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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采采

  初夏時分,天已經亮得很早。常福生在晨光中醒來,發現阿秀已經起床了,正挺著大肚子在屋後引火做飯。一隻母雞帶著群小雞在她腳邊覓食,小雞一團團絨球似的在地上滾動,十分可愛。那雞是他買來下蛋給她補身子的,她卻舍不得吃雞蛋,積起來讓母雞把它們孵成了小雞。

  爐子很矮,阿秀費力地蹲下去引火。柴火有點濕,半天燃不著,冒出一陣陣青煙,嗆得她咳起來。她想站起來,卻一P股坐在了地上。

  常福生翻身爬起來,幾步衝到屋外,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心疼地說:“你看你,都快要生了,還做這些事,要是摔著了怎麽辦?”

  阿秀笑笑:“我哪有這麽嬌氣?咱們孩子也不會這麽小氣的。我聽老人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

  “那也得小心,以後這些事還是我來做吧!反正這陣子我也沒去拉纖,閑著也沒事。”

  “沒關係,這些事我能做的。福生哥,你想要個兒子還是女兒呢?”

  “兒子吧,長大了我教他唱川江號子,讓他和我一起拉纖。”

  “要是生個女兒呢?”

  “那也挺好,可以幫你做事,你就不用那麽CAICAI辛苦。”

  聽了這話,阿秀有點悶悶不樂。常福生摟一摟她的肩說:“兒子女兒我都喜歡,就算生了女兒,咱們也還可以繼續生兒子嘛!”

  阿秀撲哧樂了:“這個都還沒出生,就想下一個了!”

  喝著粥常福生看著阿秀浮腫的手腳說:“阿秀,我想去長江邊捕點魚。你快生了,坐月子不能沒東西吃。”

  阿秀指指屋頂吊著的一串魚幹說:“你不是捕了些魚了嗎?”

  “後溪河裏大魚少,我想給你捕幾條大魚吃。我跟老王說好了,跟著他的船出去,如果捕不到魚,今天可能不回來,明天接著捕。”

  “那好吧,捕不捕得到魚都早點回來呀!”

  “好的。”

  過了兩天,常福生還沒有回來。阿秀擔心起來,自己找到長江邊去了。

  後溪河進進出出的船多的是,隨便搭個船就出去了。

  看到阿秀來了,常福生很驚喜:“阿秀,你怎麽來了?我正打算晚上回去了呢!”

  “我在家不放心你,來看看。”

  漁夫老王笑道:“小夫妻真是一天也分不開呀!既然來了,今天就別回去了,就在我這船上住,我去打點酒來,咱們晚上煎魚下酒!”

  說得阿秀有點不好意思,她好奇地看著停在礁石旁的小木船,問道:

  “這船能住人?”

  “怎麽不能,有些人家一家子都住在船上呢。我一個人,寬敞著呢!”說著,老王把船上重疊起來的竹篷拉開,遮住的地方就更多了,兩頭再放下藍色的布簾,更像是一個小房子了。

  “怎麽樣?不錯吧!晚上你們小兩口睡船艙,我睡船尾就成。”老王看著自己的漁船,像看著自己孩子般露出疼愛的表情。

  老王走後,阿秀問:“這兩天打到魚了嗎?”

  “打到了,好多呢!就是因為這兩天運氣不錯,舍不得走,想再多打點。你看,都醃起來了!”常福生興奮地說。

  “嗯,老王真是個好人!”

  “是呀,他心地很好,得知我打魚是為了給你坐月子吃,非要把這兩天打的魚都給我呢!”

  正說著話,有人來找老王,是個身穿花衣、頭上戴著紅花、臉上擦著厚厚的粉的女人。常福生說:“老王打酒去了,一會兒回來。要不要進來坐坐等他?”

  “算了,他有客,我改天再來找他。”女人揚揚手中的絲帕,扭著腰走了,留下一陣香風。

  “這女人是誰呀,你不是說老王是個光棍嗎?”

  “嗬,光棍也要找女人的嘛!”常福生笑了,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這是老王的相好,做關門生意的!”

  “什麽叫做關門生意?”

  “就是妓女。這是妓女中最低級的一種,不能和藏春樓的那些姑娘比。她們在河邊搭棚子,客人一去就把門關上交易,客人錢一給就會被推出來把門關上。她們也交稅的,叫花捐。”

  “啊,老王怎麽和這樣的女人相好?”

  “找不到老婆隻好這樣了,一來二去有點感情了吧。你要是不嫁給我,說不定我也隻能去找這樣的女人呢!”常福生故意說。

  “哼,我看啊,你對這些知道得這麽清楚,說不定也找過呢!”她也跟他開玩笑。

  “天理良心呀,我從來沒做過這種事!我要是說謊,讓急流水把我淹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我一天在這河上來來去去,還能不知道這些事?”

  阿秀把手捂到他嘴上,責怪道:“我跟你說著玩的,不許瞎咒自己!”

  “哎,你知道嗎,川江號子裏也有黃段子呢。拉纖特別累的時候,有人就會提出來讓我唱這個,覺得這個刺激,才好使勁拉船。你要不要聽聽?”

  “不要啦,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阿秀不好意思起來,急忙說道。

  “真不想聽?”常福生逗她。

  “不想!”

  “可是我想唱給你聽!”常福生說著就唱起來:

  年年有個九月九,奴家上香魁星樓。

  來個小夥十八九,擠眉弄眼把奴逗。

  取個銀鐲二兩酒,把奴引進魁星樓。

  脫件衣服鋪樓口,香籃拿來做枕頭。

  腰中取出那講究,插在奴家瓶瓶頭。

  聽完後阿秀呸了一聲說:“沒個正經!”

  常福生哈哈笑。她又說:“籃子怎麽能當枕頭呢,多硌得慌呀!”

  “那你喜歡拿什麽做枕頭?”

  阿秀意識到自己失言,不由得紅了臉,轉過身去不理他了。

  兩人正調笑著,老王打酒回來了。阿秀生火做飯,把矮矮的小方桌搬到船頭,三人喝酒吃魚。傍晚的陽光把江水染得金燦燦的,一輪紅日正在地平線上緩緩落下,初夏溫暖的風吹去他們一天的辛勞,他們喝著廉價辛辣的酒水,吃著煎魚,覺得十分的滿足。

  早上阿秀醒來,見常福生和老王還在沉睡,便輕輕地走出船艙,站在船頭伸了伸腰,深深吸進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氣。

  岸邊的“過路黃”開得正好,滿眼望去一片鮮黃嫩綠,在薄薄的晨光中更顯嬌嫩。這種細碎的小花一到初夏,就會像約好了似的,一夜之間開得滿山遍野都是,季節一過,它們又會不約而同地一起消失,把嬌黃讓位給一片青翠的綠。但是一到來年的初夏,它們又會準時地回來,熱烈地盛放在河岸。

  阿秀走上岸邊,穿行在“過路黃”中,它們的葉片上還帶有露珠,讓她的腿感到潤潤的。一些白色的粉蝶在花間飛舞著,不時收起有著小小黑斑點的翅膀忽地停在花朵上,又忽地飛走了,好像輕輕地吻了花兒一下,怪不好意思似的趕緊跑開了。花朵們有的正在含苞,有的開放,有的已經褪去顏色枯掉,變做蒲公英似的一簇簇白蓬蓬的絨毛。一切都進行得靜悄悄的,自自然然的,坦坦蕩蕩的,每朵花都知道自己的使命和宿命是什麽,知道自己即使枯萎也是生生不息的。

  她站在岸上,望向長江,清晨的江麵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霧氣,有些蒼茫。在礁石凹進去的地方,停泊著老王的小船,好似依偎在母親的懷抱。她望著那小船,想到還在香甜地睡著的丈夫,心裏湧起許多柔情。

  突然,她感到有透明的液體順著腿流下來。她想:糟了,破水了!難道孩子要生在這山坡上?她努力又走了幾步,想回到船艙去叫丈夫,一動更多的水湧出來,嚇得她不敢動了。她聽老人說過,如果羊水流光了,孩子幹生會很痛,也很難生出來的。

  肚子也開始痛起來,她捂著肚子朝小船大聲地喊丈夫的名字,聲音劃破黎明的寂靜。常福生聞聲出來,見阿秀在山坡上向自己招手,已經直不起腰來,急忙向她跑去。

  跑到她身邊,他忙問:“怎麽了?這就要生了?不是說還有十幾天嗎?”

  “可能提前了……”

  “怎麽辦呢,總不能生在這坡上,你能走嗎?”

  “破水了,我聽老人說這種情況不能走動。”

  “那我去叫老王,讓他去最近的地方找接生婆來,你等著啊,我馬上就回來陪你!”

  “好的……你快點回來啊!”

  老王找來接生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阿秀痛得都沒有力氣呻吟,血不住地漫出來,浸濕了身下的土地。她躺在“過路黃”中,壓倒了一大片花朵,緊緊地握著常福生的手,把他的手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而他隻能焦急地望著她,不時給她擦一擦額上的汗水。

  接生婆帶來一個篩子,裏麵裝有紙錢,俗稱花盆,一把用火燒過的剪子,細麻繩一根。她吩咐老王去拿點米來,米拿來了之後左一把右一把地在阿秀周圍撒,一邊念:“送子娘娘,催生娘娘,保佑孩子快點下來!”

  阿秀朦朧中發現在撒米,掙紮著說:“別撒米了,多浪費啊!”

  常福生握著她的手說:“什麽時候了你還操心這些事,把孩子平安生下來要緊!”

  折騰到下午,孩子還是不出來。常福生急得不行,問接生婆怎麽辦。接生婆不緊不慢地說:“女人生頭胎都是這樣的,生十幾個小時很平常,你就等著唄!”

  “那要是還不出來怎麽辦呢?”

  “要是在屋子裏,可以用繩子捆住肚子,吊在屋梁上甩動,迫使胎兒降生。這荒坡上沒地方吊,可以用扁擔壓肚子,幫她把孩子生出來。”

  常福生一聽,連連搖頭:“不成不成,還是讓她自己生吧!”

  “小夥子,別著急,時候還不到,你急也沒用。”

  折騰了幾個時辰,孩子還是生不下來。接生婆也開始不安起來,她一會兒摸摸阿秀的肚子,一會兒把頭伏上去聽聽,自言自語道:“怎麽孩子沒動靜了呢!”

  阿秀一聽哇地哭了:“要是孩子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常福生說:“阿秀,我隻要你沒事就好,孩子我們以後可以再生!”

  “福生哥,都怪我不好,不該自己跑出來……”

  “有了有了,孩子還在動!”接生婆又聽了聽,叫起來。她放下心來,嘮嘮叨叨地說:“要是孩子死在肚子裏就麻煩了,得把肢體剪碎一點點掏出來,不然大人也活不了……”

  “你別再說了好不好!有嘮叨的功夫,還不如想想辦法呀!”常福生聽得心煩意亂,朝接生婆大喝一聲。

  “這荒坡上能有什麽辦法?有了……”接生婆一邊念叨著,一邊奔下坡去。

  常福生急了說:“喂,你別走啊,你走了阿秀怎麽辦?”

  過了一會兒,接生婆找來了幾個瓦罐,在阿秀身旁一邊念著咒語,一邊一個個把瓦罐打破。

  “福生哥,我好冷,你抱著我……”阿秀失了不少血,嘴唇慘白,哆嗦著說道。太陽很好,陽光下蜜蜂蝴蝶嚶嚶嗡嗡地飛舞著,陽光讓她冰涼的身體感到淡淡的暖意。她躺在那裏,花朵撒下黃色的花粉在她頭上,她感受到青草與大地的氣息,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她相信上天不會不讓她的孩子到來,她很樂意孩子出生在這樣一個美好的日子裏。

  傍晚時分,阿秀終於生下孩子,是個漂亮的女孩兒,有著油黑的頭發,挺挺的小鼻子,紅潤的小嘴。常福生用粗大的手小心地舉起她,覺得自己手上的繭子好像都會劃破她嬌嫩的皮膚。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看著常福生,存心逗他樂似的。在她漆黑眼眸的注視下,常福生熱淚盈眶。這是上天賜給他的有眼睛的財寶,他要永遠愛著這個小生命。

  他抬起頭來,看見滿坡的“過路黃”在晚風中搖曳,恍惚間,他仿佛看到女兒已經長大,蹦蹦跳跳地走在花叢中,大把地采著黃花,抬頭看見他一邊叫著爸爸,一邊高興地向他奔來……

  於是他低下頭,溫柔地對阿秀說:“孩子他媽,我想好了,咱們女兒的名字就叫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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