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這邊回去趕緊籌辦婚事,如果再夜長夢多、節外生枝的話,趙源清也要瘋了。
其實這件事大家都很受折騰,沈玉林也費了不少功夫,但他似乎天性就喜歡這樣玩,不以為苦反以為樂。趙雲珠更不用說了,長這麽大她還沒為誰這麽費過心受過罪呢。
消息傳出,寧河鎮自然議論紛紛,但趙家的廣寧灶是寧河第二大鹽灶,許多人在他手下幹活,不好說東家長短,其他人也都是街坊鄰居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私下裏議論,麵上也不敢說得太過。沈玉林是大鹽商,又事已如此,鹽灶老板們犯不著得罪他。對於他對趙雲珠的做法,厚道的寧河人覺得雖然讓一個姑娘失了貞有失厚道,但既然決定要娶她這事就不算什麽了。所以一時竟顯得張家有些孤立,大家嘴上也替他抱不平,但都是勸他看開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趙雲珠要看上沈玉林,人家你情我願,那有什麽辦法。
銀紅那天在藏春樓自己房裏,正對著鏡子梳妝,忽聽門外有人在說話,一個說:“那恐怕不會再進咱這藏春樓的門了,有的人的房間也不會是包房了!”
另一個說:“那可不,做咱這行的,都是露水夫妻,不要以為多歇幾晚就能白頭。”
“是呀,天下男人有幾個靠得住的,何況是對我們這樣的人。”
銀紅丟下梳子,打開房門,見是幾個姐妹故意站在自己門口聊天,把臉一沉,問道:“你們在說什麽?”
一個姐妹說:“喲,全鎮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呀?”
“到底什麽事?”
“你的老客人、大主顧沈玉林沈公子要娶鎮上大鹽灶老板趙源清的女兒趙雲珠啦!”
“什麽?”銀紅隻覺眼前一黑,心想難怪沈玉林這麽久不來找自己了。
“人家有本事呢,趙雲珠原本和張天祿的兒子定了親,都被他奪過來了。大鹽商和大鹽灶老板聯姻,也算是門當戶對。”
銀紅詫異地說:“趙雲珠?不就是和沈玉林打賭的那個趙家女兒嗎?她喜歡穿男裝,是個假小子,前些年不是到處找不到婆家,都沒有人敢娶嗎?沈玉林怎麽會看上這個人?”
“嗨,這你就不知道了,趙家小姐換回女裝,竟是一個千嬌百媚的漂亮女子呢,人家都說沈玉林慧眼識珠,有眼光呢!”
難怪,原來這家夥是早有預謀!前陣子她也聽說了沈玉林做的那三件事,還以為他隻是賭這口氣,想不到竟是為了追求趙家小姐!當時沈玉林到了寧河鎮,卻沒來找她。她得知後找過他問怎麽回事,他借口有事不方便再住在藏春樓,從此就再也沒有露過麵。
她很了解他,知道很少有女人能抵擋得了他的情趣,抵擋得了他的甜言蜜語,連她這樣閱人無數的風塵女子都不自覺地墜入情網,更何況趙家小姐!
銀紅氣得發抖,把手裏拿著的一根玉簪子啪地掰斷了。幾個姐妹不懷好意地看著她,七嘴八舌說道:“你何必動氣呢,男人嘛就是這樣的啦。”
“是呀,他不過是個客人,看開些吧。”
也有人故意說:“不過,他和你也好了這麽些年了,再怎麽也該來跟你說一聲的。他心裏根本就沒有你呀!”
看著這些姐妹幸災樂禍的嘴臉,銀紅隻覺得心頭一片冰涼,反身進了屋,把門“砰”地關上了。她知道她們嫉妒她已經很久了,長期以來,她們每天必須要接很多散客,隨叫就得隨到,而她幾乎被沈玉林包下,隻需伺候他一個人。這個人又是那麽英俊瀟灑,人見人愛,姐妹們個個喜歡他,他卻隻要她,對別的姐妹最多嘴上調笑幾句,從不去她們那裏留宿。
銀紅看著鏡中的自己,才發現自己不僅手在發抖,整個身子都在抖,抖得像風中的一片樹葉。她恨這些姐妹故意來嘲笑她,嘲笑她的癡心妄想,更恨沈玉林的薄情寡義,都不來跟她說一聲就要成親了,是怕她得知哭鬧嗎?
實際上,無論跟她說不說,她知道自己都是不可以改變他的決定的。但事先不和她說,就如姐妹說的一樣,就是心裏根本就沒有她。這一點讓她耿耿於懷。
這麽多年了,她以為他對她再怎麽也是有點真感情的,不然,何以隻和她好不去招惹別的姐妹呢?此時卻驀然發現,也許他所謂的“專一”,隻是因為懶得再在別的女人身上費心思,他對風月場遠不如對生意有興趣。也許他對風月場一直是懷有戒心的,他不是曾對她說過,他一直是想找個好人家女兒……他對她,實際上不過跟其他客人一般,從未真正在意過她,在意過她的感受,連見最後一麵的機會都不給她……
那一夜,藏春樓的所有人都聽到了銀紅房裏傳來的砸東西的聲音和嗚嗚咽咽的哭聲,那哭聲淒婉,掏心掏肺般,讓人不自覺地也想起了自己的傷心事,忍不住也想落淚似的。藏春樓的媽媽見得多了,說:“讓她哭去吧,哭過了也就過去了。”
銀紅哭了幾日,越想越不是滋味,寫了一封信約見沈玉林,找人送了去。
誰知沈玉林根本不理睬。她又寫了找人送去,他竟推托不來。她一怒之下就天天去守在路口,終於有一天堵著了他。
沈玉林見到銀紅,打個招呼就想走。銀紅攔住他說道:“你跑什麽?沈玉林,我現在才知道,你是個沒心沒肺、薄情寡義的家夥!枉我這些年一片癡心對你!”
“怎麽了,你跑來就是為了罵我?”
“你心裏明白!你要成親了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嘿嘿,你不也知道了嗎!”
“那我約你見麵你為什麽不肯來?”
“我忙啊,婚期這麽近,有很多事情要準備呀。”
“連見我最後一麵也沒空?咱們這些年的交情在你心裏已經忘得幹幹淨淨了!我就知道你心裏從來沒有我!”說著銀紅忍不住落淚。
“別哭別哭,讓人看見像什麽話!”沈玉林慌忙去拉她。
她賭氣道:“別碰我,讓人看見你更說不清了!”
“咱們到坡上說吧!”沈玉林恐人看見,拉著她爬上路旁的山坡。
坡上草長得很茂盛,還有一些小灌木,足以遮擋住路人的視線。沈玉林鬆了口氣,放開她道:“你瞧你,又使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總得娶老婆的嘛,總不能跟你這樣過一輩子。”
銀紅不語,隻一個勁垂淚,來找他之前她心裏有千言萬語,可是一旦見麵,一句也說不出來。是啊,她能說什麽呢,她不過是個青樓女子,在他心裏能占多大分量?她不能阻擋他娶任何人,不能要求他在意她,她什麽也做不到,什麽都隻好眼睜睜看著。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對我好,知道你傷心。”他哄著她,“別說什麽最後一麵,我成了親也一樣可以來見你的嘛!”
“還沒成親見我就嚇成這樣,真成親了還敢來見我?”她冷笑,“以前你到寧河鎮從來不住店的,直接就住到我那裏了,可是這次你還沒追到趙家小姐時就已經不肯再進藏春樓了!”
“嘿嘿,正因為還沒娶到手才要忌諱嘛!”
“你和我的事在寧河鎮人盡皆知,你倒真有本事,能讓心高氣傲的趙家小姐原諒你。”她很好奇,趙家小姐怎麽會接受一個眾人眼裏的風流浪子?
但是沈玉林不想和她多說,輕描淡寫說了句:“男人嘛做點風流韻事很正常……我還有事,先走了啊!”他伸手摟了摟她,急急忙忙地走了。
銀紅看著他匆匆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草叢中,哭倒在地上。她知道她永遠地失去他了,以前她也隻是擁有他的人,從來沒有擁有過他的心,從今以後,她也不再擁有他的人了。
其實沈玉林也不是故意瞞著她,他隻是一直沒顧得上,先是忙著辦那三件事,後來趙家又不同意,雲珠又絕食,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又急著準備婚事……而且,在他心裏,的確也沒把這個青樓女子當回事,他要成親了誰規定就得通報她,得到她的準許?他們不過是買賣的關係罷了。他一門心思在趙雲珠身上,也不想再和這個女人糾纏不清,既然要成親了,遲早都是要斷的,早斷早好。
婚禮即刻舉行,雖然倉促,但絕不草率,聘禮嫁妝一應俱全,媒婆伴娘伴郎一個不少。麻煩的是沈玉林是外地人,算是入贅,這個花轎沒法從娘家抬到夫家,隻好從趙家抬出,沿著寧河鎮繞上一圈又抬回趙家。不過男方家父母特意從湖南趕來和兒子一起迎娶,禮數周全,也頗顯隆重。
花轎沿著半邊街吹吹打打地前行,豐厚的陪嫁物由幾十個人抬著,排成一條長隊,圍觀的人擠得水泄不通,看得眼花繚亂。趙家小姐終於風風光光地嫁人了,人們議論著她這樁離奇的姻緣,沈玉林為她做的那三件事被人們津津樂道,嘖嘖歎奇。
楊延光不僅親自來參加了婚宴,還送上重禮——那片沈玉林和趙雲珠打賭的桃林。他是寧河第一大鹽灶老板,原本也不必太巴結趙家,但既然張家想和趙家聯姻來擴大勢力的打算落空,也不妨拉攏一下趙家,打擊一下張家。
洞房花燭夜,沈玉林沒讓趙雲珠在新房裏呆著,而是帶著她來到了桃林。桃林的桃花仍盛開著,那是沈玉林做的假花一直沒有取下來,雖然經風吹雨打有點敗色,依然不失美麗,在月色裏朦朧地開著。趙雲珠又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個夢境裏,和上次來到桃林不同的是,她竟然已經是這個男人的新娘。
在一棵桃樹下,放著一張圓形的木床,上麵鋪著絲絨的墊子,撒滿了花生紅棗和花朵,花是潔白的梔子花,空氣中都充滿了它們的清香。床上有個小木幾,放著酒和各種水果,其中也有桃子。在盛開著桃花的桃樹下吃桃子,雖然明知桃花是假,但在月光下也覺不出來,仍讓趙雲珠覺得很恍惚。
他們在如夢似幻的夜裏,在月光與露水的浸潤下,在蟲子輕輕的叫聲中,喝著酒喃喃細語,肌膚相親……
趙雲珠想不到自己的姻緣竟是這樣的,上天給了她一個又瀟灑又有錢,而且那麽有情有趣的丈夫,雖然過去有些風流韻事,但是現在他已經完完全全屬於了她,她感到心滿意足,再也別無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