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江海市環境監察總隊的負責人,除了要帶頭到第一線現場監察,還要協調各個科室的工作,有看不完的材料,聽不完的匯報。這天晚上水靈看各個科的匯報材料看到淩晨一點多才睡,淩晨四點多鍾,水靈睡得正香時,電話驟然響了起來。為了方便工作,水靈有兩個手機,一天24小時都開著機。水靈忙接電話,電話是一個老人打來的,舉報說元陽化工廠違法操作,現在正在偷偷排汙。
水靈接了電話,先想舉報的真實性。她回想著接電話的聲音,雖然電話中的聲音是故意壓著的,但水靈忽然覺得聲音有些耳熟,想著想著竟然想到一個人,這個老人竟是大軍的外公,古風古韻兄弟的父親古樂天。
難道?難道老人要大義滅親?水靈思謀了一會兒後,通知值班室,值班室又通知相關人員緊急出動。是真是假水靈都不能掉以輕心。
峽江機械廠被查封後,雖然有關領導頂風為峽江機械廠開綠燈,但其企業的信譽度大打折扣,加上受市場和其他一些因素的影響,一直都不景氣。古風把主要精力和資金都投入到經營的化工集團。這家化工分廠也正是被古風古韻兄弟兼並的。
永強和小兵接到通知,他們迅速撲到元陽化工分廠所在地,逮了個正著。其尿素車間、三胺一車間、三胺二車間的汙染防治設施均未正常運轉,導致高濃度氨氮廢水直接外排長江。水靈他們當場給予處理,讓企業停止生產。
但他們還是來晚了一步,第二天早上,水靈他們查看化工廠所在長江段麵的水質時,發現大麵積長江被汙染了。
天哪,這是什麽現場啊,真是太觸目驚心了。大家自搞環保工作以來,還沒有見過汙染有這麽嚴重的。江水數十裏被汙染,長江不是長江,水不再是水,水變成了墨水。
看著如此重大的汙染,水靈恨恨地說:“我要是不把這些無法無天的家夥送上法庭,我江水靈就不姓江。”
小兵也憤憤地說:“江總隊,我支持你。”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大家不約而同地不叫“水靈姐”了,而是改口叫“江總隊”了。想怎麽稱呼就怎麽稱呼吧,不過同誌間的感情並不生分,工作起來大家更是積極配合。今天麵對這種情況,要是小東還健在,他一定會大發脾氣,比誰都痛心。
水靈在被汙染的江邊,竟意外地看到了大軍的外公古樂天。老人坐在江邊,一臉憂愁,他的眼中噙著淚。
水靈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一種感動的東西,從水靈內心泛起,像波濤一樣在水靈的心中澎湃。一個喝長江水幾十年的老人,他對長江的愛對長江的情,是常人難以理解的。麵對越來越嚴重的汙染,老人的心痛和酸楚是難以用言詞來形容的。可古風、古韻是他的親生兒子,要他大義滅親,老人要下多大的決心啊。水靈的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喉嚨也堵得厲害,她哽咽著說道:“江邊風大,您別著涼了。”
老人沙啞著嗓子說:“他們要活活氣死我才甘心啊。這兩個敗家子,要遭天譴的,要遭天譴的,好好的一江水,硬是被糟蹋了啊……”
水靈找不到任何話來安慰老人,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是多餘的。離開老人時,水靈真誠地說:“謝謝您,長江也會感激您……”
水靈和小兵他們到另外的地方去監察去了,老人還孤零零地坐在河邊發呆。水靈回過頭看河邊的老人,老人像一塊江邊的石頭,仍一動不動地坐著,走遠了再回過頭來看,老人隻是一個小黑點了。可在水靈的心裏,老人的形象卻越來越高大,值得所有人去仰視。
就在水靈他們走後不久,秀月和濤濤來到了江邊覓長江奇石,看到了坐在江邊的古樂天。濤濤走近老人,問道:“老爺爺,您不撿奇石了嗎?”
老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不想撿了。”
“您臉色不好看,是不舒服嗎?”
“是心痛。”
“為什麽心痛呢?是你的兒女不孝順你嗎?”
老人搖了搖頭,指著油汙翻滾的長江,說:“長江汙染成這樣了,我能不心痛嗎?”
“我爸爸是專門抓汙染長江的壞蛋的,您曉得是哪個壞蛋往長江排放這麽多汙水嗎?”
秀月忙說:“濤濤,別瞎說,你爸爸又不是公安局的,哪有權力抓什麽壞蛋,隻是個受氣的環保幹部。”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說:“小朋友哇,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啊,最喜歡在長江玩了,那時候的長江啊,水清清亮亮的,能看到水下很深的地方,水中的魚兒和石頭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現在不行了,汙濁的水看不到一尺深,魚也越來越少了,很多魚現在都絕種了,唉,汙染還在加劇,不曉得長江要變成什麽樣子哦。”
秀月也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濤濤他爸天天查汙染,汙染還是查不完,禁不了,江海市隻是長江邊小小的一個江邊城市,長江兩岸的幾百個大城市,排汙更厲害,不知何時是個頭,這樣下去,十年八年後不知長江會變成什麽樣子。”
老人憂心如焚地說:“如果長江的水變得臭不可聞,流動的就不再是水,而是一河有毒的細菌,兩岸再也不能住人了。”
濤濤“唉”了一聲,說:“如果兩岸的城市發生瘟疫,向全國擴散,中國再向世界擴散,我的媽呀,全地球都要遭殃嘛。”濤濤一臉的嚴肅。
老人再也無語,默默地看著長江,眉頭鎖得更深了。
濤濤問道:“老爺爺,你不撿奇石了嗎?”
“江邊的石頭都被汙染得黑乎乎的,看不清圖案了,我眼睛也越來越不好,一天一枚像樣的也覓不到,你們眼睛好的多覓幾枚吧。”
秀月和濤濤離開老人,向磧壩走去。
秀月看著被汙穢浸染得黑不溜秋的長江石,很惋惜地說道:“真是可惜了,許多石頭躺在江邊有幾億年了,幾億年來一直是幹幹淨淨的,短短的十年八年,卻被汙染成這個樣子了。”
濤濤忽然鬼頭鬼腦地問道:“老媽,你現在是不是該支持老爸搞環保了?”
秀月佯裝生氣,說道:“老媽老媽的,好像我有多老似的,你爸才老了,像個老頭子了。”
“那是老媽給老爸施加的壓力太大了,所以老爸才未老先衰了。”
秀月歎息了一聲,說:“你爸累成那樣,我哪還敢給他壓力啊,哪天回來不是好菜好飯的給他準備著,哪天不給他洗一堆臭熏熏的衣服,我要是給他施加壓力啊,他早就幹不了環保了。”
濤濤這才笑著說:“老媽,我逗你玩的,老爸在背後誇你賢惠呢。”
秀月苦笑了一下,專心地覓起奇石來。由於石頭被浸染得黑糊糊的,看到有點圖案的,秀月和濤濤用水衝,用刷子刷,認為可以的才放進背包裏背回家。他們用的水不是長江水,而是每次出發前從家裏帶來的自來水。如果用江水衝洗就會越洗越黑,由於汙染嚴重,江邊的水麵大都漂浮著厚厚的黑灰和油汙。在滔滔的長江邊覓石頭還要從家裏帶水洗石頭,這種怪現象在世界上其他河流並不多見吧。正因為濤濤喜歡長江奇石,秀月陪濤濤覓奇石,漸漸地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秀月看到長江汙染一天天嚴重,體會長江的水質一天天變壞,對王天宏的工作才真正地理解了,雖然秀月嘴上沒說什麽,卻用實際行動默默地支持著王天宏,王天宏回到家裏,再也聽不到妻子的埋怨了,有時還主動給王天宏揉肩捶背,一個搞環保工作的人,還有什麽比家人的理解更重要呢?
秀月和濤濤在江邊覓奇石時,王天宏趕往化工廠處理汙染事故。
化工廠汙染事故震驚全國,有市民通過網絡把長江重大汙染事故捅了出去。
水靈當即打電話叫來了北區環保局副局長宋英。水靈在北區當清漂隊長時,宋英還是水靈的領導。麵對這樣重大的汙染,水靈沒有客氣。她一見宋英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這個局長是怎麽當的?”
宋英對水靈當著這麽多人吼他這個副局長十分不滿。他說:“幾天前,在電話中得知氨味很濃,但無法從這句話中判斷出是否已發生了汙染事故,無法知道是哪家企業在違法排汙;出現這種情況,不能完全把責任推到我一個人身上。”
水靈不客氣地反問:“難道你沒有責任?”
宋英說:“在汙水處理廠得知氨氮含量已達每升2300毫克後,立即安排人開始24小時監控。元陽化工分廠通報的數據跟我們掌握的數據比,經常偏低一些。這種異常情況,我們應該引起高度重視,因此我要求李華、張六他們遇到異常情況後要立即跟我通氣。這次他們並沒有事先與我通氣。”
宋英又接著說:“在接到‘氨味很濃’的電話後就向局長匯報過此事,局長說跟區領導商量一下,後來他說不報。我也沒有法子。”
一直沒言語的永強諷刺道:“照宋局長這樣說來,氨味濃是一個描述性的語言,無法從這一描述中判斷出是否出事了,特別是元陽化工分廠出事了。你可是擔任副局長多年且主管環境監測的,你真的不能從‘氨味很濃’中判斷出問題的嚴重性嗎?你是幹什麽的?你是搞環保的啊。”
宋英無言以對。
古風、古韻也迅速趕來了。這個分廠,是最不該出環保問題的,現在卻出了。頻頻出事,他的那些保護傘們,有的敬而遠之,有的胃口大開。兄弟倆真是焦頭爛額。
古風一來就大大咧咧地說:“哎呀,完全是疏忽了,疏忽了,江總隊你高抬貴手。”
水靈一見他們就來氣,質問道:“你們也是喝母親河的水長大的,你們於心何忍啊,你們就不怕遭天譴嗎?”
古風哼了一聲,說:“反正這樣了,你江總隊看著辦吧。”
小兵恨恨地說:“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嗎?即使不報應到你們身上,報應在你們子孫身上了呢?哼,環保搞不好,小命就難保,我看你們家呀,男不要娶妻,女不要嫁人,省得子孫遭罪。”
古韻生氣了,說:“你是幹部,怎麽這樣說話呢?”
小兵更來氣了,說:“我就這樣說話了,你去告我呀,我就要說,你們會遭到報應的。”
水靈愁容滿麵,她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說:“我們生存的環境越來越差了,真是不明白現在的人們是怎樣想的,人不能吃鋼鐵和水泥,更不能吃鈔票,而隻能吃我們的環境裏種的食物,環境裏養的動物。環境汙染了,無論多麽有錢,你也要呼吸汙濁的空氣,吃被汙染的食物,古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古風一臉尷尬。
水靈又說:“古總,我問你,假說你今天到醫院檢查發現得了絕症,你要錢又有什麽用?你可能說留給子孫。我又假設,你的兒子今天到醫院檢查也發現得了不治之症,你錢再多,也救不回你兒子的命啊。我這種假設是不地道的,但我們不愛護生存的環境,假設就會變成現實啊。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啊,普通人都懂,古總還是人大代表呢,難道這點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
曾燕說:“不是不懂啊,是良心被狗吃了。”
“對,良心被狗吃了。”小兵附和道。
古風和古韻敢怒不敢言,他們清楚,這次捅的婁子太大了,也許沒有人能救得了他們。
北區環境監理所所長張六說:“不是我們不監督,執法者想進元陽化工分廠也很困難,他們不讓我們進門,這是他們的內部規定,我們也沒有辦法。”
水靈質問:“一道大門,就把你們擋住了?你們就可以不聞不問了嗎?”
張六說:“得知氨氮含量達每升2000多毫克以後,憑經驗判斷就可以肯定汙染源在元陽化工分廠,我曾向局長匯報,他說向區領導匯報後再說。”
小兵冷笑一聲說:“我們是一個係統的,本來是熟人,不想多說什麽,出這樣大的事故,誰都不想擔責任,你也是如此,隻承認是一種過失。到底該誰負責任呢?”
北區環保局局長姍姍來遲。局長更是矢口否認宋英、張六等人曾及時向他匯報過“氨味很濃”等情況。
李華在接受調查時,更是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他說:“之前我並不知道氨氮含量最高值為每升7000毫克。”
曾燕質問:“一句不知道就想推脫責任?”
宋英仍振振有詞地說:“長江汙染不是我們失職造成的,是元陽化工廠違法排汙造成的。”
王天宏這時匆忙趕來了。他聽了李華的話,把桌子一拍,憤怒地說:
“夠了,我不想聽了。如果你們監測勤一些,責任心強一些,就不會有這樣大的汙染事件發生了。”
水靈質問李華:“那你為什麽不上報監測結果?”
李華辯解說:“不是不想及時上報監測結果,而分析監測數據的時間最快也得兩小時。快速分析出的數據不夠科學、客觀,因此也不具有法律效力,而要得出科學、客觀的數據則需要更長的時間。”
不管如何狡辯,都不能改變給長江造成重大汙染事故的現實。回環保局後,水靈對張德平和王天宏及局裏其他領導說:“再也不能心慈手軟,對這些違法企業,我們不能僅僅靠罰款,光罰款不足以震懾人,對於一個資產幾百萬上千萬甚至上億的企業來說,罰款十萬八萬的就像撓癢癢,觸及不到痛處。因此我建議,向法院起訴,他們夠起訴條件了。”
張德平說:“我也是這樣想的。”
王天宏用手猛地捶了一下桌子,說:“這次絕不輕饒他們。”
一天,水靈從現場回到單位,見大軍在等著她。水靈一見大軍就沒有好臉色,打開辦公室自己坐下了,也沒有喊大軍坐,更沒有給大軍倒開水。
大軍從飲水機下拿出杯子,給水靈倒了一杯,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到水靈的對麵,也不說話,隻看著水靈。
水靈疲憊不堪,沒好氣地說:“你找我什麽事?”
大軍擔心地看著水靈,說:“你累成這樣,我說我心痛你,你相信嗎?”
水靈仍然沉著臉,說:“說這些有什麽用,說吧,找我什麽事?如果是給你舅舅說情,就請你免開尊口。”
“真的要把舅舅送上法庭?”
“是他們自找的。”
“水靈,我求你了,看在我大軍一心一意愛你這麽多年的分上,你高抬貴手好不好?”
“我辦不到。我們正在搜集證據,這次絕不能輕饒,太可惡了。”
大軍一臉的痛苦,說:“水靈,你就這樣恨我,恨我的親戚嗎?”
水靈看著大軍,問:“你怎麽這樣想問題?你的兩個舅舅是咎由自取,跟我們的事沒關係。”
“那我問你,我要怎樣做你才肯原諒我?”
“我們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不愉快,是不可能的了。”
“我如果不搞企業了,回單位上班,也像你一樣參與環保事業,你是不是就能原諒我?”
“我好累,心很亂,現在別跟我說這些好嗎?婚姻離我很遠,像我這樣的工作狂根本就不適合結婚。大軍,你另外找一個吧,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了。”
大軍冷笑起來,說:“當然了,我現在是窮光蛋嘛,欠一百多萬呢,誰跟我誰倒黴。什麽感情,什麽愛,全他媽騙人的。水靈,我算是徹底看透你了。你跟我清高,其實你一直在等機會嫁給高幹子弟。”
“你是故意來氣我的,隨你怎麽想吧。我真的很累,懶得跟你說。”水靈站起身來要走。
大軍也站起身來,指著水靈,一字一頓地說:“水靈,不管你有多恨我,有多瞧不起我,我都希望你能手下留情。”
水靈也一字一頓地說:“你轉告你的兩位舅舅一聲,就說是我江水靈說的,元陽化工集團的生產基地存在著許多安全隱患,如不及時整改,到時會出大事故。那時誰也救不了他們。”
大軍走後,水靈陷入深深的苦惱之中。現在的企業,他們汙染環境的時候,何曾手下留過情?
經過多日的連續奮戰,找證人,證據,終於把相關責任人推上了法庭。
震驚全國的“長江重大水汙染事故案”在江海市北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元陽化工廠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古風、副董事長古韻被送上法庭。
北區環境保護局副局長宋英、環境監測站站長李華、監理所所長張六因涉嫌環境監管失職罪分別出庭受審。在連續兩天的審理過程中,能夠容納300多人的審判大廳座無虛席。
法官宣布開庭。江海市北區人民檢察院首先對古風、古韻等人涉嫌重大環境汙染事故罪進行了指控。庭審中,公訴機關認為,元陽化工分廠股份公司排放的生產廢水所含氨氮指標嚴重超過強製性國家環保標準,從而造成長江發生重大水環境汙染事故,由此帶來的直接經濟損失2億多元。
因此,公訴機關起訴指控被告人古風、古韻的行為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338條、第346條的規定,應以重大環境汙染事故罪追究其刑事責任。經控辯雙方當庭辯論後,法官決定休庭,並宣布將擇日宣判。
不知是什麽原因,法院遲遲沒有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