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呼吸充滿腥味
冷冷的玩味傷口的經過
手指在刀鋒上拭了又拭
終於沒有勇氣讓自己更深刻一些
——周倫佑
從旺多村回來,葉霧美詳細給我講了文身前後的事,對木勝的死頗為自責。
——如果不是我的身上有倉頡文身,木勝就不會死。她對我說。
——木勝的死更像一個意外。他偷看女人洗澡,一不留神掉進池塘,被淹死了,就這麽簡單,你沒必要把所有的罪孽都攬到自己身上。
我對她說。
我覺得葉霧美的故事更像一個神話。
——你不要中那個老巫師的毒,他隻是嚇你的。
我對葉霧美說。
——那這個是怎麽回事?
葉霧美手裏托著一個小黑陶瓶問我。
我把小黑陶瓶拿過來,仔細看了看。
黑陶瓶是細長頸梅花瓣型,正好能被一手握住,瓶口塞著一個裹了獸皮的木塞。從生產工藝來看,這個黑陶瓶的生產年代應該很早,非常粗糙。陶瓶表麵有釉質,在燈下發出奇異的光芒。
我很想倒出一些粉末來,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葉霧美製止了我。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葉霧美對我說。
葉霧美把那個小瓶放進一個小小的鍍銀化妝盒,又用鎖鎖上,放進我的手裏。
——這個小瓶由你保管,鑰匙我拿著。這樣的話,萬一我們中的一個人想打開,就不能如願以償。
同樣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葉霧美曾經想把全身的文身去除。
——不管倉頡文身是真是假,隻要把全部的文身洗掉,那就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她對我說。
她曾經去找過那個叫做馬刺的文身師。
——我想把身上的文身都去掉。
葉霧美說道。
——你的文身麵積太大,沒有人能保證把文身徹底洗掉,即使用激光清洗也不行。馬刺說道。
馬刺一邊說,一邊撫摸著她的身體。
馬刺發現她的身上穿著一種很奇怪的背心,幾乎把整個後背包住。
——這是什麽?你又做了文身?
馬刺問她。
葉霧美點了點頭。
——你說你會把這個地方留給我!
馬刺變得很沮喪。
——到底是什麽樣的文身,居然和我搶起了地盤?
馬刺站起來,想把葉霧美的背心撩起來,看看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文身。
——別動它,看了你就會死掉!
葉霧美大聲警告他。
馬刺笑了笑。
——你又嚇我!他說。
他把葉霧美的文身亮了出來。
——後來怎麽樣?我問葉霧美說。
——不知道,他好像是呆住了,愣了很長時間,然後坐在椅子上。直到我離開,他都沒有和我打招呼。
——後來呢?
——後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我的確聽她說起過這件事。葉霧美再去馬刺的店,發現店裏有警察。馬刺被人舉報,說他和數名女人有不正當關係,涉嫌故意傳播艾滋病。警察對馬刺進行了強製檢查。檢查的結果證明,馬刺的確是艾滋病攜帶者。他沒有進牢房,而是住進了監獄的醫院,進行隔離治療。
因為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感染,所以警察進行了蹲點守候。
葉霧美再次出現在文身店的時候,被帶到了警局。警察帶著她和別人去醫院做了一次強製體檢。檢查結果出來之後,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葉霧美居然沒有被感染。
葉霧美覺得很慶幸,卻完全對文身這件事失去了信心。她不再敢拿生命冒險。
——看來,我隻能把文身帶到墳墓裏去了。
她對我說。
——馬刺看了你的文身,卻沒有淹死,這還不說明問題?
我對葉霧美說。
——可他還是要死了!
葉霧美固執地說。
——那和你的文身有什麽關係?他的艾滋病和你沒有任何必然關係,你不要再胡思亂想好不好?
我對她說道。
葉霧美沉默了。
從此以後,葉霧美再也沒有和我提起木勝的死,她也許真的已經承認那隻是個意外。
但葉霧美還是沒有讓我看過那個文身,一次都沒有。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你真的就是那個萬分之一,我豈不是要自責一輩子?葉霧美說道。
生活還要繼續。
葉霧美在酒吧找了份工作,因為在夜裏工作,她身上的文身就顯得不那麽刺目,還和酒吧的氣氛很協調。如果你常去這個酒吧混,你很可能見過葉霧美的樣子。
你隻是不知道她就是葉霧美。
很多人在酒吧工作都不用真名,很多人都起了Coco、Cherry、Lily、Pancy、Percy、Dulas、April、Andrew、Martin、Bach、Ellington、Macchato等等或者華麗或者亂七八糟的名字。
葉霧美也一樣。
葉霧美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她工作的酒吧。
——那裏太亂了,都是群病人。
葉霧美對我說。
葉霧美一直認為:喜歡酒吧和喜歡網吧一樣,都是一種病。雖然看起來活動很豐富,其實你並不能獲得更多有效信息。
——那些總在網吧和酒吧裏活動的人,都病得不輕。
葉霧美這樣說。
我能想像得出來葉霧美用看病人的眼神看著那些顧客的樣子。
葉霧美曾經給過我一本城市畫報,上麵居然有葉霧美的一張照片。
——酷不酷?
她說。
畫麵裏,葉霧美正端著一瓶酒從鏡頭前麵走過,所以留下了一張厭倦的麵孔。
攝影師也許就是因為這張麵孔才把她拍了下來。
那張照片是她的老板翻雜誌的時候偶然發現的,特地買下來,送給了葉霧美。
——唉,自古紅顏薄命,我的生活和薛濤一樣,就在迎來送往中慢慢過去了!好歹我也是個大學生呀!
葉霧美看著照片感歎說。
她把那本雜誌折好,用一個透明塑料袋封好,用塑料大頭針釘在我的書架上。
——大師,每天看一看,拯救我脫離苦海,全靠你了!
葉霧美握著我的手,半真半假地對我說。
葉霧美在酒吧工作了沒多長時間,就把原來租的房間退了。
她說她在酒吧附近找了間地下室,這樣上班更方便,還能多睡會兒覺。
葉霧美告訴我,酒吧老板是個畫家,偶爾也搞攝影。
她總是把那個人稱為“糞球”。
——為什麽稱他糞球?
我問道。
——他總說自己是一個憤青,但他很結實,活像一個鐵球,我就叫他糞球。
——他同意這樣的稱呼?
——他很得意,不信可以試試。
葉霧美拿起手機,給糞球發了一個短信,內容如下:
——我不隻一次對你說不要這樣玩兒命地工作,要注意身體知冷知熱。
可你總是意味深長地說:不趁天暖多滾幾個糞球兒,冬天我吃什麽?
——酒吧一枝花,全靠糞當家。
發送沒一會兒,糞球就回信了。
葉霧美曾經和我說起過糞球先生的怪癖。
——混沌就是未來,比未來更遙遠的是自由。
這是糞球先生最愛說的一句話。
這句話雖然沒頭沒尾,也不知道出處,但是聽著很不錯。
葉霧美說,糞球先生鍾愛搜集和使用這樣的句子,在他看來,這就是文化。
——一個好句子就是一粒痔瘡栓,每一顆子彈都能消滅一堆糞便或是一個敵人。
糞球先生這樣說。
糞球先生有一本這樣的天書,搜集了很多這種頗有震撼效果的句子。和人交談的時候,時不時甩一句出來,就能讓人絆個跟頭,或者讓人渾身禁不住打個哆嗦。這種句子效用非常,能起到醍醐灌頂的作用,最差也能治療前列腺的炎症,讓人全身通泰舒暢。這些句子躲在糞球先生的日記本裏,就像躲進言語的青紗帳裏不怕山高水深的飛行軍。需要的時候,它們就會挺身而出,像是糞球無數的好兄弟,為他抱打不平。
說起糞球先生的事,葉霧美總是很興奮。
我有一種感覺,葉霧美和糞球先生的關係似乎並不像她說的那樣簡單,更像一對情侶。
我之所以有這種感覺,是因為糞球先生曾經給她拍過一本寫真集。
葉霧美曾經給我看過那本人體寫真。
看得出來,照片拍得很用心,沒有所謂的藝術照“過度曝光三級以上、大白光大白臉”的毛病,是真正的藝術照,從用光到造型都無可挑剔,比一般的寫真集要好出很多。
我沒有看到那塊倉頡文身。
葉霧美的後背已經被厚厚的顏料覆蓋,糞球先生在上麵畫了一個非常逼真的傷口。
——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我問葉霧美。
——愛上他又怎麽樣?
葉霧美看著我說。
——愛上他就和他結婚,老這麽折騰,有意思麽?
——你吃醋了?
——我吃什麽醋?我對你無欲無求,就盼著你好。
我實話實說。
——我倒是想和他結婚,可他不會娶我的。
葉霧美說道。
——為什麽?
——你整個就是一《十萬個為什麽》!管那麽多幹什麽!
葉霧美發怒了。
——都是為了你好。
我說道。
葉霧美的臉色稍有緩和。——還能為什麽?結婚觀念不同。我跟他說,戀愛是無數個飯局,結婚就是一個飯局,還得是三五百元包桌的那種,不允許零點。
——基本正確,那他怎麽說?
——他說,結婚從來不像飯局那樣美好,更像是工商局水利局物資局那樣無比現實,或者幹脆就是一個警察局。幹得不好你就出局,幹得好你就變成了一個騙局。
——夠犀利的!
我對糞球先生的話頗為讚同。
——你們男人怎麽都這副德性?
葉霧美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