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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雲珠

  鑒古茶樓的生意,和觀今酒樓的生意一樣紅火,白天晚上都有那麽多的人聚在那裏,品著茶,嗑著瓜子花生,聽評書、聽戲。來這裏喝茶的,幾乎都是有錢人,外來的客商和本地的鹽老板等,一般的人是來不起這裏的。

  沈玉林這天置辦好貨物,心情舒暢,不想那麽早回藏春樓去,哼著小曲進了鑒古茶樓,想聽聽說書,消遣消遣。最近銀紅老是哭哭啼啼的,讓他有點心煩。找藏春樓別的姑娘吧,和銀紅好了這麽多年,別的姑娘都知道他是她的人,既是一處的姐妹,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怎麽也有點抹不開臉麵。何況要是這麽做了,再麵對銀紅,他也尷尬,還不如幹脆到外麵去找點樂子。

  這天茶樓裏人不少,坐得滿滿當當的,他去得正是時候,臨窗的一桌人正好結賬走人,小二便把他引到那裏坐下,泡上茶來。

  說書先生穿著青色的長袍,手拿一柄折扇,正在講提督向榮戰廣西、戰兩湖的傳奇故事。正聽得起勁,偶然一抬頭,卻見一位身著男子長衫、頭戴瓜皮小帽的年輕女子正對自己怒目而視。沈玉林不由得納悶:這人是誰?明明是女子卻做男人打扮,自己從未見過她,她卻為何對自己怒目而視?

  隻見茶樓小二對著她點頭哈腰的,不住地解釋著什麽。年輕女子聽也不聽,徑直衝沈玉林走了過來,皺起眉頭說:“你坐了我的位子,讓開!”

  沈玉林今天心情好,也不生氣,笑道:“你的位子?你叫一聲它能答應我就讓你!”

  “你……”女子杏目圓睜,欲用手中拿著的一根竹笛向他頭上打過來。沈玉林把身子往後一閃,叫道:“唉呀,有人要打人啦!”

  小二急忙拉住女子,又對沈玉林作揖:“這位大爺,實在對不住,要不我給您換個座兒?”

  沈玉林指指人滿為患的茶樓,說:“換?換到哪兒?”

  小二見的確也沒有空位子了,改口對女子說:“要不您和這位爺擠一擠坐一桌?”

  女子呸道:“什麽臭男人,我不要挨著他!”

  沈玉林作勢向空中嗅了嗅,感歎道:“好香啊好香,願留芳身旁!”

  聽了這話,女子撲哧笑了。小二順勢拉開椅子,伺候女子坐下。沈玉林是正對著說書先生的,女子和他對麵,是背著說書先生的,因此她又衝著他道:

  “喂,我要坐你這邊!”

  “好好,沒問題!”沈玉林站起身來和她換。

  女子卻又皺眉道:“把椅子也換過來,我不要坐你坐過的椅子!”

  沈玉林一邊搬椅子,一邊歎道:“姑娘怎麽這麽知道我的心思,一點想頭都不給我留!”

  女子哼了一聲,不再搭理他。沈玉林招來小二,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小二端來一個木托盤,然後把津鹽瓜條、糖漬楊梅、鹹幹花生仁、開口鬆子四樣幹果以及蔥油薄餅、蝦仁小籠包、綠豆糕、油炸小春卷四樣點心,一並放在女子麵前。女子皺眉道:“你幹什麽?”

  沈玉林做個請的手勢,微微一笑:“給姑娘品茶聽說書助個興。”

  “誰要你亂獻殷勤,我才不吃你的東西!”女子白他一眼。

  “那姑娘就當沒事磨磨牙好了!”

  這話讓女子又是撲哧一笑:“我又不是老鼠……你……你才需要磨牙!”

  女子板著臉時冷若冰霜,展顏一笑卻又燦若春花。沈玉林不由得看呆了,半晌道:“姑娘笑起來真好看。姑娘和我換位子正好,對著說書先生那個糟老頭子有什麽看頭,哪有對著姑娘的花容月貌好……呀呀呀,姑娘已經笑過兩笑,要是再笑上一笑就是三笑……”

  “哼,那我就再也不笑了!”女子丟下這句話,不再搭理他,自顧聚精會神地聽說書。隻聽得說書先生講到賊軍擾民之惡事及民眾抗賊:鄉人行路遇賊,賊命令他帶路。鄉人恐向榮軍隊守城未準備好,趁日昏暮不辨路徑,帶賊軍於道路上拖延。行至天曉,仍在原處,賊一怒之下砍下鄉人的頭,掛於樹上。賊又入村滋事,鄉人避於山寨洞中。有父子遠行探親歸來,被賊抓住,拷問鄰裏藏身處。父不供,被縛於樹上,用箭射之。賊先不射要害部位,隻射向手腳,不多時全身已血流如注……子見父已無生的希望,大罵賊,亦被殺之……

  聽到這等慘事,女子花容失色,臉顯戚戚。沈玉林察言觀色,說道:“姑娘嚇著了?其實我聽過另一種說法,說是父被賊抓後,子孝,願以身代替。賊感動而放了父親,但父受了驚嚇,回家後即身亡。夜裏停棺待殮,突然棺裏有剝剝之聲,打開一看,父手足伸展活動,竟然複活了。他還對人說:魂遊泉下,無異人間,見王者,謂我大本無虧,令再入人間以享上壽,於是醒來,宛如大夢。”

  女子半張著嘴,聽得目瞪口呆,半晌回過神來說:“你騙人,死人如何能複生!”

  沈玉林嘿嘿一笑:“姑娘若能取下帽子來,我就告訴你是不是真的。”

  女子哼一聲不回答,又自去聽說書,此時說書先生講到向榮臨終豪言:

  向榮死時忽然躍起呼道:吾死當為雷神殛賊!後人有詩曰:將軍上遊奮臂呼,下遊問有防兵無?大魚脫網小魚死,一麵獨張三麵弛。孤軍撥浪向長淮,不到江東追不止。城頭大星忽然墜,六軍慟哭群賊賀,一席風雲泣鬼神,雷霆立劈頭顱破……

  沈玉林見女子眼中隱隱有淚光,臉上卻現豪情,因此說道:“姑娘是不是恨自身不是男兒,不能如向榮將軍一般殺敵,建功立業,為後人所傳頌?”

  女子臉上一紅:“我哪有這種念頭?即便生為男子,在這寧河鎮能做的也不過是熬鹽糊口而已。”

  “那姑娘何以不著女裝,要扮作男子?”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她意識到和他聊起天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為掩蓋窘態,一邊說,一邊順手拿起麵前小碟裏的花生仁,放到嘴裏。吃了幾顆,突然想起這幹果點心是對麵這個男子所要,自己還嘴硬說過不吃,此時卻主動吃起來,更加羞紅了臉。茶樓裏人多,本來就悶,她一頭秀發捂在帽子裏,這時一急,汗都出來了。

  沈玉林微微一笑,拿出一張白色的絲帕說:“姑娘拿去擦擦汗吧!”

  他伸手遞過去,她卻並不接。忽然一陣風從窗外吹來,把絲帕吹得離了他的手,在空中展了開來,不偏不倚地正好蒙住他的臉。她見此情景,不由得又展顏一笑。

  風過後,絲帕從沈玉林臉上滑落,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他哈哈笑道:“姑娘終於三笑了,美呀!”

  此時說書先生已經說完書離去,茶樓的喧嘩更勝剛才。女子板起臉來,恢複了拒人千裏的姿態,站起身來拍一拍衣襟,自顧走了。

  沈玉林叫道:“喂,姑娘別走,還沒得知芳名呢!”然而女子早已去得遠了。

  他這一嚷,沒把女人叫回來,倒嚷來了天悅客棧的老板劉天悅。劉天悅端著自己的茶碗,坐到他的桌前,嗬嗬笑道:“沈老板真是風流呀,整日泡在藏春樓,也不來照顧我的生意,今天獨自出來散散心,又看上趙老板的掌上明珠了吧?”

  “你說誰?哪個趙老板?”

  “本地三個大鹽灶之一的廣寧灶老板趙源清呀,這姑娘就是他的獨生女趙雲珠。沈老板也在寧河鎮混了好幾年了,怎麽連這都不知道呢?是被藏春樓的姑娘迷花了眼,看不到外麵的女人了吧,哈哈!”

  “哪裏哪裏,劉老板見笑了。今日不過閑來無事,正好遇到這趙雲珠姑娘,隨便聊了幾句而已。”

  “沈老板要是中意雲珠姑娘,本來倒是件美事,可惜呀可惜,正好晚了一步。”

  “哦,怎麽了?”

  “雲珠姑娘剛和天祿灶張老板的兒子張繼業定了親。”

  “張天祿的兒子好像還小吧?”

  “是呀,足足比趙雲珠小六七歲呢!”

  “啊,這姑娘品貌不俗,怎麽會下嫁這麽個小男人?”

  “你不知道,趙源清膝下無子,夫人又早亡,隻得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從小做男子打扮,當做男兒來養。多年來嬌慣縱容,加上沒有母親調教,結果把個好好的女兒家,養得脾氣驕橫,性子暴烈,要做什麽就非得做什麽,不然動不動以死相要挾。等長到十七八歲,該找婆家了,才發現全無女子之德行,既不會針線女紅,又不會洗衣做飯,對長輩也無恭敬之心,家裏雖然有錢,但門當戶對的人家也不缺錢,都不願意找個難以管製的媳婦,窮家小戶倒是願意,但趙家又瞧不上。這麽一來二去就耽擱了,到了二十多歲還沒定下人家。”

  “那又怎麽和張家定親了呢?”

  劉天悅往四下看看,湊近沈玉林耳邊說道:“咱寧河鎮說是三大鹽灶,其實最大的還是楊延光的和瑞祥灶,另兩家都有點受製於他。這張天祿呀,一直都吞不下這口氣,盼著有機會蓋過和瑞祥灶。早幾年張家之子還小,沒往這上麵想,過了幾年孩子大些了,突然想到如果和趙源清聯姻,兩家鹽灶一合並,楊延光還能那麽牛嗎?那趙源清正愁女兒嫁不出去,一想張家不僅家世匹配,而且聯姻之後兩家勢力大增,能夠主宰寧河鹽業,何樂而不為?於是一拍即合。”

  “那趙雲珠竟能同意嫁這麽個人?”

  “趙源清怎麽說服女兒的,我就不知道了。隻知道那陣子他到處嚷嚷,說什麽媒婆說的,女大三抱金磚,女大六要抱兩塊金磚,張家娶了他女兒福氣是大大的好。”

  這話讓沈玉林樂了,然後又問:“這雲珠有什麽劣跡讓所有的人家都避之不及呢?”

  “這個啊,說來就話長了。咱這寧河鎮建在峽穀之中,依山傍水,地勢狹窄,屋子是吊腳樓,街都隻有半邊,一遇趕場,人山人海,街上擠得水泄不通。”

  這趙家小姐竟然時常騎一匹馬,從街這頭狂奔至那頭,手裏拿一根鞭子,誰擋道就給誰一鞭。那馬也和她性子一般烈,腳下隻要遇到擋路的東西,一概踢之。唉,也不知撞翻了多少小攤小鋪,打碎了多少雞蛋瓷器,傷了多少人。

  “反正家裏有錢,闖出了禍來,家裏就拿錢消災,越發把她慣得目中無人。”

  “那我來了幾年,怎麽一回也沒遇上這事?”

  “沈老板又不是天天在這裏,有些事遇不上也有可能。何況年紀漸長,找婆家受挫,她也收斂了一些,這些年在街上跑馬倒是少了,可別的禍事也沒少做。她找一幫孩子,扮作兩軍打仗,本是遊戲,到後來卻真打起來,賠了不少醫藥費。還有,別的女孩子玩過家家也就拿個小碗裝點樹葉花草做做樣子,她卻在山林真的生火做飯,差點沒把這片山燒掉,害得整個鎮的人都出動去救火。唉,總之這女孩子誰見了都頭疼,更不願娶回家去。”

  “嗬,那劉老板怎麽還要鼓動我去娶這樣一個姑娘呢?那不是害了我嗎?”

  “沈老板言重了,我不過是看沈老板今天和她相處甚歡,隨口開句玩笑罷了。本來也是不可能的事了,人家都定親了。”

  “我要真看上她,定了親也能讓她退婚。”

  “那是那是,沈老板在花叢泡了多年,早是高手了,對付小女孩子自然是手到擒來。這雲珠姑娘雖然性子烈,那也是沒遇到收服她的人。俗話說一把鑰匙開一把鎖,說不定雲珠姑娘還就服你這包藥呢!哎,說句實話,你是鹽商,能娶個鹽老板的女兒倒真是不錯,以後自產自銷,還愁不發大財?”

  “哈哈,劉老板玩笑了……”

  回藏春樓的路上,想著趙雲珠甜美的笑容、劉天悅的話,沈玉林不禁當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來。是呀,若是能娶個鹽老板的女兒,倒是對自己的生意大有好處。這些年來他到處漂泊,很少想到成家的事,此時突然覺得,自己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是不是也該成家立業了?

  銀紅見沈玉林回來,急忙端茶倒水,伺候他洗臉換衣。這陣子他似乎對自己有點冷淡,動不動就不耐煩,她心裏頗為惶恐。她怕他再也不來找自己了,別說外麵花紅柳綠,就是這藏春樓裏,也是鶯歌燕舞。誰規定他一定是屬於她的?他要去找別的姐妹,她隻能眼睜睜看著,一點辦法也沒有。

  然而在她心裏,早已把他當做是屬於自己的,他從來沒有找過除她之外的別的姑娘,她也從來沒有愛過除他之外的別的男人。自古以來,青樓女子的愛都是不得善終的,但是作為一個女人,總要愛過一回,他選擇了她,她也就死心塌地地愛他。

  沈玉林往床上一倒,拍拍身邊的空位,銀紅就急忙過去挨著他躺下。他摟著她,陷入深思中。她覺得他今天有點神思恍惚,時而嘴角帶著微笑,時而皺起眉頭。她伏在他胸前,把臉抬起來望著他問道:“想什麽呢?”

  “你說,我要是在這寧河鎮找個姑娘成家怎麽樣?”

  銀紅愣了,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在這裏成家。她本能地問:“你看上誰家姑娘了?”

  “沒有,不過隨口說說。我年紀已不小了,上次回去,家裏催著我成家。我這樣兩地跑著,要成家的話,不是在老家找一個,就是在這裏找一個。”

  “那你還是在老家找吧!”

  “為什麽?”

  “你在這裏成家,她能不管著你?你就再也不能來找我了。”

  “嗬嗬,還是為自己打算呀!你又不差我這一個客人,有什麽要緊!”

  銀紅生氣了,忽地坐起身來:“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我把你當客人看待嗎?我對你的心是怎樣的你能不知道?”

  “好了好了,開個玩笑,動不動就當真。”他哄哄她。她穿著大紅的紗衣,鑲著銀色的邊,紗衣上也織有銀線,隱隱地閃著光,晃得他有點眼暈。他看著她想,雖然她姿容不俗,再怎麽也是煙花女子,不能和大家閨秀相比。

  “真的不是看上誰了?”銀紅還是不放心,再次問道。

  “你看你,要說幾次才相信?我一天都泡在你這裏,哪有時間去認識別的女人!”

  說這話的時候,沈玉林有點心煩。心想又不是我老婆,就這麽管頭管腳的,要真是娶了這種女人,隻怕一點自由也沒有了。好在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玉林,我給你生個孩子吧!”

  冷不防聽到這話,沈玉林嚇得坐了起來,抓住銀紅問道:“別嚇我,你是不是有了?”

  “你緊張個啥,我隻不過這樣想想,得不到你,有個你的孩子陪著我也不錯。”銀紅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輕描淡寫地說。

  他皺起眉頭,不快地說:“你怎麽一天盡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事,在這種地方能養孩子嗎?”

  他一邊說,一邊從床上爬起身來,坐到桌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好像挨得她近了,她的這些古怪的念頭就會傳染給他,就會當真了似的。

  太可怕了,要是她真的生個自己的孩子,從小在妓院長大,以後能幹什麽?當龜奴?要是以這個孩子來要挾自己娶她,或是敲詐錢財,豈不更是鬧得雞犬不寧,徒增煩惱?

  他趕緊搖搖頭,把這可怕的想象從腦子裏抹去。他意識到不能再和她這樣糾纏不清了,她越陷越深,對自己的束縛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恐怕很難脫身了。

  這一刻,他已打定主意要擺脫她。

  雲珠回到家,也有點兒心神不寧。從小到大,她被家裏當做男子來養,即便成年,也很少有人把她當做女人來看,所以別的女人受到男子的追捧誇讚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對於她卻是從未遇到過。

  這個沈玉林她是知道的,是個大鹽商,常和父親交易,買她家產的鹽,還到家裏來吃過飯。不過她沒有露麵,隻躲在屏風後看過他,他卻是沒有見過她的。關於他的事,她知道他很風流,來寧河鎮做生意都不住店,隻住在藏春樓裏,和那些妓女花天酒地。這樣的人她是瞧不上的,她覺得一個男人沾了那種女人,就是肮髒的了。

  然而這天他對她的所作所為,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是個女人,這感受是微妙的,令人難忘的,可是一想到他是那樣的男人,她又隻想趕緊把他忘掉。

  以前她從沒有想過長大要嫁人這件事,然而當她長成,擁有美貌與財富,卻沒有人願意娶她時,她受到很大的打擊。人們對她議論紛紛,她才知道,一個女人沒有人要是多麽難堪的一件事。

  和張天祿的兒子張繼業定親,開始她也是不願意的,那個小她六歲多的瘦弱的男人,她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孩子。但是父親說,在寧河鎮再也找不出比張家更配得上自己家的人家了,聯姻之後兩家勢力合並,不僅可以蓋過楊延光,在寧河鎮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己家既然無男子可以繼承家業,這是最好的一種傳承方式。不然找一個窮小子,不是白便宜了外姓人嗎?

  當時她哭著說,這些關她什麽事,為了家業就要犧牲她的幸福嗎?然而奶娘的一席話說動了她。奶娘用憂愁的目光看著她說,以她這樣的脾氣性格,大老爺們是容不下她的,嫁過去受管製日子難過。這種小男人還沒定性,會順從她的性子,她仍然可以過得逍遙自在,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張天祿是個很看重利益的人,看在聯姻所獲得的好處的分上,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容忍她,不會像別的公公婆婆那麽苛刻。何況,小男人終究也是要長大的嘛。

  思來想去,她也就順從了家裏的意思。女孩子大了終究是要嫁的,再耽擱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嫁到什麽人。

  她以為定了親就堵住了鎮上那些流言蜚語,然而人們看她時,還是那種眼光……這讓她好不氣悶。

  想到這些事,她一陣心煩,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也睡不著。她抓起一個枕頭,把它壓到頭上,努力地睡去。

  過了幾天,雲珠獨自在山上玩,忽聞一陣清脆的竹笛聲,在樹林裏回蕩,若有若無。她好奇地側耳傾聽,覺得那笛聲也是綠色的,清澈的溪水似的流淌著。順著笛聲來到樹林外,發現一位身著白色長衫的男子,正盤腿坐在懸崖邊的一塊岩石上吹著笛子。風吹著他的頭發和衣衫,他仿佛要乘風而去似的。

  好像知道她的到來,笛聲愈加歡快空靈,如一隻鳥兒宛轉地鳴著衝上雲霄,又盤旋著俯衝下來,貼著地麵撲著翅膀炫弄般忽地飛過。她不由得聽癡了。

  一曲終了,雲珠拍手道:“吹得好啊,可否再聞一曲?”

  那人充耳不聞,風吹得他的身子在晃動,好像要掉下懸崖。雲珠忍不住呼道:“你坐進來一點,當心掉下去呀!”

  那人這才緩緩轉過身來,原來是沈玉林。他盯著她,臉上似笑非笑,說道:“原來雲珠姑娘也會關心人呀!”

  雲珠臉上一紅,呸道:“原來是你這個家夥!”說罷轉身就走。

  隻聽得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雲珠姑娘咱們打個賭好嗎?”

  她回身道:“賭什麽?”

  “賭你往任何方向走都會遇到我。”

  “哼,這怎麽可能!”她撇撇嘴,頭也不回地跑開了,心想這個家夥不知又想搞什麽鬼,總之不理他就是了。

  她一口氣跑到林中一片空地上,驚訝地發現沈玉林已經從從容容地盤腿坐在那裏,手裏拿著竹笛繼續吹奏。在他的笛聲中,一些黃綠相間的竹葉從空中打著轉兒落下,仿佛和著笛聲在舞蹈。竹葉在他頭上、身邊飛舞,他閉著眼吹著,更顯得瀟灑自如,飄然若仙。

  雲珠轉身又往另一個方向跑,心想這條小路是通向湖邊的最近的路,看你還能快過我!然而一路上隻覺笛聲隱隱的如影相隨,還沒到湖邊已遠遠地看到那個白色的身影已經在那裏了。

  走近一看,這家夥安安穩穩地坐在湖邊一隻小船上,湖麵波平如鏡,顯然不是剛趕到上的船。雲珠有點嚇著了,這家夥陰魂不散地跟著自己,難道會什麽邪術不成?

  見她惶恐,沈玉林笑了,伸出腳來讓她看:“雲珠姑娘是不是奇怪我怎麽走得這麽快?其實奧妙就在這一雙鞋上。”

  她定睛一看,他的腳上穿著的竟然是一雙草鞋!草鞋一般都是赤著腳穿的,他卻穿著一雙雪白的襪子,換了平時她要笑他穿個草鞋還這麽講究,不倫不類的,此時卻隻覺很詭異,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你把帽子取下來讓我看看,我就告訴你緣由。”他趁勢又提出這個要求。

  “就不取,不說拉倒!”雲珠轉身走了幾步,畢竟好奇心盛,又猶猶豫豫地回來了,說道:“取就取!”

  說罷一把取下帽子,一頭青絲如瀑布般滑落下來,烏黑油亮,更襯得肌膚勝雪,明眸皓齒。沈玉林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歎道:“這麽美的姑娘,應該穿姹紫嫣紅的錦衣,頭上戴著美麗的鮮花,穿這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衣服,真是暴殄了天物呀!”

  趙雲珠把頭發束起,重新戴上帽子,板起臉說:“少廢話,看也看過了,該你說了!”

  “嗯,是這樣的。從前有個在山中打柴為生的農夫,有一天遇到一個老者在賣自己打的草鞋。那鞋和普通的鞋看起來沒什麽區別,要價卻非常高,人們問一問價就搖著頭走開了。整整一天,都沒有人來買老者的草鞋。眼見天都黑了,老者在寒風中哆嗦,這個農夫可憐他貧苦,心想一定是他有難處才要高價,自己買下也算是幫一幫他,就買下了這雙草鞋。第二天,農夫穿著草鞋去山上打柴,發現徒步翻山越嶺,有如神助般走得飛快,即使身上負重,也身輕如燕,走起來如同飛一般。他才得知,那老者不是凡人,原來自己是遇到神仙了……”

  說到這裏,沈玉林指著自己腳上的草鞋說:“有一天我遇到這個農夫,出高價向他買這雙鞋,他不肯,說如今他的生計全靠這雙鞋。於是我便向他借用一天,明兒還得趕緊送還回去呢!”

  雲珠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道:“我不信,哪有這種事!”

  沈玉林微微一笑:“信不信由你,總之我趕在姑娘麵前是事實吧!”

  “那……那這樣好不好,明天你去還鞋時帶上我,我問問農夫去。”

  “行,你換上女裝,我就帶你去。”

  “哼,又提條件,不去拉倒,反正都是你在裝神弄鬼!”

  “我是商人,當然習慣於凡事要講價,我漫天要價,姑娘也可以就地還錢嘛!”說著,沈玉林從船上跳下來,湊到她麵前低聲道:“其實我提這個條件也是為了姑娘好,姑娘隻要換上女裝,保準豔壓群芳,求親的人踏破門檻,哪還用嫁那個沒用的小男人!”

  這話觸到雲珠的痛處,她心裏一煩,把他推開說:“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要嫁誰關你什麽事!”

  沈玉林並不惱,反倒扯開嗓子唱起來:

  一個姑娘十七八,一樹櫻桃花。

  哭哭啼啼回娘家,開在岩腳下。

  娘問女兒哭什麽?

  蜜蜂不來采。

  女婿太小難當家,空開一樹花。

  唱罷又說道:“哎,我不過是看你一朵鮮花插在……說真的,還不如嫁給我呢,我總比那小男人強吧!”

  “像你這樣拈花惹草、油腔滑調的男人,我就是一輩子當老姑娘也不願嫁!”

  “別說得這麽絕對嘛,既然我們有三笑之緣,這事你也可以就地還價,講講條件吧!”

  聽他這麽說,雲珠眼睛一轉,說道:“好,你能做到三件事,我就答應嫁給你!”

  “說來聽聽!”

  她指著天說:“第一件事,讓六月裏下大雪!”

  又指著地說:“第二件事,讓後溪河裏的水倒流!”

  然後指著對麵半山腰的一片桃林說:“第三件事,讓八月裏已經結過桃子的桃樹重新開花!”

  沈玉林聽完大叫一聲:“好,一言為定!擊掌為誓!”

  兩人互相擊了一下掌。雲珠笑嘻嘻地看著他,覺得這事真是好玩。哼,他怎麽可能辦到這三件事?若他真能辦到,那不是成神仙了?

  沈玉林也在心裏暗笑,作為商人,想進什麽貨隻怕對方不售,隻要開出價來就好辦。他心想:嘿嘿,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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