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風鈴

第六章 新官上任挾清風　書記辭職舐犢情

　　山上的迎春花開了。

　　葛艾的任職文件終於下達：中共秀水地委副書記、中共秀水地區紀委書記。

　　和單位同事作了簡單的告別，基本上是三句話，一是對多年來的關心、支持表示感謝；二是請對我工作中的失誤多多諒解；三是請今後一如既往大力支持我們基層的工作。再在電話上向幾位要好的朋友辭行，就準備立即上路了。

　　五妹白玉潔堅持要“牽著馬，挑著擔”送哥哥赴任，一大堆理由，什麽“侯門深似海”，不先把哥哥的“衙門”找到，今後妹妹我這“閑雲野鶴”恐怕連門都進不了之類的俏皮話。

　　葛艾攔住她，你本身也很忙，算了吧！你又不是紀檢監察對象，就算是，也不屬於我們地區的管轄範圍，到我的“衙門”去幹什麽？你以為到紀委喝咖啡是鬧著玩的？別人唯恐避之不及，你還“主動投奔”。你不是腦子有毛病吧？

　　那我就偏要去。今後也好和嫂子代表上帝監督你！否則，紀委書記無人監督，豈不要出大事？這反腐倡廉還怎麽搞下去？白玉潔仍然不依。

　　方蕤說話了，既然五妹一片情意，我們就領了吧！

　　他給了個台階，那好，看在你方姐的麵上，去可以，但不得開寶馬車去，這太招搖了。車的標準不得超過帕薩特。

　　那長安奧拓總可以吧？她假裝生氣嘟噥著嘴唇。

　　隻要安全，拖拉機都可以！也許更顯得五妹有誠意，好吧，一個小時以後在城南高速路口會合。葛艾吩咐駕駛員出發。

　　白玉潔結果還是開了一輛豪華三菱越野車來，葛艾乘坐的桑塔納帶路，兩輛車前趕後追，飛快向秀水馳去。

　　秀水地委書記方正帶領地區四大班子舉行了個簡單的見麵會，在招待所為新到任的葛副書記辦了個簡樸的接風晚宴，到場者全是副地廳級以上領導幹部。

　　按照葛艾的吩咐，方蕤和白玉潔不能參加，請她們自行安排。這“姑嫂倆”便像兩隻歡快的花蝴蝶，在秀水城裏自由翱翔……

　　兩隻蝴蝶提著大包小包飛回來的時候，葛艾說你們姐妹倆明天早點回去，大家手上的事都多。我在這裏沒什麽問題，你們不是把生活用品都給我買齊全了嗎？另外，五妹，你準備來秀水投資的事，我們非常歡迎並在可能的情況下給予政策方麵的扶持，特別是現代農業、旅遊開發等方麵，前景十分廣闊。這裏，方伯是書記，我又在紀委負責，你千萬要注意影響。你要相信，隻要政策範圍內的，我們都會大力支持，但程序必須合法。

　　我的大哥，你明天才開始坐到交椅上去，今天就像個老太婆了，可以當省紀委書記了！白玉潔有點厭煩葛艾的說教。

　　方蕤說，這樣吧，我跟財政局的幾個姊妹聯係一下，請她們來陪五妹，也給她初步介紹秀水的情況。阿艾要是願意，就跟我們去。

　　我就算了，我估計等會兒地區紀委班子的同誌要來找我，我就不去好妹妹們麵前丟人現眼了……

　　葛艾到任的第一個任務，是省紀委監察廳派專人送達的必須高度保密的任務：地區紀委配合中央巡視組、省委巡視組對地委書記方正在任期間個人的廉潔自律情況，他作為地區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工作第一責任人的崗位職責情況，進行綜合評價，要求在十個工作日內作出結論。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卻是上級直接指派的，而且對象居然是本地區的最高長官、自己的準嶽父！他心裏突然有些怕，覺得官場風急浪高，十分危險，甚至有些懷念當處長的時光，那時是“有官一身輕”啊！

　　葛艾帶班子成員先後聽取了中央巡視組、省委巡視組的工作部署後，就以隻爭朝夕的勁頭，緊鑼密鼓開始了工作……

　　蕤蕤天天幾個電話，問他好不好，想不想她？生活習慣不？還經常熬夜不？工作順心不？在開始查處案子了嗎？他知道自己不能說工作上的事，隻好支支吾吾，方蕤也沒追問什麽。

　　地區紀委給省紀委報告，要求安排方正同誌外出考察或到省裏學習，最好不要在秀水。當天下午，地委例行會議宣布：根據省委辦公廳通知，方正同誌到北方四個省會城市考察，其間，地委的日常工作由分管黨建工作的張副書記主持。

　　葛艾這才鬆了口氣，但心裏一直在念叨：方書記啊，最好是您千萬沒犯什麽錯誤啊！

　　直到第九天下午，仍然沒有查出這個特殊的紀檢監察對象有什麽問題！葛艾心裏很著急，上任的第一個大要案就將掛白牌？但同時又有不可言說的輕鬆愉快。

　　按條例規定，紀檢監察機關有監督同級黨委、政府的職責。但方書記有問題就是有問題，沒問題就是沒問題，要實事求是！這麽一想，葛艾心裏很高興，馬上給方蕤打電話，那邊問為什麽這樣高興，他一下語塞，哦，我想我們早點結婚好嗎？

　　看你急的！回來商量吧！我好想你！

　　葛艾這段忙得暈頭轉向，忘了說再見就把電話掛了。他陡然想起：政治上我咋這麽遲鈍呢？這哪是一般意義上的紀檢監察工作？是一次“離任審計”啊！如果再跟蕤蕤說下去，露了口風，這錯誤就犯大了！

　　第十天下午3點正，葛艾召集了紀委常委會，決定收兵，按群眾對方正同誌在廉潔自律和抓黨風廉政建設、反腐敗工作的交口稱讚，以及他主政秀水以來的出色政績，如實寫出總結材料，下班之前完成初稿。晚餐後再開常委會討論、修改、通過。定稿後一式三份，派專人分頭送達中央巡視組、省紀委和省委巡視組。

　　“嶽父”當書記，“女婿”任副書記尤其是擔任著紀委書記，這肯定必須回避。一旦女兒和葛艾結婚，兩位書記就必須調出秀水一個；按原則是小讓大，那麽葛艾才上任，往哪裏走呢？如果不走一個，將成為他們結婚的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在北方的一座古老曆史文化名城裏，方正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提起筆來有千鈞之重，給省委打報告，要求調回省裏，到省人大或省政協做一個專門委員會的主任，正副職都可以。主要理由是沒有做好本職工作，怕繼續在此重要崗位上耽誤了本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的大局。

　　省委對他的報告未作出反應。

　　在秀水地委討論製定製止中小學亂收費規定的會上，方正突然咬緊牙關，汗水順著兩腮流下來，殷殷鮮血滲出嘴角……地委秘書長趕緊叫大家別亂動，說方書記的心絞痛犯了。

　　方正被抬上120急救擔架離開會場時，做手勢示意會議繼續進行。這會兒一直未說話的葛艾也感到心在絞痛，好像得病的是自己而不是方正，眼角發潮但控製住了感情的流露。

　　會議一結束，葛艾就趕回紀委會議室聽取了兩個縣的紀委書記就一個跨縣域的大案要案的初核情況匯報。會後，他吩咐辦公室主任代表地區紀委到地委招待所請縣裏的同誌吃頓工作餐。其中年長的那位縣紀委書記趕忙說一定請葛書記給我們基層的同誌一個麵子，到新開張的一家海鮮館聚一聚，也算我們歡迎葛書記到任的“接風宴”。

　　陳書記，心意我領了，結案的時候我請大家去那裏，今天省婦聯給我寄了筆稿費來，三千多元，我們可以敞開肚子喝，行嗎？

　　這……這……陳書記一臉通紅，囁嚅道，我既當爹又當媽拉扯大的閨女考上了省裏大機關，她把第一個月的大半薪水孝敬給我。我今天就是用這筆錢來請葛書記的……

　　葛艾麵對年齡屬自己長輩的花白頭發，一下說不出話來，哦，陳書記，就為您教育出這麽個好閨女，改天我一定接受您的好意，但今天我家裏確實有點事，實在不能陪你們，我請張主任代我敬兩位書記三杯薄酒！

　　葛艾把辦公室張主任叫到旁邊說，就用你幫我取的稿費請陳書記他們去海鮮館，菜要好的，酒要好的。

　　張主任顯得很不情願又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當葛艾在街頭狼吞虎咽了一大碗蘭州拉麵趕到醫院時，方正已斜躺在床頭聽秘書讀文件。

　　李秘書先看到葛艾，葛……葛書記，您……好！

　　方正示意葛艾請坐。

　　葛艾點點頭，為方正掖掖被子，轉身看著李秘書。

　　葛……葛書記！李秘書仍然像口吃一般，無法一口喊完整“葛書記”。

　　葛艾進病房之前已到醫生值班室詢問了情況，知道病情已完全得到控製，不會有任何危險，心裏踏實了。

　　方正道，小李，葛書記不可怕啊！

　　李秘書的身子開始篩糠了，心想上級為什麽安排這麽一位凶神似的副書記來。

　　李秘書，我並沒有批評你也不打算批評你。陪方書記在病房裏辦公也不輕鬆，何況你還是新婚。好吧，把文件收好送回辦公室去，然後回家好好陪陪新娘。我在這裏，你盡管放心！

　　葛……書……記，不能因為我而影響葛書記休息！

　　你的心意我領了。還是回去吧，明天上班前半小時來接替我就是。

　　另外，小李，你還有項任務，一是方書記住院的事要盡量保密；二是這期間凡是來看望方書記的同誌送的慰問品，你要把關，鮮花、水果這類禮輕情義重的全收下，一般性的滋補品實在推不掉就收下，其他東西一概婉拒，特別是信封，要盡最大努力當場解決，仍推不掉的就連同滋補品造冊送紀委。

　　李秘書點點頭，葛書記，這些年我都是這麽做的。

　　好樣的。回去吧，騎我的摩托，注意安全！

　　李秘書仍怯生生地看著葛艾，方正對小夥子做了“就這樣”的手勢，李秘書才跟兩位書記道別，退出了房間。

　　方正笑笑說，看來你是不怒自威啊！聽說地直機關給你送了個綽號，叫什麽“葛剃頭”來著？

　　革命者視紀律為最大的自由，真正的好幹部能深切領悟到“寬害嚴愛”的道理。讓大家時時保持警鍾長鳴的狀態，應該是件好事！

　　但是你一定要注意方法，不能成天板著麵孔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要相信和保護我們占絕大多數的好幹部。你說是不是？

　　對！我明白了，謝謝方書記！

　　方正突然轉了個話題說，看來你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嘛！我們兩個熱點人物的關係居然沒有同誌知道。

　　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的幹部檔案都在省委組織部，從“源頭”上保密了啊！葛艾一看時間，爸，您該吃藥了！趕忙送上藥品和開水。二十四年來，他喊出了第一聲“爸”！

　　葛艾剛扶方正躺下，手機就響了。哦，蕤蕤……我跟爸爸在做什麽？

　　你查崗還是媽在查崗？……都要查？好辛苦哦！去申請安個可視電話，不就什麽都解決了？……嗯——我跟爸爸在下棋……我哪裏下得贏他老將軍？他在這“象棋之鄉”已經操練了十多年，我才來幾天……當然我有長進，名師出高徒嘛！……我怎麽會灌爸爸的酒？我是他的酒警衛！……

　　你跟爸通話，好吧，今天隻能說三句，我偷襲了他，已經兵臨城下！

　　方正接過手機，蕤蕤啊，我們都很好……爸爸要展開絕地大反攻了，不多說了……哦，知道了，你媽媽要去做麵膜你陪她就是了……好，再見！方正說小葛你真不愧是作家，故事編得天衣無縫！

　　不是在您老麵前自誇，沒點手段能把蕤蕤俘虜到手？方正笑得十分滿足。

　　方書記，葛艾換了個稱呼，關於取消副地級及以下領導幹部的專職秘書的方案，紀委常委會已經討論了，主要理由就是那麽三條，其一，促進領導幹部的廉潔自律，淨化官場風氣。從這幾年全國發生的大要案來看，從陳希同、王寶森到河北的程維高，領導幹部的違紀違法與秘書有很大的關係，秘書有的背著領導替領導受賄甚至索賄，有的對領導走上不歸路往往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有的打著領導的旗號到處頤指氣使、飛揚跋扈。程維高案件最為典型，前後兩任秘書，一個判死緩，一個判死刑。其二，有利於裁減冗員。現在把“秘書幫”搞得太大了，縣領導幾乎人人一個專職秘書、一個專職司機，浪費了多少人力、財力資源？我們秀水地區這次在全國首開紀錄，一下可以“解放”出來五六百秘書，把他們充實到其他崗位上去，相應減少其他崗位人員，每年至少可以節減財政支出兩千萬元。其三，相應推動公車改革進程。歸根到底，對於糾正我們的黨風、政風，提升我們黨委、政府的形象和威信，實在非常必要。我一到地委就堅持不配專職秘書專職司機，已經給大家發了個明確信號。

　　我爭取明後天出院，出院後就開會討論通過這個方案……你們先和組織部認真研究，安置這幾百秘書的事。

　　方書記，我打算紀委要先發個文，要求這次“下崗”的秘書們就廉潔自律的情況給紀委寫個報告，然後度德量才使用。這也是給那些領導們來個敲山震虎，對有的人可能還是釜底抽薪！

　　你真的招招見血啊！組織上真沒錯看你！方正停了一下說，我還真想跟你下盤棋。

　　我的棋藝太臭，您不怕對手太弱沒趣？葛艾笑笑，那就陪老爺子走走吧！

　　葛艾轉身去找護士要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