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兩個相鄰縣的農民為修水庫的占地發生衝突,釀成了比較大的群體事件,省委緊急召開書記辦公會議,劉依群不能參加宴會,其他常委都有不便臨時取消的活動安排,結果隻有常委、組織部長方正是唯一可以回家晚餐的省委領導同誌,便臨時頂了上來。
按黨委、人大、政府、政協的順序排列領導人的座次,方正當然排在周為民的前麵,主陪席應該他坐,按山南的風俗習慣,主賓席白如銀在其右,副陪席周為民在其左。方正和周為民相互謙讓了一陣,兩人的實際座次和“法定”座次正好調了個位置。方正謙讓的理由是:周省長是老領導、老大哥,德高望重,而且我今天是“友情客串”。方正沒有說出口的想法是,周為民性格很開朗,喜歡說話,也比較詼諧、幽默,很能調動情緒和營造氣氛;同時,方正如果坐主陪席,就挨著白如銀,因為葛艾在場,他擔心萬一心直口快的周為民說到葛艾和方蕤、白玉潔的話題上,總歸不是件愉快的事,或者說比較尷尬吧?
幾位高級領導幹部彼此都比較熟悉,而且性格上也互補,方正低調、超脫,周為民熱情、隨和,白如銀屬於比較理性的一類人物,風度優雅、學識豐富。作為既是中央機關領導、客人,又是大富豪的白如銀,當然比較刻意地尊重兩位省領導和在場的每個人。
周為民說了個簡單的開場白,說方常委和我代表省委、省政府設個簡樸的宴會,為白主席接風洗塵。說白主席是我們的老領導、老朋友,所以大家隨便點、放開點,不要搞成例行公事,而是要成為朋友聚會,等等。大家的話題很廣,從宇宙、外太空到地質、南極洲,從世界經濟到人的大腦神經係統,從成吉思汗到艾森豪威爾,彼此談得很投緣;氣氛很活躍,因為都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人物,而且三位高級領導幹部的酒量都不錯,白如銀連說,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好久沒有在這麽集中的場合聽到家鄉音、吃到家鄉菜,和家鄉的朋友們這麽放開了!
三位高級領導幹部除了接受其他人的敬酒之外,相互之間觥籌交錯,頻頻舉杯。
坐在方正旁邊的葛艾心裏也有點急了:要是周為民喝高了,自己作為政府的秘書長有工作上的失職,也對不起周省長;要是方正和白如銀其中一個或兩個都喝高了,自己作為女婿,心裏好受嗎?如果代他們喝,那麽三個杯子都得端平,絕對不能厚此薄彼,那樣不又失去了喝酒的意義?他甚至孩子氣地想,如果必須喝高一個才能收場,那最好是白爸爸,因為方爸爸有心絞痛病史,健康狀況也比白爸爸差一些,最根本的是,葛艾在心裏感到痛楚的是:自己每次在蕤蕤墓前都默默告訴她,我是爸爸的健康保護神,一輩子守候著爸爸媽媽!碰巧在這樣的場合,“神仙”也像狗咬烏龜似的,不僅束手無策,而且難以開口啊!
服務員還在提酒進來,看來這酒宴有點過了。怎麽辦呢?葛艾心一橫,三個人中,在今天的場合,人人都知道,隻有方正才是我稱為爸爸的人,你們兩位,願意遞給我,我馬上愉快地接下,不遞過來,我不可以裝傻子?
他小聲對方正說,爸爸,您不能再多喝了,我給您代。
方正想了想,輕聲說,要給,也是我給葉茂。
打架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是最可靠也是最有力的組合。方正輕輕一下就化解了葛艾遇到的難題。按照行政隸屬關係,方正和葉茂是一組,周為民和葛艾是一組。
那天晚上,白玉潔趴在葛艾肚子上把自己和整頓辦處置投資公司的政策都搞透了後,連夜跟白如銀通報了消息,白如銀就明白了八九分;當他接到山南省整頓辦一位姓梅的小同誌打來的電話,請他回山南和劉依群、周為民見麵時,他已經十二分明白了。離京前,他已把兌付6億元群眾存款的方案落實了——老白集團發展到今天,幾個月內調動幾個億的資金,不會傷筋動骨,而且,就是損失個把兩億,也輸得起,關鍵是值得。我老白風風光光從山南到北京,難道要窩窩囊囊回山南“受審”?笑話!要真是那樣,且不說人格尊嚴受損,而且經濟上也不合算,因為可能因此損失更多的資金。所以,他躊躇滿誌地回來了,當然,不應該也沒必要趾高氣揚,我白如銀是山南人民培養出來的啊!我是山南人民的兒子,應該以自己的力量為山南人民盡量多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白主席,這次回山南,給我們捎點什麽驚喜沒有?周為民已經喝得不少了,但心裏還是明白的。現在看似隨口說說,免得正式交談時出現尷尬場麵。
見周為民開始往正題上靠,葛艾立即招呼服務小姐出去,說我們自己服務,沒有招呼就不要進來。他也鬆了口氣,喝酒終於告一段落,開始減速了。
白如銀很溫和地笑著說,我不過是個花架子,工作上務虛的多務實的少,能拿出什麽驚得我們父母官一喜呢?我呢,一是想盡可能詳細了解一下整頓工作情況,好盡力為我省呼籲;二是把國梁公司的事情處理掉,不給省委、省政府留任何後遺症。當然,這都需要父母官多支持。白如銀舉杯,我再敬父母官一杯!
周為民一飲而盡,朗聲大笑,應該表示感謝的是我們,白主席赴京任職後,為家鄉做了很多有效的工作,我代表省政府再次感謝。關於國梁公司,初步有兩種解決方案,一種是今年一次清退完畢;一種是分三年清退,可以減輕你們目前的資金壓力和一筆利息支出。如果貴集團公司在資金調度上確有困難,可以采取第二種方案。當然,也可以采取介於兩種方案之間的折中方案。來,白主席,幹一杯!
白如銀也一飲而盡,我就直接把想法向周省長匯報清楚,我選擇第一種方案,主要有這麽幾個原因:首先,為省委、省政府分點憂,把這7萬多戶、6億元存款的問題徹底解決了。其次,因為是相當於以國家金融機構聲譽吸收的存款,為維護他們的信譽也應該一次結清。再次,正因為群眾是衝著金融機構放心來存款的,盡管我們給的息比銀行高,但比一般的投資公司要低一些。國梁公司存款餘額最高的時候是15億元、10萬戶,後來他們逐漸轉移到利息高的公司去了,到“雙停”時,減少了9億元、3萬戶,戶均3萬元,而剩下的儲戶,戶均餘額不足1萬元,說明這個群體多數是社會底層人員。現在,我不應該占他們的便宜,因為是無息的。最後,我也想一次性把這事了結了,不然,難免給世人留個老白集團是空殼的印象,說不定會成為笑柄。
周為民沒預想到,這個大問題在談笑間就解決了!激動得站了起來,抓起白如銀的手,白如銀也站起來握住他的手,白主席,我代表這項整頓工作的最高領導——老郗、老王和老劉,敬你三杯!三杯換六億,這是天上掉餡餅啊!你這新冒出的4億5千萬,一下子解決了我們3.75%的問題。葛艾邊斟酒邊說,周省長,請您發個指示,葉秘代郗書記的,我代王省長的,葉秘和我也一人代白主席一杯,行嗎?
周為民說,白主席,我不想讓他們代,否則省委、省政府的誠意會打折扣,你看呢?
白如銀說,小葛的提議有道理,周省長強將手下多精兵、奇兵哩!
那好,聽白主席的!葉茂、葛艾,你們一手端一杯,我們四個共同舉杯,幹!
放下杯子,周為民接著說,白主席回山南,我們敘了友情,表了敬意,把工作也一並完成了。現在我要出點節目,請各位支持。葛艾,你給方常委斟個滿杯,我敬你們翁婿倆。
方正怎麽也得喝下這杯酒,對周為民說了一些客氣的話,包括謝謝對小婿的關照、重用等等。
老方,令嬡和小葛的經典愛情,在當今社會真是難能可貴、可歌可泣,甚至感動了我們這些老頭子。當然囉,我們不能要求小葛像國民政府林森主席那樣,表妹英年早逝後,守著表妹的頭骨終身不娶。現在,小方烈士和小葛的一對孩子需要母愛的嗬護,小葛也需要愛情的滋潤。你對小葛再娶有意見嗎?
方正雖有思想準備,但沒想周為民還真的扯到這個話題上了,他笑著說,謝謝周省長的關心,我和老伴一直支持小葛早點結成美滿姻緣,成家與立業不可偏廢。據我們所知,他已經有了很不錯的意中人,兩人的感情發展得很好,我們老兩口很為他們高興,也為我們的小外孫、外孫女高興。周為民稱讚方正真是開明的父親,又問葛艾:現在婚姻自主、自由,但需不需要本省長為你保媒?
未等葛艾回答,周為民又轉身問白如銀,白主席,你的意見呢?據說小方和小葛舉行婚禮那天,是你代表男方父親葛愛國烈士作的講話?這一次,你和老方是不是要調個位置?
白如銀道,我也實話告訴大家吧,我們家的獨生女小潔,與小艾,彼此經過一定時間的了解和考驗,經我們幾家長輩同意,已經確定要結婚了。
作為父親,我很高興,為他們祝福!
葉茂帶頭鼓起掌來,葛秘,你真沉得住氣啊,連我也瞞著!現在你成了方常委家真正的兒子,父親、嶽父都在場,你表個態,什麽時間請我們喝喜酒?
葛艾感到有點不好意思,看看方正,又看看白如銀,他們的眼裏,除了慈愛,沒有傳達其他的信息,他有點結巴地說,這個嘛,要看,兩位父親大人的意見,三位母親大人的意見,最後綜合考慮,和小潔商量,最後作決定吧!
周為民說,是個稱職的秘書長,周到、細密。小葛,我再問個有點刁鑽的話題,你說,如果小方烈士在天之靈看到今天的場麵,她會作何感想呢?
白如銀和方正的臉上都有點掛不住了,不得不用吸煙等姿勢來掩飾,周為民也感到自己把話談遠了點,便趕忙分頭跟二人耳語了幾句,大意是說,愛是一杆秤,在這種場合下稱他一下,也許很有好處。
葛艾也感到很難回答,因為弄得不好很容易傷害兩位父親。他稍停頓了一下才說,蕤蕤生前,和小潔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好朋友,是妹妹小潔送姐姐蕤蕤出嫁的,婚禮那天她還是女儐相。蕤蕤一生的時間不長,但不同角色都閃耀著美麗輝澤,凡是與她接觸過的人,都很懷念她。
大家都認真地聽葛艾講,很嚴肅,好似聽取什麽重大報告。
現在,如果能用我的生命換取蕤蕤的複活,我死而無憾!葛艾的聲音有些嘶啞,眼淚順著兩腮流了下來。
葉茂趕忙給他遞上麵巾紙,輕聲說,把想吐露的都吐出來,心頭好受些。
葛艾揩了眼淚,慢慢又說,蕤蕤走時,我覺得天塌了,地陷了,人類星球遇難的時候到了,我眼裏充滿了黑暗……我苟活了下來,是為了兩個寶寶,也為了眾多的親友,當然,也有自己肩上的社會職責。蕤蕤走了,但她的生命和精神在延續,至少,我們的一對小寶寶就是生動的載體……我和小潔,曾經是義兄義妹,純潔、無私到了相互為對方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當時,我和蕤蕤,我和小潔,是兩種完全不同、有著嚴格界限的愛,一個是親密無間的夫妻情,蕤蕤是愛神,而另一個是純真無瑕的兄妹情,小潔是美神。
梅之韻在這個場合,地位卑微得可以忽略不計似的,默默地吃飯,默默地聽別人講話。本來她是沒有資格參加的,但考慮到省接待辦主任是位女同誌,性別色彩比較單一,而且上桌子的人也比較少,加之,到白如銀駐地來的工作人員中,單單把一個小同誌支開,不讓其參加宴會,也顯得不人性化,因此周為民對葛艾說,把那個小梅同誌也叫上吧。現在,她聽了葛艾的一席傾訴之後,百感交集,眼裏盛滿了淚水,仿佛自己接受了一場洗禮,境界在升華,也像在孽海中得到了重生……
葛艾還在繼續講,蕤蕤走後,不知怎麽的,我和小潔逐漸發展成了戀愛關係。很多時候我暗自想,我真卑鄙!我褻瀆了我們純潔的兄妹情感!而且,麵對她,我始終不明白,我哪點值得她愛?我們的相愛,對她不公平!是上天對她的懲罰!我根本配不上她,永遠配不上……
白如銀深深地感動了,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對曾經的義子、現在的女婿的了解,居然是如此膚淺!他很想說,小艾,你不應該這樣說,我女兒是很優秀,但不是你配不上她,你們很般配啊!
那你們現在怎麽樣呢?周為民問葛艾。
現在,我們都自然地、情不自禁地滲透到了對方的血液、精神和生命之中。白爸爸,您說,我是做您的義子還是女婿呢?
白如銀哈哈大笑,我真為兩個女孩兒高興!兩個優秀女孩兒的眼光都挺準!小艾,你別顧慮那麽多,小潔心高氣傲,有時驕傲得不可一世,但她對你崇拜、癡迷得五體投地,多次對我講,非你莫嫁。小潔她不是幼稚、衝動,而是堅定執著啊!你為什麽不能像對方爸爸那樣,既是女婿又是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