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26 放火

  蒲青蓮被踢流產後大出血,差點小命都沒了。楊家還是請了大夫替她醫治,但每天除了一個年老的女仆端來煎好的藥和送來飯菜,沒有其他人來過問她。

  其實楊延光原本想不理不睬,就讓她這樣去了以解心頭之恨。後來考慮到現在自己鹽灶離不開蒲文忠,如果害死了他妹妹,隻怕他不依。讓她活著,可以慢慢收拾她。而且,他更恨那個給他屈辱的男人,簡直是吃了豹子膽,敢打他楊延光老婆的主意!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去對付夏子謙。

  每天,蒲青蓮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楊延光把她從自己屋子趕了出來,另找了間給仆人住的小屋,搭了張簡陋的木板床給她,從此再也沒有來看過她。

  她就這樣晨昏不分地躺了好多天。白天,沒有人來看她一眼,替她喂一口水,老仆也隻是放下藥和飯菜就走。晚上,沒有人來替她點亮燈,她也不需要光亮,隻一味昏睡著。她清醒的時候,撐著起來喝藥,吃點東西。她想要快快地好起來,去找她的子謙哥哥,告訴他楊延光知道了,早晚會查到是他,她希望能和他一起逃走,永遠離開這裏。她知道以楊延光的性格,決不會善罷甘休的。

  一天傍晚,楊延光來到了蒲青蓮的小屋。在黃昏迷離的光線中,他一身黑衣,沉默地站著。她昏昏沉沉躺在那裏,努力集中目光,才認出是他。

  她知道他突然到來不會有好事的,她以為是楊家要懲治她,她等著他宣判那個結果。

  但楊延光站了很久一直沒有說話,他帶著一種惡毒的表情久久地看著她,嘴角掛著一絲獰笑,好似捉著老鼠的貓,並不急著吃掉,慢慢玩著它,或者隻是在一旁看著它,增加自己的樂趣,延長對方的恐懼。

  終於,他開口說道:“那個人是夏子謙吧?”

  蒲青蓮不語,心裏有點焦慮,想不到他這麽快就知道了,夏子謙還毫無防備,怎麽想個法子通知他才好?

  隻聽得他又說:“你不承認也沒關係,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是我哥……告訴你的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帶著一股陰森,不知是很久沒開口說話,還是在這個陰森的小屋躺久了。

  他不緊不慢地說:“我說過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今天下午他掉進熱鹽鹵井裏了。”

  “啊,他怎麽樣了?”她驚得從床上撐起身來。

  “你說會怎樣呢?那麽燙的水,那麽濃的鹽鹵……”

  “他……他死了?”

  “他被煮得全身發白,皮膚一塊塊掉下來,被鹽鹵醃得似條鹹魚……”

  “別說了!”蒲青蓮大叫一聲,隻覺胸口有團氣轉不過來,猛地咳出一口血來。

  楊延光依然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可惜啊,糟蹋了我一井大好的鹽鹵水!”

  蒲青蓮用手指著他,喘息著啞聲說道:“是你……一定是你害死他的!”

  “怎麽會是我呢?明明是你害死他的嘛!如果不是你和他偷情,他扯水的木架子怎麽會斷?架子不斷,他怎麽會掉到鹽井裏去?”

  蒲青蓮從床上撲起來想打他,他隻輕輕一推,就把她推倒在地上。她叫道:“楊延光,這是謀殺,我要告你!”

  “哼,你告去啊!鹽井發生意外是常有的事,誰會信你?出事時我又不在鹽灶,反倒是你哥在。嘿嘿,你要告就告你哥去吧!”

  “我哥……”蒲青蓮有點反應過來了,“我哥不會害夏子謙的,一定是你指使的!”

  “口說無憑,誰信你?再說了,現在你這條小命都還在我手裏,有沒有命活著走出這宅子都還不一定,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他抓住她的衣服,把她拎到跟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給我聽好了,你敢再做對不起我的事,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他把她像一個破口袋一樣往地上一扔,關上門走了。

  蒲青蓮哭倒在地上。她想不到楊延光會下這樣的毒手,而且這樣迅速,讓人措手不及。她在心裏發誓道:楊延光,我恨你,我一定要為夏子謙報仇!

  過了幾天,蒲文忠去看望蒲青蓮。蒲青蓮冷冷地對他說:“你還知道關心我的死活?”

  “你怎麽這麽說呢?我是你哥啊,當然是關心你的!平日我忙鹽灶的事,是沒有經常來看望你,可你在楊家吃穿不愁的,又有仆人伺候著,我也放心。這不,剛聽說你病得厲害,我就趕緊來看你了。”

  “哼,我都病了這麽久了,你才知道?楊家把我趕到這個仆人住的房子,對我是挺不錯啊,難怪你這麽放心。”

  蒲青蓮語帶諷刺。蒲文忠知道她恨自己,他也明白楊家為什麽這麽做。

  他歎了口氣,說道:“你要不是做那些糊塗事,楊家也不會這麽對你的。”

  “你知道什麽?楊延光坐牢的時候,他的瞎子老媽還讓人把我關在柴房裏呢!你說我糊塗,我看你才糊塗,你幫他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也不怕遭報應!”

  “啊,他都對你說了?”蒲文忠吃了一驚。

  “他做的得意事,怎麽忍得住不說?”蒲青蓮恨恨地說,“這事都怪你,你為什麽要告訴他是夏子謙?告訴他也罷了,還幫他去害人!”

  “我也是沒辦法呀,不然他說要休掉你……”

  “你讓他休!我巴不得他休!是你自己舍不下楊家給你的好處吧!蒲文忠,你真讓我失望!”蒲青蓮說著哭起來,“夏子謙從小就在咱們家進進出出的,跟你如同兄弟一樣,你都能下得了這個手,你真不是人!我沒你這樣的哥哥!”

  蒲文忠無言以對。他是自私,隻考慮自己的利益,但他想你夏子謙也有錯,再是舊相好,也已經嫁做人妻,不該再去招惹,楊家是惹得起的人家嗎?

  楊延光不會善罷甘休的,他不做也會有別人去做……此刻他雖然也內疚,更多的卻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他緊張地問道:“妹妹,你……你不會說出去吧?父母都去世了,我是你唯一的親人……”

  “楊延光真狠毒,他就是算準了我不能拿你怎麽樣,才特意找你去做,又故意來告訴我。可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答應他,你一點也不顧念我,你就是他楊延光養的一條狗!給你點甜頭就搖頭擺尾的,他要是讓你去死,你也去嗎!”

  “妹妹,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你要罵就罵個夠吧!但是我求求你,別再做什麽惹怒楊家的事了,咱們小民百姓的,過幾天安穩日子不容易啊!”

  蒲青蓮冷笑一聲,說:“你過你的安穩日子去吧,從此以後也別來找我了,我沒你這樣的哥哥!”

  蒲文忠呆呆地站了一陣子,歎了口氣走了。其實對夏子謙,他心態有些複雜。他和青蓮兄妹倆原本感情不錯,但是從小夏子謙就插了進來,使得妹妹把對他的依戀都給了這個男人。他要是欺負一下她,她馬上會說:我告訴子謙哥哥去!雖然明知子謙性格溫和,也不會把他怎麽樣,卻恨妹妹信賴一個外人勝過他。也許內心深處,他也是有些怨恨夏子謙的吧,不然何以願意幫楊延光做這樣的事……

  蒲青蓮一天天熬著,逼著自己喝下一碗碗苦藥,吃下粗糙的食物,是強烈的複仇願望撐著她掙紮著活下去。孩子沒了,夏子謙死了,父母不在世了,唯一的親人哥哥又是害死心上人的凶手……她已經不想活了,但她不甘心就這麽死去,她要報複楊延光,是他毀了她的一生幸福。她不知道具體該怎麽做,但知道自己得先好起來,不然一陣風都可以把她刮倒,如何能複仇?

  靠著這樣的意誌力和從小勞動的好身體,她慢慢恢複了健康,能夠下床走動了,覺得力氣一點點地又回到了四肢,頭也不那麽暈了。她有時候在院子裏走走,但守門的不讓她出去,她也並不要求,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每時每刻都在盤算,要怎麽報複楊延光。她想過到他的鹽灶投毒,讓商人們再也不敢來買他的鹽,但這樣會害死許多無辜的人;她想過趁他睡著時用一根繩子把他勒死,但拿不準自己的力氣敵不敵得過他,一旦失敗,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她想到過放一把火燒掉這宅子,但這宅子青磚砌成,不易燃燒,隻能先點柴房,柴房離正屋很遠,而且有家丁巡夜,發現了也會很快被撲滅;她想過去害死瞎眼婆婆,讓楊延光這個孝子失去母親,但婆婆因為瞎眼,身邊時時刻刻都有仆人跟著,也不好下手……

  她在等待,等待一個時機。她不知道那會是什麽樣的機會來成全她的心願,但她堅信一定會實現。懷著這樣強烈的仇恨,她整天目光炯炯,臉上帶著兩塊紅暈,微微張著嘴喘息著,讓人以為她的高燒還沒有退去。

  冬天到了。這年冬天降大雪,寧河鎮從來沒有下過如此大的雪,那雪已經不是一片片的,而是一塊塊的,也不是鵝毛般飄飄揚揚地從天上落下來,而是垮岩似的往下砸。往往傍晚時分,雪就這樣毫無預兆地下了起來,下得整個世界都白茫茫的,下得眼前熟悉的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不僅是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連人們在外麵多走一會兒,也會變成一個移動的雪堆。草垛子上積了雪,成為一個個胖胖的雪包站在那裏,一片昏天黑地中,人們驚叫著:不得了了,天要塌下來了!在外麵玩的小孩子們,用雙手抱著頭飛快地跑回家去,仿佛那落下的不是雪,而是石塊,真能把他們砸傷。

  然而天並沒有塌,倒是垮了不少房屋,被雪壓垮的。沿河那一溜吊腳樓,有幸在洪水中保存下來的,也被洪水泡得軟了,又經曆了一場大風,都隻能是湊合著立在那裏,這時再被雪一壓,撐不住的就倒了下來,砸死砸傷了不少人。人們說,狗日的老天爺真是不放過寧河鎮呀,先是洪水,再是大風,好不容易喘口氣吧,又來了大雪!

  樹枝上都掛上了晶瑩的冰淩,那些沒掉的樹葉被凍住了,綠得非常的鮮豔,給人很不真實的感覺。那些草葉上凍了冰,一腳踩上去刷刷響,那些細小的冰在腳下四分五裂。屋簷下也凍了一溜冰淩,遠遠看去,好像長了一串胡子似的。它們由粗及細,頂端尖銳。孩子們把它們取下來當做長劍,互相打打殺殺。有誰的冰淩最後都沒有斷,就站在那裏得意洋洋揮舞著冰淩炫耀著。

  那些打斷了冰淩的孩子,就一邊罵罵咧咧地說:你小子等著!一邊跑回屋簷下重新去摘取更大更長更銳利更結實的冰淩。

  人們被寒冷弄成了這樣一副形象:手深深地籠在袖子裏,腳不停地使勁跺著地,仿佛跟那地有仇似的。脖子縮進衣領裏,相應地背也駝了起來,好像巴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個球,以減少熱量的散發。有帽子的戴上帽子,沒帽子的頭上會冒出一陣陣的白氣,好像他很熱似的。一張嘴說話,先呼出一團白氣,那白氣也像凍住了似的,有時候竟懸在麵前半天不散去。

  在鹽灶幹活成了一種享受,永遠燃燒著的爐灶帶來感人肺腑的溫暖,蒸汽騰騰的熱鹽井,炕熱的鹽粒,都帶來感人肺腑的熱量。幹完活還可以洗上一個熱水澡,冰天雪地中真是莫大的安慰。

  可怕的是,在這樣的嚴寒中,食物更加短缺,一些窮苦人家實在沒吃的,把山上的草根樹皮都掘食殆盡。連山上的小動物都餓得受不了,跑下山來覓食,結果反而成了饑餓的人們的盤中餐。寒冷使人們需要更多的食物,空的肚子讓寒冷的感覺更加刻骨銘心。

  但是對於富有人家來說,雪並沒有帶來什麽不便,他們的房屋是用上好的木料和結實的磚瓦修成的,再大的雪也壓不垮。有仆人天天清掃院子和道路,寒冷正好使他們圍爐吃著燉肉喝著陳年佳釀。而且對於大多數鹽老板來說,鹽灶的生意更好了,許多人衝著那爐火的溫暖都願意來幹活。

  對於沈玉林這樣的人來說,雪更是增加了平時不曾有的情趣。趙雲珠懷著孩子,身子不方便,他借機出去和銀紅混在一起。兩人舊情複燃後,仿佛更要好了,主要是銀紅再也不提什麽嫁他之類的讓他心煩的事了,變得更加乖巧柔順,讓他十分享受。

  他借口販貨,帶著銀紅去了附近的山上,在雪地裏生起小火爐,煮著羊肉,一邊喝著酒,一邊讓銀紅抱著琵琶坐在雪地裏彈奏。銀紅穿著大紅的緊身小襖,披著大紅的鑲著雪白毛皮的披風,在雪地裏一團火似的炫目。她的十個纖纖玉指撥著弦,閃爍著帶著寒意的白光,仿佛也被這雪凍得晶瑩剔透了似的。她坐在那裏,襯著結著冰淩的黑色枯枝,蒼茫的天空下真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遠處,是當地有名的剪刀峰。關於它的來曆有個傳說,說是王莽追殺劉秀,追至寧河邊上,劉秀無處可逃,王莽拉弓一箭射去。眼見劉秀就要斃命箭下,突然轟隆一聲巨響,一座尖尖的山峰從天而降,替劉秀擋住了王莽射出的箭。仰頭一看,隻見一個仙女站在雲端,原來是織女把手中的剪刀拋下來化作山峰救了劉秀。劉秀成為漢帝後,下令把寧河邊上這座山峰起名為剪刀峰。

  剪刀峰平日看著尖尖的就如一把剪子,此時覆蓋了雪,就更像一把閃著寒光的剪子了。沈玉林躺在鋪了厚厚毯子的雪地裏,一邊喝著酒,一邊聽著銀紅彈著《寒鴉戲水》,一邊不知不覺走了神,心想如果從更高處跳下去,會不會落到剪刀峰那個山尖上去而掛在上麵……

  他打個激靈,回過神來,心裏自嘲道:活得好好的,幹嗎想這些死啊活的事。

  為了消除這種情緒,他倒了杯酒走到銀紅身邊,喂到她唇邊。銀紅並未停下彈奏,就著他的手把酒喝了。他把酒杯一扔,將琵琶從她懷裏拿開,一把把她推倒在雪地上,解開她的披風,再解開她的紅襖,讓她的肌膚暴露在清冷的空氣中。她想要反抗,他粗暴地捉著她的手不讓她動。

  他抓起一把雪,放到她的胸口上。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寒冷激得尖叫了一聲,感到一陣灼熱的刺痛。他看著雪隨著她的呼吸起伏著,看它在她的溫暖中一點點融化……在他的注視中,她感到自己也如一團雪一樣一點點融化開來……

  雪每天傍晚下,連著下了好多天,使到處都積滿了雪,好像要把這個世界都塞滿似的。然後終於有一天雪停了,第二天也沒有再下,午後還出了點薄薄的陽光,帶來淡淡的暖意。

  這冬日的陽光使蒲青蓮走出了陰冷的小屋,來到被仆人們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庭院裏。她看著光禿禿的樹枝以優雅的姿態伸向天空,構成一樹樹網狀的畫麵,有點詫異掉光葉子的樹也這麽好看。空氣中殘留著雪的氣息,一切東西都有點濕漉漉的感覺,院子裏的石雕,摸上去冰涼濡濕,樹幹被雪凍成黑色,也盈滿水分。

  蒲青蓮把手伸到陽光裏,看見自己的手蒼白幹澀,失去了生機。她蓬頭垢麵,枯瘦如柴,如同在墳墓裏呆久了的女鬼,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隻覺眼前一片刺痛,空曠的院子使她有些惶惶然,不自覺地緊縮起身子。

  幾隻麻雀也趁著這好天氣飛到院子裏來覓食,它們抖動著羽毛,嘰嘰喳喳地吵鬧著,用細小的腳跳著走動,偏著腦袋用漆黑的小豆眼瞪著人。

  這些麻雀的後麵,躡手躡腳地走著一個小男孩,他穿著藍色的錦緞袍子,戴著一頂黑色的瓜皮帽,帽子上鑲著一塊綠玉,胸前掛著長命百歲的銀鎖,渾身透著富貴氣,閃爍著華麗的光芒,顯示出被家人寶貝和寵愛著。他貓著腰,專注地盯著那些麻雀,企圖捉住一隻來玩。

  蒲青蓮神情恍惚地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兒子楊元錦。這孩子一生下來就被婆婆抱走了,另請了奶娘喂養,根本不讓她接近,所以長這麽大了一直跟她如同陌生人。很多時候蒲青蓮都會忘掉自己有這麽一個孩子。此時她望著他,就像望著一個別人家孩子似的。

  楊元錦看到這個瘋婆子似的女人也愣了一下,半天才認出她是自己的母親,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她了。平時,每年除夕家祭日,他才會被帶著見見這個女人,磕個頭叫她一聲娘。所以他雖然知道這個女人是娘,但娘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是每年某個時刻叫上一聲的稱謂而已。何況,此時這個女人和除夕夜穿戴整齊、正襟危坐的形象又大不相同,更讓他害怕。

  他轉身就想跑,卻聽身後女人叫道:“孩子,別走!”他不知道,在自己驚恐戒備的神情中,這個女人已經起了殺心。

  蒲青蓮望著他,一點不覺得這個小人跟自己有什麽關係,她看到的隻是一張酷似楊延光的臉,這張臉上充滿對自己恐懼和厭惡的表情,這表情深深地刺痛了她。她心想你們楊家誰把我當這孩子的娘了,這孩子原本是屬於我的,是你們生生奪了去,教得跟我仇人似的。你們寶貝著他,把他當掌上明珠,因為他是你們楊家的根,是你們楊家的盼頭。可是你們忘了,是我生的他,你們把我像使用完的一件工具一樣扔開了,隻拿了他去,但是,我能生他,就能毀他!

  她為自己這個念頭激動不已。長久以來她一直苦苦思索怎樣才能報複楊延光,報複楊家,這孩子的出現讓她突然意識到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掉他,這對楊家將是最致命的打擊!她仿佛看見了楊延光的暴跳如雷,婆婆的號啕大哭,呼天搶地,寧河鎮上人們的驚詫,議論紛紛……這讓她感到異常痛快,刹那間下了決心。

  楊元錦遲疑著又想走,卻聽女人又說道:“來呀,孩子別怕,我是你娘呀!來,我幫你捉麻雀好不好?”女人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他猶猶豫豫地往前邁了一步,很快又退縮了,這個女人眼中的狂熱讓他本能地感到恐懼。他轉身就想逃,但是晚了,女人一把抓住了他,他想叫但嘴被捂上了,他隻能蹬著腿亂踢,把鞋踢掉了,帽子也掉落在地上。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處院子角,角落裏有著半人高的清掃後堆在一起的雪,那雪被拍得很緊,結結實實地堆在那裏。蒲青蓮抓住楊元錦後本想掐死他,卻發現自己大病初愈,手上力氣不夠,竟然差點被他掙脫掉,情急之下,見身邊有個雪堆,就捉著他把他的頭往雪堆裏摁,怕摁不住他,她把整個身子都撲上去壓著他。

  那雪本就拍得很緊,被她這樣使勁擠壓,更是凝結成一塊,嚴嚴實實地封住了楊元錦的口鼻。他覺得臉被一堆冰冷的雪堵住了,無法呼吸,胸口憋悶得像要炸開,他想要掙紮著擺脫身上的重壓,卻越來越使不上勁……

  感受著身下的掙紮,蒲青蓮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平時她連殺個雞都下不了手,此時怎會起這樣可怖的念頭?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一個自己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孩子,雖然與自己形同陌路,但也隻是因為楊家的調唆,這個小生命本身又有什麽過錯呢?

  一遲疑間,蒲青蓮放開手,跌坐在地上,渾身直冒虛汗,累得大口大口地喘氣。楊元錦緩過勁來,咳出嘴裏的積雪,爬起來跑掉了。

  這是一個靜謐的午後,婆婆在午睡,用人們也趁機歇息,連守院門的家丁也抱著雙臂埋下頭打起了瞌睡。沒有人注意到這驚險的一幕,世界靜悄悄的,若無其事的,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麻雀們依然蹦蹦跳跳地覓著食……

  蒲青蓮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突然想到,楊元錦跑掉了,一定會去對婆婆說自己想掐死他,自己要是不趕緊逃掉,不知會受到怎樣的折磨,但就這樣逃掉,心又不甘。

  她的目光落到柴房上,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楊家有一個庫房,存放著不少用來點燈的煤油,她偷偷溜進去,拿了不少煤油出來,把它們澆在柴房裏的柴堆裏,然後點燃了這些柴。當熊熊大火衝上房頂的時候,她也終於釋放出心中複仇的火焰!

  這天正好有風,火苗借著風向四麵八方奔跑著,變得越來越強盛,呼啦啦地覆蓋了這座深宅大院……

  楊延光這日去了藏春樓,叫了幾個姑娘在後溪河邊的花船上飲酒作樂。

  自從得知蒲青蓮和夏子謙偷情後,他就再沒有碰過她,時不時地跑到藏春樓來尋開心。他這一生已經娶過好幾個老婆,都無一善終。他灰了心,也不再起另娶的念頭了。好在有了兒子,楊家的香火得以延續,再不再娶也就無所謂了。

  他在花船的第二層,看天氣好,吩咐把桌子擺到了船頭。銀紅彈著琵琶,一個姐妹吹著簫,一個姐妹唱著小曲,兩個姐妹在一旁勸著酒。他左擁右抱,耳邊聽著樂聲與軟語嬌聲,鼻中聞著女人身上的花粉香,嘴裏喝著醇香的酒,曬著冬日的太陽,忘卻了現實的種種煩惱,覺得很愜意。

  突然一個仆人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來,口中喊道:“老爺不好了,家裏失火了,宅子都燒光了!”

  楊延光一驚,問道:“好好的怎會失火?我娘和孩子傷著了嗎?”

  仆人回道:“人沒傷著,隻是火勢太大,東西都來不及搶出來。有人看見蒲青蓮從樹上跳牆逃走了,一定是她放的火!”

  楊延光隻覺胸口猛地被人掄起大錘狠狠地砸了一下,痛不可當,他萬萬想不到,蒲青蓮會用這樣極端的方式來報複他。他以為她隻是一隻小螞蟻,翻不了天,他要捏死她太容易了,想不到螞蟻會放火,燒掉了他的家業!

  他感到天旋地轉,站立不穩,在銀紅她們的驚呼聲中,一頭從兩層樓高的船頭栽進了後溪河裏,濺起巨大的水花……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