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由杜善人主持,常福生和胡鐵匠進行三場比試。鎮上不少人都跑來了,連在半邊街上做生意的一些小店鋪都關了門來看熱鬧。
臨出門前,阿秀對常福生說:“福生哥,答應我如果有危險就不要強求,我要你完完整整、毫發無損地回到我身邊來。”
常福生摸摸她的秀發,充滿豪氣地說:“我一定要贏,讓你在寧河鎮能抬起頭做人!”
“不!”阿秀搖搖頭說,“我當然希望是你贏,但如果有危險,你會受傷,那我寧可和你永遠離開這裏!”
“你放心,我自己會小心的。”
“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啊!”
“我記住了!”
第一場比試是在古棧道上扳手腕。寧河河岸有不少古棧道,由於年代太久遠,鋪路的木板早已沒有了,有的還有一些插在方孔裏的木樁,更多的是隻剩一些石壁上的方孔。這些孔每隔一兩米就有一個,微微傾斜水平排列,大小相差無幾,孔方約二十厘米,深五十厘米。石孔離水麵有數米,攀岩而過,盤山環繞,部分峭壁危岩地段,有上下兩排石孔,相距也是一到兩米,上下孔眼交錯成品字形。
這些棧道四通八達,縱橫交錯,途程千裏。傳說這些棧道不是供人行走的,而是漢代時古人想引鹽泉到山外而修建的。但這是一次失敗的嚐試。據史書記載,鹽水引到時已“水化為血”,變成深紅色,把人們嚇壞了。人們不知何故使然,以為神靈不許鹽泉外流,隻好棄之不用。
宋代時有人解釋說,可能當時用來引泉的是鐵管,盛鹽鹵的是鐵盆,鐵器生鏽使鹽水變成紅色而不能再用來熬鹽。既然找到答案,為何不換鐵器為竹器重新嚐試引鹽泉,就不得而知了。
關於這些棧道方孔的來曆在寧河還有個傳說,說是很久以前,玉皇大帝視察人間,看到巫山地區的人們熬鹽背鹽、赤腳種地的情景,感念老百姓勞苦,就下旨讓魯班和觀音為這裏的人們各做一件好事。魯班說他可以於一夜之間在寧河岸邊打一萬個棧道孔,從寧廠到巫山修一條棧道,把鹽水引到江邊去熬鹽。觀音說她可以在一夜之間做一千雙鞋,讓人們不再打赤腳幹活。於是兩人約定比賽,從天黑開始幹起,雞叫時停止,誰在雞叫前完成誰就勝了。
幹到半夜,觀音悄悄飛到雲端去看魯班幹得怎樣了,隻見魯班動作飛快,拿著錘子,一錘就打一個方孔。她想這樣打法,自己肯定要輸,於是飛到一座山頭裝起了雞叫。她學得很像,一叫山下村子裏的公雞也都叫了起來。
魯班以為天亮了,就停止了打孔,所以寧河岸邊的石孔隻到龍門峽就沒有了。
一泉之利,足以奔走四方。從寧河鎮販鹽,用人力運負,每百裏能增值一倍以上。鹽商見販運利厚,自發在險惡的大巴山上修建出一段段石頭砌成的鹽道,仍然棄這些古棧道不用。不知是不是因為這些棧道即使修複了也不能行人,在有的棧道上方,岩石突出,人即便彎著腰也通不過。
比試是在殘留著木樁的古棧道上進行。這些木樁曆經千年風雨,早已朽了,有的雖然表麵看起來還挺結實,實際上已是徒有其表。按照規定,常福生和胡鐵匠各站一邊,待一聲令下,同時從兩頭向中間跑,跑到中間,以馬步交錯站在木樁上開始扳手腕。中間的兩根木樁是新換上去的,比較結實,可以落腳。這是一件過程充滿危險的事,因為腳下就是滔滔的河水,如果踩到朽木或是力氣不濟扳不過對方,都會掉進急流裏去。所以這場比試不僅是比力氣,還要比雙方身手的敏捷以及誰的運氣好,不要踩到很多會斷裂的朽木。
兩艘小船分別把常福生和胡鐵匠送到棧道左右兩端去,因為棧道前後都沒有路,是生在絕壁上的,無法上去。左右是由抽簽決定的,常福生抽到左,胡鐵匠抽到右。圍觀的人們全都站在對岸觀看,興奮地議論紛紛,猜測誰會贏這場比試。有人說:“胡鐵匠一定贏,他是打鐵的,手勁肯定比常福生大!”
有人有不同看法:“那也不一定,常福生是纖夫,力氣也不小。何況還要從棧道走過,誰掉水裏也就算輸了。”
夏子謙和蒲青蓮也在看熱鬧的人群中,蒲青蓮說道:“子謙哥哥,如果有一天你要和別的男人來爭奪我,你也會這樣為我拚命嗎?”
“你是我的,不會有人來奪你的。”夏子謙低頭悄悄在她耳邊說。
“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再和別的男人定親的!”
“我是問萬一遇到這種情況你怎麽辦?”蒲青蓮固執地問。
“我當然會為你拚命的!我什麽都可以沒有,怎麽能沒有你呢!”
聽到這樣的回答,蒲青蓮滿意了,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常福生和胡鐵匠各自站在棧道一頭的一根木樁上,揮了揮手表示準備好了。杜善人把手裏的小紅旗一揮,兩人看準腳下,踩上另一根木樁就往中間奔。石壁上劃有一根白線,表示那是正中,也就是比試扳手腕的地方。
常福生奔了幾步,腳下一沉,心想壞了,要掉下去了!但他憑著一股提起的勁,並不停下腳步,反而奔得更快。那些朽掉的木樁在他踩過之後逐一斷裂掉入河裏,他卻沒有掉下去。在對岸旁觀的人看來,他身姿輕靈,猶如騰空在飛一樣,邁著大步踏著虛空就來到了正中。岸邊的人不禁鼓起掌來。
胡鐵匠跑到一半,一腳踩斷了一根木樁,身子直往河裏墜去。情急之下,他往前一撲,伸手抓住了前麵一根木樁,懸吊在了半空。低頭一看,腳下是湍急的嘩嘩的流水,抬頭一看,常福生已經奔到正中木樁上,拉開馬步擺好姿勢正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呢!耳邊隻聽得木樁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嘎聲,眼見支撐不了多久就要斷了!情急之下,他手上使勁,把身子慢慢拉起來,但是如果把腳踩上這根木樁,它很可能會斷掉,怎麽辦呢?隻見他把身子拉起後腰部使勁,做了一個倒立,然後慢慢地彎下腰去用腳夠到了前麵另一根木樁,翻身踩了上去,站穩之後往前奔去,也奔到了正中。
這一番表演很是精彩,也博得了眾人熱烈的掌聲。兩人紮穩馬步站定,互相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向反方向使勁。胡鐵匠果然力大無比,常福生也是下力人,手勁也不小,兩人直捏得對方掌骨都要碎了,也還是僵持不下。
對岸的人們見兩人如剪影般貼在石壁上久久不動,不禁大聲吆喝起加油來,但沒有叫名字,也不知到底是為誰加油。
畢竟胡鐵匠在力氣上稍勝一籌,時間一長常福生就支撐不住了,手漸漸倒了下來。忽覺手上力氣一鬆,他喘了口氣正想借此翻過來,不防胡鐵匠在他一鬆之後立刻加勁,猛地一帶,使他在木樁上站立不穩,直往河裏墜落下去。
阿秀在人群中見丈夫落水,驚得叫了一聲,雖知丈夫水性極佳,還是嚇得心怦怦直跳。水流很急,一忽兒常福生就被衝出老遠,但他一緩過來就開始鬥著水往岸邊遊。隻見浪裏一個矯健的身影,手臂一揮就遊出老遠。忽然他一個猛子紮進河裏,半天不見出來換氣,眾人正在擔憂,卻見他在水中潛泳,已然遊到了岸邊,濕淋淋地冒出頭來。
杜善人宣布:第一場比試胡鐵匠勝!小船載著胡鐵匠劃過來,他在鄉親們的掌聲中抱拳道謝,臉上得意洋洋。常福生沒想到一開場就輸了一局,受了打擊,有點沮喪。阿秀給他擦著濕頭發,不住地輕聲安慰。
常福生換過衣服,稍事休息後,第二場比試開始。這場比試是看誰先爬上修建在山頂上的女兒寨,把事先插在石牆上的一麵紅旗拔下來就算勝了。
女兒寨是一個現已廢棄的用石頭砌成的古寨子,隨山勢自下而上建有底寨、腰寨、頂寨,底寨至頂寨高約五百米,各寨之間有天然隧道、深巷及石階小徑相通。頂寨建於山頂絕壁之上,用條石鋪成一塊平壩,上建住宅。隱秘處有一石窟,入而斜上可達頂寨另一端。由於全用石頭砌成,更像是一個城堡。
底寨地勢稍低,種有大片桃林,春來桃花盛開,掩映著寨子。腰寨為女王手下的女兵居住,女王住在最高的頂寨。
傳說女王是兵部尚書的女兒,生得很漂亮,和侯爺的兒子相好。王爺的兒子也想娶她。兩家相持不下,約定比武定親。用線吊起一個小錢掛在比武場的正中,兩人跑馬射箭,誰射下小錢誰就勝。結果侯爺射斷了線,贏了,但王爺職位高,雖輸了仍要強娶女王。
女王帶了幾十個女兵逃婚,逃到了寧河鎮。有人說,寧河岸壁的棧道有些不是漢代留下的,而是女王出逃時修的。因為怕人追,就前麵搭一段,後麵拆一段,所以這些棧道也是不完整的。女王在山上修了寨子後當了土匪,劫富濟貧,很多年後還有人在寨子裏挖到金條,撿到金釵。
頂寨位於高山頂上,高於兩旁數峰,原本也隻有羊腸鳥道可通,加上廢置多年,雜樹叢生,更是沒有路了,當地人如果要上去,得帶上刀一邊走一邊開路。所以這場比試,雖然隻是比爬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兩人就位後,杜善人一聲令下,兩人爭先恐後地往上爬。開始還比較容易,有點茅草什麽的也不要緊,雖然紮人,還是能通過。爬到後來,灌木叢生,如一道道天然屏障似的攔著人不讓過去,得費很多時間把它們弄開。山勢也越來越陡,到後來幾乎是垂直的了,得手腳並用地爬,稍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摔下山去,粉身碎骨。
胡鐵匠本來領先,卻不防踩鬆了一塊石頭,身子往下滑,他本能地伸手向一叢枝條抓去,隻覺手上一陣刺痛,原來抓到了一把荊棘。那些刺紮在手上,讓他沒法再攀爬,隻得停下來一根根拔掉。這麽一耽擱,常福生就趕到前麵去了。
最後的一段路,是從石頭砌成的寨牆上翻進寨子。寨子修在山頂已經很高了,那寨牆還有十幾米高,從山下看去,常福生的身影已小成一個黑點,搖搖欲墜地爬在雖然殘破卻依然宏偉的寨牆上。阿秀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小黑點慢慢地一點點往上升。突然,黑點從寨牆滑落,沒入牆下灌木叢中,她忍不住驚呼起來。
然而不多時,黑點又頑強地出現在了寨牆上,一點點往上爬。這一次滑落讓常福生受傷不輕,整個身子從麵部到大腿都擦傷了,手上更是血跡斑斑。胡鐵匠已經追上來,他不能鬆勁,要是這場比試再輸了,就要和阿秀背井離鄉。他本是個走南闖北的船工,在寧河鎮也沒什麽牽掛的親人,到哪裏都是一樣的活,但他不願阿秀這麽屈辱地跟著自己離開,這樣他會一輩子不安心的。
所以他忍著疼痛,又努力地爬上了寨牆。他緊緊地貼在粗糙的石頭上,手指鐵鉗一樣抓著石塊,腳尖踩在石縫裏。他聽到耳邊山風呼呼地吹,感受到壘起的石頭傳來古老的訊息,看到牆頭枯草在風中搖曳。他心想,女王也是一個向往自由戀愛、婚姻自主的人,不然她就嫁給王爺的兒子得了,何必放棄榮華富貴,來這荒山野嶺為匪呢!他想,女王一定會保佑自己獲勝的!
終於,他爬上了寨牆,從牆頭拔下紅旗,使勁揮舞起來,那鮮紅在風中如一團燃燒的火焰,傳遞著他的激動與喜悅。
第三場比試應該是最危險最艱難的一場,要從放置在懸崖半腰的懸棺裏拿出一樣東西來。
寧河荊竹峽有不少西漢晚期和戰國時期的懸棺,形狀似一艘上寬下窄的小船。懸棺是一種很獨特的葬法,嵌在險峻的山壁岩石縫裏,下離水麵上百米,上離山頂也有近百米。古時沒有機械裝置,怎麽放上去的至今是個謎。
據說很難有人可以到達放置懸棺的地方,因為它懸在半山,上不沾天下不挨地,從下麵攀爬是光溜溜的陡崖,從上麵下去吧懸棺又是藏在凹進去的石縫裏,怎麽都讓人無從下手。所以雖然傳說懸棺裏有金銀財寶,盜賊也不敢打它的主意,小命要緊。
按照事先的約定,常福生和胡鐵匠要先爬到放置有懸棺的山頂,用粗麻繩一頭係在山頂的石頭上,一頭係在腰上,下到懸棺處,打開棺材取出裏麵的一件陪葬物。誰取到誰勝,如果兩人都取到了,誰先取到就算誰勝。
兩人在腰間係好繩子,慢慢地往崖下爬。這次誰也不敢搶時間,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踩空一步。他們也不敢看對方一眼,一次小小的分神都有可能導致失足。
下啊下啊,好容易快到放有懸棺的石縫了,常福生突然失手,滑下了攀爬的岩石壁。由於石壁是向外突的,他被繩子吊在了半空。他掙紮著想要蕩回石壁,卻一次次無功而返,他的掙紮隻是使得繩子蕩得更加厲害而已。
天快黑了,這三場比試足足比了一天,常福生累了,隻覺手腳發軟,身上擦傷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疼。想起阿秀出門前囑咐的話,寧可隨他浪跡天涯,也不願他有什麽意外,一瞬間他幾乎想要放棄,讓山頂上的人拉他上去算了,認輸總比讓阿秀當寡婦好吧!
正在這當兒,胡鐵匠也失手滑落,和常福生一樣吊在了半空中。他在滑落過程中撞到石上,此刻用手捂著受傷的頭,似乎也沒有力氣再做什麽了。
是這時叫停,和胡鐵匠打個平手,改日再比,還是趁他也滑落,一鼓作氣贏了他呢?猶豫不決中,常福生看到隨著自己身體的擺動,麻繩在岩石上來回磨著,如果再不停下來,就要磨斷了!他嚇出一身冷汗,心想得停住擺動,不然繩子斷了小命就沒了。一急之下,他雙手握住繩子,順著繩子使出最後的力氣一點點往上爬。終於爬到了石縫處,站在了岩石上,才發現手因用力過度,抽搐起來。
石縫很窄,人不能站立,他跪在懸棺前,用隨身帶的起子撬開了棺材蓋。一陣煙塵彌漫之後,棺內的東西映入眼簾:兩副屍骨合葬在一起,從骨架的大小來看似乎是一男一女,不是直接躺在棺材底的,而是在十幾塊木片搭成的架子上,下麵還鋪有人字形墊屍竹席。陪葬物有青銅劍、絲麻衣物、篾織寢席、骨雕飾品。他感到莫名的恐懼,這些懸棺已經存在千年了,從來沒有人去打擾他們,他貿然地闖入,會不會惹怒他們呢?他不敢細看,匆匆從中拿了一條骨雕項鏈,合上了棺材。
當他把骨雕項鏈戴上阿秀的脖子時,阿秀撲到他懷裏激動得哭了。他緊緊地抱著她,在她耳邊喃喃地說:“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人敢輕賤你了。你是我的老婆,是所有的人都認可了的老婆!”
杜善人大聲地宣布了常福生勝利。人們使勁鼓起掌來,仿佛他是一個從戰場凱旋的英雄。是的,他剛經曆了一場生死之戰,為自己心愛的女人贏得了勝利,贏得了尊嚴與合法的身份,從此以後,他和他愛的女人可以在這鎮上堂堂正正地做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