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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無常走得不快,我三步兩步就趕上了他,問:“這麽晚了,你要到哪兒去?出宮嗎?”

  “也許。”歸無常不置可否,依舊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你其實很累了吧?流了那麽多血,毒還在體內沒有清除。”我跟在後麵說。

  “嗯?你看得出來?”歸無常依然不回答,笑著說。

  “當然看得出來,”我歎了口氣,“你們父子一個脾氣,很累或不舒服的時候從來不會直說,總是胡亂找個理由往沒人的地方躲。”

  歸無常笑了笑:“你很了解煥兒嘛。”

  我“嗯”了一聲,說:“夜這麽深了,你身上又有傷,就別出宮了,和我一起回儲秀宮吧,我讓小山收拾個房間給你休息。”

  歸無常隨口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紫禁城宮禁之後不準點燈,我和他並肩走在黑漆漆的甬道中,小心避開巡查的侍衛。

  走了一會兒,我說:“其實我還有件事情想問你,那天你把他帶出紫禁城,你們兩個究竟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歸無常一笑:“這個問題關係到他為什麽不回宮找你,反倒去江湖上做了鳳來閣的閣主,對不對?不容易啊,小姑娘,忍到現在才問。”

  我輕咳了一聲:“你愛說不說。”

  他嗬嗬笑了起來:“好,好,我說,反正這事你從煥兒嘴裏是問不出來的,那麽就隻有我來告訴你了。”

  我哼了一聲。

  歸無常笑完,說起來:“那天煥兒服下極樂香,想逼出體內殘存的內力,但其時他內傷極重,等極樂香的藥力過去之後,內力反噬,必然會傷重而死。我兩掌擊向他的氣海和膻中,為的就是擊散他體內流竄的內力,讓內力不至於反噬心脈,好暫時保住他的性命。

  “煥兒跌下台階後,蕭千清拚死受我一掌,抱著你逃出紫禁城。我也把煥兒帶出了紫禁城,找到一個僻靜地方,用了十幾日,才把他救醒。”

  這時我們已經走到了儲秀宮門外,歸無常站住腳步:“他醒來之後,我把我所知的事情全都告訴了他,包括他母親的計劃。

  “要知道落墨是江湖人,江湖上的事情是不能用朝廷的力量來解決的,所以我讓煥兒選,是留在江湖上想辦法阻止落墨,還是散去畢身功力,保住性命暫時安穩地活下去。”

  散去畢身的功力?借著儲秀宮門口風燈的微弱燈光,我抬頭去看歸無常。

  那張和蕭煥一模一樣的臉上正掛著某種類似悲憫的笑容:“有一個方法可以保住煥兒的性命,讓他不至於病重身亡,銘觴說他救不了煥兒的性命,是因為煥兒不肯用這個方法。這方法就是,強行散去他全身的功力。

  “煥兒體內的寒毒是從母親體內帶來的,正因為是從母體中帶來,所以煥兒的體質比普通人更能經受寒毒的侵蝕。煥兒自三歲起,便開始修習蕭氏朱雀支的內功。蕭氏朱雀支的內功為火性,至陽至烈,威猛剛勁而暴虐焦躁,稍有疏忽就會墮入旁道,練功不成,反而會危及自身。是以蕭氏子弟在修習本家內功之時,往往會佐以一種陰寒的內功修煉,用以消解本家內功中的躁烈之氣。煥兒天生體質極寒,不用再修煉別的內功,自身體質自然而然就能抵消過烈的內功,所以他修習上一年,往往抵得上別人修習兩三年,若單以功力高深而論,煥兒如今隻怕已經和我不相上下。

  “然而,也正是這日益精深的內功成了威脅他性命的最大隱患。煥兒的體質極寒,而他修習的內功極炎烈,打個比方,如果是一隻盛過冰水的瓷杯,突然把它丟入火盆中,會怎麽樣?”

  “那會……”我仔細回憶日常見過的情景,“會炸開吧,很冰的杯子如果在火上燒的話,一般都會炸裂的。”

  “是啊。”歸無常淡淡地笑笑,“煥兒現在就是這麽一隻火盆裏的冰杯子,炸不炸裂,隻是早晚的事。”

  我把手握在一起放在身前,點了點頭。

  “所以我才會讓他選,是去阻止落墨,還是散去功力。”歸無常笑了笑,“他選了不散去功力,去阻止落墨。”

  我牽動嘴角勉強笑了笑:“就知道他會選這個。”

  “也許讓他這麽選,是逼他選擇去阻止落墨,”歸無常又是一笑,“因為能讓落墨改變主張的,全天下也隻有煥兒一人了。”

  “那你呢?”我脫口而出,說完了有些後悔,不過還是問,“你不行嗎?”

  “我不行啊,”歸無常沒有一絲意外,依舊淺笑著,“我在很久之前就問過落墨,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結束,落墨回答說不會。”

  “那就不能殺了那個教主嗎?她死了一切不就結束了?”話一出口我又開始後悔。

  歸無常果然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我,搖搖頭:“太宗皇帝留下的律令,不準蕭氏後代子孫傷害靈碧教的教主。”

  “噢,”我點頭,“隻是因為太宗皇帝的律令嗎?如果沒有這個律令呢?”我今天真是有些奇怪了,怎麽一直追問這種問題。

  “如果沒有?”歸無常把頭輕輕側開,昏暗的風燈下他的臉蒼白而平靜,“不會,我不能傷害落墨,就算我死了,也不能。”

  空洞的夜風從身邊嗚嗚吹過,我有些恍然地接上去:“咱們剛才是說到哪裏了?說隻有蕭大哥才能阻止他的母親?他要怎麽做呢?”

  歸無常淡淡地笑:“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煥兒要怎麽做是煥兒的事,你可以去問他。”他頓了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場較量中,煥兒一定沒有給自己留活路,他是抱著必死之心去的。”

  我輕輕點頭,轉頭去看黑沉沉的夜色,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對了,我還有別的問題,那次你為什麽要把我擄到庫莫爾的大營中,還射了我一箭?”

  “如果沒有那次山海關之行,你和煥兒會怎麽樣?”歸無常不答,反而發問。

  “還不是老樣子。”我說,頓了頓,“還是會互相猜忌提防吧,也許時間越久,誤會越深,彼此之間的隔閡會更大。”

  “那不就好了?”歸無常笑笑,“我特地安排這麽一場好戲,讓你們患難見真情,不好?”

  “一點都不好!”我恨得牙癢癢,“你就不怕那一箭射重了,真的把我射死了?那家夥差一點就把命送在庫莫爾的大營裏了!”

  “命數嘛,七分靠人,三分靠天,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哪。”歸無常閑閑的,說得無比輕鬆。

  我被他氣得簡直沒話說:“我總算知道酈先生為什麽叫你們是天下第一莫名其妙的夫妻了,我看你們是絕配!”

  歸無常哈哈一笑,突然說起來:“小姑娘,你嘴上說得挺硬,手下得也狠,但其實你還沒對煥兒忘情,隻是在生他的氣吧?”

  我猛地抬頭瞪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啊,這個嘛,”他笑得有些揶揄,“剛才你一直在叫煥兒蕭大哥。”

  我一下被噎住,惡狠狠地盯著宮門口的風燈,深吸一口氣,突然開口:“那個笨蛋!白癡!死腦筋!頭號悶葫蘆!以為他自己演得很像是不是?明明就是想躲著我,明明就是害怕自己會拖累我,明明就是怕他死了之後我會傷心,明明就像寫在臉上那麽簡單,明明說話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明明就連傻子都能看出他在假裝,以為我比傻子還笨嗎?還是以為我還沒有一個傻子了解他?那麽丟人現眼的演技就想騙過我,還把自己裝得那麽貪婪嫉妒小心眼?他心裏巴不得我把他忘得幹幹淨淨才好吧,這樣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去赴死!我都快要被他氣死了,氣死了!”

  越罵越來氣,索性罵到底:“混賬!沒想過他自己也是人嗎?這麽快就把自己當成無欲無求的死人?不愛惜身體還不算,連什麽都不愛惜了!怎麽能那麽輕賤自己!氣死了!氣死了!”

  歸無常在一邊哈哈大笑:“知道,知道了,你快被他氣死了,所以才一定要打他一槍出出氣?”

  我“哼”了一聲,揮揮拳頭:“那是,我一口氣憋了那麽久,不好好教訓他一頓,我就要先被他氣死了!混賬!混賬!”

  歸無常笑著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了,他也是個混賬。”

  我揚眉一笑,看到高舉到眼前的拳頭,我就是用這隻手握著他教會我使用的火槍,把一顆子彈射入了他的胸膛的。

  我笑了笑,放下手:“歸無常,其實那天打傷了他之後,我又把打空的火槍重新裝滿了子彈。現在想想,當時幸虧他隱瞞了自己的傷勢,如果那一刻,他讓我看到了他胸前的傷口,或是他的臉上出現了哪怕一丁點兒痛苦的神色,我隻怕就會馬上舉起槍,把子彈全都打進自己的腦袋裏。

  “我那時真是瘋了,滿腦子都在想要是他真的死了的話,是被我這雙手殺死的,那麽這次我應該可以和他一起去了吧?既然活著不能在一起,那麽死了的話,總算能夠在一起了吧?”我笑了笑,“歸無常,我快瘋了吧?簡直像一個地道的瘋子!”

  一片寂靜,歸無常沒有回答。

  我揮著手笑了:“其實那次隻是想出氣,我也認真想過了,既然他希望我忘了他,他希望能夠在走的時候少一些牽掛,那麽我就努力裝成已經忘了他的樣子,至少要裝得比他好,不要讓他看出破綻。如果他覺得這樣會好一些,那麽就讓他這麽覺得吧。”我笑了起來,“看吧,我這事做得可是比他漂亮多了。”

  歸無常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拉拉他的袖子,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愉悅一些:“都站在門口說了這麽半天了,咱們快點進去吧,你也好休息一下。”

  歸無常點點頭,卻並沒有移動腳步。

  “你不想留在紫禁城裏,還是想出宮對吧?今天就勉為其難,算是為了我留下來吧。”我衝他笑了笑,“你們父子長得這麽像,看著你,我總覺得就像在看著他一樣,而且,在你麵前不用假裝,就讓我多看你一會兒,怎麽樣?”

  歸無常看著我,笑了笑,點點頭,總算肯跟著我移動腳步,走了兩步,他忽然開口:“對不起,先輩們種下的禍根,卻要你們來承擔。”

  我輕笑著:“我知道,即便這個帝國在別人的眼中已經注定會走向滅亡,你們還是要去挽救它,隻不過挽救這個帝國,卻要放棄他的生命。”我笑著搖搖頭,“這樣想真是討厭,好像一切都是命一樣,很不舒服。”

  歸無常笑了笑,和我一起進了門之後卻突然說了句:“這次天山派挑戰中原武林的行為,一定是落墨授意的,她要在天山下要了煥兒的命。”

  我一下子愣住:“那麽她是一定要蕭大哥到天山去了?”

  歸無常點頭:“隻要煥兒不去,天山下的爭鬥一定沒有結束的一天。落墨已經沒多少耐心了,她要把煥兒引出金陵,在形勢險惡的天山下殺了他。”

  我深吸了口氣,點點頭。

  歸無常笑了笑:“如果煥兒真的去了天山,你怎麽辦?”

  “當然是跟著去了。”我回答得毫不猶豫。

  歸無常笑笑,沒再說話。

  進到宮中叫來小山,安排歸無常休息後,回到寢宮,我一頭紮進被褥間睡熟,一夜無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歸無常已經不辭而別了。

  餘下的幾天,就是忙碌著準備大葬的各項事宜,但是不等事情安排出個眉目,宏青就從金陵帶來了消息:鳳來閣的人馬在前方情況危急,蕭煥已經帶著閣中剩餘的精英,趕往天山去了。

  收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天,天氣很冷,滴水成冰,厚厚的烏雲從北方的天際直壓而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大雪就要來了。

  連對蕭千清說一聲抱歉都來不及,我就帶著他給我準備的指南針、地圖、凍傷藥,還有一件猞猁裘披風上了路。

  出京師,過陰山,自玉門關入疆,我沿著狹長的絲綢之路趕往天山,迎麵是凜冽如刀的塞外寒風和粉蝶般飛撲的大雪。

  從我出京的第二天起,雪就下了起來,先是零星的雪粒子,時斷時續,接著就是鵝毛一般的大雪。等到第四天黃昏,漫天的風雪像是瘋了一樣,盤旋呼嘯著從大地上席卷而過,沿途攜起地麵的積雪,橫撲向茫茫的大漠。

  馬匹在暴風雪中舉步維艱,馬前五步之外就是白茫茫的一片。細小的鹽粒一樣的雪末從領口和袍底灌進衣服中,風帽的邊緣拍打在額頭上,像是刀割一樣。

  我在這樣的大雪中跋涉了半個時辰,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一處驛站,看到風雪中的那座石屋,我總算鬆了口氣。

  把馬拴到馬廄裏,來到驛站供旅客休息的小屋,生了炭火的小屋中擠滿了躲避風雪的旅人,我走進去挑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就算是故意低聲斂氣,因為披在身上的那領猞猁裘太過華貴,我還是被人多看了幾眼。這地方地處邊疆,又是江湖俠士們活躍的地段,形形色色的人很多,屋裏的旅客們並不太驚訝,看了我幾眼之後,就又圍成一小堆一小堆地聊天。

  大風雪中這一隅寧靜溫暖的處所,讓人油然生出親近信任之感,這些旅客的話都很多。

  離我較遠的那幾個圍在一起的人頭帶氈帽,腳穿馬靴,高鼻深目,看樣子似乎是過往的西域客商。離我較近的這些卻是中原人士的打扮,他們有一句沒一句聊著的,是近來武林中最受關注的大事——中原武林聯合圍剿西域天山派的戰況。

  火堆前背著一柄鏽跡斑斑的寬劍的劍客撥了撥炭火,說:“依幾位來看,這次中原武林和天山派,哪方勝算大些?”

  他身邊那位持著煙袋鍋的精瘦老者吸了一口煙,緩緩說:“誰知道!”

  老者對麵是位白淨臉皮的年輕劍客,他當下接道:“鳳來閣閣主白先生不是已經率眾抵達西域了嗎?要天山派繳械投降,並不是什麽難事吧?”

  年輕劍客身邊那個虯髯漢子微微冷笑了一聲:“白遲帆?他又不是天神天將。少林武當七大劍派,再加上鳳來閣的小半人馬,氣勢洶洶地開到西域來,被困在博格達峰下三月有餘,人力折損不算,就連天山老怪的一根毛都沒有逮到。如今白遲帆來了,天山老怪就會束手就擒?”

  年輕劍客臉上有些漲紅:“傅大俠,我又沒說白先生是天神天將,也沒說他一到,天山老怪就會束手就擒,我隻是說白先生到了的話,勝算會大一些。”他邊說邊向先前說話的那個精瘦老者尋求讚同,“紀先生,你說呢?”

  那紀先生吸了口旱煙,慢騰騰地開口:“天山派雖地處北疆,多年來不插手江湖事務,但現今的當家天山老怪坐鎮天山二十餘載,她功夫的深淺,二十年來都沒人能夠說出個一二,隻因但凡與她交過手的人,即便不死,也是筋脈盡斷,神智不清。

  “中原武林人數雖眾,精英也不是不少,但天山之上地形複雜,峭壁關隘易守難攻,加之現在天氣酷寒,中原人士多不適應,老夫愚見,最終結局如何,難說得很哪。”他慢悠悠地說完,突然看了看年輕劍客,問,“文少俠,你有親朋好友是鳳來閣中人吧?”

  年輕俠客點了點頭:“我一位至交好友的確是在鳳來閣中擔任壇主,據我那位好友說,他們閣主待人最是和藹可親,閣中子弟無論地位尊卑,全都一視同仁,遇事也總是身先士卒,堪為表率,深得鳳來閣上下的敬重愛戴。數月之前,我也曾因機緣巧合,得慕白先生的風采,其談吐儀態,無不自然爽利,風姿更是清雅無雙,實在令我輩豔羨欽佩。”

  一直縮在火堆邊緘口不言的那個青白臉色的漢子忽然抬了抬頭,輕蔑地“哼”了一聲:“清雅無雙?那姓白的屠殺無辜之時,狠辣卑鄙的嘴臉,你沒看到過罷了!”

  年輕劍客有些不悅,皺了皺眉頭說:“木前輩為何會出口傷人?難不成是看白先生年紀輕輕就聲名顯赫,心生不平麽?”

  “你這是何意?”青臉漢子驀地坐直,提高了聲音,“難道是說我木某人妒忌那姓白的麽?”

  年輕劍客見他動怒,麵子上有些過不去,輕哼了一聲:“到底是何意,木前輩自己心裏最清楚。”

  青臉漢子一掌拍在火盆邊緣,怒極反笑:“我就算去妒忌一隻狗一頭豬,也不會去妒忌那個病夫!文少俠,你傾慕的那位白先生,可是個纏綿病榻的病鬼,這次來西域,別說擊殺天山老怪,隻怕自己先就病死了。”

  年輕劍客也動了怒:“木前輩,你嘴巴也忒尖酸刻薄了吧,白先生可曾得罪過你?就算白先生身子一向不好,也不至於如你所說那樣!”

  青臉漢子冷哼一聲:“得罪?那姓白的從未得罪過我,隻是把我的……”他忽然打住,冷笑著轉了話鋒,“不會像我說的那樣?你不知道吧,你的那位白先生,自鳳來閣的人馬從金陵啟程起,就一直躲在一輛封得嚴嚴實實的馬車中,連麵都不敢露,即便如此,那馬車中還是成日咳嗽聲不斷,不會病死?我看他連一天兩天都熬不過……”

  “砰”的一聲,一顆子彈擦著青臉漢子的額頭飛過,在他發際處擦出一條血痕,餘勁不消,直沒入他身後的牆壁中。

  我吹散槍口上的硝煙,站起來笑笑:“這位武林同道,那位少俠說得不錯,嘴巴不要太尖酸刻薄了。”

  看到我手上的火槍,年輕劍客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火槍!你是鳳來雙璧之一、白先生親授的弟子淩姑娘?果真名不虛傳!”

  鳳來雙璧,難不成是說我和蘇倩?原來我這麽有名了啊。

  我鎮定地點頭,麵容依舊冷冽清肅,向著青臉漢子說道:“我不管你和我們閣主有什麽冤仇過結,江湖人不是靠耍嘴皮子立足的,與其鬼鬼祟祟地尾隨跟蹤,隻敢在別人背後咒罵幾句出氣,倒不如拔劍明刀明槍地去幹,就算不敵而死,別人也會讚你一句有骨氣。唯有你如今的猥瑣嘴臉,最讓我看不起!”

  青臉漢子愣愣地看著我,我收起槍重新坐下,除了年輕劍客憧憬又向往的目光,圍在火堆旁的其餘幾人也都把目光轉到我身上,默默不語,各有所思。

  我靠在牆上閉目休息,聽到那幾個人在沉寂了一會兒之後又漸漸開始說話,他們反複地說少林武當和七大劍派在前方吃了什麽虧,折損了什麽人,卻絕口不再提鳳來閣的事。

  隨著氣氛的熱烈,年輕劍客也忘記了剛剛的不快,興致勃勃地加入了討論,隻有那個青臉漢子,我再沒聽到他說一句話。

  這一夜很快過去,等到天亮的時候,狂風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天空中的鵝毛大雪依然無休無止地飄落,但也能勉強上路。

  驛站中的大半人為了安全,依然留在小屋中等著雪停,我吃了自帶的幹糧,灌了滿滿一皮囊燙熱的烈酒,就又匆匆上路了。

  出玉門關之後,宏青在沿途的各個驛站裏都給我留有標記,以便我循著標記追上他們。

  昨夜在那個驛站中問過驛官,看過了地圖,才知道這地方已經接近哈密。

  據宏青昨天用獵鷹傳來的消息,他們一行人腳程不快,現在才剛到哈密,昨夜風雪那麽大,他們估計也不會再趕路,我今天馬不停蹄地趕上一天路,差不多下午就能追上他們。

  主意打定,我不再愛惜馬力,一路驅馬狂奔。

  等到中午,經過一片哈薩克牧民的營包之後,我突然在雪地裏看到了新鮮的血跡和散落在雪地中的刀劍,再往前一些,又看到幾個倒斃在地上的雪衣人,前方山包後的廝殺聲也逐漸清晰起來,我連忙打馬衝過去。

  馬腳下掠過的,不但有身份不明的雪衣人的屍體,也有鳳來閣弟子的屍體。

  我剛接近山包,就聽到了那個熟悉的淡淡的聲音:“小倩,留下一個活口。”

  山包後的空地裏,蕭煥圍著厚厚的白狐裘坐在一張木質的輪椅中,身後站著為他撐傘的石岩,他們身邊是正在纏鬥的鳳來閣弟子和那些雪衣人,因為我突然衝出山口,除了正在酣鬥的兩方人馬,其餘人都把目光移了過來。

  蕭煥和石岩都愣了愣,就在這一瞬間,輪椅旁有個雪衣人瞅準機會,朝著蕭煥猛地拋出了手中的長劍。

  兩人隔得太近,長劍雖然被石岩一掌擊偏,劍尖還是劃過蕭煥的麵頰,在他雪白的臉頰上留下一條細細的血痕。

  子彈從我的槍管裏呼嘯而出,那個雪衣人的右肩中槍,雪衣上頓時一片鮮紅,接著他腿彎處又中一槍,“撲通”一聲匍匐在地。

  我駕著馬橫衝直撞地穿過戰場,在輪椅前跳下馬,一腳踢在地上那個雪衣人的腦袋上:“不長眼睛的家夥,膽敢出手?破了相你賠得起麽?”邊說便轉身低頭,一把捏住輪椅上蕭煥的下頜,扳過他的臉來看,“怎麽樣,會不會破相?”

  紙傘下他不可置信似的皺緊雙眉,深黑的瞳孔上像是蒙了一層迷霧:“蒼蒼?”

  “看到了還用問?”我看他臉頰上那道傷口實在淺得厲害,估計用不了一天就會自動愈合,就用手指把傷口下的血跡擦掉,接著放開手抽出火槍,“砰砰”幾槍擊退逼上來的幾個雪衣人,邊打邊對他說:“我的閣主,你好歹也顧及點我們鳳來閣的顏麵,你要是被敵人打傷,叫我們這些屬下的臉往哪兒擱?”

  身後他輕輕地“嗯”了一聲,大雪無聲地飄落在血腥彌漫的戰場上,我的餘光瞥到他身下那架輪椅的一角,有些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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