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潔的這一天過得輕鬆悠閑。
上午、下午,輪番來人談判,軟硬兼施,有唱黑臉的,有唱花臉的,威脅,引誘,她一概回答:你們的不合法、非分要求,我不會答應。他們丟下的話都是:那你就在這裏待著吧,直到想通了為止。
近幾年來,她養成了個習慣,就是不管多忙多累,每天至少要讀一個小時的德文、英文原版書籍,一是直接涉獵有關知識,不嚼別人嚼過的饃,獲取了許多新鮮的企業經營管理經驗,領略了新的異域風情;二是興趣所在,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與國際思維接軌,實際上在國人中保持著一定的思維獨立性;三是保持對這兩門語言的精通程度,要是久了不接觸,忘記起來很快,而要重新恢複起來就很困難。那天上午她被監督著到自家樓上取衣服時,仍然沒有忘記帶這樣幾本書,讓它們陪伴自己挨過這艱難的時光。當然,她也把葛艾的幾本著作和他們的合影帶上了,這等於他就在自己身邊,時刻和自己娓娓私語。
當葛艾與家鄉來的朋友們在平湖喝酒時,白玉潔先是躺在床上入了迷地看書。一個多小時後,又開始做健身健美操,這也是每天的必修課。
做得大汗淋漓後,洗了澡,上床養神。
算起來,這一天除了寂寞一點外,倒也沒什麽,她堅信再待兩三天就會平平安安回到平湖。這是她作為叱吒商海、學貫中西的高級知識分子的直覺,更何況自己本身沒有任何問題,而且老公他有的是辦法來對付這幫違法行政、欺壓百姓的家夥!
難得這樣的閑下來、靜下來思考自己投資管理失誤的事……
白玉潔,請你趕緊洗漱,準備睡覺了!“看守”有點不耐煩地說。她們成天待在這裏無所事事,不能守著孩子、丈夫,心裏也挺煩躁的。
白玉潔悄悄地把手機塞進衣兜裏,進盥洗間反鎖上了門。
當然有人在門口守衛著。
她打開手機電源後,隨即就有未接信息提示,她翻屏到指定位置,有葛艾用手機、辦公室座機打的電話,有一則是5點半發來的信息:親愛的妻子,見字如晤!營救的第一仗很成功,力爭明天與縣裏談判,當天或次日接你回家。愛你!想你!吻你!為了我們的明天,保重!保重!
她心裏的甜,像喝了蜜一般。趕緊回信息:我真的很好!你一定放心!有你,我還怕什麽,求什麽?小別勝新婚,回家後相互好好補償!十分想念你和孩兒們!在夢中吻你、愛你……祝福你睡個好覺,做個美夢!
你永遠的妻子。
緊接著跳出來的信息是葛芹發來的:親愛的二嫂,我和你公司法律事務部長詳細談了你遇到的麻煩,他認真分析了形勢,想了個好辦法,目的是給省整頓辦和龍燈縣施加壓力,明天平湖就有一出轟動的好戲演出,接著就是你凱旋而歸。千萬切記:現在以至永遠都必須對二哥瞞著此事!
否則對你們的夫妻情和我們的兄妹情,百害而無一利!晚安!
妹子要玩什麽高招呢?看樣子還要跟他二哥作對似的。管她哩,她是個聰明人,不會做傻事。白玉潔馬上發出給她的信息:好妹妹,你真是美麗的天使!上帝保佑你,惡魔也同樣不會跟你為難!大恩不言謝,我隻深深祝福你!放心吧,我很好。晚安!
她撥了葛艾的電話,猶豫了好久,終於沒有摁下發射鍵,一狠心把電源關了……
白玉潔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了。她想哭,卻哭不出來,哭有什麽用呢?我們國家的經濟秩序總體上還不如英國、德國、美國一百年前規範,真是讓人悲哀……這是什麽事啊?說抓人就抓人,不是草菅人命嗎?我白玉潔尚且受到如此不公正待遇,其他人更可想而知……她努力勸解自己不往這方麵想,思維一下又跳到葛艾的身上去,阿艾,你在幹什麽呢?我好想你!這一生一世,也許我太順利了,我得到了太多太優越的東西,是不是上帝在懲罰我呢?我別無所求,隻想天天跟你在一起,我感到踏實、厚重、溫馨和說不出的渾身舒坦……好奇怪啊,我第一次對男人動真情,第一次談戀愛,就遇上你,卻沒有得到你,看來我真是有缺陷的,盡管我總在追求自己完美無缺……在你把我從姑娘“破壞”成了女人之後,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就抑製不住火一樣的激情,渴望我們在火海中盡情燃燒、涅槃……每一次這樣的心靈、情感和身體對話之後,我仿佛又上升到一種新的境界。這一生,無論遇到什麽樣的艱險曲折,我倆都不能再分開了啊……
她那雙讓心懷雜念的男人不敢正視的眼睛,終於慢慢合上。她的另外一種思緒也飛出了自己的身體……我們一家在南半球的澳大利亞買了一個莊園,周邊是茂密的森林,遠處是浩瀚無際的太平洋……我們有一群孩子,荷兒、蕎兒已經長成半大人,姐弟倆自己駕駛迷你轎車去上學,又一對雙胞胎已在上幼兒園,最小的女兒已蹣跚學步了……我們倆是中國問題的研究專家,經常被各大學邀請去開辦講座,我們的授課很受歡迎,他出了一部部新書,十分暢銷,今年已被提名角逐諾貝爾文學獎……
遠在300裏之外的葛艾,與趙詠梅等人分手後,梅之韻開車送他回家,他想到反正家裏人都休息了,玉潔那邊今早上就沒澆花,還是過去睡吧。
他告訴梅之韻走新的路線。這時,他接到白玉潔發來的信息後,懸著的心才平靜下來。進屋就趕緊睡覺,今天太累了,養足精神,明天還有新的戰鬥——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他在碧水山莊大門口就下了車。
梅之韻也下了車,踮起腳輕輕吻了他前額一下,他沒有回應,而是說,謝謝你,多保重!梅之韻沒有說話,轉身就上了車,“呼”地開跑了。
葛艾進屋開燈一看,大大吃了一驚,他轉著看了一圈,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當他在煙灰缸裏掐滅第四個煙蒂時,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哦,我就是葛艾……是你?啥時來平湖的?……哪裏哪裏,混口飯罷了……好吧,我馬上來看你。
像一頭困獸,他在客廳裏走過去,踱過來,真是不知所措!自言自語道:你真會選時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我們見麵說些啥呢?
無益的後悔?徒勞的感傷?美麗的追憶?阿箏啊阿箏,你真是的!
葛艾到平湖飯店叫開吳越箏入住的房間時,一下以為敲錯了門,怔怔地看著她。
怎麽啦?大秘書長連初戀情人都忘了?吳越箏張開雙臂抱著他,高高的乳峰頂著他的胸口。
他加大步幅往裏走,在沙發上坐下,點上香煙,越箏,你好啊!真是稀客!
吳越箏從提箱中拿出一疊杭繡真絲衣服來,阿艾,我估計你發體了,所以比當年的尺寸加大了一號。來,試試看!
謝謝謝謝!有你的眼光,就等於量身定做。葛艾走神,當年那個書生氣、蘑菇頭、清麗脫俗而且顯得樸素、靦腆的小姑娘到哪裏去了呢?現在麵對的是一熱情似火、風韻十足的少婦。
她以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他,像審視,像欣賞,又像詢問。
他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話說。
她饒有興味地笑笑,阿艾,我知道你蔑視我爸,但你已經提前二十年超過了他,你還不能原諒他?我知道你痛恨我……
他打斷了她的話,你說遠了。我們兩人之間,不管怎麽說,還有同學情誼吧!越箏,在杭州的老師、同學們都好吧?我幾年沒回杭州看他們了。
都比我好。哎,你的孩子都好吧?聽說他們的母親犧牲了?
是的。孩子們很好,很乖,很健康。
吳越箏又從箱子裏拿出幾套高級玩具來,送給寶寶們。她過來挨著他坐下,很傷感地說,要是我們倆的孩子正常出生,已經上中學了。
越箏,你別說了,大家心裏都難過。曆史是值得珍視的,而且無法改寫。你還好吧?你這麽個優秀的女士,應該是很好的!
林妹妹哪裏體會得到焦大的苦楚?你的書,我都收齊讀了。方方麵麵,你都是成功的。我們同學提起你,都很羨慕!
好啦,越箏,不客套了,你在平湖待多長時間?想怎麽安排?我能為你做什麽?請別客氣。
萬一我紮根平湖不走呢?她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蹭。
他輕輕抽回自己的手,站起來拉開窗簾,指著窗外說,越箏,好好欣賞一下發展中的平湖吧,雖比不上天堂杭州的美麗、繁華,但非常有潛力,是塊真正的熱土,歡迎有才之士來參加建設,尤其歡迎來投資興業。
吳越箏激動地說,阿艾,我正是有備而來的。
原來,已經具備一定經濟實力的吳越箏派助手到南方城市作了一番投資考察,最終選定從最具潛力的平湖入手。這也與她多年來放不下葛艾、想向他靠攏的情愫不謀而合。這種欲望也越來越強烈。經過幾個月的思想鬥爭,她終於義無反顧地下定了決心。為了協調與平湖有關方麵關係的便利,借重眾多在平湖發展的浙江商幫的力量,她向浙江省工商聯爭取到了平湖市浙江商會一個副會長的頭銜。她一到平湖,要見的第一人,當然就是葛艾了,這既是商務之需,亦為情感所係。
越箏,我們非常歡迎你,祝你圓滿成功!你需要我做什麽的,盡管開口。既然你不是來旅遊觀光的,今後時間還長,今天不早了,你也旅途辛苦,就好好休息吧!你給我們爺兒仨的禮物,也一並謝謝啦!
阿艾,你現在,不走好嗎?吳越箏一下慌了,阿艾,十多年了,一句帶感情色彩的話都舍不得給我?你知道嗎?你還是我心中當年的你呀!
葛艾沉吟了一下才回答,我相信,越箏。你我都是對方的第一個,這是最深刻、美好的印記。因為你,我推遲了十年才結婚,這就是明證。但是,今天……
阿艾,是我對不起你。你離開杭州四年後,我已步入超大齡姑娘的行列才結了婚,但他一年多後在飛機失事中走了。當時,我知道你還是單身,無數次想來找你,但終於沒有勇氣……現在,我倆又在同一條起跑線上,能否把破碎了的但美好的夢圓起來?現在,我們各方麵條件都很成熟了,我會善待兩個乖寶寶……也許,我已經老了,花容已失,青春不在,但我倆有近二十年的感情積澱,夢想依舊,激情猶存……她拉著他,坐到床沿上。
他想了想,伸出右臂環抱著她,阿箏,十多年了,為什麽四年前你不來找我?那時你是有絕對機會的。我雖然不是刻意在等你,但我心中隻有你啊!今天,你仍然是往日那“戴著蝴蝶花的小女孩”,但你的確晚來了四年。今生今世,我倆隻能唱“長恨歌”了。
那……那……吳越箏對此顯然缺乏思想準備,你現在的“她”,肯定比我年輕漂亮、氣質好風度佳吧?
這倒不一定,而且並不是最重要的。
吳越箏終於流出了眼淚……阿艾,我十分了解你對感情的態度,那我就放棄競爭。但是,我也決定不嫁別人了,今晚上,我倆在一起,正好是我排卵期,孕下我們的孩子,今後我們仨都在平湖,天天見麵,讓我們的愛情永存,我這一生就沒有多少遺憾了……
葛艾緊緊抱住她,使勁咬住自己嘴唇,眼角發潮但沒有流淚,隻感到心亂如麻,腦脹欲裂。
他慢慢鬆開她,把她平放在床鋪上,為她脫去鞋、襪,然後進到盥洗間,使力抓扯頭發,攤開雙手一看,有十多根!
他打開水龍頭,“嘩嘩嘩”的冷水衝洗著自己的頭部。
他一出盥洗間,看見了當年十分熟悉的情景……
他主動親吻了她,才慢慢說,阿箏,其實……其實你的要求,於情於理都不過分,而且我又何嚐不想?但是,這對我們今晚孕下的孩子,對另外一個女人,不公平!所以,所以請你原諒我!但這又對你一個人不公平……其實,其實,人生有很多遺憾,這些遺憾又是不可能彌補的……
吳越箏閉著眼睛黯然流淚。
葛艾突然感到口腔中一股鹹味,原來是把嘴唇咬破了。回想當年西子湖畔、雷峰塔下、保俶山上的一幕幕,望著眼前這位自己多少年來朝思暮想的初戀情人的如此狀況,心如刀絞……
阿艾,你是不是覺得我下賤?她突然問。
他果斷地搖搖頭,阿箏,從情感和兩性關係的某種角度講,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你我相比,永遠沒有差別。如果說你下賤,那我也下賤;你高貴,我才高貴。
阿艾,來世我們做夫妻吧!她死死地抱緊他。
葛艾終於湧出了淚水,阿箏,一定!淚珠落到她臉上,阿箏,不管這些年如何,我真的很想念你,很大程度上講,我今天所謂的點滴成功,來源於我倆愛情苦難的驅動,阿箏你塑造了我啊……今生,我倆的愛情畫上句號,也許是殘缺的圓滿……再說俗氣點,這樣,在平湖發展,隻要你需要,我倆可以坦然結伴行走於任何場合,對你事業的發展和我倆的身心健康,對其他相關的人員,都有益無害。至於你個人的感情生活,包括你火紅旺盛的生理欲求,自己把握,好自為之吧!
阿艾,隻此一次,你能不能抱著我睡一宿?
這……他看著她淒美的眼神,輕輕點點頭,又搖搖頭,阿箏,就把最美好的定格在過去的時空、供奉在心靈的神龕吧!除了這一點我絕對吝嗇之外,我是你在平湖的親人,什麽都可以給你!起來,我帶你出去瀏覽璀璨迷人的平湖之夜,好嗎?
吳越箏側身到另一邊,慢慢平靜下來,揩幹眼淚,阿艾,我不知道,來平湖,究竟是錯了,還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