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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接連陰沉了幾天之後,一場連綿的秋雨終於落了下來。

  空氣陰冷潮濕,鳳來閣總堂內卻還是一派忙碌景象。

  從初夏到立秋的這段時間內,武林中也算是出了件大事,地處北疆、一向不怎麽插手中原事務的天山派不知道發了什麽瘋,給所有的大門派統統發了通告,說天山派要一統江湖,請各大派快快歸順。

  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各大派看過之後隻當沒看,也不會有空去跟她們計較,誰知道天山派凡事做絕,發了通告之後沒幾天,就把離他們最近的祁連劍派和昆侖劍派吞並,殺了兩派的掌門。

  這麽一來中原武林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了,少林武當兩位德高望重的掌門當即號召全武林奮起抵抗天山派,結成了討伐聯盟,要為祁連和昆侖兩派討回公道。

  鳳來閣是接到通告最早的九大門派之一,立刻就派出了慕顏和軫水、井木兩堂的堂主以及三分之一的弟子加入討伐大軍。

  蕭煥被我打傷之後無法處理事務,慕顏不在,總堂之中的堂主就隻剩蘇倩一人了,她忙不過來,就把我也拉上。

  不幹不知道,一幹才明白,這些活兒真不是一個人能對付的,光各種大賬小賬就看得人頭暈,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更是難纏。

  這也就算了,江湖到底是江湖,時不時地還有各種各樣的糾紛,不用武力不能解決。下麵堂口能擺平的就自己擺平,他們實在擺平不了了,就得總堂派出人馬,更難對付的,類似上次七不塢那樣的勢力,還要蘇倩和我親自出馬。

  和蘇倩一同出去收拾了兩三個不伏貼的幫派之後,我的名號居然開始在江湖上響當當起來,誰都知道鳳來閣閣主新收的女弟子手上那柄火槍不能小視。

  我多少有點意外,沒想到這幾個月訓練的成果這麽明顯,這幾次出去,有幾個看似很厲害的幫派首領,我也能頗為輕鬆地擊敗他們。

  在看過我一槍卸掉了那個鹽幫首領的長劍之後,蘇倩笑笑,對我說了一句:“說句實話,我現在都不敢貿然和你動手了。”

  我也笑笑,心裏有些高興,畢竟蘇倩的暗器功夫在江湖上已經罕逢敵手,她這樣一個高手都這麽說,要說我沒有一點沾沾自喜,連我自己都不信。

  就這麽一天一天地忙碌下來,轉眼間已過去了半個多月,等到那場連綿的陰雨終於停下的時候,冬天也快要來了。

  立冬當日,天氣更加陰冷,人人鼻子前都多了一團嗬出的白霧,我接到了一封蕭千清的加急信函。

  京城有什麽事的時候,蕭千清通常都是打著通知我的旗號親自跑來廝混,這次還是第一次讓人帶信過來。

  我拆開信一看,原來是說皇陵已經修建完畢,停在奉先殿的梓宮要葬到陵墓中去,讓我回京主持儀式。

  收起信想了一想,這一走最少也要小半個月,現在我是鳳來閣的人,離開這麽久,理應向閣主請示一下。

  這麽想著,我找了個機會就到水榭去。

  自從上次和蘇倩一同來匯報事務,我已經有好幾天沒再進過水榭,這時在門外就被守在門口的石岩攔了下來,他繃著一張臉,目光中滿是警戒和憤恨:“幹什麽?”

  以前在紫禁城,石岩就算再對我不滿,見了麵也還恭敬有禮,不敢亂了尊卑之序。自從來了鳳來閣,大家的身份不再有差別,他就連基本的禮節都不顧了,不但言語毫不客氣,目光中的厭惡也一點都不加掩飾。

  我輕笑著:“來見閣主啊,石統領,怎麽防我跟防賊一樣?”

  石岩冷哼一聲:“你比賊危險,不能進!”

  “嗯?”我笑得更加嬌媚,“石統領,我是鳳來閣的普通弟子,你也是普通弟子,閣主似乎也沒說過我不能求見,誰給你權力攔著我了?”

  石岩有些詞窮,微微漲紅了臉:“反正你不能進!”

  我媚笑著拍拍他的肩膀:“石統領,你這麽討厭我,會不會是因為忌妒我?”

  石岩徹底愣住,身體僵硬得像石板一樣。

  我偷笑得嘴抽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石統領啊,既然喜歡,就努力去爭取,在這兒幹忌妒別人,有什麽用?”

  石岩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我趁他還在發愣,早閃身掀開棉簾,進到了水榭內。

  水榭外間的門窗現在都被厚厚的棉簾圍了起來,房內密不透風,濃重的藥味直衝鼻子,我吸了好幾口氣後才漸漸適應。

  剛才急著躲過石岩進來,沒來得及問蕭煥正在幹什麽,站在外間聽了一會兒,也沒有聽到裏麵有什麽動靜,我猶豫了一下,掀開裏間的皮簾,看向裏麵。

  水榭的采光很好,就算所有的門窗都裝上了皮簾,房間內也不覺昏暗。我悄悄進去,繞過門口的那座白玉屏風,就看到了倚在床頭的蕭煥。

  他閉著眼睛,頭略微傾斜地靠在紅木床架上,長發攏在一側,有些零亂地垂到胸前,微屈的膝蓋上放著一卷翻開的文書。

  他的一隻手按在書卷上,另一隻手卻從肩上圍著的白狐裘中掉出,垂落在床側。

  清冷的日光中,那隻手蒼白而單薄,手指邊緣仿佛要融化在空中,淡藍色的血管在手背上微微凸起,一片寂靜中,似乎可以聽到血液流到指尖的聲音。

  他睡著了。是看文書看得累了,倚在床頭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吧?居然睡得這麽熟,熟到門外有人喧嘩,別人站在了他的床前也還是沒有醒。

  我站在房間裏,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他的呼吸聲很細,細到如果不仔細傾聽根本聽不到,他胸前隨著呼吸的起伏也很小,小到他在那片微冷的光華中就像一座靜止的雕像。

  時間在靜靜地流逝,床頂的流蘇在他臉上投下的影子似乎拉長了一些,微涼的麻意慢慢從腳底升起,我終於看到他輕輕蹙了蹙眉,接著抬起壓在書卷上的那隻手,按住胸口,咳嗽了幾聲,睫毛微微閃動。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抬高聲音:“閣主?”

  放在他膝蓋上的書卷“啪”一聲掉落在地上,他有些怔忡地張開眼睛,略顯費力地看清是我之後,笑了笑:“蒼蒼嗎?不小心睡著了,你來很久了?”

  我淡淡回答:“也不算很久。”語調客氣而疏離。

  他微微怔了一下,笑笑:“這樣,有什麽事嗎?”

  “屬下是來向閣主辭行的。”我回答,“我丈夫的陵墓修好了,我要回去主持安葬他的事宜,大約有半月不能在閣裏。”

  他沉默了一下,依舊笑笑:“是這樣。”

  我點頭:“是的,說起來我丈夫已經去世快要一年了,陵墓卻拖到現在才修好,我雖然懶得回去,但這種場合也沒有辦法推托,好歹夫妻一場,我總不至於絕情如斯,你說是吧,閣主?”

  他輕咳一聲,點頭笑笑:“也是。”

  “對啊,”我笑笑,繼續說,“想一想我丈夫生前對我也算不錯,死得也是時候,現在覺得他能在那時候死掉真是太好了,比有些人一直拖著不死好太多了。閣主,對吧?”

  他挑動嘴角笑了笑,按住胸口輕咳了幾聲:“的確,要好很多。”

  “啊,我都忘了,閣主身子不適,還要休息,我就不多說廢話了,”我笑著抱拳行禮,“既然已經告訴了閣主,屬下這就告退了。”

  他輕咳著抬起眼睛看向我,點頭笑了笑:“好,你可以退下了。”

  我抱拳的手停在半空,突然再也說不出話,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一雙泛著死灰色的眼睛。

  蕭煥的眼睛一直都很亮,因為異於常人地黑,也就異於常人地亮。我常常覺得,他的眼睛像是朗夜的星空,極端的深邃,極端的明亮,光芒瑰麗,卻奇異地並不妖豔。

  可現在他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就仿佛一個失去了星光的陰晦天空,隻留下一片詭異的黑暗,虛無而空洞,寂靜如死。

  他在看著我,我忽然間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在看我,他是不是真的看得到我,這樣一雙死寂的、簡直不像是屬於這個世界的眼睛,真的還能折射出這個世界的森羅萬象?

  長久的安靜裏,他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地出聲:“蒼……”

  “你的眼睛怎麽……”我上前走了一步,衝口而出。

  他的瞳仁隨著我的身影動了動,依舊疑惑:“我的眼睛?”

  “閣主的眼睛怎麽……好奇怪,好黑。”我鬆了一口氣,笑笑說。

  “這個嗎?”他恍然地笑了笑,“我的眼睛生來重瞳,是比別人要黑一些,可能看起來有些怪異。”

  “原先都沒怎麽注意,原來是這樣。”我笑笑,再次抱拳,“屬下告退。”

  他笑著點點頭。

  我轉身要走,卻從餘光裏瞥到他在床上微微彎腰,想用垂在床側的手把地上的書卷撿起來,那隻手好像因為血脈不通而有些僵硬,伸了幾次都沒能夠到書卷,卻突然一陣痙攣,他用另一隻手壓住痙攣的手臂,有些狼狽地靠在床沿上。

  我回頭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書卷,這是一本地理誌一樣的卷宗,翻開的這一麵上密密麻麻地畫著山川和河流。我把書放到他的膝蓋上,笑了笑:“閣主還是不要太勞心,多多休息為好。”

  他拿住書本,臉上有點詫異,笑了笑:“煩勞費心。”

  “正巧看在眼裏,不煩也不行啊。”我淡淡地笑著說,拱手退了出來。

  出了水榭,居然又在門外看到了蘇倩,她站在我進去前石岩站的位置上,抱胸閑閑地笑:“開始後悔打那一槍了?這是何必?”

  我瞥她一眼:“放心,小姐我活了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後悔過。”

  “啊?真的?”這女人的語氣淡到讓我想打她。

  我冷哼一聲,準備徑直走開,她卻又淡淡地開口:“聽說你要回京了?”

  這就讓她知道了?這女人不但舌頭長,耳朵也不短,我哼一聲:“誰告訴你的?”

  “李宏青。”蘇倩微微有些得意,麵露笑容。

  實在看不下去她這樣子,我跺跺腳要走,卻聽到她說:“我來是想告訴你,等你辦完你那還活著的丈夫的喪事,隻怕你在金陵就看不到他了。”

  我停下腳步,回頭:“這是什麽意思?”

  “天山派啊,”蘇倩說,“七大劍派和少林武當好像都在前方吃了虧,我們鳳來閣的人馬也被困在了山下,形勢再惡化下去的話,隻怕閣主就要親自去天山了。”

  “隻要不派我去天山那種冰天雪地的地方就行,別的我不管。”我挑挑眉,轉身就走。

  “是啊,冰天雪地的地方呢。”像是故意一樣,蘇倩在背後拖長了聲音歎息道。

  我翻翻白眼,沒再停下腳步,徑直回房準備回京的行裝。

  頂著寒風一路奔馳回京,在第二天清晨趕回紫禁城見到蕭千清,上午找來父親共同商議大喪的各項事宜。

  這一商量就是一天,晚上用了晚膳,我回到闊別半年的儲秀宮準備睡下。

  頭剛碰到枕頭,房間的窗戶就被叩響了。

  紫禁城裏還會有人爬窗戶來找我?我有些奇怪地爬起來打開窗戶,歸無常的臉就露了出來。

  他從窗口利索地跳進來,月光下帶著人皮麵具的臉笑得有些怪異:“小姑娘,你可回來了。聽熒說你在找我,怎麽,想知道你蕭大哥的事情?”

  累了一天突然聽到他冷不丁地冒出這樣一句話,我一肚子的氣,轉身倒在床上:“他的事情我現在沒興趣知道了。”

  “噢?”歸無常一笑,“那麽這張臉,你應該也是不大想看到了?”

  “什麽這張臉?”我聽他說得有些奇怪,就翻身坐起看著他。

  昏暗的燭火下,歸無常笑了一下,慢慢拿下一直罩在臉上的那張人皮麵具。

  俊逸挺拔的長眉,亮若晨星的深眸,略顯淡白的薄唇輕輕揚起,揚成了一個暖如春風的微笑,出現在我眼前的,是蕭煥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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