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風鈴

第三十八章 天網偶疏眾生補　人間多愛上帝慕

　　山南省高級法院指定平湖市中級法院受理金融“三亂”案件。平湖市中院即時將判決結果通報給了省整頓金融“三亂”辦公室。先是辦公室內部炸開了鍋：怎麽都判得這麽輕啊？最高刑期才十年，還有九年半、九年的！這是幾乎虧空完了的投資公司的法人代表啊！這是些被葛艾恨得牙關癢癢的，被他稱為喪心病狂、心理變態燒錢的壞家夥啊！他們的醜惡嘴臉和無恥濫行，令人作嘔！這些家夥，一個公司虧空的就是幾千萬、上億元，除了他們被酒色掏空的臭皮囊之外，剩下的隻是累累罪行！因為這就意味著，政府要用納稅人的錢把他們的一個個黑窟窿補上！

　　葛艾一邊布置肖遙向省委、省政府呈送信息快報，一邊直接打電話給劉依群、周為民匯報平湖中院的判決情況。

　　周為民氣得在電話上直罵娘，他媽的，要麽是我們搞整頓錯了，要麽是法律出了問題！政府管不了法院，隻有請示劉書記，請省委研究決定！

　　劉依群在電話上給葛艾布置，明天上午，我參加，你通知這些單位參加吧：省委政法委，省人大內司委，高級法院，檢察院，司法廳，省政府法製辦，他們的負責同誌和山南政法大學的刑法專家，共同研討。

　　研討會的開場白，是省委副秘書長葉茂講的三點內容：虧空率在80%以上或虧空金額在5，000萬元以上的投資公司法人代表，該不該殺？如果該殺，現在的法律能否定其死罪？如果現在的法律定不了死罪，怎麽才能定得上？

　　這三條意見，既代表省委的意見，也代表了群眾的呼聲！因為這幾個案子一判決下來後，又發生了幾起群眾示威遊行，他們在省委、省政府大門口打上的橫幅標語是：

　　——省委、省政府包庇罪大惡極的壞人！

　　——強烈要求槍斃群眾的吸血鬼！

　　——省委、省政府領導人和投資公司老板共同詐騙群眾！

　　——解散山南省委！砸爛山南省政府！

　　研討會上，對“該不該殺”的意見很一致，該殺！試想，作為副省長的胡長清、王懷忠，受賄幾百萬不就槍斃了嗎？受賄幾千萬元的國家級領導人成克傑不也被處極刑了嗎？何況山南的這幫蛀蟲主觀故意給國家造成的，都是數千萬元甚至上億元的巨額損失啊！

　　但是，對現行法律能否定他們死罪的問題，大家的心情都沉重起來，因為答案是否定的，殺不了！因為適用他們的罪名隻有一項——擾亂金融秩序罪，而這個罪名的最高刑期隻有十年。這說明，平湖中院是依法判決的，並沒有錯判。

　　有同誌提出，換種角度說，如果判了死刑，在法律上是立不住腳的，就是冤案、錯案，任何法官都不敢違背法律這麽判決。再假設說，如果法官違背法律判了死刑，也難以執行，一是最高人民法院複核不準；二是當時批準亂設機構的特定政府、政府部門的有關人員，也應該被重判。這辦得到嗎？如果判了這些投資公司法人代表的死刑，與他們在這上麵有千絲萬縷聯係的官員，必然兔死狐悲，不冠冕堂皇地拿起法律武器，為他們申冤嗎？這一來，山南省幾十年都得不到安寧！

　　劉依群問，能否給他們靠上相關的能定死罪的罪名，哪怕殺一個平民憤呢？

　　山南政法大學的刑法專家說，這隻能是研討性質了，我認為用非法侵占罪名可以判死刑，但這必須先征得最高人民法院的同意或默許，如果他們能為此給個司法解釋，那是最好不過。

　　最終，他們的心情都萬分沉重，還能怎麽辦呢？刑法教授出的這個主意，基本上是鏡中花、水中月！縱有天大的不合情、不合理，但必須合法，才能夠立足啊！

　　這個會議沒有任何結果，就這樣散了。

　　當天下午的一件事，使周為民和葛艾更受傷。

　　起因是梅之韻所在的協調組通知一個投資公司的老板來整頓辦匯報資金籌集情況。

　　這個老板長相很有特征，就是骷髏似的瘦小，三角眼。此人初中文化，早年被工廠開除後，就在社會上倒騰生意。過後時來運轉，在省政府辦公廳弄了個設立投資公司的批文，到縣上炒地皮，在平湖四處修建這樣手續不全、那樣工程質量有問題的樓房，最終四處是債務，但這並未影響他天天紙醉金迷、花天酒地，仍然天馬行空般，以大老板的身份，瀟灑自如地走遊在平湖的各種場麵上。

　　省整頓辦和該投資公司所在區的整頓辦清理其資產時，他拿出的資產報告都是上優上佳的，比如在郊外的山上挖了口井，說是出天然礦泉水，中介機構評估的價值為6億元。但開始整頓“三亂”、投資公司關門時，賬上隻有幾百元錢而且至今也未籌集到錢，但欠群眾的存款餘額為6，000萬元。省整頓辦多次與公安廳銜接，要求拘捕此人，但他仍然開著奔馳轎車招搖過市。

　　省整頓辦通知了他幾次，今天他終於來了。一到辦公室，把誰都沒放在眼裏，一會兒說某副總理是他的表姨夫，一會兒說某部長是他遠房哥哥，吹得雲苫霧罩。一問及他的兌付資金情況，他就跳起來，我有的是資產！

　　既然投資公司是政府批的，正好由政府給我負責！

　　梅之韻正色提醒他，請你把態度放端正點，這裏不是你吹牛的地方！

　　三角眼不滿意了，露出一副流氓無賴相，喲——小小年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們到我公司看看，你們省裏的頭兒，有幾個沒到我公司捧場，沒有跟我合影留念？要說整頓的事，隻有周為民才配跟我說！

　　真是巧合，恰恰周為民和葛艾路過門口。

　　周為民一進屋，三角眼就擠過去說，你好啊，周大省長！我知道你是難得的清官，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啊！現在公司沒有錢，請政府給我作主嘛！他指著梅之韻說，你這個下屬不懂事，我剛才批評她了，你就別發火了，啊？梅之韻急得兩眼通紅。

　　葛艾氣得七竅生煙，感到惡心透了，恨不得狠狠揍這家夥幾拳，忍了忍才說，你不配跟我們說什麽，等待法律的嚴厲製裁吧！

　　周為民已經離開了辦公室。

　　三角眼哈哈大笑，告訴你們，我手裏的定時炸彈，隻要丟一顆給中央或省外的報社，就得把這省政府大樓轟垮！

　　葛艾叫梅之韻打電話給保衛處，把這害蟲給捉出去扔了。

　　——兩年後，因為三角眼的經營場所是一黑社會組織的窩子，警察去端鍋，歹徒開槍拒捕，當場打死一名警察，三角眼才被判刑8年。但是，3個月後，他就保外就醫了。這是後話，此處不表。

　　葛艾這才恍然大悟！今上午討論殺不殺得死的問題，真是既超前又滯後了！殺不死，固然是法律的不健全和缺陷，但假設法律規定擾亂金融秩序罪可判死刑，他們未必就真能被押赴刑場、立即執行！現在討論怎麽才能使他們罪刑相當，不是太激進了嗎？

　　這三角眼是什麽玩意兒？這癩皮狗居然成了法外之人！這背後的問題，不是明擺著的嗎？葛艾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自己變成了一隻可以縮小的蟲子，在不停地變小，變小，突然像小雪花遇到了太陽，化作了一滴清水，而雪花早已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老公，你怎麽老是走神？丟了魂似的。有什麽不愉快，我能給你分擔點嗎？

　　葛艾在中華坊的那棟小洋樓的屋頂花園裏，望著滿天星辰出神。白玉潔一問，使他覺得自己不對了，怎麽能把工作上的不良情緒傳染給她呢？

　　盡管隻是個屋頂花園，但裝飾得比“中歐風情”還高檔。他走過去把她摟在懷裏，對不起，小潔，是我自己不好！其實什麽都沒發生，隻是外部原因，有點心事，現在已經過去了。你累了，照管這7個億，多大的責任、風險啊！但是我什麽都幫不上你。

　　他們在椅子上坐下，摟抱著，老公，別為我擔心。公司有的是人，我不過動動嘴而已。兌付那幾天，我們聘請武警戰士一天分6班站崗，不就安全了嗎？

　　小潔，你和爸爸的7億元是到賬了，但向中央借的40億元還沒到，我的心一直懸著的。不知道王省長他們在北京怎麽樣了？主要是等到總理簽字。

　　白玉潔安慰道，我有個預感，總理已經簽字了，你信不信？

　　葛艾還沒開口，手機就響了：是王省長的秘書從北京打來的！

　　秘書很興奮地告訴葛艾，一個單位一個單位製作文件、簽字、蓋章，程序十分煩瑣，結果是追著總理，總理在赴日本訪問去首都機場的車上簽的字，這真是太驚險了！王省長吩咐按最樂觀的那個方案準備實施，明天之內，組織有關地市、省直機關與財政廳把借款合同簽了，盡快把資金指標分解下去。向中央的借款，最遲後天上午就可到達山南。

　　葛艾的心緒頓時很好了，小潔，你看到這幾天的《山南日報》、《平湖晚報》等報紙，有什麽異樣嗎？

　　連連登載的，我看有兩個熱點，一是有的投資公司如何虧損、政府準備如何補其窟窿；二是那些接受了“三亂”機構的賄賂又沒限期退贓的貪官，被追究了刑事責任。如果說這是你們宣傳的規律，意思就是告訴全社會，你們要開始首期兌付了，對吧？

　　這點小聰明能瞞得過我的洋博士？好啊，這也意味著終於要從法律上明確白玉潔是葛艾的老婆啦！

　　看你陶醉的樣子，好像撿了個什麽大便宜。哎，到時你能否請半個月左右的假，我陪你到歐洲走馬觀花逛一圈？

　　行啊！不瞞你說，我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實地領略過異域風情異國風光哩！你說我老土不老土？

　　隻要你有時間，我隨時陪你出去領略就是。現在歐洲已經開始冷起來了，要不然這次我們去澳大利亞、新西蘭？現在那裏正是春天哩！你說怪不怪，我有回做夢，夢見我們到澳大利亞定居了，生了一群孩子，蓓蓓、蕾蕾已經會開車上學了。你信不信？

　　什麽事我沒信過你？夫人的話，我當《聖經》來讀，對嗎？我也做了個夢，夢見上帝打電話給我說，你雖然是異教徒，但有顆真愛的心，所以地獄之門對你關著，天堂之門對你大開。你知道你的天堂在哪裏嗎，你的天堂就在你身邊，是你妻子白玉潔……小潔，你信不信？

　　我信！要不然我幹嗎要嫁給你？哎，她附在他耳邊說，生怕天上的星星聽見似的，老公，我的“老朋友”該來沒來啦，已經過了好幾天了，你說，是不是你的那些小蝌蚪兵真的衝破安全網，到龍宮裏勝利大會師了呢？那……葛艾顯然思想準備不足，愣了幾秒鍾才說，好啊！好啊！我們不應該拒絕的，這是上帝送給我倆的禮物！你難道說不是嗎？這確實是上帝的禮物，上帝是不會隨便給人送禮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