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希望春節期間沒有投訴案件,可以放幾天假,大家好好地休息一下。年三十這天,水靈提了包要出宿舍,碰見在樓下壩子徘徊的小東。水靈忙問:“小東,你不去看望你爸爸呀?”
小東說:“不想去,我身體不好,怕爸爸看見了難過。”
水靈忙說:“到我家去玩,你去不去?”
小東高興地問:“水靈姐,你真的請我到你家去玩?”
水靈笑著說:“當然了。走吧。隻是水靈姐家沒什麽好招待的。”
小東高興地坐車到水靈家。在小東看來,水靈的家太溫馨了,太像家了。巧手的奶奶給門上和窗上都貼上了紅紅的窗花。水靈一回來,熱騰騰的飯菜就端上了桌子。臘肉、香腸、年糕、雞、鴨、魚擺了滿滿一桌子。過年太像過年了,小東感動極了,連說好吃。
吃了年夜飯,水靈帶小東到屋後的山坡上散步。水靈說:“我很喜歡這裏,我三歲多時就隨父親遷到這裏定居,後來奶奶也來了。奶奶很喜歡房前的院子,房後麵的山坡,種花草,種菜,喂養雞鴨,我們家晚上吃的,除了魚,其餘全是奶奶和媽媽種的喂的。有時吃不完還到鎮上賣一些,全都是無公害蔬菜。”
小東問:“是不是很辛苦?”
水靈笑著說:“她們不覺得辛苦啊,反倒覺得很快樂很充實呢。我奶奶和媽媽都是很要強的人,父親去世時,沒有給家裏留下一個子兒。奶奶和媽媽供我上完了大學。家裏無論遇到什麽困難,從來沒有向組織提過,沒有向組織伸過手。隻要她們向組織提出來,憑著我父親留給人們的好印象,組織上一定會幫助的,但她們硬是挺了過來。我很敬佩我的奶奶和媽媽,她們太不容易了。還有我父親,現在還有人記著他,一個人不管你的職位高低,隻要為老百姓謀了福利,總是會有人記得的。”
小東沉默了好一會,忽然有些傷感地說:“水靈姐,要是我有一天不在了,你會不會想我?”
水靈笑了,說:“當然會想你,你到哪裏去呀?”
小東沒有言語。
水靈很認真地問:“到你父親那裏去住?”
小東仍沒言語。
水靈安慰他說:“你最近身體不好,想換個環境,沒有人會因此瞧不起你,我和永強、小兵他們都會想你的。還有王局也會想你的。”
“有人想著我就好。”
“小東,對了,你把你的女朋友約到我這裏來耍嘛,水靈姐還沒有見過你女朋友呢。”
小東猶猶豫豫地說:“其實,其實我和我那女朋友,早就吹了。”
“吹了?”
小東點點頭。
“為什麽呀,你這麽好的人,她怎麽會和你吹了?”
“我們現在還是朋友。”
“你還愛她嗎?”
“我和她高中和大學都是同學,感情基礎非常好,現在我們也不是不相愛,是無法在一起,你想想,我是搞環保的,她是搞水土保持的,我們兩個成天在外麵跑,我家裏又是這種情況,今後有了孩子誰管?我們兩個必須要有一個人放棄自己的事業。這一點,她辦不到,我更辦不到,所以我們就隻有犧牲愛情了。”
水靈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說:“你後悔嗎?”
小東說:“當然很後悔,可世上沒有後悔藥。她有男朋友了,都快結婚了。”
“小東,婚姻是人生中的大事,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容易,你可不要輕易放棄。”
小東傷感地說:“無所謂了,一切都無所謂了,我真心地祝她幸福。”
水靈不明白,小東年紀輕輕的,怎麽對什麽都心灰意冷了。小東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啊,發生什麽事了?
這裏有除夕守夜的習慣。小東和水靈一家人坐在一起烤火,奶奶給水靈和小東擺龍門陣。小東聽著龍門陣,人卻越來越不對勁,小東又開始發燒了,沒有帶藥,開始小東還忍著,後來忍不住了,才對水靈說:“水靈姐,我又發燒了,要回家吃藥。”
水靈一家人都慌了。奶奶摸著小東的額頭,說:“孩子,你的額頭好燙。是不是感冒了,我這裏有感冒藥。”
小東說:“不用了,我回家吃。”
水靈說:“都大半夜了,怎麽回城啊,快吃點感冒藥,一會就好了。”
水靈媽也說:“是啊,快吃點感冒藥,一會就好了。”
小東越來越嚴重了,他站起來,恍恍惚惚地往外走,說:“我不是感冒了,吃感冒藥沒用,對不起水靈姐,我給你家添麻煩了。”
水靈對奶奶和媽媽說:“我送小東回城,你們早點休息。”
兩位老人點了點頭,叫他們路上小心一些。
來到公路上卻打不到車,大過年的街上沒有出租車。小東的病越來越嚴重了,水靈焦急萬分,對小東說:“我叫局裏的執法車吧?”
小東急忙製止,說:“不要叫局裏的車,那樣局裏的人都曉得我得病了。”
“人又不是神仙,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你呀,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小東有氣無力地說:“水靈姐,你一定要聽我的。”
水靈無可奈何地說:“好吧,我聽你的,不叫局裏的車子。可是沒有車子,怎麽回城呢?”
水靈和小東在公路上等了一會兒,碰到有一輛車子開來,水靈招了招手,車子沒有停下,開走了。緊接著又有一輛,水靈伸手擋,仍然沒有停。這大過年的,人人都討吉利討好彩頭,誰會裝一個病人呢?又過了好一陣子,有一輛車來了,水靈招手,仍然沒有停,水靈都快絕望了,可喜的是那輛車子又倒了回來,在水靈和小東身邊停下。待那人伸出頭來,水靈和小東都呆住了,竟然是大軍。
大軍走下車來,說:“怎麽回事,半夜三更的,你們要到哪裏去啊?怎麽不是永強啊?這麽快就換了?”
水靈沒時間和大軍囉嗦,說:“小東病了,幫一下忙,快送他到醫院。”
小東說:“我不坐他的車。”
水靈勸道:“小東,聽話,你都病成這樣了,快上車。”
小東仍不想上車。
大軍說:“不想坐呀?你不想坐我還不想拉呢,要不是遇到我這個活雷鋒,凍死你們。”
水靈拉小東上車,小東一臉的不情願,他不想領大軍的情,但還是坐上了車。上了車,小東說:“我不到醫院,我家裏有藥。”
水靈說:“萬一家裏的藥不管用呢?還是到醫院吧,上醫院保險些。你可把我嚇壞了,再也不能嚇我了。”
小東想想回到家裏冷冷清清的,要是吃了藥沒有減輕怎麽辦,還有水靈姐,不能老是折騰她,平時沒法好好休息,這大過年的折騰人家,於心更是不忍。再說了,最近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是該上醫院好好治療一下了。
上了車後,大軍發動了車子。問水靈到哪一家醫院,小東說了一家醫院。大軍默默地開著車。水靈說:“新年好!”
大軍說:“新年好!”
水靈問:“你什麽時候買的車?”
大軍說話帶著刺:“你就不問我為什麽碰到你們嗎?我想看看你,就開車來了,卻又不敢進屋。怕大過年的和你吵起來,讓奶奶和伯母難過,所以就默默地站在外麵,看著你家的燈光。”
水靈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大軍酸溜溜地說道:“你和小東出來後,我一直悄悄跟在身後。至於車子嘛,本來是想結婚時給你一個驚喜的,現在用不著了,有更高級的車在等你坐呢。”
“不是你想的那樣。”水靈咕噥了一句。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你就跟我結婚。”
水靈不說話了。
大軍又默默地開車。此時此刻,說什麽都是多餘的。大軍怪水靈無情,大過年的,不想談不吉利的話題,何況做生意的人,忌諱比較多。水靈也不知說什麽好,兩天前她和同事們還去監察大軍的工廠,現在卻又有求於人家,真是陰差陽錯,恩恩怨怨總是莫名其妙地糾纏在一起。水靈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什麽滋味都有。
大軍送水靈他們到了醫院,主動問:“小東病得不輕,我留下來吧?”
水靈想了想,說:“不用,你回家吧,免得家裏擔心。”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跟我慪氣,你看小東病成什麽樣子了。”大軍把車停好,背著小東走進醫院,水靈在一旁扶著。
小東到了醫院看急診,小東說了幾樣藥,讓醫生拿給他吃。醫生說他必須檢查後才能開藥。醫生仔細檢查了小東的病,小東不流鼻涕,也不咳嗽,喉嚨也不痛,隻是發燒。醫生問小東最近有外傷沒有,小東也說沒有。破傷風也排除了。醫生不敢輕易開藥,小東的病越來越嚴重了。一會兒迷糊一會兒清醒。清醒的時候小東對水靈說:“水靈姐,有件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你要是不替我保密,我就不醫了。”
“小東,什麽事?”
“你答應我,一定要替我保密。”
“好好好,水靈姐說話算話,一定替你保密,對誰也不講。”
小東這才對醫生說:“我來你們醫院檢查過,你查一下病曆檔案就知道了。”
醫生在電腦裏搜索,很快把小東的病曆檔案搜索出來了。醫生看了病曆檔案,說了句:“可憐的孩子,這怎麽可能。”
水靈緊張地問:“小東得了什麽病?”
醫生說:“這孩子被放射源輻射,白細胞減少,已經很嚴重了。”
水靈一下子抱住小東,淚流滿麵,哽咽著喊了一聲:“小東——”
大軍更是吃驚不小,對小東的不滿一下子全消失了,剩下的隻有憐憫。
小東虛弱地說:“水靈姐,還有大軍,你們要答應我,不告訴任何人。”
水靈哽咽著說:“好,水靈姐答應你,不告訴任何人。你快點讓醫生用藥。”
大軍也說:“你放心,我也答應你,不告訴任何人。”
醫生給小東開了藥,水靈守著小東,大軍跑著去拿藥。除夕之夜的醫院冷冷清清的,平時這家大醫院像鬧市一樣熱鬧。
小東輸上液後,很快就睡過去了。
水靈問醫生:“小東的病是不是很嚴重?”
醫生說:“不僅是很嚴重,而且是非常嚴重了,這孩子,活不了多久了。”
醫生的話猶如晴天霹靂,水靈一下子呆住了。像猛然被電擊了一下,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開口說話嘴唇都打著顫,她說:“不可能,不可能,小東的病能醫好,醫生,你一定是搞錯了。”
醫生說:“但願是我們醫院搞錯了。可這孩子現在一切的症狀都表明,他被放射源輻射了。你來看他的頭。”醫生輕輕揭開小東的帽子,小東頭上的頭發已經掉得稀稀的了。
醫生又抓起小東的手,說:“你看他的指甲,色素沉著。還有這裏。”醫生又掀開小東身上的被子,揭開一角衣服,說:“很嚴重了。”
水靈看到小東的肚皮上長滿了紅腫的水泡。
醫生又問:“這孩子平時是不是愛嘔吐,持續腹瀉?”
水靈想了想,說:“我們是市環保局的,平時大家都忙得兩頭見星星,嘔吐腹瀉我們沒有在意,他都背著我們了。隻曉得他身體沒有過去好,過去小東的身體壯得像一頭牛,小東自己也說是小病,不礙事,哪曉得是這樣的大病啊,我們太粗心大意了。”水靈淚流滿麵,自責萬分。
水靈寸步不離地守在小東身邊。看著沉沉睡去的小東,水靈心裏像刀割一樣難受。生病前的小東,是多麽的樂觀啊,哪裏有他哪裏就有笑聲。水靈回想著小東平時的義氣和帶給大家的歡聲笑語,要是小東哪一天真的離我們而去,這對每一個和小東朝夕相處的同事來講,是多麽慘痛多麽難以接受的事實啊。給大家將是怎樣的打擊啊,不要說你的父親無法接受,就是才同你相處一年多的水靈姐都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啊。事情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啊。小東啊,這不公平,命運對你太不公平了。
大軍勸水靈,說:“你也別太難過了,轉家好的醫院,說不定有希望。你也累了,休息一會兒,我守著小東。”
水靈淚眼望著大軍,問:“你還在怨我嗎?”
“別說這個了,無論你怎樣對我,都改變不了我對你的愛。隻是勸你不要上了他人的當。有一天你會明白,真正愛你的人是我。”
“大軍,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氣你做事太不計後果了。你說我一個搞環保的,你說我該怎麽辦嘛。”
“人生苦短,生命無常,我隻想多掙點錢,讓父母過上富裕的日子,讓我們過上人人羨慕的日子,我們的孩子能讀貴族學校,能買高檔玩具,我的出發點沒錯,你不能對我這樣絕情。”
“小東病成這樣,我不想說我們的事情。”
“好吧,不說這些了,你休息一會兒吧,你別累病了,我會心疼的,是從心裏麵疼你,你明不明白?”
水靈歎了一口氣,說:“我又不傻,當然明白。你休息一會兒吧。”
水靈和大軍都沒有休息,一起守在小東的病床前。
小東醒來時,是大年初一的早上。窗外的陽光從玻璃窗照了進來,雪白的床單上跳動著金色的陽光。新年的陽光,新年的空氣,對於每一個健康的人來說,是多麽的欣喜,多麽的激動啊。
小東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水靈姐,新年好!”看著大軍也在旁邊,小東有些感激地說:“謝謝你。”
大軍朝小東笑了笑。
小東仍笑著說:“水靈姐,你們答應我的,不要告訴任何人。”
水靈眼中的淚水滾了出來,說:“讓局裏知道了,大家可以幫你啊。”
“誰也幫不了我,檢查結果一出來,我就知道誰也幫不了我。我不想局裏對我照顧,我要他們像對待一個正常人那樣對待我,我也能像個正常人那樣照常做事,照常交友。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現在對於我來說,太重要了,以前沒有這種體會,現在體會到了,正常人的生活卻離我越來越遠了。”
水靈流著淚說:“小東啊,你該讓你父親回來呀,他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我走了後,父親會傷心一輩子的,我真的好想好想他啊,可是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也不想讓他傷心難過。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晚一點讓他知道,讓父親少傷心幾個月,對於我來說,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盡的一點孝道了。媽媽走了,我也快走了,就要留著爸爸孤零零地在這個世界上了……”
水靈再也忍不住,緊緊抓住小東的手,嗚嗚嗚地哭起來。
小東安慰水靈說:“水靈姐,不要哭,我是男子漢,我就不哭。”
水靈哭得更厲害了。
小東的燒很快就退了,除了人還有些虛弱,又跟平時一樣有說有笑了。水靈仍在醫院陪著小東,並從家裏帶一些好吃的給小東。
大年初二的下午,江海市環保局“12369環保舉報熱線”又接到舉報,一些居民把飄香味精廠圍住了,要砸味精廠,居民情緒很大,事態可能擴大,請環保局火速派人趕到現場。水靈得到消息要趕到現場,小東也要一塊去,說:“水靈姐,讓我到現場吧。隻有到執法現場,我才能暫時忘了自己是一個病人。”
水靈想了想,同意了。
永強趕到現場時,水靈和小東已經在現場了。永強看到水靈眼睛紅腫著,還一臉的疲憊,心裏一緊,以為又和大軍發生了矛盾。他除了讓大軍更加誤會,幫不上任何忙。
味精廠飄出的煙灰,把附近居民的屋頂、院壩、菜園子鋪了厚厚一層黑灰,靠近味精廠的長江段麵上,也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黑灰,像給長江蓋的一床黑絨厚被。剛好是回水灣,黑灰衝不走,在江麵上慢慢地打著旋,晃蕩著,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這大過年的,走親訪友好不熱鬧,誰願聞這怪味道啊,因此大家不約而同地找味精廠要說法。水靈打算因事製宜地解決問題。這環保工作,有政策水平,有環保知識是不夠的,還需講究策略和靈活性。她不知道永強是怎麽想的,不過她沒有等永強把解決的方案提出來,而是自己想好了一個解決的方案。她知道味精廠是五十年代的老廠。她不緊不慢地對居民們說:“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要講個先來後到,是不是?味精廠有五十多年的曆史了,後來的居民和單位明知衛生防護距離不夠,為什麽還要在工廠周圍建房買房?離煙囪十多米就有人建房居住,難道你們建房時不知道煙囪有煙灰飄出?”
居民們吼起來:“你們搞環保的,向著誰說話呢?味精廠把我們汙染了,我們就活該了?”
永強沒想到水靈劍走偏鋒,不過這個偏鋒走得好,正中居民們的癢癢處。他讚同水靈的意見。
水靈耐心地作著解釋:“環保法並不是居民的唯一武器,現在的處理意見是各打五十大板。要麽工廠搬遷,要麽居民搬到衛生防護距離外。”
味精廠廠長說:“我們味精廠沒有能力搬遷,按先來後到的原則,該搬遷的是後來的居民。”
一居民說:“法不責眾,就算我們是後搬來的,他也沒有權力汙染我們。”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永強說:“當然,我們馬上會派技術人員查清味精廠造成大麵積汙染的原因。”
廠裏的一個技術員說:“煙囪的脫硫裝置壞了,已經向環保局報告過了。”
小東質問道:“你們就不能停產嗎?等修好後再生產嗎?”
廠長說:“停產一個小時,損失太重了。大過年的味精都脫銷了。”
水靈說:“你們的失誤,給長江約一公裏的江麵造成汙染,請明天到環保局去接受處罰。現在請味精廠給每戶居民一百元衛生費,用於打掃清理灰塵,如不同意我的意見,你們雙方提出一個處理意見。”
味精廠廠長說:“我同意江科長的處理意見。”
圍困的居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自己也有責任,不能全怪對方,最後同意了水靈的處理方式。原本一觸即發的事件,很快就消失於無形了。小東、小兵、曾燕對水靈真是佩服極了。特別是那味精廠的人,原本以為會發生群毆事件,沒想到這個女娃娃很快就把事態平息下來了,他們慶幸環保局有這樣的執法者。
水靈笑著大聲喊道:“老鄉們請先散了,回家好好過節。”
居民們笑著走了。
環保局的人鬆了一口氣。他們正要離開味精廠,王天宏匆忙趕來了,他不知道事情已經解決,忙問:“問題嚴不嚴重,你們怎麽不通知我呢?”
大家都笑。
王天宏急了,問:“你們笑什麽?事情怎麽樣了啊?”
水靈笑著說:“我們能處理的就我們處理,我們解決不下去的,再請領導出來,你們辛苦一年,也該和妻兒好好團聚團聚了。”
王天宏聽了,心裏暖暖的,他還是問道:“那事情到底怎麽樣了?”
小東笑著說:“您不是看到結果了嗎?您不知道,水靈姐好了不起。”
王天宏看到居民們正陸續離開味精廠,他們情緒穩定,沒有一點鬧事的跡象了。不由暗暗佩服水靈。看來他和局裏沒有看錯人,水靈是能擔當大任的。
在回來的路上,水靈和永強剛好坐在一個車上。水靈問道:“你怎麽今天一言不發啊?”
“還用得著我說什麽嗎?水靈,你怎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你的勇氣從哪裏來的?”
“從老局長那裏,還有從小東身上。”
小東的臉一下子紅了。
所有的人都不明白水靈後麵這句話的意思。
小兵說:“水靈姐,前麵那一句話有道理,後麵這句未免誇大其詞了。從小東這個鴉片殼殼身上,能學到什麽東西呀,能給你什麽力量啊。”
水靈一臉嚴肅地說:“不許你這樣說小東。你們都要關心小東,尊重愛護小東。不然就是跟我過不去。”
小兵笑了,說:“水靈姐,你怎麽了?”
曾燕也笑了,說:“光是關心愛護小東,就不關心愛護小兵了?水靈姐,你當了科長,可要一視同仁啊。”
水靈還想說什麽,小東央求似的叫了一聲:“水靈姐,你答應我了的。”
水靈才什麽也不說了。
永強一直在思考著一個問題,水靈這是怎麽了,才兩天沒見,水靈怎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小東卻又說:“水靈姐,你是這世上唯一讓我佩服的人。要是我……”
小兵冷笑了一聲,說:“要是你怎麽樣,你是永遠也扶不起來的阿鬥。”
小東笑了,說:“我就喜歡你跟我抬杠。”
水靈在心裏嗚咽了一聲,心裏說,小兵啊,你知不知道,現在你能跟小東抬杠,是多麽值得珍惜的時光啊。
車子回到市裏,除了值班的,其他人都各回各的家。
永強對水靈說:“我爸爸讓你到我家裏吃頓便飯。”
水靈忙問:“你爸?你爸不認識我啊,怎麽要請我?”
“這我就不知道了。”
水靈心裏想:“會不會……”水靈臉一紅。
小東對永強說:“是你要請水靈姐吧?你是不是在打水靈姐的主意啊?”
永強臉一紅,說:“真的是我老爸的意思。”
水靈看了永強一眼,笑笑,說:“你陪你父母,我也有重要的人要陪。”
小東聽了,心裏暖乎乎的。
永強不明白水靈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人要陪,是大軍嗎?兩人鬧得那樣凶,又和好了嗎?
水靈沒有回家,而是來到小東家。先是幫著小東收拾屋子,因長期沒人收拾,小東又常住監察總隊值班室,家裏灰塵已積了厚厚的一層。水靈手腳麻利,很快就把屋子收拾亮堂了。然後問小東喜歡吃什麽菜。小東說:“我想吃我媽媽包的白菜餡餃子。”
水靈說:“好,水靈姐這就上街買菜,給你做白菜餡餃子。還喜歡吃什麽?水靈姐都給你做。”
小東笑笑,說:“太麻煩你了。”
“你再說麻煩,我就要生氣了。快說,還喜歡吃什麽?你要是不說,我馬上就讓局長他們都來看你。”
“別別別,好,我說,我還喜歡吃東坡肘子,燒白,麵扣。”
水靈笑了,說:“怎麽全是肥豬肉啊?”
小東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我從小就喜歡吃這些,所以才長那樣胖。”
“好,水靈姐統統做給你吃。”
水靈和小東上街買菜,沒想到遇到永強和莎莎也在逛街。水靈大大方方地打著招呼。
莎莎也像老熟人似的同水靈打招呼。
水靈注意到,莎莎也穿著一件藍花花棉衣,腳下還穿了一雙村姑穿的藍花花布鞋,臉上也沒有化妝,整個一個村姑打扮。俗語說好看不過素打扮。莎莎洗盡鉛華,反倒比以前更漂亮,更有女人味了。
小東小聲說:“水靈姐,這莎莎不是學的你嗎?”
水靈沒有說話,莎莎是聰明人,終於明白永強不喜歡她的刻意打扮,喜歡的是自然樸實。愛情的力量是很大的,可以改變一切。莎莎為了愛情,把自己徹頭徹尾地改變了。莎莎看到水靈,特地挽上永強的胳膊,永強尷尬地笑著,抽出了自己的胳膊。莎莎眼中的不滿一閃而過,又很快換上一副燦爛的笑。
永強看到水靈和小東在一起,十分詫異。難道水靈喜歡小東,這怎麽可能呢?小東比水靈小四歲多,難道水靈要找個小弟弟?再說小東無論是人才、學識、能力、修養都不能跟自己比啊,難道水靈真的不知道我永強喜歡她嗎?
水靈並不想多解釋什麽,見莎莎在場,不便多說,客套幾句後就要和小東離開。小東走了幾步返回來,把永強拉到一邊,責備說:“你怎麽又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了?你不知道水靈姐心裏喜歡的是你?”
永強心想,我沒有說你,你反倒說起我來了,我還沒有問你,你怎麽和水靈在一起呢,但永強什麽也不想解釋,隻對小東說:“快去吧。”
小東跑著追上水靈。水靈笑著問:“你們說什麽了?”
“什麽也沒有說。水靈姐,你跟我在一起,永強肯定會誤會的。”
水靈說:“我們之間什麽也沒有,節前想和大軍結婚,這你是知道的。況且永強和莎莎的關係好像也有所改善。”水靈長歎一聲,說,“我現在什麽也不想,隻希望你的病早一點好。”
小東希望水靈這樣的好人能找到真正的幸福。水靈姐太好了,不但人漂亮,心地也善良,小東早把水靈當自己的親姐姐看待了。
節後正式上班,水靈再次碰到永強,仍不想解釋什麽,大浪淘沙,時間是一麵最好的鏡子,真偽美醜是非曲直都交給時間吧。
環保投訴事件天天發生著,幾個監察科,天天都要出去現場監察。一天有個浙江老板打電話來投訴,說他們住的房子受到塑料製品廠的汙染。王天宏到市裏開會去了,這次現場監察的是水靈、永強、小東等人。他們還沒有走進工廠,就有一股怪味撲鼻而來。
水靈問:“這是什麽味道,好難聞。”
小東胸有成竹地說:“不用檢測,我就知道是石蠟的味道。”
水靈笑著問道:“你就這樣有把握?”
小東說:“開玩笑,我好歹也算是個老環保了。”
小兵這時哼哼兩聲,說:“牛在天上飛,為什麽牛在天上飛,因為小東在地上吹。”
小東也不惱,笑著說道:“你才愛吹牛皮呢。我們打個賭,如果不是石蠟,我請你吃東坡肘子,要是石蠟,你請我。”
小兵不屑地說:“得了吧,你不提東坡肘子還好,一提呀,我就反胃。你要是輸了,能不能請我吃點別的。”
“我不會輸。”
“你肯定要輸。”
水靈說:“小東肯定不會輸。”
“水靈姐,你太偏心眼了,你怎麽處處幫小東啊。不行,我有意見,有天大的意見。”他不明白,水靈姐怎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呢?
進到車間去調查,果然是石蠟發出的氣味。這個塑料廠用石蠟和聚乙烯等材料生產塑料列子。在車間內外都能聞到石蠟氣味,周圍的許多居民受不了,能搬的都搬了,隻有浙江老板還沒有搬。
水靈和永強商量處理意見,正要處理塑料廠老板時,塑料廠老板拿出了一份合同,原來工廠的廠房是浙江老板租給塑料廠老板的。
水靈改變了處理方式。對浙江老板說:“你明知道衛生防護距離不夠,為何還要把房子租給他?要麽你們協商把合同解除,要麽房主先搬離。”
浙江老板不服。
水靈說:“你不服可以提起上訴。”
小東到塑料廠外的取水口取水。他分別在三個斷麵取了水。有一個斷麵要下一大坡梯子,那專為環保執法人員取水樣做的鐵梯又長又窄,小東不但要從梯子下到長江邊取水,還要取三瓶水從梯子上提上來。水靈再也不忍心讓小東勞累,她怕小東的病又加重了,說:“小東,你歇著,讓我來。”
小東朝水靈搖了搖頭,水靈不好再堅持了,倔強的小東是不會讓人幫他的。因為那一直是小東分內的工作。
水靈在高坎邊上看著,為小東捏一把汗,不停地喊他小心。直到小東取了水樣平安上來了,水靈才鬆了一口氣。
小東笑著說:“水靈姐,你一喊,我就像踩在雲端上一樣,差一點為革命犧牲了。”
水靈笑著糾正道:“不,是為保衛母親河,實現碧水夢犧牲的。我一定在長江邊為你立一個很大很大的碑。”水靈話趕話地說出這句話,一說出她就後悔了,這是什麽話啊,這話要放在別人身上,當做玩笑話聽就是了,可放在小東身上,卻是殘酷的現實。生命寶貴,人的生命隻有一次,死後樹碑立傳有什麽用呢,更何況小東不一定能算得上烈士,不一定會立碑呢。水靈想到這裏,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永強看到了,忙問:“你是怎麽了?”
水靈說:“沒什麽,眼睛被石蠟味熏的。”
永強並不相信水靈的話,被石蠟味熏的,怎麽會有悲傷的表情呢。
小東心裏也很難受,說:“水靈姐,你別這樣。”
水靈擦了眼淚,點了點頭。
水質檢查的結果,塑料廠的廢水達到了排放標準,大家都暗自慶幸。
但那個浙江老板卻把水靈告到了北京。北京來人調查,水靈還是堅持原則。她說:“我不能用合同法打環保法,環保法並不是居民的唯一武器。中國的法律是和諧統一的。”北京最後仍然維護水靈的處理意見。
事後,張德平興奮地對王天宏說:“我們得了一員好將啊,真是人才難得啊,這樣的人才,是我們環保之幸啊,她的領導能力、協調能力,處理案件的方式方法真是獨特,凡是她經手的案例,無論多複雜,都不用讓我們去擦P股,這太難得了。”
王天宏笑道:“別光誇獎,說說,怎麽讓我們這員女將更好地發揮作用。”
張德平說:“對這樣的人,我想破格提拔,讓她到總隊當副隊長。”
王天宏說:“我也正有此意。”
水靈當副科長不久,就被提拔到環境監察總隊當副隊長。水靈仍然沒有推辭,職位越高,肩上的擔子越重,意味著犧牲也越大。
水靈到總隊當了副隊長,職位比永強高了。永強心裏沒有想法不可能。但水靈沒法顧及永強的想法,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小東的病更嚴重了,水靈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監察總隊的夥食團有了一些變化,不是東坡肘子,就是燒白,或者是麵扣。原來夥食團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每頓吃飯時,喜歡問下一頓吃什麽。每次水靈都搶著說她喜歡吃什麽,其實都是小東喜歡吃的菜。水靈搶先一步說了,其他人不好再說喜歡吃什麽。但時間一長,許多人都有意見了。曾燕就說:“這不是成心讓我們長胖嗎?”
小兵也幫著腔,說:“就是。憑什麽光做小東喜歡吃的菜呢?水靈姐,你太偏心眼了。”
水靈一臉嚴肅地說:“誰說我偏心眼了,誰說我不喜歡吃了。我也喜歡吃燒白,喜歡吃麵扣。”
夥食團再要問大家喜歡吃什麽,小兵就會搶著說:“我喜歡吃小雞燉芋頭。”
另一個科的科長說:“我想吃酸豇豆炒肉末。”
水靈不好再堅持讓廚房燒小東喜歡吃的菜,她就讓一家餐館專門給小東送一份來。隻要小東在監察總隊的夥食團吃飯,小東總能額外地比別人多一份自己喜歡吃的菜。小東明白,這是水靈專門照顧他的,也不用說,錢一定是水靈自己掏的。他知道水靈的個性,沒有提出補水靈的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吃多鍛煉,增強疾病的抵抗力,讓死神晚一點來到,這才是水靈姐最希望的。
一天下班時,水靈正在辦公室看一些案例的材料,然後陷入了沉思。
永強走了進來,問道:“你在想什麽?”
水靈說:“我在想啊,清漂時每天麵對的都是不會說話的垃圾,現在麵對的是絞盡腦汁同我們捉迷藏的企業,我要學習的太多了。”
永強說:“那些長期亂排汙,汙染嚴重的企業,別看那些老板人五人六的,其實思想跟垃圾差不多。”
“好,以後見到那些賺黑心錢的老板,我就當他們是垃圾。”
“對,我們要像清理垃圾一樣把那些違法企業清理掉。”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永強才想到要找水靈單獨談談的目的,就問道:“你怎麽關心起小東來,一點原則也不講了。”
水靈沉默著不說話。
“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
水靈沒有說話,卻哭了起來。
永強慌了,說:“對不起,我話說重了,你別生氣。”
水靈哭得更傷心了,說:“我是為小東難過。”
永強很詫異,忙問:“小東怎麽了?”
水靈哭得更凶了,抽泣著說:“小東被放射源輻射,活不了多久了。”
坐在位子上的永強“呼”地一下子站起來,碰翻了茶杯,茶杯碎了,茶水灑了一地。永強差點站不穩,他扶著桌沿,胸脯劇烈起伏著。他說話聲音都打顫,語無倫次地問道:“不可能,不是真的,你騙我。”
水靈淚眼望著永強,說:“我親自陪小東到醫院檢查的,你沒有發現小東很長時間都不對勁了嗎?小東不讓我告訴別人,可我還是忍不住說了。”
永強一下子隻覺得天旋地轉,他穩了穩神,拉著水靈就跑。水靈問:“你拉我到哪裏去?”
“告訴張局和王局啊。”
他們出門在樓梯間碰到了大軍,大軍一看兩人手拉著手,又看水靈的眼睛紅紅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說:“喲,互訴衷腸啊?真的被永強的虛情假意感動了?”
永強放開了水靈的手,自己往樓上走去。水靈狠狠地瞪了大軍一眼,說:“叫你不要來單位找我,你有事嗎?”
“沒事我就不能來了,為了支持你的工作,我乖乖地接受處罰,剛交了罰款,過來看看你。妨礙你了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每次都說不是我想的那樣,我都親眼看到你們手拉著手了,你還想騙我?”
“懶得跟你說。”水靈向樓上跑去。
大軍氣惱地看著,用腳狠狠地踢了幾下樓梯,才恨恨地離開。
水靈和永強說了小東的病,張德平和王天宏兩位局領導很震驚。王天宏一個勁地說:“這怎麽可能?不可能啊,不可能啊。”
張德平黑著臉半天不言語,最後問道:“小東呢?”
永強說:“小東在出現場。”
張德平心疼地說:“這孩子,他該好好休息啊,還出什麽現場啊。”
水靈又哭了起來,說:“小東想跟大家呆在一起。”
王天宏自責地說:“是我沒有照顧好小東。”
永強說:“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隻有好好照顧小東,讓他多活些日子。”
當小東出完現場回來,卻見張德平和王天宏他們等在大門口,小東一下車,就被王天宏一下子抱住,王天宏一下子淚流滿麵,哽咽著說:“小東啊,我的小東啊——”
張德平的眼中也噙著淚。
一同下車的小兵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問:“張局、王局,你們怎麽了?”
水靈和永強都不說話。
小東把目光投向水靈,水靈躲開了,他明白水靈已經將他的病情告訴了兩位領導。小東一個勁地說:“你們別這樣,你們別這樣……”
張德平說:“小東哇,從現在起,你不要出現場了,你給我好好地治病,錢的事不要你操心,啊?”
小東哽咽著說:“我就是怕給你們添麻煩,我才不說的。”
張德平又說:“江總隊你負責照顧小東,女同誌細心一些,小東有什麽要求給我和王局講。”
水靈含淚點了點頭。
小兵走到小東麵前,流著淚問:“小東,我們是好哥們兒,對不對?”
小東使勁點了點頭。
小兵抓著小東的手使勁搖著,說:“小東你聽著,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我還要和你天天鬥嘴呢。”
“好,我一定會好起來,天天同你出現場,天天和你小兵鬥嘴。”
局裏的負責人一起送小東到醫院,又陪著做了檢查。幾位領導心情沉重地離開了醫院,他們明白,屬於小東的日子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