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風鈴

第三十一章 籌資金勞苦功高　激俊才智深謀奇

　　債權登記、資產詳查等工作已經完成。

　　總的看來，大部分公司的財務報表還是比較健全的。

　　債權登記還取得了一個既在意料之中又確實喜出望外的結果：存款人參加登記的債權比“三亂”機構未兌付的存款餘額少1.95億元！其中1.2億元是10萬元以上的大戶，最大的10戶共1.509萬元。據初步調查，這些大戶主要是機關幹部。

　　省整頓辦一下熱鬧起來，大家一致認為，這些人大部分是不敢來登記了，背後的原因不言而明——許多是贓款或灰色收入。就讓他們放棄吧，反正都是不義之財！當然，對能提供正當理由或因不可抗拒因素而未登記的小額戶，如外出務工的農民、城市貧民，允許他們補登，但據概算，類似戶頭的總金額不足1.500萬元。就是說，等於撿到1.8億元的便宜，也相當於兌付資金上升了1.5個百分點。

　　由於付出高息是投資公司總體虧損的最大原因，而且未銷戶（即還有存款餘額）的儲戶領取的高息與同期銀行利息的差額（他們定名為高息差）達到5.6億元。這5.6億元中，有1.2億元屬於單個戶頭的高息差高於存款餘額的。有三種處理辦法：一是追回5.6億元全額；二是追回5.6億元與1.2億元的差額部分4.4億元；三是不追回。

　　省整頓辦全體人員參加了討論，傾向於第二種意見：該追回，但要剔除1.2億元，因為不可能叫相關儲戶退錢回來，最大限度就是“兩清”，作為銷戶處理，不管他以前領取了多少高息。

　　來自省委研究局的肖遙提出的方案更為激進。一是將1.2億元納入追收範圍；二是清理已銷戶的儲戶領取了的高息差。如果全部追收確有困難，那麽對一般儲戶既往不咎，但屬於公務員和經濟實體中有穩定收入的共產黨員，實施追收。他說，前者可以多追收1.2億元，後者，據現有資料，估計能追收7億～10億元。要是省委、省政府能批準，我們就抓緊實施。對肖遙的方案，爭議很大，概括起來就是，來自黨委機關和人民銀行的同誌，基本上持支持意見，政法機關的同誌大多數表示反對，而政府機關的同誌則比較中立。

　　大家各執一詞，都有理由，最後都望著葛艾和葉茂。

　　小梅，你作為公安係統的同誌沒有表態，你看呢？葉茂問。

　　梅之韻想了一下，邊低頭看記錄本邊慢條斯理地說，從理論上講，應該追收，但實際操作性比較差，而且不利於社會穩定，可能引發許多社會矛盾，所以，我傾向於放棄，就當這幾億元資金讓利於民吧！因為最終負經濟責任的，主要是投資公司的法人代表，負法律責任的，當然也是他們。

　　葛艾問葉茂，老領導，您看呢？

　　葉茂說，我看這樣吧，把兩種方案都上報，請省委、省政府定奪。

　　葛艾點點頭說，也隻好如此了，請老領導作總結吧。

　　葉茂推辭，還是你來吧，經濟工作你比我熟悉一些。

　　葛艾笑著說，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了，又有同誌要以《勞動法》的規定來批評我了，我接受。今中午我讓大家“打土豪”，所以我再囉唆幾句。大家都動了腦筋認真思考，出主意想辦法。5.6億元中的4.4億元是收定了，必須收，意味著又解決了3.6%的問題，雖然在技術處理上是直接進行抵扣。加之前幾天國梁公司冒出來的4.5億元折合為3.7%，就是7.3%，加上我們基本實現了的那個23%，已經實現周省長定的30%這個目標啦！我在沒有請示省領導的情況下鬥膽給大家表個態，請大家咬咬牙，再增收3億元，上升2.6個百分點，就能夠上升到33.3%即1/3，絕對金額為40億元，我將為同誌們請功，至少是省政府頒發嘉獎，並獎勵一個月工資。你們看，怎麽樣？

　　大家的情緒活躍起來，嘰嘰喳喳交頭接耳。

　　錢無多說，大概財政統發給我們幾十人的月工資也就3萬元。就是說，葛秘用1元的投入換1萬元的收益，這老板心黑著哩！

　　大家哄地笑開了。正在喝茶的葉茂嗆了一口水，咳嗽不止。

　　葛艾也跟著傻笑，我真有那麽黑嗎？老錢你把我的心挖出來，在太陽底下照照，保證是紅的！不過，那就成全我做了忠臣比幹，你就成狐狸精蘇妲己了！他指著來自省紀委的吳霞說，吳專員，你說是不是？

　　吳霞是個厚道人，帶有一定男性化的音色說道，錢處長說的也有道理，葛秘書長的話刻薄了點。其實你不懸賞，大家也要加油幹。你的懸賞隻具有象征意義。

　　葛艾說，那我努力給大家爭取！我和葉秘是沒份的，不是我倆風格高，也不是我倆很富裕，而是為了工作。

　　梅之韻問葛艾，你們剛才的話記不記下來？

　　發揚中國史官那種麵臨砍頭也要忠於曆史真實的精神，記啊！葛艾清清嗓子，繼續說，好吧，言歸正傳。請同誌們一如既往抓緊工作，該到區縣蹲點的去蹲點，該沉到公司調查的去調查，大家都要緊急下潛，當個優秀的潛艇長。要知道，區縣的同誌比我們辛苦多了！我們不過是高高在上發號施令。但我們絕不能瞎指揮，必須吃透下情。到我們開總結表彰會時，每個同誌都可以拍著胸膛說：我們認真履行了“千方百計維護群眾利益”的承諾！老錢、小肖，你們兩位負責把今上午的討論情況寫成報告，給劉書記、周省長。注意，小肖提的思路也要一並寫進去，把各自的理由都闡釋清楚。現在我宣布：本土豪請大家到後門外的“南泥灣小炒館”開打！

　　緊接著，省整頓辦又叫響了一個外號：智慧狐狸——錢無多。

　　葛艾剛出門，就接到六處處長的電話，請他馬上簽發一個急件，於是又馬上折回去。

　　當他處理完畢趕到“打土豪現場”時，幾個動作快的同誌已放下筷子，開始吃水果了，確實大家餓急了。他一進門，幾位同誌紛紛問葛秘是不是挨嫂子訓了？一個電話打了半個小時。

　　葛艾做個苦笑狀，沒有說話，讓大家發揮想象力猜想。

　　梅之韻端給他一個盛滿了各種菜的大碗過來，吃吧，不預先給您搶點在旁邊，隻怕要餓死土豪了，那明天我們打誰去？

　　錢無多接上話，這就是梅警官的高明之處，表麵上利人，實際上利己。

　　梅之韻搶白了他一句，難怪你從小到大總是沒錢，活該！

　　葛艾笑得差點噴了一桌。

　　肖遙一本正經的樣子，旁若無人地說，這土豪就得打，不然更黑，認為出點“血”（錢），就想吃包席。梅警官賣力為他撈菜，不是白忙乎了？

　　梅之韻順手抓起一包餐巾紙，“嗖”地飛到肖遙頭上，你個通緝犯——去死吧！

　　肖遙仍然不氣不惱，慢悠悠地說，我是該死，我死了，隻怕有人要哭吧？他叼起一支香煙，繼續貧道，在方蕤烈士墓前，哭得——他扮了個鬼臉，是不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葛艾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梅之韻已“啪”地扔下筷子，趴在飯桌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麵對這戲劇性變化的場麵，大家都傻眼了，一個個都像低智商兒童。

　　實際上，多數人在等待葛艾的反應。

　　葛艾想了一下，因為多數同誌是年輕人，喜歡開玩笑，雖然這玩笑大了點，但批評肖遙不合適，站到一線去勸梅之韻，也不合適，最好是跟著裝傻。他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對著肖遙，看你還怎麽逍遙？肖處長，這不是本主任的事權範圍，哪家的孩子哪家抱回去！

　　肖遙伸長了舌頭，像個吊死鬼，直呼道，冤枉啊！我冤枉啊！金枝玉葉，哪裏碰得？

　　梅之韻昂揚著哭腔，葛艾、肖遙，你們——兩個——都要死！

　　葛艾給吳霞遞了個眼色，吳霞從另一桌走到梅之韻身邊來。在這幫年輕人中，吳霞是有威信的老大姐，勸解梅之韻這樣一個小姑娘，會有好辦法。她對葛艾打了個啞語手勢，示意他先說幾句。

　　葛艾已經放下了筷子，幹咳了兩聲說，小梅同誌，我們是個正師級建製的集體，本師長治軍不嚴、帶兵無方，以致出現了老兵欺負小兵、男兵冒犯女兵的嚴重事件。為嚴肅軍紀、整飭營風，經軍事法庭合議，特作如下判決：判處肇事者肖遙關禁閉三天，扣軍餉三月，三年內不得晉升職務和軍銜；判處該師師長葛艾，向小梅同誌賠禮道歉，向全師公開檢討。如果你對判決不滿意，請馬上向軍紀委吳霞專員上訴，現在，吳霞就在你身邊。

　　吳霞輕輕拍拍梅之韻，小梅，我都認為這判得比較重了！起來，大姐陪你去逛街，好不好？聽話，你是名警官哩，大氣些！

　　梅之韻雙手掩麵，倚著吳霞高挑的身板，和幾位女同誌出了餐館。

　　梅之韻一行的背影已經遠了，男同胞們才猛地爆發出狂笑。

　　肖遙一副認罪的懺悔狀，連聲說，教訓，教訓，深刻教訓啊！

　　錢無多問，小肖，你這鑽石王老五，怕是對人家小梅有意思吧？說真的，這事，我不跟你開玩笑，我已經是當爺爺當外公的人了。

　　相思難訴、真情難達啊！肖遙做了個表示希望渺茫的動作。

　　葛艾把這些都看在了眼裏，也聽出了梅之韻不反感肖遙，而且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從局外人的眼光看，雙方的品質、素質和外在條件，很般配，是一對金童玉女。他們也正好是很相當、很成熟的年紀。姑且不說成人之美做好事，自己一門心思關注小梅的未來和幸福，四處張望為她尋覓如意郎君，怎麽偏偏就忽略了自己的愛將小肖呢？這真是標準的“燈下黑”哩！

　　錢無多問，葛秘，要不然我叫吳霞問問小梅有沒有意中人？

　　葛艾說，你是小梅的長輩了，難得你這番古道熱腸。他轉身對肖遙道，我在這裏也不是你的領導而是你的老大哥，當著長輩錢處長的麵，你小子要如實回答，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做妻子？

　　平日思維活躍、能言善辯的肖遙，臉一陣紅一陣白，搔搔腦袋，摸摸鼻子，半天無言。

　　錢無多問，小肖，你是不是喜歡小梅？點頭、搖頭都可以。

　　肖遙連連重重地點了幾下頭，隔了半分鍾，又慢慢搖頭。

　　Why？Why？錢無多覺得中文已經難以表達，急不擇言冒出個英文單詞“為什麽”。

　　肖遙遲疑了一陣才說，我喜歡她，她喜歡別人，好像別人又不喜歡她。

　　錢無多覺得蹊蹺，問肖遙，既然你如此用心，也印證了你喜歡她，但你所說的“他”是誰？

　　如果你錢處長把葛秘上午布置的任務包了，而且葛秘要批準我今下午、明天不上班，我才說。

　　葛、錢幾乎同聲說，可以！

　　肖遙突然揚起長臂，在空中劃了一道瀟灑的弧線，大聲喊，老板，來瓶老白幹！

　　老板應聲好嘞，又問要幾個杯子。

　　肖遙不耐煩地說，吹喇叭！要啥杯子？

　　葛艾對其他幾位同誌說，大家別擔心，老錢和我在這裏，小肖沒事。

　　幾位同誌很知趣地站起來打招呼，離開了。

　　葛艾看出錢無多想製止肖遙，便擺擺手，示意他放任肖遙喝。

　　葛艾明白了。他為梅之韻高興，也對肖遙多了份好感。一個很有才華的血性男兒，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愛的姑娘喜歡另外一個人，而那個人又是自己的直接領導，但仍然賣力工作，認真負責，積極主動，不容易啊！葛艾不製止他醉酒，是為了讓他以酒壯膽，好把心曲都吐露出來——疏導而不是堵塞，是葛艾從方正、白如銀兩位前輩那裏學的一記有效招數。

　　錢無多和葛艾若無其事地抽煙。

　　肖遙一聲不吭，已悶悶喝下大半瓶白酒。

　　葛艾覺得差不多了，就說，小肖，行了吧，應該有說話的膽氣了。我剛才已經說了，在這裏，我不是領導，隻是你的老大哥，你是我的小兄弟。男兒大丈夫，在戰場上冒著槍林彈雨都不怕，還怕說句真心話麽？

　　肖遙仍然不說話。

　　葛艾繼續說，可以說你還不了解我。你隻要說出你現在想說的話，我也會毫無隱瞞地告訴你你想了解而且我也知道的事實真相！而且，不管你說什麽話，都傷害不了我，我仍然會把你當成我的小兄弟。

　　肖遙拉著葛艾的手說，這是為什麽呢……那個人，為什麽，就是——你呢？

　　錢無多如夢方醒！他趕忙對肖遙說，不可能不可能！如果不是搞整頓工作，葛秘已經結婚了。錢無多那天參加了陪白如銀的接風宴會，了解葛艾的婚愛狀況。

　　肖遙鬆開葛艾的手，哈哈大笑，他當然結婚啦！要不然怎麽會有一對龍鳳胎？要不是整頓工作，梅之韻又怎麽會疏遠我呢？這個女人，心術不淺啊！

　　錢無多忙說，小肖，你肯定把葛秘、小梅的事搞錯了！

　　肖遙開始流淚了，你老錢說得對，是我搞錯了，葛艾搞對了，搞對了，而且搞得很對……他靠在椅子上，不說話了。

　　葛艾與錢無多對了幾下眼神，對肖遙說，你能說出這些，我很高興，很謝謝你，說明你信任我，也說明你對小梅有感情，盡管你是以攻擊性語言表述。有些事情，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首先，我和未婚妻白玉潔決定在國慶節結婚。

　　肖遙搶了一句，是和梅之韻吧！她告訴過我，她國慶節要跟別人結婚了。那個“別人”除了你還有誰？

　　葛艾麵含怒色道：你太過分了！我和誰結婚，是你說了算的？你要是這樣的話，你永遠得不到她！我敢跟你打賭，她國慶節不會結婚！別插嘴，等我說完！

　　肖遙半醒半醉的樣子說，你說，你說吧！

　　其二，小梅是我和方蕤研究生班的同學，她倆是好朋友，她正是從我對方蕤的愛之深比較出了她的男友對她的愛之淺。請你仔細品味這句話，想想你的行動有無需要調整之處。其三，小梅是個自重、對自己感情負責任、對婚姻帶有較濃理想色彩的姑娘，她對我表達的不是愛意而是敬重，我和她永遠不會出現你所理解的那種狀況。整頓辦成立後，我和她單處的時間比較多，她隻說了談過幾個男友都不太理想，沒有點名道姓。如果早知你是其一，我早就出馬撮合你們了。最後一點，你現在亡羊補牢吧！

　　隻要你真心待她、愛她，很可能會有你期望的結果。你的條件多好啊，風華正茂，我真羨慕你！

　　肖遙在認真聽，在心裏問自己：為什麽把葛秘書長當成“情敵”了呢？

　　錢無多對肖遙說，你看是不是？我就堅信葛秘和小梅絕對是純潔的嘛！

　　葛艾繼續開導肖遙，你看你，幹嗎自信不足？白馬王子的相貌，省委機關年輕有為的副處長，高高的學曆，一派瀟灑俊逸的氣質，你還缺啥呢？缺的就是讓小梅感到踏實、可靠的真情。就說今中午吧，你先是平白無故吃我的飛醋——她隻不過是出於對領導的尊重，或者隻是出於對老大哥的關心，但你的心理就不平衡了，夾槍帶棒地挖苦人家，而且越來越沒有節製，到了放肆的地步！如果我早知你們兩個有這些糾葛，我會跟著起哄嗎？當場就訓你一頓，流淚的恐怕不是她，而是你肖遙了！

　　錢無多對肖遙說，我都有點看不懂你們年輕人表達感情的方式了。

　　葛艾繼續說，換種角度看，小梅的淚水，也許包含著對你還抱有希望的成分。那麽，從現在開始，你就勇敢地愛她，追求自己的真愛。真愛不是簡單地在愛字前加個真字，而是要用真心、真情、真意、真誠、真氣等等，把愛字寫好，真愛才可能像天堂一樣美妙！現在，輪到你肖遙說話了。

　　肖遙站起來抓住葛艾的手說，葛大哥，葛秘書長，您永遠是我可信賴的兄長、可依靠的朋友和尊敬的領導……

　　好了，別說那麽多空話，拿出實際行動來，去大膽追求吧！理想是在追求中實現的！我先告訴你，小梅明天到協調組報到。安排她在秘書組打雜，真是難為她了，而且，她在你手下，你們兩個都尷尬，肯定影響工作。

　　肖遙說，我收回剛才的請求，下午、明天，都不請假，和錢處長把材料趕出來。

　　葛艾很高興，小肖，好樣的！是條漢子！對你的批評，可能重了點，請你諒解。還有，至於你采取什麽方式，你應該很有經驗吧！比如，發信息啦，寫情書啦，上網聊天啦，天天約會啦，你自己選擇。告訴你吧，當年我就是在比較艱難的情況下，采取信息轟炸的方式，炸垮方蕤堅固防線的。你要曉得，優秀女孩都是堅固碉堡，必須不惜采用重型武器，卷地毯似地密集轟炸。再提醒你一下，你要是把小梅放跑了，就再沒機會了，你會——後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