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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答案就在風中飄

  靈床全部停放在黑暗中

  她們漸漸渴望進入裏麵

  渴望長久地死去,披枷戴鎖

  乞婦一般告別人間

  ——裏爾克

  第二天一早,傅警官開車來接我,他之所以讓我一起去,主要是為了緩和氣氛。

  車開過葉家的老宅,我指給他看。

  ——慕文,看樣子你對葉霧美一往情深?

  傅警官突然說道。

  我覺得有些窘迫。

  ——既然你這麽喜歡她,她為什麽還要背著你去交別的男朋友?

  傅警官又說。

  ——那是她的自由。

  我無力地說。

  ——我可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挺好的日子不好好地過,非得這麽作踐自己!

  傅警官自己點上一棵煙,隨手拿起一個盒子遞給我。

  ——葉霧美的寫真集,還給你。

  他說。

  終於到了葉霧美母親的家。

  那些家具是我熟悉的,不熟悉的是她母親的表情。

  雖然我們隻有兩年多的時間不見,她卻完全變成了一個老人。她已經得知了女兒的死訊,所以看起來顯得有些悲傷。

  傅警官告知了葉霧美的案件偵破情況。裏屋的竹椅上坐著一個老人,一直在聽我們的談話。他慢慢地挪著竹椅,一直挪到了門口。

  我看了一眼,隻看到在半條門簾之下露出的一雙手。那雙手搭在竹椅的扶手上,似乎在輕微地抖動。

  那是帕金森病的一個表現。

  她的母親沒有說一句話,隻是不時按摩一下兒子的手。

  他的身體平躺在床上,像一具幹屍。

  說完整件事,告知了開庭日期,我們準備離開。

  植物人卻突然醒了過來,嚇了傅警官一跳。

  ——不用害怕,最近一直這樣。

  葉霧美的母親淡淡地說。

  我站起來,看著那個植物人,像看著一具複活的僵屍。他的頭在枕頭上轉來轉去,好像在辨認自己的環境。

  他的臉抽搐起來。

  他張開嘴,想要發出聲音。

  他的手盲無目的地揮舞著,臉憋得通紅。

  他越來越煩躁,他的雙手向天空抓著,仿佛在揉捏什麽東西。

  ——姐姐!

  他大喊了一聲。

  葉霧美的母親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她說她已經和傅警官打好招呼,讓我幫她處理葉霧美的後事。

  ——花掉的錢,會由殺人犯的家庭補償。

  她對我說。

  她遲疑了一會兒。

  ——還有什麽事?

  我問道。

  ——其實是件小事,我是想問一下,葉霧美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

  她的母親吞吞吐吐地說。

  ——你是不是想問她留下錢沒有?

  她的母親沉默了。

  我什麽都沒說,直接把電話掛了。

  看在死去的葉霧美的分上,我想盡量有禮貌一些。

  接電話的時候,我剛吃下消炎藥片。

  葉霧美的文身已經在我的身上重新種下,正在慢慢地恢複生命。

  我的書桌上,擺著一部書稿。

  那些文字都寫在“薛濤箋”上,是用“倉頡之字”注入黑色文身顏料寫成。

  我終於用那些文字的遺骸,寫完了葉霧美的一生。

  傅警官帶我去了法醫中心。

  走在空曠的走廊上,我覺得渾身發冷,能感到幽魂在飄移。

  把冷棺拉開,我看見葉霧美躺在堅硬的不鏽鋼板上,因為脫水的關係,她顯得很瘦小,塑料般的臉上像覆蓋了一層薄霧了無生氣。

  工人把葉霧美的身體取出,放進一具紙棺裏麵。

  ——如果有可能,我想保留她的身體。

  傅警官看了我一眼。

  ——你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他說。

  傅警官憐憫地望著我,像望著一匹正在咽氣的馬。

  ——有一件事情你未必知道,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實情。

  傅警官看著紙棺說道。

  ——直到被謀殺,葉霧美都是一個毋庸置疑的處女。

  我睜大眼睛,幾乎不相信聽到的一切。

  ——法醫說,她的情況很特殊,是石女。其實隻需要一個很小的手術,就能免除她的痛苦。但現在,永遠沒有機會了。

  傅警官的話擊中了我,像一顆子彈擊中了冰柱。

  我終於知道,葉霧美一直是在虛構之中生活,帶著孩童一般的熱烈想像和幻覺。

  我終於知道,我和葉霧美是一對可憐蟲,永遠無法抵達無望的欲望之城。

  我還在支撐。

  傅警官領著我到收費處辦了認領手續。打印清單上,各種費用列得清清楚楚。

  她的屍體在法醫中心已經放了近四個月時間,租用冷棺及停靈費、看屍費每天應收170元左右的費用,加上解剖檢驗費和180元的紙棺,總計一萬七千餘元。

  還好,我的錢帶夠了。那是我從父母手裏拿到的錢,說是要和一個女孩結婚。

  這對可憐的老人居然相信了。

  他們已經知道了葉霧美的事,對她頗為同情。看到我能擺脫葉霧美的陰影,他們自然求之不得。

  拿到這筆錢,我覺得很可恥。我會找一份工作,當把這筆錢還給他們的時候,我會對他們說清楚。

  ——我給你租了一輛車,不過還是要自己付費。

  傅警官說。

  他和我握了握手。

  ——還有什麽話說?

  他問道。

  ——沒什麽。

  ——我很抱歉,耽誤了這麽長時間。

  傅警官說。

  ——有關死亡補償的事,我會盡快落實。

  他對我說。

  ——已經死去的人自然無所謂,隻是不要再讓還想活下去的人死去。

  我對他說。

  傅警官點了點頭,鑽進了汽車。

  我坐在一輛破舊的中巴車上,和葉霧美去殯儀館。

  我還在支撐。

  殯儀館門上懸掛著一個血紅色的條幅:慶祝本館豪華式安靈爐正式開爐。

  交費的時候,我看到牆上貼著一紙文件:

  按照市物價局精神,由於世界範圍的柴油價格上漲,增加遺體火化成本費用的實際情況,本殯儀館普通爐火化費收費標準作出如下調整:13周歲以上每具遺體火化費由300元臨時調整為350元;13周歲以下(包括骸骨)每具遺體火化費由200元臨時調整為250元。新收費標準從發布之日起執行,為期一年。期滿視柴油價格情況重新核定收費標準。

  葉霧美死得很及時,連世界範圍的火化費漲價都趕上了。

  我還在支撐。

  我曾經送走過葉霧美的父親,也送走過葉霧美的外婆。和他們的死亡比起來,這個處女的死亡更冷漠,更不近人情。

  她就這樣被裝進一個紙棺材裏,送進焚化爐,被匆匆地打發了,似乎沒有人為她哀痛。

  在接近兩千度的高溫中,沒有金剛不壞之身。她的軀體會被摧毀,萬劫不複。

  我知道,我死之後,也和她差不多。

  沒有大悲咒沒有無常經,沒有人為我開追悼會,也不會被送進八寶山,隻能悄無聲息地死掉,像一隻臭蟲。

  我還在支撐。

  我把那些寫滿字的紙放進亡靈塔焚燒祭奠。

  這些紙都是“薛濤箋”,是我特地送給她的。

  我要把那些紙用火柴點燃。

  我用了三根火柴,才把那些紙點燃。

  紙燃燒得很快,紙燼燃著紅光,像精靈一樣飛舞。

  我離開亡靈塔,來到了殯儀館外的空地上,想再看葉霧美一眼。

  我點了一棵煙,看著不遠處那個高高的黑色煙囪。裏麵冒著煙,開始是黑色的,繼而是淡藍色的,最後淡到幾乎沒有顏色,似乎隻剩下水汽。我想起了葉霧美,想起了她與淚水交織在一起的笑容。

  她的一切都已經幻化為細小的塵埃,漂浮在蒼茫的輪回之中。

  我的眼淚燙傷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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