衣裳襤褸的人拄著拐杖站在我的麵前，由於飽受雨露風霜的侵襲，他們頭發蓬亂、皮膚粗糙、神情疲憊不堪。我再定睛看時，驚訝地發現，他們竟然是我的爸爸和新媽媽。他們其實都還很年輕，不滿四十歲，但此時卻兩鬢斑白，看起來卻像五六十歲的老爺爺和老奶奶。

　　“孩子，自從你出走以後，我們倆就變賣了所有的家產，發誓要走遍全世界找到你。我們走遍了這個星球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遇見你。就在我們都感到絕望的時候，收到了你給我們發的電子郵件，我們才知道你的位置，迅速趕來……”

　　爸爸用沙啞的聲音對我說。

　　“爸爸，我……我再也不離家出走了。”

　　淚水從我眼中滾滾而下。就在這時，奇跡發生了：我身上厚厚的恐龍皮開始變薄變軟，尾巴開始收縮，粗短的腿開始變細……不一會兒，那個難看的、傻乎乎的、飽經風霜的恐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漂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說起話來像打機關槍的小姑娘——是愛，是親情融化了我身上堅硬厚重的外殼，使我恢複成原來的我。

　　我和爸爸、新媽媽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像三棵纏在一起的樹，誰也沒有辦法把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