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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銀紅

  午後小睡起來,吃過冰糖枸杞銀耳羹,泡上香茶,銀紅在金色的銅盆裏洗了手,焚上香,調好琵琶的弦開始彈奏。她凝神傾情,指法輕靈,彈的是《春江花月夜》。琴聲錚錚,雖是明媚的白日,也仿佛把人帶入了美好的春夜,微風習習,江上水波蕩漾,河岸繁花暗香襲人,明月高高地掛在天邊,把清輝灑向大地。

  她穿著寬袍大袖的白衣,頭發一些挽在頭上,一些散落肩頭,素麵朝天,全身沒有任何裝飾,顯得更加清麗動人。怎麽看她,都不像個煙花女子,這是沈玉林特別迷戀她的原因。對於男人來說,煙花女子看起來像良家婦女,良家婦女像煙花女子,都會具有特別的魅力。

  第一次見到銀紅的那天,剛下過雨,地上有些積水,路上一塊青石板鬆動了,沈玉林一腳踩上去,積水飛濺,弄了他一頭一臉,還濺到前麵一個正在小攤旁買梨的紅衣女子身上。紅衣女子被弄髒了衣服,正想發作,回過頭來一看,見他一頭一腦的泥水,糊得花臉貓似的,不由得掩嘴一笑。

  這一笑讓沈玉林心裏一動,他癡癡地看著她笑意盈盈的眼睛,大紅紗衣下雪白的手腕,玉蔥似的纖纖十指……待她走遠,她的笑容還殘留在眼前,停留在他心上。他急忙問周圍的人紅YINHONG衣女子是誰,人家笑著說:那是藏春樓的銀紅姑娘,要見她隻要有錢就成。

  當天晚上沈玉林就到藏春樓去了。在她驚異的表情中,他送上這次販運過來的一匹紅綢緞,附耳輕聲說道:“今天不小心弄髒了姑娘衣服,所以特來賠姑娘一些衣料。”不待她說什麽,他又輕笑一聲說:“還有,我想來吃姑娘今天買的梨……”

  沈玉林斜躺在床上,手裏捧著一盞還冒著熱氣的茶,耳中聽著琴聲,心裏想著這些舊事。在嫋嫋升起的霧氣中,銀紅彈琴的形象有些模糊,更像一幅畫。幾年過去了,兩人多少有了點真感情,他每次販貨而來,販鹽而去,都要到藏春樓找她,把她包下。她的房間就是他的客棧。

  銀紅彈完一首曲子,換了一首,一邊彈一邊看著他,琴聲變得有些散漫。沈玉林坐起來,拿出竹笛走到窗前吹奏相和。她停了彈奏,赤著腳踩著木樓地板,像一隻貓似的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後,用兩隻手圈住他的腰,把臉貼到他寬闊的後背上。

  他也放下笛子,回過身來抱住她說:“怎麽,彈累了?”

  “嗯。”她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那我們再做?”他趁勢要把她抱到床上去。

  “不不不,我都要被你拆散架了!”

  他哈哈大笑:“明天我就要走了,得過幾個月才能再來,今天當然不能放過你!”

  她抬起頭望著他,又一次說:“玉林,你娶了我吧!”

  他皺起眉頭:“跟你說過了,我家裏不會同意的。”

  “你家又不在這裏,你不說誰知道我的出身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兩地經商來往這麽頻繁,總有些人知根知底的保不準說出去。那時就算我已經娶了你,家裏也會逼著我休掉的,到時候你連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豈不更糟。”

  “說來說去,還是你自己嫌棄我!”她有些生氣,但也不敢太使性子。她不過是個低賤的人,雖然他喜歡她,但這喜歡也是沒有根的,今天還在,明天就不知有沒有。

  “你看你,又這麽說!我嫌你還每次都來找你?你看我什麽時候找過別人?”

  “那你替我贖身吧!”

  “等你有了可以嫁的人再說吧!現在贖了你能做什麽?還不如就在藏春樓混混,日子熱熱鬧鬧的就過了。”

  這話她也隻能說到這份上,每次他總有推托之詞。她知道他喜歡她隻是因為她漂亮,但藏春樓的姑娘哪個沒幾分姿色呢,這姿色今天在,明天也不知道還在不在。

  她想起有一個姐妹,愛上了一個男人,把所有的錢給了他,指望他替自己贖身,風風光光地嫁一回。結果男人帶著錢一去不返,那個姐妹一夜之間就老去了,喪失了往日的美麗容顏,不能再接客,淪為廚房打雜的女傭。從此她就知道,女人的衰老不是一年年慢慢來的,而是會突然就到來了。在喪失美麗之前,她唯一的願望就是為下半輩子謀一個出路。

  其實,在藏春樓,許多姐妹和她一樣有這樣的想法,也有許多姐妹什麽也不想,過一天是一天。她也希望自己和她們一樣,不憂慮什麽,到了混不下去的那一天,往窗前這條永遠都存在的後溪河裏一跳,就一了百了了。

  “好了,別想這些事了,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快換衣服吧。”

  “這個鎮上還有什麽地方是我沒去過的,要你帶!”話雖如此,她還是離開他的懷抱,去換衣服。

  “對了,一直想問你,你怎麽老是隻穿紅白兩色的衣服呢?”

  “從小藏春樓裏的媽媽就這樣給我穿,習慣了。”

  “那倒是和你的名字挺配的。”

  “說不定我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我們這樣的人,還不是別人隨便起個什麽名就叫個什麽名。”

  “這名挺好的……看別的女人穿的花花綠綠的你不想?”

  “我想要的東西多著呢,可惜沒那個命。”她看他一眼。

  他不接這茬兒:“那我送你的那些五顏六色的綢緞你都拿來做什麽了?”

  “我拿去賣給綢緞莊了!”換了平時,她不會這樣說,此時故意賭氣說道。

  他不怒反笑:“好好,你倒是比我會做生意,還是無本生意!”

  “都是無本生意,老本行嘛!”

  說過這一句,兩人都笑起來,不再鬥氣了。

  到了後溪河,沈玉林租了一條小船,吩咐船家多備蠟燭。銀紅好奇地問:“這青天白日的,你要這麽多蠟燭做什麽?”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說著讓船家開船,指名到後溪陰河。後溪陰河是後溪河上遊的一段,由兩岸滑坡時滾落下來的巨大岩石覆蓋河麵,河水從下穿流形成。那裏黑暗陰深,因此稱為陰河,平時少有人去。

  船行至陰河,如同進入了地下溶洞,頭頂是嶙峋的怪石,腳下是黑沉沉的河水。沈玉林讓船家在船頭船尾都點起蠟燭,拿過漁網,撒網捕魚。

  銀紅見他姿勢熟練,驚奇地說:“咦,你還會捕魚?”

  “是啊,我家住在洞庭湖邊,小時候常跟爹爹去捕魚的。來,你也來試試!”

  “我不會啊!”

  “不會我教你呀!”說著他把漁網拿給她,教她擺好姿勢,讓她往河裏撒網。

  她照著他的話做,掄起手臂把網使勁往河裏拋。不知怎的,那漁網沒有在落入水麵時散開,卻在半空中就散了,把沈玉林的頭罩在了裏麵。

  沈玉林大叫一聲:“好厲害的暗器,活捉沈大高手!”

  她急忙去給他解開,他卻並不急著脫身,一把把她抱住,隔著漁網向她唇上吻去,輕笑道:“罰你親一下做補償!”

  這一吻吻得纏綿而悠長,良久他才放開她。雖是風月場中人,她也不禁臉紅心跳。在黑暗的陰河河麵,在星星點點的燭光中,隔著漁網絲線體味他溫熱的唇,這奇特的感受久久地留在她心上。

  “來,咱們再來撒一次網。”

  他捉住她的手,教她重新把網撒了出去。這次網畫了一個漂亮的弧形後,悄無聲息地沉入了水中。

  在等待的過程中,她好奇地問道:“你說你小時候住在洞庭湖邊,那湖是什麽樣子的?”

  “洞庭湖是很大的湖,比河更寬廣,水比較平,偶爾也泛起波浪。夏天湖裏種有大片的荷花,可以劃船去采蓮蓬。船在裏麵走的時候,密密的荷葉能把人都遮住。秋天湖畔有許多雪白的蘆葦,在風裏搖擺,可好看了。”

  “好美啊,真想去看看……”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你們山上不也有湖嗎,隻不過小一點而已。”一聽她有這樣的願望,他馬上又輕描淡寫起來。

  她看著他,心裏有點悲傷。她知道自己隻是他旅途中無聊的陪伴,他永遠也不會讓她走進他的生活中,連這樣的閑聊,他都一刻不放鬆警惕,不給她任何抱有幻想的機會。

  突然,他大叫起來:“魚!魚!捕到魚了!”

  兩人合力將網拉起,隻見白花花的魚不停地在網裏跳動,好像一場銀色的雨。把魚嘩地倒在船頭時,銀紅體驗到了內心久違的快樂。

  沈玉林也很高興,說道:“在黑暗陰深的河麵,秉燭放舟,撒網捕魚,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呀!”

  然後他又說道:“偶爾這麽做才覺得有趣好玩,真要靠打魚為生,就成了一件很辛苦的事。你知道嗎,我們那裏有好多漁民在洞庭湖打魚,所有的家當就是一條船,晚上也就住在漁船裏。”

  她靜靜地聽著他說這些話,懷著溫柔的痛楚看著燭光裏他俊朗的麵容。他們不再捕魚了,並排坐在船頭,身邊是好幾支蠟燭,那小小的火焰隨著船的劃動被拉得向後倒去,忽兒又縮回去和著水聲跳動一下。

  回到藏春樓已是傍晚,沈玉林躺到床上一會兒就睡著了。銀紅把魚拿到廚房,洗幹淨了手,親自為他煎魚做湯。平時她是不用做這些事的,藏春樓有專門的廚子,客人吩咐下來自然會治辦好,有時客人想吃酒樓的菜,也可以叫人送來。但今天,她突然很想親手為他做一頓飯,像一個真正的老婆那樣,為自己的男人做一頓飯。

  她做了紅燒魚,清蒸魚,炸了魚丸,熬了魚湯,配了幾樣下酒小菜,用托盤端上了樓。沈玉林還在沉睡,屋子裏很暗,顯得有點淒涼。她點亮燈,屋子馬上變得溫暖起來。

  她把燈舉到床前,細細地看著他。他醒著的時候,無論對她多好多溫柔,她都會懷著一絲畏懼,生怕一句話不對就惹怒他。隻有在他睡著的時候,她才覺得他是安全的可親的,是暫時屬於自己的。

  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嚇得她失手把燈油滴在了他臉上,燙出一片紅印。

  她嚇壞了,一個勁地賠不是,急著去找燙傷藥。他罵道:“你做什麽,想燙死我啊!”

  他的脾氣是陰晴不定的,讓她拿不準摸不透。有時候惹了他也沒事,有時明明沒什麽,他卻會勃然大怒。她不知這次他會真生氣呢還是算了。

  看到一桌子的菜,得知是她親手做的,他說:“看在這些魚的分上,饒了你!快倒酒來!”

  兩人臨窗對飲,銀紅心裏充滿了離別的愁緒。作為一個賣笑為生的女子,她是不應該有這樣的情緒的。歡場上來來往往的人,誰把誰放在心上呢?可是她開始依戀他,盼著他的到來,傷心他的離去。她犯了做她們這行的大忌,動了真情。她知道她不會有好的結果,自古以來都是這樣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何況她還沒有百寶箱可沉……

  她夾起一個魚丸,遞到他嘴邊。他卻突然捉住她的手,魚丸滾落在地板上。他不理會她的驚叫,把她拖到床邊,摁到床上,開始動手解她的衣服。她不再掙紮,任他動作,淚水不知不覺地流淌了下來。她順從而悲傷地承受著他。

  他看到了她的眼淚,對她說道:“我又不是走了不回來,你哭個什麽!”

  這句話一下子把她心裏的悲傷都放了出來,她更加傷心地哭起來。

  “不許哭,我不要看到你哭!”他說著把她拉了起來,推到窗前,把她摁著彎下腰伏到窗台上。燈火突然在這時燃盡了,岸邊的漁火閃爍在他們的眼裏,朦朧的月光照了進來,照在她光滑細膩的後背上,照著她一頭烏雲般的黑發,那潔白纖細的頸脖仿佛不堪重負似的……

  如果這時候有人在後溪河的對岸望過來,就能看到在岸邊的樓裏,有一個姑娘立在窗前,時而被身後的一個男人拉住長發,露出胸前的繡花肚兜,時而被摁著伏下身去,承受男人猛烈的撞擊……但即使他凝神細看,也不會看見從姑娘眼裏滾落出的一串串晶瑩的淚珠,它們滴落到窗下的後溪河裏,隨著河水翻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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