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投訴案件多,王天宏和永強他們兵分幾路,開赴各個被投訴的廠家。
有舉報說,慶川儀器廠排放廢水廢氣汙染環境。王天宏帶著永強他們趕到慶川儀器廠進行現場檢查。慶川儀器廠建成於1970年,主要生產寶石軸承和瑪瑙軸承。該廠汙染源主要是寶石製造車間燒粉工段產生的廢氣和寶石製造、清洗過程中產生的含油廢水和酸洗廢水。檢查中他們發現,這個工廠一直陽奉陰違,排汙設施形同虛設,汙水處理廠工程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工程以沒有資金為由,停了下來。針對該廠存在的問題,環保局經過研究,下達了處理意見和限期整改意見。市環保局將依據監測報告和該廠的整改落實情況對其作出進一步處理。
永強帶著小東他們趕往紅旗煤廠。據群眾投訴,紅旗煤廠廢水汙染農田和飲用水。
長江支流的三座大山上,山不再是完整的山,遠看像和尚穿的百衲衣,不忍目睹,綠色植物在這裏成了稀有的東西。
在這幾座山上,除了開采的煤井,堆放的煤炭,沒有一棵樹。本該鬱鬱蔥蔥百鳥歡叫的山上,連鳥的影子都沒有,隻有煤山渣山。下雨時,山上的浮土浮煤渣土就衝進河溝。就是沒有下雨,也有烏黑的水源源不斷地從煤場流出,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直接流進河溝,河溝的水又直接流進農田。農田的土變得烏黑烏黑的。田裏的水稻個矮葉稀穀粒少,明顯地減產了。
村民氣憤地說:“過去種一根苗(土種稻穀)每畝還打五六百斤,現在種的全是能高產的良種,最高也隻打五六百斤,連肥料錢都不夠,還讓不讓我們農民活呀?”
“井裏的水沒法喝了,過去清亮亮的水,現在變得烏裏巴嘰的,腸子都喝黑了。”
紅旗煤礦的承包人竟然是大軍。大軍不是開辦了康康環保玩具廠嗎?怎麽開起煤礦來了?最讓人奇怪的是,這些煤礦是從另外幾個老板那裏收購過來的,每一孔窯的資金都上百萬,大軍哪來那麽多錢?永強對大軍的底細還是知道一些的。如果真是大軍貸款,一個沒有資產抵押的人,是不可能貸到款的。如果是找人借,煤炭雖然一再漲價,但誰能保證每一孔窯挖進去,裏麵就一定是煤,而不是毫無用處的石頭呢?誰會財大氣粗投資幾千萬來賭這一把呢?大軍不像是有這種氣魄的人啊。
最讓永強吃驚的是,水靈竟然不知道大軍承包煤礦的事。
當水靈問大軍時,大軍說:“不該你知道的事你不知道為好。”
一見大軍這樣,水靈更想弄明白。她親自跑到紅旗煤廠,看到一座座青山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周圍的莊稼也受影響,她非常震驚。質問大軍道:“天哪,你都背著我幹了些什麽?”
大軍自知理虧,卻仍然強詞奪理,“我的事你別管,為了我們的將來,我必須要掙一大筆錢。”
“可是,掙錢要正大光明地掙,你開煤廠,屬於被查封的五小企業,再說了,煤廠事故多,風險大,你幹什麽不好,非要去開煤廠,你不是開了一個玩具廠嗎?”
“我是多管齊下,總之不會有任何風險,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我不放心,你給我說實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大軍不耐煩了,說:“叫你別問了你就別問了。”
水靈冷笑一聲,說:“你開煤廠的錢哪來的?是不是你舅舅支持的?你舅舅才是真正的老板,對不對?我的猜測肯定沒有錯,對不對?”
大軍忽然衝水靈發火,說:“你胡說八道什麽呀?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管就不管,有本事你永遠不要找我。”
大軍見水靈說了狠話,把語氣放軟,說:“好了,別生氣了。你呢不要操太多的心,結婚後你隻當個賢妻良母就行了,我呢是男子漢,總得要有自己的事業。我從讀小學開始,一直到大學畢業,都是我舅舅資助的。在家裏,我爸爸是最沒有地位的。我媽媽隨時說的一句話就是,要不是她娘家,娃兒書都讀不起。男人不會掙錢在家裏隻有受氣的分。當然了,你是不會讓我受氣的。但我不想讓你跟我受委屈,我要讓你過上最富裕的生活,人上人的生活。”
水靈吃驚地看著大軍,覺得大軍真的是越來越陌生了。想當初大軍是個多麽清高多麽有抱負的人,現在卻變成這樣了。當初水靈喜歡大軍,主要是看重大軍的正直,率真。記得上大學時,大軍為一個勤工儉學的同學討薪,被人打得全身是傷。他的攝影作品多次發表,還獲了不少獎。為了更好地發揮自己的專長,畢業時通過關係到了縣文化館工作。不久就開始抱怨文化館是清水衙門,每月千兒八百的工資不夠抽煙。水靈一麵要大軍戒煙,一麵又省錢給大軍買煙。兩人雖然時不時地鬧別扭,但大軍明白,水靈心裏還是有他的,幾年的感情,不是說算就能算的。但這次情況不一樣了,水靈是環境保護狂,看到這樣的情景,不生氣才怪呢。
大軍為了討好水靈,給水靈買了一條白金項鏈。水靈看也不看就還給了大軍,說:“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就把那煤廠關了。否則你買金山銀山送給我,我也不會原諒你。”
大軍很在乎水靈,知道水靈說的是真話,忙討好地說:“好好好,我聽你的,你給我一些時間。”
水靈撂下一句話,說:“不關煤廠,就別來見我。”
大軍呆呆地看著水靈的身影,一時間左右為難。大軍找到他兩位舅舅,說出了他的顧慮。
古風見他這個外甥愁眉苦臉的,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呀你呀,人家說外甥像母舅,你怎麽一點也不像我呀,那個叫水靈的女子三兩句話你就動搖了?你一個大學生,難道就不懂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大軍不好意思地說:“我真的不想失去她。”
“哼,沒出息,等你有錢有勢了,什麽樣的女人找不到?就是天上的仙女也會乖乖地來到你麵前。”古韻不屑地說。
大軍紅了臉,說:“有了水靈,七仙女下凡我也不愛。”
“哼,有機會我倒要看看,是什麽樣的一個女子能把你迷成這樣。”
“大舅,你另外叫一個人去看管煤廠吧。”
古風態度強硬地說:“不行,別人我不放心,在錢上貪點是小事,就怕別人壞我的事,還是至親我放心一些。親戚中就你文化多一些,你不幫我,哪個幫我啊?”
“可是,我有些擔心,煤礦風險太大了。”
“擔心什麽?你放心,天塌不了,就是天塌下來,也有人頂著。”
大軍不便再說什麽了。
紅旗煤礦排放廢水汙染農田一事情況屬實。紅旗煤礦已被列為嚴查企業。對煤礦生產廢水未經治理直接排放的情況,當即下達了限期治理通知。根據村民反映紅旗煤礦廢水汙染農田的實際情況,召集被汙染的農戶開了座談會,大軍代表紅旗煤礦參加座談會。農民要求給他們賠償損失,農民要求賠償6萬元,大軍以效益不好為名,隻願賠償3萬元,吵了幾天幾夜沒有達成一致意見。雙方不歡而散。
會後,小東氣呼呼地說:“這不明擺著耍無賴嗎,煤炭現在都賣成黃金價了,他媽的還賴農民這幾個錢,真是氣死人了。這樣的廠早就該封了。”
永強說:“是該封廠,隻怕是封了廠,農民的補償一分錢也拿不到了。”
“拿煤炭抵啊。”
永強說:“我們不可能去賣煤炭啊。”
小東固執地說:“我來聯係找人賣。煤廠的煤夠賠農民的損失了。”
小東也知道,自己說的隻是氣話,事情並不像他說的這樣簡單,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許多五小企業都該封停了,可要封停一個企業,來自各方麵的阻力卻太大了。企業的債務怎麽辦?工人怎麽辦,最頭疼的是行政幹預,許多人認為,環保部門幹的就是斷人財路奪人飯碗的事,你說冤不冤枉?
水靈從小東那裏得知座談會的情況,主動約大軍。見了大軍就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她恨恨地說:“真是沒有想到,你不但眼睛瞎了,連心也黑了。煤廠的廢水汙染了農田,你沒有看到嗎?農民提出的賠償要求過分嗎?大軍,我真是瞎了眼,竟然對你這種人抱希望。”
大軍被水靈數落得張不開口。大軍也在心裏叫著屈,從大軍內心來講,他很想滿足農民的賠償要求,可兩位舅舅卻不答應。兩位舅舅都說,別說六萬,十萬八萬也賠得起,關鍵是不能慣著農民,不要讓農民認為煤廠的錢好要,開了這個頭以後就會獅子大開口。小子,做生意你要多向舅舅們學著點。大軍得到兩位舅舅的“教誨”,在座談會上死死咬住三萬元不鬆口。現在受到水靈的一頓罵,心裏很不好受。
水靈仍氣憤地說:“你要是不答應農民的要求,我跟你沒完。”
“行,我答應你就是。但你要告訴我,是哪個跟你講的?”
“誰跟我講的不重要,關鍵是做人得要有良心。”
“哼,你不說我也知道,就是那個永強跟你講的,我看他是故意破壞我們兩個人的感情。”
水靈冷笑一聲,說:“哼,心中無冷病,不怕吃西瓜,你要是做事光明正大,誰還能說你什麽?”
“我會想法補齊農民的損失,但是你要答應我,離那個永強遠一些。”
水靈氣憤地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水靈和大軍不歡而散,大軍恨永強恨得咬牙。
總有出不完的現場,總有辦不完的案件,更有受不完的氣。雄心勃勃要獻身環保事業的永強,對環保事業的艱辛,算是有了最深切的體驗。
永強好久沒有見到水靈了,說不清為什麽,他腦子裏經常浮現著水靈的身影,水靈健康豐滿的身材,水靈燦爛明麗的笑。永強的想念,是那種不帶任何雜念的想念,不是愛情,也不是戀人間的思念,隻是一種單純的想念。永強想,應該算是友誼吧,要說友誼吧,好像又不完全是。
一個節假日,永強去見了水靈。水靈在河邊,正把清漂船上打撈的垃圾往停靠在岸上的垃圾車上裝。水靈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額前的劉海緊貼著額頭,長長的辮子被盤在頭上,臉紅撲撲的,像一個大紅蘋果。永強想起一句話:“勞動者是最美麗的。”
水靈因為勞動著,顯得更加的鮮活,靈動。永強衝動地想畫下水靈來,他拿出筆,飛快地勾了一個水靈勞動著的素描,然後合上筆記本,要幫水靈幹活。
水靈看到永強,也很高興,興奮地說:“哎呀,是你呀?不要你幫忙,髒兮兮的,我一會兒就幹完了。”
永強笑著說:“我一個大老爺們,袖著手看一個女娃兒幹活,別人會笑話我的。”永強挽著袖子開始幫水靈清理垃圾。
水靈感動地說:“叫你別幹,我一個人就行了。”
永強邊幹活邊說:“我也學學雷鋒啊,雷鋒的精神總得要有人發揚光大呀。”
水靈笑道:“毛主席說,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
永強說:“每天早上起來刷牙時我就想,我今天該為保衛母親河做點什麽,今天哪,我就清理母親河的垃圾。”
他們說笑著很快就把垃圾清理完了。接著到河邊洗手,水靈將衣袖挽得高高的,在河水中清洗胳膊上的灰塵。永強也把衣袖挽得高高的,清洗著灰塵。
水靈的胳膊紅紅的,永強的胳膊白白的。永強看著水靈的胳膊,說:“你真健康。”
水靈看著永強的胳膊說:“光健康有啥好啊,蓮花都說我不像個女孩子了,你看你,多好,細皮嫩肉的。”
永強笑道:“你這是罵我不像男人呢。”
水靈忙解釋說:“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覺得你很有男子漢氣派啊,沒想到你這城裏長大的公子哥兒,什麽髒活累活都能幹。”
“別誇獎我了,要說幹活呀,我比你差遠了。”
兩人洗完了手,在河邊找了一塊石頭坐下。
水靈說:“你這大忙人,怎麽有空來幫我清理垃圾啊?”
永強說:“我給你帶來一個消息,不知你想不想聽。”
水靈忙問:“什麽消息?快說。”
“你這樣熱心於環保事業,想不想永遠搞環保工作?”
“想啊,讓長江變得山清水秀,是我人生最大的奮鬥目標。”
“環境監察大隊要擴編,你敢不敢做一個環境監察執法者,與違法企業麵對麵地執法?”
水靈一下子抓住永強的手,高興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永強點頭,說:“但要參加考試,拿到執法資格證,你才能調到環境監察總隊。你敢不敢去試一試?”
水靈果斷地說:“沒有什麽是我不敢的。”
永強笑了,說:“屋子大的樹根你一個人就敢跳進水中擋截,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
水靈佯裝生氣了,說:“你又在揭我的老底呀?”
永強也笑了,說:“哪是在揭你的老底呀,我是在表揚你勇敢呢。我給你帶了一些複習資料,有空你就多看看,我相信你能考上。隻要拿到了執法資格證書,你調市環保局就不會有大問題,到時我找王局他們說說情。”
“你為了我走後門啊?不需要,我一定要憑真本事取得執法資格。”
永強告辭走了。在清漂的空隙,水靈抱著複習資料看起來。
蓮花取笑水靈說:“你真想一輩子搞環保啊?”
水靈毫不猶豫地說:“是啊。”
“你就這點理想?”
“是啊,我就這點理想。好蓮花,你就成全我吧,我複習這段時間,就要辛苦你和大家了。”
蓮花很義氣地說:“你盡管複習你的功課,我多幹一點活。誰叫我們是好姐妹呢。”
水靈感動地說:“等我考上了,一定請你撮一頓。”
蓮花笑起來,用手指戳了水靈腦門一下,說:“你說話可要算話啊,我要到江海市最好的酒樓好好地宰你一頓,吃得你心疼為止。”
水靈大方地說:“沒問題,我有私房錢,保管能撐死你。不跟你浪費我寶貴的時間了,我呀,要複習囉。”
蓮花在一旁咕噥道:“又不是考北大清華,真是的。”
水靈聽到蓮花的咕噥,笑了笑,一頭鑽進了複習資料中。水靈坐在船艙看書,蓮花打撈著從上遊漂下來的垃圾。
水靈在船艙喊道:“要是忙不過來,你叫我。”
蓮花在船頭大聲地回答說:“看你的書,別分心。”
水靈專心致誌地看書,不時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快到傍晚時分,蓮花忽然驚叫起來:“油,油……”
水靈一驚,忙放下書,走出艙外,問道:“牛在哪裏?牛在哪裏?”水靈以為蓮花說的是上遊漂來了一頭牛。
蓮花指著水麵說:“水靈,你看,黑色的機油,好多好多,從上麵流下來了。”
水靈這才注意到水麵那些油。黑色的油正從上麵源源不斷地流下來。水靈看呆了。
江水嗚咽著,水靈仿佛聽到了母親河在哭泣。源源不斷的有毒廢物直排長江,母親河能不哭泣麽?母親河啊,你何罪之有,有人為什麽要這樣對待養育自己的母親河呢!
水靈淚流滿麵。
蓮花著急地問:“怎麽辦,我們怎麽辦?”
水靈跑回船艙拿起手機就給永強打電話:“你快點來吧,長江,長江又出大事了,好多好多的機油……”水靈的話裏帶著哭腔。
永強和小東、小兵他們正出現場回來,在單位的夥食團吃飯。由於他們回來晚了,夥食團的飯沒有了,炊事員正在給他們下麵條。麵條還煮在鍋裏,永強的手機就響了。永強把碗一放,說:“快走,長江又發現了大麵積油汙。”
他們跑起來,永強邊跑邊給王天宏匯報,小東則調車。等他們跑下樓,劉師傅開著車子已經等在門口了,大家坐上車,車子帶著他們跑起來,車子不停地超別人的車,好在下班高峰期已過,街上的車子不是太多,他們很快就鑽出了城,向著沿江大道,向出事的地點奔去。
水靈再也無心看書了,看著黑色的機油從上遊源源不斷地湧來,從她們打撈垃圾的船下流過,向下遊流去。江上漂浮著一股嗆人的油煙味,有魚在黑色的機油中掙紮著。水靈和蓮花呆呆地看著,說不出一句話。
水靈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恨恨地說:“太黑心了。”她的眼中噙著淚水。作為一個從小在江邊長大,深深地愛著長江的人,她怎麽能忍心看著長江受這樣的汙染呢,她的心顫抖了。油汙,油汙,長江三天兩頭都受著油汙的毒害,長期下去,長江會變成什麽樣子呢?一條世界上最大的臭水溝?一條沒有任何水中生物的臭水溝?水靈不敢想下去。
永強他們緊急趕到現場。大家一到現場,都緊張地忙碌起來,有的還罵了起來。小東的罵始終離不開他的口頭禪:“人類隻有一個地球,他們憑什麽要汙染地球上的長江,要是揪出那龜兒子王八蛋,我兩拳扁死他。”
大家任由小東罵著。照相的,取樣的,所有的人忙得一塌糊塗,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計了,此刻的他們已經顧不了這麽多了。
王天宏剛回到家裏,妻子正做好了飯等著他。他有好多天沒有同妻兒一起好好吃一頓飯了。妻子一臉的愉悅,王天宏不想破壞這好氣氛,吃飯時,不停地誇秀月做的飯菜好吃。他自己大口大口地吃著,不時給秀月和濤濤夾菜。秀月看他的眼神,充滿了無言的溫情。王天宏在心裏美滋滋地想,吃了飯,衝個澡,他要和秀月好好地溫存溫存,他這當丈夫的,該盡一個當丈夫的責任了。他的想法還沒有變成現實時,電話響了,是永強打來的,一接電話,王天宏的臉色就變了。他放下電話,再也咽不下去一口飯,不知怎麽對妻子說。秀月的臉色一下就暗下來了,默默地吃著飯。
王天宏想,自己是領導,應該身先士卒,不能躲在家裏乘涼,還是艱難地張了張嘴,說道:“秀月,你看,又出事了,我,我……”
秀月把碗重重地一放,說:“不吃了。”
王天宏心疼地說:“秀月,別生氣,你多吃點。我的工作,就是這種性質,其實我也想好好陪陪你娘倆。”
秀月眼中已含了委屈的淚水,她努力克製住,不讓淚水流下來。王天宏不忍心看,說:“我先走了,盡量早點回來。”
王天宏打開冰箱,用塑料袋裝了一些吃的東西。秀月明白王天宏是在給出現場的小夥子們帶吃的。她把桌子上的菜也用小塑料袋裝了,放進大塑料袋裏。王天宏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說:“謝謝你,小東他們最喜歡你燒的菜了。”然後提起塑料袋,開門往外走。
秀月走到門邊,問道:“我要你調動工作的事,你在辦沒有?”
王天宏拍了拍妻子的肩一下,答非所問地說:“我一定早點回來。”
王天宏出門後,聽著王天宏的腳步聲在門外漸漸地消失,秀月的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濤濤仰起小臉問:“媽媽,你又哭了?”
秀月忙擦了眼淚,說:“濤濤,作業做好沒有?”
濤濤擦著媽媽臉上的淚水,說:“吃飯前我就做好了。媽媽,你別難過,你難過,濤濤也難過。”
秀月憐愛地撫摸著濤濤的頭,說:“濤濤,在這個家,隻有你心疼媽媽,你爸爸那個沒良心的,心裏隻有環保。”
濤濤想了想,說:“媽媽,爸爸回來了,我有辦法讓他不離開家,讓他天天陪著媽媽。”
秀月問道:“你有什麽辦法呀?”
濤濤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樣子。秀月也沒有放在心上,以為孩子說著玩的。
王天宏趕到現場,那黑色的油汙還在往下源源不斷地流著。就是說工廠一直沒有停止排汙。
永強看到王天宏,感動地說:“王局,沒想到你還是來了。”
小東沒大沒小地拍了王天宏的肩膀一下,說:“頭兒,這個世界上,我誰都不服,就服你,有你這樣的頭兒,我們累死也心甘。”
王天宏拿起塑料袋,說:“先做個飽鬼吧。大家快來吃點,墊墊肚子。”
大家圍上來,一個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小東說:“王局,你要是帶幾瓶冰凍啤酒來,就更爽了。”
小兵說:“知足吧你,冰凍啤酒沒有,熱氣油有喝,現成的,長江裏有的是,你喝八輩子都夠你喝。”
永強給了小東一拳,說:“你們兩個,什麽時候才不打嘴仗啊,快吃吧。”
王天宏說:“吃了就行動,永強回局裏化驗,淩晨五點前我要聽結果。其餘的人跟著我,老辦法,順著汙染源往上排查。”
司機老劉說:“又讓嫂子守空房啊?”
王天宏想起妻子幽怨的眼光,心倏地沉了一下。
大家開始分頭行動。永強趕回局裏化驗樣品。王天宏帶著小東他們順著河道往上走。
路上,小東小聲埋怨老劉:“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不知道王局一回家就跪搓衣板嗎?”
小東說此話時聲音很小,但還是被王天宏聽到了。王天宏有些感慨地說:“做我們環境幹部的妻子真是不容易啊,等你們結了婚就知道了。”
小東說:“我呀,長江一天不變成碧水,我就一天不結婚。”
小兵笑道:“你的那位袖珍美人,怕是等不及了。”
小東一本正經地說:“革命還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哪有心思談婚論嫁呀。”
永強說:“是啊,你看這長江,汙染的案件天天都在發生,哪有心思談婚論嫁啊,再說了,娶了人家姑娘,讓人天天守空房,還不是害了人家嘛。”
王天宏感慨道:“我現在算是深有體會了,要立誌環保事業,就別成家了,要成家,就別幹環保。你們呢,先調一個輕鬆的單位,把媳婦騙到手,然而我再把你們調回來共同戰鬥。”
小東笑道:“王局,這肯定不是你的真心話,你呀,真要是把我們放走,隻怕再也難歸隊了。”
王天宏讚同地說:“你說的也有道理,就是你們想吃二遍苦,受二遍罪,你們的家屬肯定要拖後腿。”
小東說道:“聽說男人最怕女人的眼淚了,女人隻要一流眼淚呀,男人就是鋼筋鐵骨,也一下給泡軟了。”
小兵說:“所以說呀,你千萬不要找一個愛流淚的人。聽說你的那位袖珍美人,可是被人稱為林妹妹的,林妹妹的淚水珠珠可是天天沒斷過,我說小東呀,你可要有思想準備啊。”
小東不好意思地說:“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你瞎嚷嚷什麽呀?”
其實小東明白,他的女朋友許春雖然瘦弱,可並不軟弱,更不是林妹妹似的人物,小東還沒有看到她流過淚。許春做的是長江水土保持工作,他們殊途同歸,在小東心目中,許春不但不軟弱,而且還是個女強人。
當天晚上王天宏他們走到江海市的工業密集區,油汙就是從那裏冒出來的。他們連夜查看了十多家工廠,都沒有發現有偷排現象。
這天晚上,水靈又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她白天看到母親河觸目驚心的汙染後,晚上怎麽也睡不著。當她迷迷糊糊睡著時,在夢中她又來到了長江,長江油汙滿江,臭熏熏的,她的全身都沾滿了臭熏熏的油汙。這時有哭聲傳來,水靈順著哭聲找去,發現有一大群病懨懨的魚圍著觀音娘娘,水靈家裏供著觀音像,奶奶天天都要燒香拜觀音,觀音娘娘慈眉善目。長江裏的觀音娘娘傷心地哭著,寶月似的臉上滿是淚水,全身的皮膚泛著綠色,正在潰爛化膿。
水靈也難過得哭起來,說:“觀音娘娘,你別難過了。”
觀音娘娘看到水靈,說:“我不是觀音,我是長江之母。”
水靈問:“您真是長江之母?”
這時又有一個神仙乘雲來了,這個神仙像天上王母。神仙說:“她就是長江之母,在長江裏住了幾千萬年了。”
水靈問:“你是天上的王母娘娘嗎?”
神仙說:“我是地母,地球之母。”
水靈沒想到同時見到長江之母和地球之母,一下子又激動又難過。
長江汙染了,整個地球都汙染了。人類愧對長江之母,地球之母啊。
地球之母說:“人類就要大禍臨頭了,有限的地球承受不起人類不加節製的奢侈,人類如果不盡快改掉窮奢極侈的惡行,很快就要遭殃了。”
長江之母哭泣著。
地球之母說:“貪婪是可怕的傳染病毒。這種傳染病太可怕了,很快就將毀滅地球上的一切。”
長江之母哭泣著。
地球之母說:“現代醫學雖然發達,能醫治人身體上的各種疾病,唯獨對足以毀滅整個人類的最大頑症束手無策,貪心病難醫啊。”
長江之母哭得更傷心了。
地球之母說:“貪婪的人類自絕後,大地又慢慢回複山清水秀,生物鏈上的各種物種也會得到恢複,到處鳥語花香,鬱鬱蔥蔥。”
長江之母悲痛欲絕。
地球之母說:“沒有了人類,無法解決的生態危機,環保難題,全都一下子解決了。”
水靈感到極度的恐怖。是啊,沒有了人類的破壞,地球上的一切問題都將徹底解決了。
長江之母哭出了血淚。她哽咽著說:“可是,我用甘甜的乳汁哺育的世世代代的長江兒女,我怎麽忍心讓我的孩子自絕於地球啊,我不忍心,不忍心啊。”
長江之母仍然傷心地哭泣著,圍在她身邊的魚兒們也嗚嗚地哭著。
水靈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話語,善良無私的長江之母啊,你用乳汁養育的兒女們對不起你啊。
水靈哭著醒來,一臉的淚水。她坐起來,夢中的情景還曆曆在目,長江之母的哭聲、地球之母的話猶在耳邊回響,水靈懷疑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真實地看到了地球之母和長江之母。
水靈再也無法安睡。
在水靈夢見長江之母和地球之母的這個晚上,永強拿著樣品回到實驗室,王天宏他們一直都在江邊查找汙染源。
天快亮時,他們把該走的工廠都走了一圈,然後疲憊不堪地等著王天宏拿主意。
王天宏紅著眼睛罵道:“真他媽邪門了。”
小東摸著腦殼說:“會不會是地下冒石油。”
小兵抬杠道:“你扯啥子談喲,分明是排放的廢機油嘛,枉自還是搞環保的。”
小東不服氣地說:“你說是廢機油,也不一定呢,又不是你在搞檢驗。”
王天宏說:“我們先聽聽永強的化驗結果吧。估計結果快出來了。”
王天宏話音剛落,永強就打來了電話。永強在電話中說:“結果出來了,檢驗結果為:上段樣品檢測為CO D濃度為18300m g/L,石油類濃度為1150m g/L,分別超過排放標準182倍和229倍。”
王天宏紅著眼睛問:“中段呢?”
永強在電話中說:“中段檢查結果為:受汙染江水COD濃度為1780m g/L,石油類濃度為22200m g/L,分別超過地表水質標準389倍……”永強用舌頭舔了舔發裂的嘴唇,又往下說道:“下段受汙染江麵COD濃度為252m g/L,石油類濃度為385m g/L,分別超過地表水質標準116倍和769倍。”
天漸漸地亮了,早起的人們已經在街上大聲地吆喝買賣了。
王天宏他們又困又餓,卻還不能休息,他們嚴密注視著江麵。油汙在江麵形成了約80多平方米的汙染帶,黑色的油汙漂浮在江麵,像母親河臉上長的一大塊黑色的傷疤。孕育著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在每一個人心目中,是純潔的、是神聖的。可是她的兒女卻往母親河的臉上抹黑。
小東憤憤地說:“往母親河的臉上潑髒水,簡直是罪大惡極,我小東一千個不答應,一萬個不答應。”
王天宏恨恨地說:“不查出汙染長江的罪魁禍首,決不罷休。”
小兵也豪氣地說:“不搗敵巢,誓不還朝。小東,我們一齊並肩戰鬥。”
小兵見小東沒有回應,轉過頭一看,卻看到小東歪倒在沙磧上睡著了,很快打起了呼嚕。小兵受到傳染,打著嗬欠,說:“王局,我也,我也睡一會兒。”他也倒在沙磧上睡了。其他幾個隊員也倒下睡了。
王天宏心疼地說:“這些孩子,也太難為他們了。”
王天宏叫醒了他們,說:“聽著,馬上回家洗臉、吃飯、睡覺,下午兩點集合。”
小東和小兵卻賴在沙磧上不起來。
王天宏拍了他們P股一下,說:“聽著,這是命令,馬上起來回家。”
小東和小兵兩個人才爬起來往家趕,洗了把臉,喝了碗稀飯就呼呼大睡。
王天宏回到家,妻子正要去上班。見王天宏一身疲憊一臉憔悴地回來,心疼得直掉淚,想埋怨丈夫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了,隻是心疼地說:
“你這樣拚命會累病的。”
王天宏有氣無力地說:“長江又發現了大量油汙。”說完就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秀月幫著王天宏脫了鞋,然後把飯菜放在桌子上,才匆匆忙忙地趕去上班。
經過幾天的排查,都沒有結果,大家一時陷入困境。正當大家一籌莫展時,陵江大橋附近江麵又發現有大量油汙,江海市環境監察總隊執法人員隨即趕赴現場,發現江麵油汙從大橋以上開始逐漸增多,而油汙則是從市政排放口流出的。這讓執法人員很吃驚,油汙怎麽會從市政排汙口排出呢?
調查的難度和工作量增加了,可他們別無選擇。執法人員對緊挨著市政排汙口的幾家企業又進行了逐一排查。為了準確掌握排汙口的位置,他們不得不鑽臭熏熏的地溝。當在一個排汙口發現有機油流進市政排汙地道時,所有的人都興奮起來。他們鑽出地道,竟然是在北區的峽江機械廠。
檢查中發現,峽江機械廠的一個生產車間正在漏油。該廠有關人員解釋說,由於淬火油池造成機油泄漏,機冷卻水循環水也排入市政排汙口。檢查中,永強還發現,該廠近兩個月在生產過程中產生的1000多公斤廢油不能合理地說明其去向。
永強說:“我們要見古風。”
被問的人員說:“古總出國考察去了。”
他們隻好又把管生產的辦公室主任找來作詢問筆錄。小東在作聽證記錄。永強在詢問。
“廢油到哪裏去了?”永強生氣地質問。一連串的汙染事件,長期的疲勞工作,文質彬彬的永強終於失去了耐心。
被問者閉口不說。
永強又問道:“你們的廢水,是不是通過市政排放口排放?”
被問的人仍然沉默。
小東生氣地說:“你們這些人,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哼,你是孫悟空,我們就是如來佛,我就不相信,找不出證據。”
小兵也說:“我們已經找到證據了,在確鑿的證據麵前,你們還想耍賴,真是不可理喻。”
小東激憤了,恨恨地說:“前麵的賬還沒有找你們算清楚呢,你們真是目無法紀,我知道你們那個古董後台硬,哼,不要看今天蹦得歡,有一天淪為階下囚也難說。你們這些勢利眼,良心也跟你們老板一樣,被狗吃了。你們汙染母親河,也不怕遭報應。快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被問的人還是什麽都不願講。
他們沒有問出什麽結果,幾個人走出工廠,在路邊小店吃飯。早已過了吃飯的時間,一個姑娘正閑得無事,拿著拍子打蒼蠅。見來了生意,忙問他們吃什麽,並殷勤地遞上菜譜。
小東氣呼呼地說:“我真想給他幾腳。”
小兵慢條斯理地說:“真要那樣,你娃就犯法了。群眾就要舉報你了。”
永強說:“快吃飯吧,我請客,麵條管飽。”
小東抗議道:“老是吃麵條,吃得我都渾身軟綿綿的了。”
小兵咕噥道:“那你請我們吃山珍海味呀?”
永強笑笑,見麵條端來了,埋頭“呼啦呼啦”地吃了起來。小東端過麵條,“呼啦”聲更大。一時間,小店裏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啦呼啦”聲。
經過幾天幾夜的奮戰,江海市環境監測中心對峽江機械廠車間廢油、暗排溝內殘油、江麵汙染帶漂油,采樣後進行色譜對照分析,三種油樣完全吻合。就在該廠百般抵賴時,在峽江機械廠內,執法人員還發現了三條排汙暗管,違法情節十分惡劣。該廠為了降低生產成本,將含油廢水未經任何處理就直接外排,是典型的不遵守環保法的行為。執法人員錄了像,照了照片。古風出國了,古韻負責廠裏的大小事務。古韻看了一大堆罪證,才蔫了。環保局對峽江機械廠作出了停產整頓的處罰決定。
雲水山莊,戴墨鏡的男人坐在一張涼席上乘涼。小姐在為他捶腿。小姐換了一位小姐,這位小姐比先前那一位要豐滿得多。“環肥燕瘦”,如果說先前那位小姐是趙飛燕,那麽眼前這位小姐就是楊玉環了。看來男人喜歡換口味。男人正在美滋滋地享受時,古韻敲門進來了,小姐自覺地閃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古韻說:“大哥在國外也急壞了,您一定要幫我想想辦法,生產不能停啊,停一天損失太大了,火燃眉毛了,您快想想辦法嘛!”
男人鼻子裏“哼”了一聲,說:“知道了。你們自己也多動動腦筋。”
古韻忙點了點頭。
古韻走出男人房間,來到綠茵茵的草坪上,給古風打電話,問:“哥,你什麽時候回來?要不要再給他塞一點?”
古風在電話中說:“你看著辦吧,已經甩了不少了。”
“哥,別心疼錢了,把他喂得飽飽的,省得他跟我們打哈哈。工廠早開工就撈回來了。”
古風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該怎麽做還用我教你?”古風的火氣特別大,又傷麵子又受損失。在國外考察的古風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恨不能長翅膀飛回來。
古韻動開了腦筋。
第二天下午,王天宏被叫到了胡副市長辦公室。胡副市長開門見山地說:“聽說你們叫峽江機械廠停產,有沒有這回事?”
王天宏說:“是的,必須限期整改。”
“我不是不支持環保局的工作,隻是上午一大早就有工人來市政府鬧事,找我們要飯吃。企業違反《環保法》,該罰款就罰款,不要動不動就停產整頓了,我們設身處地地為企業想一想,債權債務怎麽辦?工人們怎麽辦,特別是一些老工廠,退休工人的工資到哪裏拿去?年輕的還有再就業的機會,那些退休的老工人,我們不能推向社會吧?”
王天宏沒有說話。
胡副市長又說:“峽江機械廠是我市的重點企業,利稅大戶……”
王天宏打斷胡副市長的話,說:“也是汙染大戶。峽江機械廠之所以屢查屢犯,目無法紀,就是有領導充當他們的保護傘。”
胡副市長把臉一沉,說:“怎麽說話呢?你是共產黨的幹部,說話要有組織紀律原則。環境保護當然很重要,這得要一步一步地來,我已經狠狠批評了峽江機械廠,讓他們加緊技改,合乎環保要求。你回去研究一下,讓峽江早日恢複生產。”
王天宏心情沉重地離開胡副市長的辦公室。他心裏憤憤不平,這些企業,幹什麽都有錢,就是上環保項目沒有錢,出了事,找這個領導來壓,找那個領導來說情,環保局還開不開展工作啊?
可麻煩還沒有結束,這隻是開始。
王天宏晚上剛回家,古風的妹妹古琴就來登門拜訪秀月了。
古琴這個笑麵佛,一進門就打著哈哈,說:“哎呀呀,早就想來秀月家看看,就是一直沒有抽出時間。”
古琴坐下後,環顧了一下客廳的擺設,說:“哎呀,你們這個家真是太簡樸了。說來也是,你們兩個都是靠工資吃飯,孩子上學花費也大,哪有閑錢置家呀。”
王天宏知道古琴的來意,不動聲色地坐著,不搭腔。
秀月正切西瓜招待古琴,聽了古琴的話,說:“我覺得挺好的。家越樸實越親切,把家布置得像個皇宮,住起反倒覺得不自在了。”
古琴心裏想,要不是我古家的企業遇到麻煩,我才不會屈就登門到你家呢。古琴笑著:“說來也是啊,家住著舒服就行。”
也許是因為古風的原因,王天宏對古琴一點也熱情不起來。他對古琴說:“你們聊,我有點累,先休息了。”
古琴笑著說:“不礙事,我們女人家聊點家常。”
古琴吃了一塊西瓜,用自帶的濕巾先擦了一下嘴,再擦一擦手,把濕巾丟在茶幾旁的小塑料桶裏。然後很親熱地握著秀月的手,說:“秀月呀,我們姐妹之間不說外話,我們局裏呀,就數你辦事利落,大大小小的事處理得巴巴適適的,是最讓我放心的了。”
古琴這樣同秀月親熱,秀月隻覺得全身都不自在,知道這位笑麵佛無事不登三寶殿,她的手讓古琴握著,臉上也掛著笑,等古琴說下文。
古琴看著秀月的臉,又說開了:“哎呀呀,秀月,你的皮膚真好啊,說來也是啊,你看我們年齡差不多,我就不能跟你比囉。”
秀月從古琴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說:“古主任真會說話,古主任的皮膚才好呢,保養得光鮮鮮的,哪像我,一張苦瓜臉。”
古琴笑了,說:“你真會說話,不過女人啊,一定要學會心疼自己。”接著古琴又笑著從包裏摸出一坨紋理奇特的石頭,說:“秀月,你是個文化人,喜歡有文化氣息的東西,前段時間我到江邊散步,無意中尋到了這樣一塊花紋石,我想你一定喜歡。”
秀月見那塊放在書桌上的花石頭,很漂亮,圖案竟是八卦圖,但她不能收這個禮,秀月把石頭推還給古琴。
古琴那張笑麵佛臉馬上拉下了,剛才還喜天喜地喜洋洋,轉眼間就愁雲慘淡愁煞人了。古琴板著臉,以不容分說的語氣說:“收好,這是大姐的一片心意。我在河邊撿的,又不值什麽錢,你還跟我較真啊?”
秀月為難極了。收吧,這禮可不是好收的,笑麵佛不可能白白送她東西。不收吧,這笑麵佛可不是好惹的,單位的同事在背後議論笑麵佛,陰損得很,仗著娘家兄弟辦企業,自己也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表麵上對誰都是一臉笑,可是把誰也不放在眼裏,背後總是使壞。如果秀月不收下古琴的好意,今後在單位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就在秀月左右為難時,王天宏出來解圍了,他對古琴說道:“我家沒有收藏的愛好,古主任你喜歡就自己留著,我們不能奪人所愛。”
古琴仍笑著說:“王局長,你呀,太小題大做了,這個算什麽呀?你還怕違反紀律啊?”
王天宏再也沒耐心,說:“古主任,你的來意我知道,你是為峽江機械廠的事來的,上有國法,下有民心,我王天宏的為人古主任也聽說了,所以不用我多說什麽,我是看在我妻子的麵子上,才對你客客氣氣的,要是別人,我早下逐客令了。”
古琴尷尬極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臉上仍然掛著笑,隻是這笑比哭還難看。古琴尷尬地笑著,說:“你們也太認真了。”
王天宏也笑了,以玩笑的口氣說:“古主任,這年頭,怕的就是認真二字,你這大主任也太大膽了,竟行賄到我家裏來了,你那一套在我這裏行不通,在我們環保局的任何一個幹部那裏都行不通。不信,你就挨個試一試。”
秀月也說:“我家老王從來不收任何人的禮,古主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對不起了,你不要怪我們。”
古琴臉上僵硬的笑容換成了滿麵愁容,她說:“你們也真是的,好吧,你們不收我這點心意就算了。王局長,我也不是為我兄弟說情,你也曉得,工廠的機器是一天也不能停止轉動的,停產一天,是幾百萬的損失,還有那麽多工人要吃飯,要養家糊口,怎麽能說停就停呢?”
王天宏嚴肅地說:“對屢屢造成汙染的企業,環保局再也不能心慈手軟。對峽江機械廠作出停產整頓的決定,是集體研究決定的,並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有什麽事,明天到環保局去說,如果對處罰決定不服,你們還可以提出上訴。”
古琴還是有些不甘心,說:“王局長,我以人格擔保,保證下不為例,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有多少個下不為例了?我的耳朵都聽起繭了。我要是再聽這些哄人的鬼話,就是在對母親河犯罪。這次就是天王老子來說情也不行,停產整頓,通過環保局驗收後再開工生產。如果你們執意要生產,等待著你們的,就是徹底關停。”
在書房做作業的濤濤跑到門口來看熱鬧。
古琴正在找台階下,一見濤濤,馬上站起身,走過去拉著濤濤親熱,誇濤濤說:“哎呀呀,小朋友長得真俊俏,又聰明又乖巧,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濤濤說:“長大了我要跟爸爸一樣,做一個環保衛士,同汙染母親河的人做鬥爭。”
秀月說:“哼,瞧你這點出息,當環保衛士有什麽好,盡得罪人。”
濤濤打了一個嗬欠,說:“爸爸媽媽,你們說話小聲點,我要睡覺了,明天還要上學呢。”
秀月趁機說:“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你這不是在攆阿姨走嘛,真是不懂事。”
古琴想說什麽,又覺得多說無益。人家夫妻一唱一和,已經把你洗涮夠了,你還說什麽呢?古琴在心裏恨恨地想,誰叫我一時不舒服,我會讓她永遠不舒服。古琴自覺留下來無趣,就告辭走了。秀月送到門外,歉意地說:“古主任,真是對不起。”
秀月回來,見王天宏正坐在沙發上生氣。王天宏仍帶著情緒地說:“我叫你不要讓這種人進屋,你就是不聽。”
秀月委屈地說:“她是我單位的,又是上司,我能不讓她進來?再說了,我看她手裏沒提東西,不像送禮的,就讓她進來了,我要是不讓她進來,今後又要給我小鞋穿。”
王天宏想到妻子的不容易,口氣軟了下來,說:“真是可惡。”
秀月想起剛才古琴拿的那塊石頭,問道:“她拿那石頭找你行賄?”
王天宏聽了妻子的話,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說道:“你說什麽?石頭?對別的我不太懂,天天在長江邊跑,對長江的石頭我還是比較熟悉的,圖案好、形象好、石質好的長江石,價值連城。好幾次大型的奇石交易會,有好多奇石的定價都在9000萬以上,比同等重量的黃金玉石都要貴。一般的奇石成交價都是幾百萬。我再是外行,也曉得奇石的價值很高,我們在長江岸邊執法時,還時常碰到奇石愛好者在尋奇石,也學了一些知識呢,我還跟他們說,等退休了也加入他們的隊伍。古琴拿的那塊奇石,不是普通的奇石,那是一種在幾億年前就滅絕了的八卦樹,不但有很高的經濟價值,而且還有很高的科研價值。這種樹化石極難尋,大概在幾億年前就是稀有物種,我聽覓石愛好者們講過,全國僅僅有六塊,長江流域尋到了三塊,有的奇石愛好者撿了幾十年長江奇石,頭發都白了,家有藏石幾百噸,卻沒有尋到一塊八卦樹化石,你說說,那麽稀有的樹化石,哪是隨便在江邊散步都能撿到的啊。”
秀月驚訝地“啊”了一聲,說:“天哪,這裏麵學問這麽大。”
王天宏說:“你以為古風是什麽人,會讓她妹妹拿個普通的石頭來賄賂我?”
秀月後怕地說:“你要是不識貨,到時就說不清道不明了,糊裏糊塗就成了大貪官了。”
王天宏有些惋惜地說:“可惜了那麽好的一塊大自然留下的瑰寶,竟然落在古風手裏,竟然讓古風拿來行賄。不過,我還真是喜歡。”
“喜歡也沒有辦法啊,誰叫我們不貪呢。”
濤濤做完了作業,走出客廳聽到這句話,說道:“天哪,我們家差一點出了個巨貪。”
王天宏說:“你小子給我聽好了,今後不是認識的親戚朋友,誰來了也不要輕易開門,更不要拿別人的東西。”
濤濤問:“那塊八卦石,真的值那麽多錢?”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不要亂說,不該問的也不要問。”王天宏又疲憊地躺到沙發上。
秀月推他起來,說:“起來洗洗,馬上吃飯了,你這官不大事情多的大人物,難得在家吃一頓飯。”
王天宏聽話地起來,幫著擺放碗筷,秀月往桌子上端飯碗。
吃飯時,濤濤說道:“爸,我希望你做個好官,不要做貪官。我們班有個同學的爸爸貪汙錢被抓起來了,我們叫那同學小貪官,都不跟他做朋友。”
王天宏憐愛地撫摸著兒子的頭,說道:“你放心,爸爸一定不會給你丟臉的。”
秀月笑道:“我看你呀,雖然官不是什麽官,權力卻不小,居然有人送那麽重的禮給你。”
王天宏給秀月夾了一筷子菜,說:“別談這件煩心事了,多吃點菜。”
濤濤說:“爸爸,你喜歡長江石,星期天我和媽媽到長江邊去撿,說不定也能撿到一塊八卦化石呢。”
王天宏笑著答應了,說:“好啊,既鍛煉了身體,又增長了知識。”
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吃著飯。王天宏心裏明白,妻子今天的態度好,是因為妻子不該把古琴讓進屋,把他氣成那樣。王天宏不想破壞這難得的好氣氛,不斷地給妻子和兒子夾著菜,一家人其樂融融,讓誰看了,都羨慕。對於王天宏來講,這種幸福美滿的情景,說不定同事們的一個電話,他又得擱下碗筷趕往現場,幸福美滿轉眼間就會煙消雲散,妻子臉上的笑也會被哀怨代替。王天宏吃著飯,一個勁地希望電話不要響起,讓他好好陪陪妻子,他欠妻子欠兒子的太多太多了。
其實不是他的電話不該響起,而是永強他們沒有打電話給他。王天宏和妻兒一塊吃飯時,永強他們又接到群眾舉報,說彩虹印染廠在偷偷排汙,讓他們馬上趕去。正要回家的永強他們,馬上坐上執法車,趕往彩虹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