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旱,打字機先生就開始忙碌著打一封信,隨著他“噠噠噠”清脆的敲擊鍵盤聲,清新的晨風和溫暖的陽光一下子湧進這個房間,房間裏一盆盆鮮花正在盛開,陽光撫摸著屋子裏的每件家具,於是所有東西都像往常一樣煥發出生機來,他們伸展著腰身,打著哈欠。
“親愛的主人,這是第三百六十五封信,”打字機邊打邊給家具們念,“您離開家剛好一年,自從您走後,我們每天都給您寫信,雖然您從未回過信。我們知道您一定是在各地巡回演出,沒時間回信,我們一如既往等待著您的歸來。這封信照例是由掃帚拿去送到郵局,需要說明的是掃帚已經很老了,但他仍堅持每天送信……”
打字機將信封好交給掃帚,他咳嗽著出去了。於是所有家具電器像往常一樣擁到門口目送他。窗外是一個美麗的城市。
“他真的太老了。”家具們瞧著掃帚步履瞞跚地掃過街口,議論紛紛。
讓大家焦急的是,一直到中午,送信的掃帚還沒回來,外麵要下雨了,雷聲隆隆地傳過來,屋子裏昏暗一片。一台落地扇自告奮勇出去尋找掃帚,他腳下有輪子能跑得快些,大家同意了。
他剛衝出去,外麵便風雨大作。風和雨在這個城市瘋狂肆虐著,一道道閃電照亮了俯在窗子上的家具們擔憂的麵孔。
這時台燈尖叫了一聲:“他們回來了!”
落地扇和掃帚先生渾身被淋得透濕,狼狽地衝進屋來,倚在門口大口喘氣,在他們腳邊?王著一攤雨水。“我差點就見不到你們!”掃帚喘著氣說,“我在街上跌了一跤,差點兒被一輛汽車碾碎了。”
外麵大雨傾盆,大家沒別的事情可做,屋裏的氣氛寂寞萬分,使他們不由又懷念起主人來。大家紛紛談起了主人,他們太想念他了,隻有台燈沒參加談話,他獨自倚在窗前回憶著主人在燈下抄寫樂譜的情景。
後來大家聽到他突然尖叫了一聲。
“怎麽了?怎麽了?”大家紛紛問。
“快看!是主人,主人回來了!
”“什麽?什麽?”大家一齊爭先恐後擁到窗口去。果然,風雨中出現了一個背旅行袋的青年,他低頭避著風雨急匆匆朝這間小屋奔來,他衝進門來,被雨水打濕的頭發淩亂地披在臉頰上,擋住了他的麵孔。
“主人,親愛的主人!”家具們全都喊起來。“對不起,打擾了。”那個青年把濕發撥開說,“我是一名過路的遊客,可以在這裏歇歇腳,避一避風雨嗎?”
雖然回來的不是主人,叫大家很失望,不過他們很快又高興起來了,因為這是一個長得很像主人的小夥子。
“瞧你,渾身都濕透了,快來烤烤火吧。”壁爐熱情地說,然後“嘭”的一聲,爐子裏燒起亮堂堂的火來。青年感激地坐在爐邊,那爐火將紅色的溫暖的光芒塗了青年一身一臉。
“我能喝一杯咖啡嗎?”青年說,“我真是太累了。”
“好說!”電視充當招待,慷慨地喊,“一杯咖啡!”
一隻咖啡壺趕緊跳到爐火上去,不一會兒,一杯煮好的香噴噴的咖啡放在了青年麵前。青年喝了咖啡,看上去精神好多了。
“你們的主人呢?”青年問。
家具們馬上七嘴八舌搶著告訴青年,他們的主人是位小提琴演奏家,巡回演出一年了還沒回來,他們現在非常想念他。
“這就是他嗎?”青年指著牆上一幅照片問。相片裏一個英俊的青年向他凝望著,手裏握著一個金獎杯。
“正是!”電視聲音洪亮,談到主人,他非常驕傲,“這是省長親自頒發給他的。
接著電視滔滔不絕地講起主人獲得的各種榮譽來。趁電視囉唆的空兒,爐火悄聲對青年說:“他都講一千遍了,先生,他能倒背如流。趁這工夫,我向您提個請求,可以把您的咖啡給我一些嗎?我不在乎是您剩的。”
“怎麽,你也要喝咖啡嗎?”青年笑起來。
“是的,這都是主人給我留下的習慣。從前主人喝咖啡,總是把杯子裏剩餘的拋給我,弄得我都喝上癮了,真沒辦法!”
青年忙把手裏的咖啡端給爐火,爐火伸出火舌舔了一小口:“啊,真是太美了,但我不能多喝。”咖啡壺見此情景,在一旁憤憤不平地從壺嘴裏噴出一口氣來。
爐火說:“我求咖啡壺給我煮一些,可他就是不肯。我知道他是想留給主人回來喝,可是主人回來會買新的,他就是沒腦子。”
“你說什麽?”咖啡壺終於忍不住了,於是他叉著腰和爐火吵了起來。
“別理他們,他們一會兒就好。”電視對青年說,“我帶你參觀一下整個房間好嗎?”
“好的。”於是青年離開座位去觀賞這個開滿鮮花的房間。他看見桌子上放著舊報紙、過期雜誌、拆開的信、散亂的樂譜,衣架上掛著落滿灰塵的外衣……對於這種混亂不堪的場麵,電視解釋:“你覺得客廳有點亂,是不?這讓我們感到羞愧,主人在時並不是這樣子。這是因為我們的抹布生病了,掃帚也到了該退休的年紀。”
“哎咳……”從一個角落裏傳來掃帚的咳嗽聲,旁邊的一塊破抹布伏在桌腿上費力地喘息著。
青年又來到廚房。這裏和客廳完全不同,所有的刀又和精美的瓷盤、陶器全都一塵不染,閃著潔淨的光澤。對於這種鮮明的對比,電視解釋說:“這裏的抹布很勤勞,但是我們的主人從不允許廚房的抹布到客廳去。”
“這裏真大。”青年誇獎道。
“是的,主人常在家裏請客,邀請那些藝術家朋友,宴會常開到第二天下午。”電視說,“那些歡樂的日子真讓人懷念!哦,我差點忘了,您一定餓了吧,現在給我們的客人做一道可口的飯菜吧!”
廚房裏的廚具們正等著這句話呢,好久都沒有客人品嚐他們的手藝了,於是每件廚具都行動起來,興奮地碰撞著,一邊唱著歌兒,一邊表演著高超的雜技般的廚技,他們正忙著的時候,廚房裏的抹布總是不失時機地跳過來給他們擦一擦油和汗。香噴噴的飯菜很快被端了上來.這時一瓶葡萄酒和一隻高腳杯也欣喜地邁開細長的腿跑到青年麵前。
“我們很高興為您服務。我們的主人會在吃飯時喝一點葡萄酒的。”
“真對不起,我不會喝酒。”青年抱歉地說。
葡萄酒和高腳杯頓時感覺受了玲落,傷心地退到一旁去了。
“好吧,我騙你們呢,其實我很能喝酒的。”青年忙又說。為了這些忠誠的侍者,就是喝醉了又有什麽呢!葡萄酒一下子又高興起來,趕緊低頭在高腳杯裏斟了一些。青年馬上喝了一口。“怎麽樣?”葡萄酒問。
“味道好極了。”青年回答。
電視代表大家講話:“我們非常喜歡您,您讓我們想起了我們親愛的主人,我代表大家挽留您多住些日子,您在這裏不會寂寞的:您可以參觀我們主人第一次演出時使用的小提琴,那可是上好的材料製成的。”這句話引起了青年的興趣,他說他要試一試,他也會拉小提琴。這句話讓滿屋子的家具都興奮起來,他們忙碌著,有的去拿提琴,有的去搬凳子,有的去拉窗簾。
外麵的雨已經停了,窗簾一拉開,燦爛的陽光立即灑了進來。
小提琴一直被裝在黑黑的盒子裏,他一直渴望著主人能再次拿起他,在台上激情地演奏,然而自從那次演出過後,一切都成了過去,小提琴隻有靠回憶來打發黑暗的日子了。現在盒蓋忽然又被打開了,他又看見了燦爛的陽光,當一雙手輕輕地拿起他時,他不由激動得渾身顫抖起來。
於是小提琴動聽的樂聲在小屋裏回蕩起來了。閃亮的琴弓上下跳動著,風在琴弓間穿梭著,使提琴的聲音大了許多,好像上百把提琴在合奏。家具們產生了幻覺,他們似乎看到主人正在台上充滿激情地演奏著,而台下傳來狂潮般的歡呼聲,人們紛紛起立,朝台上拋灑花束……
一曲完畢,屋裏靜默無聲。所有的家具都到客廳裏來了,滿滿地擠了一屋子,全都熱淚盈眶地看著青年。
一聲尖叫後,客廳裏乒乒乓乓一陣亂響,所有家具全都跑開了。四處傳來砰砰的關門聲。
“他們怎麽了?”青年感到不解。
“沒關係,”打字機對他說,“他們又想起主人來了。每次想起主人,他們都這樣。你演奏的恰好是主人的曲子。”
“你為什麽不走呢?”青年問。
“也許我比他們更冷靜一些。”打字機說。他出示一份舊報紙給青年看,上麵有這樣一則消息:“小提琴演奏家××先生於×月×日和××小姐結婚,婚後前往國外定居……”
“天,”青年驚訝地說,“原來他永遠都不回來了!”
“噓!”打字機趕緊製止他,“小聲點!我一開始就知道這件讓人傷心的事,於是我把這張報紙藏起來了。”
“他們真可憐。”青年說。他不知該怎樣安慰這些侍者。
不知不覺中,夜幕降臨了,小屋裏寂然無聲,一切家具都陷人痛苦的思念中去了。窗外,城市紅綠紛雜的霓虹燈光輝煌地閃爍著,照亮了窗外一塊木牌,上麵寫著:此房出售。
青年該告辭了,他希望臨走的時候大家都振作起來,就說:“聽我說,我馬上要走了。我不希望我走的時候看見你們傷心,高興起來吧,也許你們的主人有了一個新家,他打算把你們都帶過去。是的,是這樣,我剛剛在報紙上看到的。”
“真的?”果然,所有的家具都高興起來了,他們熱烈地談論起主人的新居來。這時壁爐在一邊悶悶不樂地給大家潑了點冷水:“我不知道有什麽好高興的!主人有了新家,會把舊家具全扔掉換新的!”他的話引起了一種新的恐慌,所有家具立即全都悲傷起來了。
青年急忙來平息這場由他製造出的麻煩。“事實上,我已經決定買下這幢房子,這裏的一切將保持原樣,現在你們該高興了吧?”
聽他這麽一說,家具們又高興了,隻是他們懷疑青年是不是在說真心話。青年保證,說他馬上就回去準備著手買房子。他走時所有家具都擁到門口和窗口送他。
“再見!我會很快回來的!”青年頻頻揮著他的手說。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家具們還依依不舍地守在窗前。
“我喜歡他。”過了一會兒,電視說。
“我也是。”台燈也說。大家都這麽說。
“可是他會回來嗎?”有個家具細聲細氣地問。
大家又都不做聲了。
是啊,他會回來嗎?
“他說的主人的新家是怎麽回事?”電視說,“不知為什麽,我總有一種不樣的預感——去問問打字機這個鬼東西,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