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翌日破門而入
那柔弱濕潤球狀的尤物
撞翻了圓寂時四壁光滑的火氣
就是顛覆一個蓄謀的死亡
——北峰
我去葉霧美新租住的地方看她。
在這之前,葉霧美曾經在一個女子公寓住過一段時間。
那個公寓按床位收費,比單獨租房要便宜一些。
惟一的缺點就是過於吵鬧。
那裏的大部分女孩都上夜班,天一黑就出去,直到淩晨三四點鍾才收工。回來之後,她們不是躺在床上數錢互相開下流玩笑,就是一邊衝涼一邊大聲唱歌,偶爾還會有喝醉酒的女人在樓道裏號啕大哭。
葉霧美在那個地方堅持了不到一個月,就出現了植物神經紊亂的症狀。
再加上女子公寓對麵的一座樓,住著一個偷窺狂,每天晚上都支著天文望遠鏡,向女子公寓眺望。這些女孩也很配合他的工作,對暴露身體這件事根本不以為然。為了保持良好通風,她們連窗簾都懶得用。葉霧美實在堅持不住,就搬到了這個居民區。
我先是在她的門口敲了幾聲,葉霧美的門沒開,隔壁的門倒開了。
——年輕人,敲門小點聲,吵死人了。
一個老頭站在防盜門後麵對我說。
我沒答理他,又重重地在門上敲了幾下。
老頭看我不像什麽好人,乖乖地把頭縮了進去。
葉霧美曾經告訴我,她很討厭這個老頭。
這個老頭有些變態,不是讓他的狗在葉霧美的門口撒尿,就是讓他的鳥說下流語言。
他訓練了一隻鸚鵡,會大聲喊“別搞了別搞了”,聲音沉悶,很像老年人。
老頭喜歡把這隻鳥掛在樓道,每當葉霧美走過,這隻鳥就叫個不停。
葉霧美很生氣,很想把這隻鳥撕碎或是給它喂上兩粒毒藥。但她根本沒有機會這樣做,每次她出門或是進門,老頭就在門後麵聽著,活像壁櫥裏的僵屍。
葉霧美說,老頭懷疑她是小姐,所以他才會肆無忌憚。
每次他在樓下碰到葉霧美,都會和她打招呼。
——姑娘,又出去呀!
說這話的時候,這個變態的老鰥夫活像一個嫖客。
我正要下樓離開,葉霧美卻回來了。
——我把蟑螂藥帶來了。
葉霧美開門的時候,我對她說道。
葉霧美住的地方發現了蟑螂,這讓她非常頭痛。
那些蟑螂都很聰明,不是躲在食物豐富的廚房,就是躲在暖和的地方,比如電視機裏麵。葉霧美居然還在電腦的硬盤上發現了大量黑色的蟲卵,讓人頭皮發麻。
她給我打電話,告訴了這件事。
我告訴她家裏有居委會發的滅蟑螂的煙幕彈,去看她的時候,會給她帶幾個。
我擺好蟑螂煙幕彈,準備點火。
——管用麽?
葉霧美問道。
——非常管用,我的屋裏沒有蟑螂,全是它的功效。
我對她保證。
葉霧美拎起包站在門口,隨時準備逃命。
我先是把廚房裏的煙幕彈點著,又把客廳裏的點著。
巨大的煙霧在房間裏彌漫開來。
味道很嗆,我趕快退出去,把門鎖上。
——我們去吃飯,過一個小時回來就沒事了。
我對葉霧美說。
葉霧美轉過腦袋,敲了敲隔壁的門。
門開了。
——王大爺,我在屋裏點了蟑螂藥,會冒煙,你千萬別報火警。
她對老鰥夫說。
老鰥夫看了看我和葉霧美,厭惡地點了點頭。
我和葉霧美走在路上。
——怎麽,不太開心?
——有什麽開心的?
——來個腦筋急轉彎怎麽樣?
——說來聽聽。
——蟑螂的兒子叫什麽?
——能不能不提蟑螂?猜不出!
——謎底揭曉——蟑螂的兒子叫張生,就是和崔鶯鶯上床的那個張生。
——好無聊。
葉霧美說道。
葉霧美吃了“水煮魚”。
葉霧美很愛吃魚。
——每次看到魚,我都不可避免地想到魚水之歡。
葉霧美經常這麽說。
葉霧美喝了兩瓶啤酒,又在夜市上吃了一份臭豆腐,情緒才有所好轉。
我和她坐在被很多男人女人的P股磨得發亮的長椅上,一人點了一棵煙抽著。
這是一個社區的小廣場,幾乎沒有幾個人。
幾十隻鴿子咕咕叫著,在彼此的糞便之間徘徊覓食。
看鴿人走過來,把它們轟進籠子裏去。
——我是無家可歸了。
葉霧美忽然說了一句。
我把胳膊伸過去,讓她靠在我肩上。
——慕文,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明天在哪兒?
葉霧美幽幽地說道。
——你是不是喝醉了?
——沒有,就是心裏難受。哎,還是回家吧!我在網上還有約會呢!
葉霧美拉著我站起來,向來的方向走回去。
屋裏的煙差不多已經散盡,但還是有些嗆人。
我們把窗戶全都敞開,讓空氣充分流通。
葉霧美在屋裏轉來轉去,尋找著蟑螂的屍體。
——哇,又一隻!
她高興地叫道。
等全部的煙霧散淨,葉霧美才徹底安靜下來。
葉霧美打開電腦,進入了“文身俱樂部”網站。
葉霧美後來一直堅持文身俱樂部的活動,她讓我一起去,都被我推掉了。
那種環境並不太適合我。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葉霧美和那個馬刺先生湊在一起的樣子。
有一次上網的時候,我偶然發現不知道是誰把那些聚會的照片貼到了網上。
其中,葉霧美的照片頗有幾張。
我告訴了她這件事。
她沒有大驚小怪。
——我知道,那是馬刺這家夥幹的。誰愛看誰看,反正他們也看不出那個人是誰。我現在叫卓文君,除了你,誰都不知道我是葉霧美。
她頗有些不以為然地說。
的確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誰,葉霧美從來不露出自己的臉。
即使出現頭部,她也會戴上一個“兔八哥”的麵具。
那段時間,網絡上都在傳說出現了一位“文身的兔八哥”,她都悄然一樂。
隻有很少幾個人知道她是誰,但他們都不站出來揭開這個事實。
葉霧美在網上已經小有名氣。
——慕文,你知道不知道,有很多人崇拜我。現在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文身教母”,我的追隨者自稱什麽,你知道不知道?
——沒聽說。
——酵母粉,就是“文身教母”的FANS。哎呀,你不知道,有人崇拜的感覺有多好!
——有那麽誇張?
——這算什麽?很多人為了看一下我的文身,都快瘋了。
葉霧美想讓我看她發在網上的那些圖片,網絡有些擁堵,打開得非常慢。
——你看,看照片的人太多了。
葉霧美得意地說。
葉霧美沒事就在鍵盤上敲幾下,似乎是在跟人聊天。
——網友多不多?
我問道。
——有幾個,不過,有趣的人不多,大多數都無聊。
“文身教母”很喜歡君臨天下,在網上和人聊天。
她從來不用麥克風,隻喜歡打字一種方式。
她認為這種方式最神秘最有型。
她在網上認識了一個據稱是美國“貝克樂醫學院”的學生。
這是一個醫學狂人,據說在研究“變性油墨”。
葉霧美問他醫學院怎麽會搞這些玩意兒。
醫學狂人告訴她,所謂的“變性油墨”其實真的和“性”有關。那是一種無毒注射劑,分男性和女性,可以注入人的體內。這種製劑性能穩定,一般不會發生變化。當被注入者一旦和人發生性接觸,變性油墨就會發生作用,器官和體液就會變成淡藍色。
——這樣的方法可以有效減少性亂和婚外戀的發生幾率。
醫學專家肯定地說。
——那這個世界上的人豈不是都會變成淡藍色?
葉霧美有些杞人憂天。
——不會的,這種配方是我們的專利,婚前檢查的時候才會注射,合法男女都用同一種製劑,不會發生反應。不同的製劑型號才會產生沉澱,比如說,男213和女214在一起,就會發生沉澱反應和色素沉積。同樣的,如果一方已經注射製劑,而另一方沒有注射製劑,如果進行性接觸,注射的一方同樣也會產生色素沉澱。
——為什麽研製這種製劑?
葉霧美問道。
——這種注射是和婚姻注冊同時進行的,為的是保護契約婚姻。
——跨國婚姻怎麽辦?
——我們的眼裏沒有中國人和外國人,隻有男人和女人。為了防止跨國婚姻破壞人種的純潔性,我們已經為不同的國家配置了不同的譜係。不同的譜係會在不同的國家推廣。比如說那些性開放比較嚴重的國家,我們的變性油墨配方更強大。一旦發生作用,整個人都會變成藍色。
——那豈不太恐怖?
——注射是自願的,我們不會強迫任何人。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一對狗男女碰巧是一種油墨,即使幹個天崩地裂也不會變色?
——有這種可能,但其大概幾率就和碰到兩張號碼相同的百元大鈔的幾率差不多。每個人都不能知道他們的製劑到底是哪個型號,這是我們的商業秘密。
——你們這種製劑有多少型號?
——已經研製出十二萬多種了。
所謂真正的愛情已經變成萬裏挑一。
——你在美國的推廣效果怎麽樣?
——我曾經在佐治亞洲的幾個醫院推廣過自己的發明,並且準備進入白宮,讓總統先生進行試用。從反饋效果來看,不是特別的好,有四對準夫妻因為注射的事分了手,已經注射的人中,最快的是在結婚的當天就發生了反應。
——為什麽?
——他和伴娘進行了性接觸,忽略了製劑的事。
——那太危險了!
——的確如此,危險係數太大,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都不會發生豔遇。
一旦發生,受到的懲罰未免太過嚴重,這種藍色終身都不能洗去。
——終生不能洗去?
——的確如此,除非整容或做皮膚移植。
——這種藍色會不會遺傳?
——從原理上來說不會。
——沒想過你可能會造出一種新人類——藍種人,不是黃種人、白種人、黑色人種或棕色人種,而是藍色人種,身上貼著性用品的標簽?
——這個倒是沒有考慮過。
——順便問一下,你注射了嗎?
——沒有。
——為什麽?
——為了客觀和公正。
——你可真聰明!
——的確如此。
聊天到此為止。
葉霧美在網上再也沒有碰到過這個“貝克樂醫學院”的學生。
她不知道他的所謂“變性油墨”是杜撰的笑話還是確有其事,那個人說話的語氣讓她印象深刻。
有人給葉霧美寫了一封情書,葉霧美很喜歡。
在她看來,那是另一種形式的文身。
惟一的不同就是:葉霧美的文身是用文身槍和顏料,而這種文身是用符號和字母。
這也算是網絡時代的與時俱進。
情書的內容是這樣的:
葉霧美非常喜歡這種赤裸裸的表達,似乎還和給她發信的男孩兒出去喝了一次咖啡。
我對她說這種東西其實挺無聊的,網上到處都是,隨便貼一張就比這好看。
葉霧美不屑一顧。
——你就不會花這種心思討女孩子喜歡。
葉霧美對我說。
和葉霧美說了太多的話,我有點撐不住了,隻好去睡覺。
因為時間太晚,我沒有回去。
半夜醒來,口渴得厲害,我隻好起床找水喝。
葉霧美還沒有睡,但她的形象很怪,正站在電腦前扭動著自己的身子。
——喂,你在幹什麽?
我衝她喊了一聲。
她衝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這才知道,她是在展示自己的文身,進行網絡直播。
我沒有按照最新通過的《最高人民法院關於互聯網犯罪的最新解釋》的規定舉報她。
她的網絡直播處於初級階段,身上的服裝雖然尺寸較小,但基本完整,還不屬於清理整頓的範疇。
第二天早上,我睜開眼睛,看到一張巨大的臉正湊在我麵前,把我嚇了一跳。
我連忙戴上眼鏡。
——你想嚇死我!
我對葉霧美說。
——慕文,你為什麽張著嘴巴睡覺?
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有人問過。
——你看了多長時間?
——四十多分鍾,看你張著嘴睡覺,看你口水流出來。
——你怎麽那麽變態?
——我隻是在想,你張著嘴巴睡覺一個晚上,會有多少蜘蛛蟑螂和微生物爬進你嘴裏?
我惡心得要吐了。
雖然隻是天亮之前躺了一小會兒,葉霧美卻比我精神很多,看得出來是過慣了這種日子的人。
一邊吃早點,葉霧美一邊告訴我,有人正在和她溝通,希望能夠包裝她,幫她出寫真集。
還有人發信給她,說策劃了一本書《文身》,可以請她寫作幫她出版,會付給她很高的版稅。
——你的身上充滿了商機。你就是一座金礦,如果讓我來幫助你,你會掙到很多錢。
人們對她說。
葉霧美有些動心。
那段時間,葉霧美在一個網友的引見下,見了不少書商和所謂文化界的朋友。
那些人都號稱是圈裏的大鱷,統統把胸脯拍得震天響。
當然,葉霧美也要付出代價。
——每個人都想揩我的油。
葉霧美對我說。
葉霧美經常夜不歸宿,和那些所謂的朋友在聲色場所玩到很晚。
我曾經勸告過她,但葉霧美根本不放在心上。
——出不了事,你放心吧!我們就是在一起唱唱歌,喝喝酒,沒你想的那麽墮落!
葉霧美勸慰我說。
我是在那天中午的一檔法製節目裏看到葉霧美的。
那是一次警方事先組織好的掃黃禁毒行動,整個過程都進行了隱蔽拍攝和取證。
地點:某歌廳包房。
強勁的音樂,攝像機鏡頭抖得很厲害。
一個女人在跳舞。
她扭動著腰肢,舞出各種姿勢。
她一邊跳舞一邊脫衣服,很快就脫成了一個嬰兒。
那些關鍵部位即使被馬賽克處理,還是可以看到她熱辣的身材。
又一個小姐開始起舞。她的身體很亢奮,頭發都披在臉上,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舞動得越來越瘋狂。
她的雙手往肩上一搓,黑色的吊帶裙掉了下來。
她穿的是三點式,線條很美。
她的手在自己的身上遊走著,光線突然變暗,她的雙手在背後一探,就把黑色文胸拎在了手中。她把文胸向這邊扔過來,蓋住了鏡頭。
等鏡頭重新露出來的時候,這個女人的關鍵部位也被打上了馬賽克,隻露出一雙高跟鞋。
小姐還在跳舞,做著各種高難度的體操動作。
鏡頭晃動得越來越厲害,邊上充斥了男人的嚎叫。
包房的燈光忽然大亮,一群人衝了進來。
所有包房的門都打開著,男人和女人從樓道裏走出來,來到大堂。
就在這時,我發現了葉霧美。
她的臉閃了不到一秒鍾就錯過去,再照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和其他女人混在一起。
那些女人身上都胡亂地披著衣服。
接下來的鏡頭明顯是用大攝像機拍攝的,清晰度很高。
那些小姐們遮著臉龐,一個一個從攝像機前麵經過。
剛才還在大呼過癮的男人,也都用手捂著臉走了過去。
他們在警察麵前站成一排,轉過身去。
警察一個一個在她們的身上寫著號碼。
葉霧美又出現了一次。
她穿著一件黑色吊帶上衣,下麵穿著一條很短的短褲,露出了雙肩、肚皮和一雙長腿。
她居然沒有捂臉,看起來特別與眾不同。
她的身上有很多文身露出來,雖然隻是邊邊角角,但看起來很特別。
葉霧美不知從哪裏扯來了一塊黑色披肩,企圖把自己的文身遮起來,卻受到了警察的嗬斥。
警察要葉霧美彎下腰,在她的後背用白色粉筆寫上號碼。
葉霧美不肯配合,似乎還很理直氣壯。
出於報複,攝像機在她臉上停留了很長時間,可能是為了讓觀眾都記住這副嘴臉。
葉霧美是和一些所謂的朋友在卡拉OK唱歌的時候被抓的。
事後,葉霧美才知道,警方接到舉報,說有人在包房裏麵嗑藥和聚眾淫亂。
警方就布置了這個活動,想徹底鏟除這種社會醜惡現象。
——我被誤傷了,我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被錯誤地對待。
葉霧美對我說。
——警察衝進包房的時候,我們這裏燈光通明,正在把酒言歡推杯換盞,雖然個別人喝多了倒在別人的懷抱裏,但根本沒發生什麽聚眾淫亂。警察是看我和那幾個人的女朋友穿的比較少,懷疑我們是三陪人員,才把我們給抓了。
葉霧美對我說。
葉霧美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別人都有單位和朋友,第二天早上查明情況就都放了,隻有葉霧美呆的時間最長。
那些朋友連她的真實名字都不知道,就是想幫她也無計可施。
另一個原因是,葉霧美在裏麵太過囂張,惹怒了警方。沒有人敢替她說一句話,大家都明哲保身。最後,還是有關領導明查秋毫,看這個女子實在不像賣淫人員,才把她給放了。
但葉霧美卻一夜成名。
不知道是哪個無良記者發現了葉霧美的真實身份,大喜過望,對她的被抓進行了喪心病狂的報道,還登了幾張大幅照片。
——《警方昨夜重拳出擊,文身教母浮出水麵》。
他居然擬出這樣的標題,登在了報紙和網站上。
在這個駭人的標題下麵,露出了葉霧美的大半張臉。
據說,這是那幾天網站上點擊率最高的新聞之一,因為葉霧美的文身實在很有誘惑力,充滿野性。
這件事還造成了一個印象:大家都認為那天晚上的活動是衝著這個所謂的“文身教母”去的,目的就是打掉她的威風。
報紙上登出了自己的大半張臉之後,葉霧美在這個城市有點兒混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