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為民一行滿載而歸後,他的第一隨行人員葛艾的家中也捷報頻傳。
首先是小名叫蓓蓓的方荷小朋友,被評為全市低幼組“十佳最乖兒童”;她的雙胞胎弟弟,小名叫蕾蕾的方蕎小朋友,也同時榮獲全市低幼組“十佳健康兒童”。
這項活動由平湖市婦聯、團市委共同主辦,參與單位有市衛生局、市教育科學研究院和市衛生與健康學會。其推薦和初選是按居委會——街道——區的程序,每個街道就各個組別的兒童各推薦一名。姐弟倆就這樣層層選拔到了市裏參加總決賽。
平湖電視台進行了現場直播。最後得分由三部分組成:現場的評委打分占60%,現場觀眾的民意測驗和電視機前觀眾的有獎熱線評價各占20%。考核標準也比較多,如“最乖兒童”的評價就包括:外在容貌,智力水平,能力表演和品質素質等幾個大類。
小姐弟倆創下了三個紀錄:同時獲獎的唯一雙胞胎兒童;在所在組別中,他們的年齡都是最小的;革命烈士的遺孤。對第三點,是主持人在現場才發掘出來的。
主持人問方荷:你的爸爸媽媽叫什麽名字?他們是做什麽工作的?
你喜歡爸爸還是媽媽?
方荷答:我爸爸叫葛艾,在省政府上班,媽媽叫白玉潔,在公司裏上班,我喜歡我的爸爸媽媽,我弟弟方蕎也喜歡爸爸媽媽。
主持人問:你爸爸媽媽都不姓方,你和弟弟都姓方,這是為什麽呢?方荷答:我外公叫方正。
主持人問:那是不是你外婆姓白,你媽媽隨你的外婆姓?
方荷答:我外婆叫高佩英。
主持人感到奇怪了,又問方荷是不是有個姓方的媽媽時,方荷流淚了,說有個英雄媽媽,叫方蕤,爸爸說他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我和弟弟長大了,媽媽才回來。
主持人幾乎明白了這是個特殊的家庭,就請孩子的家長上場。因為葛艾當時在北京出差,隻好白玉潔帶方荷、葛芹帶方蕎去參加總決賽。當白玉潔上場時,方荷拉著她的手說,媽媽,我們回家吧,不比賽了。
看見方荷流淚,白玉潔也跟著流淚,方荷反倒揩幹淚水,連連說,媽媽不哭了,媽媽不哭了,是蓓蓓不乖,是蓓蓓不好,蓓蓓要聽媽媽的話……
這一動人場景,感動了所有的觀眾!全場鼓掌,喊著方荷的編號。攝像鏡頭也突然定格在她們母女身上!
主持人把話筒遞給白玉潔,叫她說幾句時,她已泣不成聲:為了我女兒方荷、兒子方蕎的健康成長,請大家原諒我不能揭開這個秘密!
主持人自言自語小聲說,英雄媽媽,到很遠的地方,方蕤……哦,是這樣!這位當年參加“秀水井噴事故搶險救災遇難烈士追悼大會”報道工作的主持人,猛然想起了方蕤是誰,他輕聲問了句白玉潔什麽,白玉潔點點頭。
兩位主持人耳語了一句,就請白玉潔帶著孩子暫時離開現場。
主持人講得聲情並茂:各位觀眾,各位朋友,你們看到了吧?聽到了吧?方荷小朋友的生身母親並不是這位美麗的女性,而是在秀水井噴事故搶險救災中光榮犧牲的方蕤烈士!幼年喪母固然是人生的最大不幸之一,但他們姐弟倆在親人的照料下,在我們社會主義大家庭中,成長得多麽好啊!我們的小選手方荷小朋友,清麗脫俗的乖乖模樣,善解人意的良好品質,聰明活潑的機靈智慧,不就是我們平湖市千百萬優秀兒童的形象代表嗎?
全場觀眾再次熱烈鼓掌,大聲喊著方荷的編號和名字……
最後得分居前十位的小選手已產生出來,當主持人從低分到高分念了九個兒童的名字之後,加重了語氣的含情量:最後一個,想必朋友們都猜到了,她是誰呢?她,就是——方,荷!
當現場評委和領導同誌與十個最乖兒童合影之後,又單獨請方荷和她的媽媽白玉潔,一起合影留念。
在家裏電視機前看現場直播的高佩英和葛家大嫂,激動得熱淚盈眶……
主持人工作責任心很強,放下架子專門送白玉潔母女走出演播大廳,還告訴白玉潔,按照我國婚姻法和計劃生育條例規定,你可以生一胎,把你美麗的容貌和心靈傳承到下一代。他當然還不知道,十年前,也是在這個大廳,白玉潔榮獲了一個“十佳”稱號,當然,不是乖兒童,而是青春美少女……
葛艾和白玉潔在中華坊的小家裏看完姐弟倆參賽的實況錄像後,彼此久久無言。
還是白玉潔打破了沉寂,老公,你說,蓓蓓蕾蕾對我倆意味著多麽大的責任啊!我想,不管你我多忙,從現在起,每周星期五晚上把他們接過來住,至少安排星期六一整天跟他們在一起,我們結婚後繼續增加這樣的天數,好嗎?
好,好!葛艾心中很感動。
另外,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其實也是意料中的事。你猜猜,是什麽?那是不是官司已經判決下來,而且是你勝訴了?
你真聰明!就是嘛……這就是判給我的兩元賠償金!白玉潔把兩張嶄新的一元紙幣展開,像是飄揚著兩麵勝利的旗幟,我們把這兩張紙存入家庭檔案!
葛艾瀏覽了一遍判決書全文,抱起她在屋子裏轉了幾圈,小潔,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還是太高興了!我們終於贏回了尊嚴,捍衛了權利!
原來,白玉潔叫委托代理人——小白集團的法律事務部長草擬了訴狀,葛艾看後跟白玉潔商量:我們主要是想打贏官司,爭回公道。建議訴訟請求作調整:一是請求判決被告龍燈縣政府非法羈押公民、私闖民宅兩項行為有錯,責令其公開道歉,並各賠償人民幣一元,而不是律師提出的200萬元。另外,加上一條,請求對縣城市投資公司進行清盤。其好處是:第一,鎖定了自己的風險。因為證據在你手裏,他們非法入室也沒有竊走公司的財務決算報表,而且這份報表是經過了審計的;第二,保留了自己的收益權。第一項請求的調整很有必要,因為要200萬元賠償就很難或根本不可能判下來,即使判個二三十萬、五六十萬,也得經曆很長時間,而且執行起來也很困難,同時,縣裏要想辦法搞堤內損失堤外補,在投資公司問題上跟你糾纏不清。隻要兩元賠償,還顯示了你的高風亮節。增加的這項請求實際上確保了能夠穩定回收應得的投資收益。
碰巧,本案的主審法官是葛艾的一位朋友,律師告知他白玉潔的未婚夫是某某某之後,法官出於對葛艾的關心,主動打電話問他白玉潔是不是在冒充,在外打他的招牌,葛艾說律師講的是事實。法官問清了為什麽隻請求賠償兩元錢的緣由後說,好吧,也省得我們執行困難,也給一級政府留點麵子。
在上訴期內,被告沒有提起上訴。該判決已正式生效。
葛艾告訴白玉潔,省紀委對龍燈縣公安局警察違紀駕駛留置人員車輛並釀成重大交通傷亡事故案高度重視,批轉平湖市紀委快審快結,最終結果是:給予副局長張一樹留黨察看、行政撤職、行政降級處分;給予政委警告處分;給予局長、黨委書記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小潔,你就把這口氣順了吧,啊?
白玉潔坐在他的腿上,雙手繞著他的後頸脖,親了他一下,不順也得順啊!誰叫我嫁了個共產黨的領導幹部呢?那就發揚點得理也饒人的風格吧!按照你們的話說,就是團結一致向前看!
葛艾抱著她親熱了一陣,很有感觸地說,多年的教育,已經把自己捏成了這個樣子。逆來順受,已經成了習慣。現在,我還忘不了並且感激小時候的苦難教育。
給我講嘛,老公!讓我也受點憶苦思甜教育,好嗎?
好吧,讓你多了解一些。當時十來歲吧,寒假裏除了幫大嫂做家務和地裏的活,擠時間帶著弟弟妹妹去生產隊收獲過後的蘿卜地裏找沒有收獲幹淨的蘿卜。我用鋤頭刨土,葛芹掄不動鋤頭,就用鐮刀撬土,蘿卜現出來後,小兵就用小手撿到背篼裏。我們花了三天時間,終於收獲了一背篼多半是斷成幾節的蘿卜。春節那天,我背著蘿卜到縣城去賣,一分錢一斤,賣得三角六分……
白玉潔聽得動了情,發出感歎,多苦啊!我真的想象不出。你怎麽支配這些錢的呢?
葛艾繼續說,出門的時候,大嫂給了我一角三分錢,叫我買東西吃,過年嘛,一年才有一回。賣了蘿卜,我想隻能用出去三角二分,因為來回過渡船要花四分。一角三分必須還給大嫂,因為這是能買一斤鹽巴的錢。我反複掂量了一陣能買些什麽。結果,一角錢給媽媽買了一條手巾,好給她揩眼淚,她的那條手巾已經洗得發白了;給大嫂和葛芹買了一排別頭發的鋼夾,用了一角一分;花三分錢給小兵買了一串糖葫蘆;最後,咬咬牙買了個花乒乓,因為那時我很喜歡打乒乓球,其實,除了做操,這也是我們村裏小學唯一能開展起來的體育活動。當我把一角三分錢還給大嫂時,她狠狠吵了我一頓,背了幾十斤,來回五六十裏山路,怎麽水都沒喝一口?再窮,過年也不能餓肚子啊!
淚水滑落到兩人的嘴裏,鹹絲絲的。
白玉潔鬆開葛艾,柔聲說,老公,那時候我們要是認識了就好了!我的零花錢也夠你生活得好好的。
葛艾“噗”地一聲笑起來,傻姑,你真比蓓、蕾還天真可愛!那你媽媽不揍扁你才怪?哪裏去結交一位光腳丫的山村野孩子?
白玉潔很生氣的樣子說,人家正經跟你說,你還來取笑我?哎,老公,我沒有傷害到你吧?
小乖乖,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你能這麽想,我很欣慰。苦難是一筆財富。正是這樣的生活塑造了今天的我。沒有經曆這些,我倆能走到一起嗎?
白玉潔似乎從中悟出了什麽,小心翼翼地說,所以我要加倍補償你,讓苦難的記憶永遠成為曆史,讓憂鬱和煩惱永遠與你無緣,好不好?
他用親吻回答了她。
隔了一陣,她問他,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嗎?
他怔怔地看著她說,這是你幾年來智商最低的一句話。
現在還不晚,我倆去那裏看看吧,也許又能激發你新的靈感?
葛艾知道她又有幾天沒去看她旗下的那份產業了,應該陪她去看看,就說好吧,我們去喝一杯。
一進富麗堂皇的“中歐風情”酒吧,葛艾就發現牆上換下了幾幅西洋畫,走近一看,換上的是蓓蓓、蕾蕾在電視台演播大廳的照片和他們的獲獎證書,頓時湧上一股暖流。
透視燈光比較明亮的一角,新擺了個特製的小書架,陳列的是葛艾的文學、經濟學著作,白如銀的經濟管理論著,高佩英的文學評論集,連她才出廠幾天的《山南作家述評》也上架了。最使他感到驚訝的是,幾年前方蕤的兩本“豆腐塊”合成集《心雨瀟瀟》、《金色年華》也在上麵。
一位女服務生問站在那裏翻閱了很久的中年男子,先生,請問您對我們的這個“心心相印角”有什麽意見嗎?
中年男子回答,很好,很好!他指著葛艾的曆史長篇小說《風過中原》和高佩英的《山南作家述評》問,你們有存書出售嗎?
服務生說,對不起,今天沒有了。如果您需要,請您登個記,我們會通知您,或給您預留著。
一位漂亮女青年問服務生,小姐,方蕤的《心雨瀟瀟》和《金色年華》還有嗎?
服務生看見了白玉潔,微笑著點了點頭,繼續對女青年說,這本書已經沒有存書了。如果您需要,我們重印後再通知您。我們希望您能預訂,因為作者是位革命烈士,這書就成絕版了。請您看看《風過中原》和《山南作家述評》,他們的作者分別是她的丈夫和母親。我還想告訴您,她指著對麵牆上說,那一對乖寶寶,就是方蕤烈士的孩子!
女青年對服務生說謝謝你了,趕緊去跟幾位正在品酒的朋友說了些什麽,一群人先圍著看了孩子們的照片又過來翻閱書籍,其中看起來年齡最長、有些謝頂的男子說,我們不經意間找到了一個好題材,好好策劃策劃,宣傳宣傳,樹立我們山南人的形象!
葛艾一直在旁邊不作聲,白玉潔走過去對謝頂男子說,請問您是搞宣傳工作的嗎?
謝頂男子看了白玉潔一眼,一下怔住了,這麽美麗的女士主動來跟自己說話。他的同伴輕輕拉了一下他衣服,他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趕忙扶了扶眼鏡掩飾窘迫,對對對,我是省委宣傳部的。請問您是……
服務生先回答道,她是我們的董事長,小白集團的董事長,這個酒吧隻是集團旗下的一個休閑文化小店。
白玉潔似乎覺得服務生多嘴了,就吩咐她去照顧別的客人,轉身對這群客人說,什麽董事長不董事長,都是為客人上帝服務的,我叫白玉潔。
謝頂男子的表情有點誇張,原來著名的老白集團總經理、小白集團董事長,這麽年輕美麗啊!真是可敬可佩!我在您的“心心相印角”發現了一種有趣的文化現象,您能告訴我為什麽這裏隻陳列了四個人的著作嗎?
先生,我會告訴您。請問,怎麽稱呼您?
那位女青年說,這是我們謝處長,我們這幾位朋友有團省委的、省電視台的,我是《山南日報》記者。
在旁邊悠悠閑閑默不作聲的葛艾心裏直笑,這位處長要是姓毛,那就不會謝頂而是又黑又亮的頭發了?
白玉潔說,哎呀,小廟請來大神!你們看這樣好嗎?請大家回到座位上,我們坐下來聊聊。今天我請大家,酒水費用全免了。謝處長,你們肯賞光嗎?
謝處長很激動,白玉潔顯然在他的朋友和下屬麵前給了他很大的麵子,忙說,謝謝謝謝!但是,這有沒有占納稅人便宜的嫌疑呢?
白玉潔笑道,謝處長你們太客氣了!幾杯水酒敬大家,哪裏就上綱上線呢?哦,我忘了回答謝處長剛才的問題,這四個人嘛,葛艾是關聯人物,他是高佩英的女婿,白如銀的女婿,方蕤的丈夫,也是我的丈夫。她指著正在看寶寶們照片的葛艾說,那對乖寶寶就是方蕤烈士和省政府葛艾副秘書長所生。
謝處長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頭發稀疏的前額,哦,我明白了!您能把葛秘書長介紹給我們嗎?
白玉潔點點頭,過去招呼葛艾。
謝處長對他的一幫朋友說,我們有幸認識葛秘和白董,也是緣分!我對方蕤烈士的事跡還有點印象。你們感覺到了嗎?背後,這位白女士的事跡可能更典型、更感人!犧牲者固然可敬,身邊活生生的典型也許更令人可信可親可愛!大家一定要用心,深入地挖一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