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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二,養心殿緊閉的大門沒有打開,這讓科道官員們很是惆悵,因為他們準備的厚厚的彈劾戶部尚書趙明德的奏章將無處呈獻了。

  不過同時,他們也明白了此刻的彈劾已經毫無意義,勤王大軍節節進逼的消息已經傳到京師,流血的戰爭還沒有開始,不流血的戰爭卻已拉開帷幕。

  蕭煥斷斷續續地咳了一個晚上,我在旁邊守了一晚。夜深的時候他讓我也去休息一下,我搖頭拒絕了,就握著他的手趴在床沿上眯了一會兒。朦朦朧朧的,聽到窗外好像有簫聲傳來,很空靈縹緲的音調,是宏青,還是熒,或者是養心殿之外的什麽人?簫聲一直響了很久,直到天色發白還沒有停下。

  早上我從床沿上抬起頭,蕭煥已經坐了起來,微眯著眼聽飄揚在窗外的簫聲。

  我衝他笑了笑:“不休息了?”

  他搖搖頭,輕咳了兩聲,笑笑說:“很好的簫聲,楚王是個雅人。”

  吹簫的是蕭千清?我點點頭,沒說話。

  簫聲戛然而止,蕭千清推開窗子,倚在窗沿上坐著,一身白衣勝雪,手指扣著一柄碧綠的簫管,襯著窗外蕭瑟的冬景,仿佛翩然出世的仙人,他笑著:“僅憑簫聲就知道是我吹的,難道皇上竟是我的知音?”

  “吹了一個晚上,氣息依然飽滿,沒有絲毫氣力不繼,除了楚王,宏青和熒應該都不行。”蕭煥笑了笑說。

  “原來是推斷出來的……我還以為皇上懂得我的心思呢,”蕭千清眼波流轉,輕聲一笑,“罷了,罷了。”

  蕭煥也笑笑,低頭輕咳了幾聲:“勤王的大軍,今天早上能到哪裏?”

  蕭千清臉色微變,隨即又滿上了笑容:“我沒告訴皇上,皇上就能猜出一定還有勤王的大軍?”

  “幾天前楚王進宮的時候,就著手準備逼宮了吧。”蕭煥笑著,“如今行動了,自然應該是萬事就緒了。”

  蕭千清臉色更壞,依然笑了笑:“幾天前我潛進養心殿,本來沒打算讓皇上察覺,沒想到卻給看出了蹤跡,皇上既然那時就猜到了我的意圖,為什麽不提前設防?真正好笑。”

  “沒想到來得這麽快而已。”蕭煥說著,笑了笑,“也有太多的東西沒有想通……比如說,不問俗事、清雅無雙的楚王怎麽會想到要爭奪皇位?”

  蕭千清愣了一下,握著簫管從窗台上跳下來,站在屋中,蹙眉冷笑了一聲:“為什麽要爭皇位?很簡單,隻要是你的東西,我奪來都覺得痛快得很。”

  他頓了頓,把簫管在手中拍了拍:“皇上還是快些把傳位的遺詔寫了吧,要不然保不準哪一刻就斷了氣,我找誰去?”

  蕭煥點了點頭,向我笑了笑說:“蒼蒼,去取紙筆過來。”

  我忍不住說:“蕭大哥,你真的要把皇位傳給他?”

  蕭煥點頭:“國不可一日無君,蕭氏旁支的親王中,無論文采武功名望,楚王都是最佳人選,我原本就打算把皇位傳給他,現在隻是提早罷了。”

  “如此說來,倒顯得我迫不及待,忙著動手了?”蕭千清在一旁冷笑。

  “沒關係,小人的嘴臉總是這麽可惡,你的嘴臉,我已經習慣了。”我冷笑了一聲,起身去西暖閣取了筆墨紙硯過來,然後搬了一個小幾放在床上,把紙鋪好。

  蕭煥就著小幾寫詔書,不長的一個詔書,被他的咳嗽打斷了幾次。我把他手上那條已經斑斑點點沾滿了血跡的手絹換下來,遞給他一條幹淨的手絹。

  詔書寫完,我又到西暖閣拿了玉璽過來,剛想遞給蕭煥,一直躲在殿外不肯進來的宏青就推門衝了進來,慌得連禮都不行:“主公,太後命人把養心殿圍住了,要強攻進來,幸好熒早在牆外撒了迷香,他們一時進不來。”

  宏青話音未落,蕭煥突然一口鮮血吐在了剛寫好的詔書上,他慌忙用手絹掩住嘴。

  聽到這個消息,蕭千清也愣了一下,繼而低聲笑了:“皇上,看來你的母後已經不把你的生死放在心上,執意要捉拿我這個亂臣賊子了。”

  我慌忙把桌子搬開,扶著蕭煥想讓他躺下,他搖了搖頭,把手絹從嘴上移開,咳嗽著說:“出宮……出去……”

  蕭千清皺了皺眉:“出宮?出去能幹什麽?”

  “出宮或許還有活命之機……咳咳……你想死守在這裏?”蕭煥艱難地說著,忽然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我命已不長,母親早就知道……她是要殺你。”

  “我?”我愣了。

  蕭煥猛地又咳出了一口鮮血,他用手絹堵住嘴,青色的絲巾很快就被血浸染成了暗紅的顏色,他把有些痙攣的手伸向跑到床邊看著他的熒,深瞳中射出凜冽的光芒:“你的……極樂香……咳咳……快給我……”

  看著他的眼睛,熒竟然後退了一步,然後才如夢初醒般地說:“好。”說著從衣袋裏摸出一隻小瓷瓶。

  我連忙抱住蕭煥的身子:“你瘋了,用了那東西你會死的!”

  他轉頭看了看我,忽然笑了:“說過要一生保護你的……難道你忘了?”

  一生保護我?我愣住。

  熒已經手忙腳亂地把小瓶遞了過來,蕭煥接住,仰頭把一瓶藥汁全都喝下。

  喝完了藥,蕭煥俯身拿起玉璽,也不用印泥,就著詔書上未幹的鮮血蓋下了印。他把詔書拋給蕭千清,拉著我的手站起來,絲毫不緩地吩咐:“宏青帶著熒在前麵開路,楚王斷後,出了養心殿向英華殿的方向去,這會兒角樓守備不會很森嚴,從那裏出去。”

  宏青大概是聽慣了蕭煥的號令,馬上應聲:“是。”帶著熒就出去了,蕭煥拉著我緊跟著他們,蕭千清愣了愣,還是將碧玉簫和詔書收到懷裏,跟了上來。

  那些人都是錦衣衛的親兵,這時已經衝到院子裏來了,宏青和熒馬上就在人群中殺出了一條小道,蕭煥站在人群中喝了一聲:“誰敢擋道!”

  看到蕭煥,親兵們都愣住了,手中的大刀也不敢再砍。

  趁這工夫,蕭煥已經拉著我穿過人群,出了遵義門。甬道北端裏密密麻麻地站滿了玄色勁裝的禦前侍衛,路正中豎著一把明黃的大傘,太後站在傘下,身旁垂首站著杜聽馨和石岩。

  見到蕭煥,太後的身子一震,踏前一步,聲音有些顫抖:“煥兒,為了這個女人,你真的連命都不要了?”

  “這話母親問過很多遍了,無論哪一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樣的,”停住腳步,蕭煥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握緊了我的手,“隻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讓誰碰她一根手指頭。母親,我要帶她出宮,請你讓開。”

  “看來我們是無話可說了,”太後冷冷地笑了,“二十年母子情,比不過對這個女人的一句承諾。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你忘了她是怎麽撲到別的男人懷裏,忘了她是怎麽對你橫眉冷對的?你問問她,問她還記不記得當年的那個約定?為了一個早被別人忘了的約定,就把自己的命送了,蕭煥,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蠢了?”太後聲色俱厲,大喝著。

  “早就不是因為那個約定了,”蕭煥仍舊笑著,“早就不隻是因為那個約定了。你難道不明白嗎,母親?”

  一陣死寂過後,太後的聲音顫抖著響起:“你真是太像你父親了,煥兒,為什麽要那麽像他?”她把手舉起,也是顫抖著的,對著背後的隨行營禦前侍衛,“聽著,你們的皇帝已經死了,把這個幾個亂黨拿下,如遇抵抗,格殺勿論!”

  站在最前麵的,是隨行營統領石岩,他抱拳接令,抽出長劍緩步走了過來。

  那邊蕭千清和宏青正在打發圍上來的親兵。蕭千清一邊用手中的碧玉簫把一個個親兵放倒,一邊笑著:“皇上,太後已經和你鬧翻了,你的遺詔還管不管用?”他一襲白衣,在刀叢箭陣中來去自如,衣袂飄飄,依然閑雅。

  “隻管好好收著,囉唆。”蕭煥輕喝一聲。石岩舉劍砍了過來,蕭煥沉肩避過他這一劍,雙指伸出,已經夾住了他的長劍。

  “破綻太大了。”蕭煥對他笑了笑,“對敵人手軟是最蠢的事,因為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話音未落,石岩的長劍就“當”的一聲,自中間斷成了兩截。蕭煥手指回轉,已經把半截斷劍握在手裏,斷劍不長不短,正好是王風的長度,白虹緊跟著從他手中迸出,帶著一道血珠從石岩胸前閃過。血像潑墨一樣從石岩胸前湧出,他直直地倒在地上。

  蕭煥冷笑著把短劍垂下,劍尖指地,鮮血嗒嗒滴落,他眯上了那雙深瞳:“還有誰想死?”

  石岩號稱禦前第一高手,是蕭煥從不離身的親信,現在他倒在了地上。

  太後身後圍成鐵桶的禦前侍衛們再也沒人敢站出來。

  一個清脆嬌柔的聲音響起:“我來跟煥哥哥過招!”杜聽馨笑吟吟地越眾而出,緩緩從腰間抽出了一柄軟劍,“馨兒學藝不精,還請煥哥哥手下留情啊。”

  她手中的軟劍仿若無骨,在微風裏輕輕顫動,搖曳出淡綠的道道清光。那是我的楊柳風,傳說中王風的唯一克星楊柳風,什麽時候到了她的手上?

  蕭煥把斷劍舉到胸前,輕咳了一聲,點點頭:“請。”

  杜聽馨手撫軟劍,輕笑著:“那馨兒就不客氣了。”

  楊柳風仿佛活了一樣昂起頭,劍光如風,劍意纏綿。回風流雪一樣的劍招在她手中展開,她把楊柳風用得比我好太多了,原來看似弱不禁風的杜聽馨居然是個劍術高手。

  然而杜聽馨軟劍的招式再精巧,也被蕭煥不動聲色地一一化解開,他手中那道劍光也不見得有多凜冽,他卻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楊柳風的清影裏杜聽馨輕笑了一聲:“連腳步都不移嗎?煥哥哥也太小看我了。”她說完,劍上的清光轉盛,蕭煥終於被她逼退了一步。

  杜聽馨劍勢急轉,劍劍隻攻不守,全是從冷僻料峭的方位刺出,楊柳風柔軟的劍身攀援而上,纏上了蕭煥手中的斷劍,兩刃交錯,杜聽馨突然鬆開了握著劍柄的手。

  楊柳風被貫注在斷劍上的餘勁遠遠甩了出去,斷劍去勢已不能控製,“哧”的一聲刺入了杜聽馨的肩頭。

  蕭煥連忙鬆開劍,搶上前一步,雙手扶住她:“馨兒!”

  杜聽馨抬頭向他笑了笑:“母後料到你要從後宮出城,後麵都布有重兵,從前麵走吧。”她是背對著太後的,話說得也很輕,剛好能讓蕭煥聽到。

  她說完,將目光轉向我,輕輕點了點頭:“對不起。”

  我連忙回她個微笑,不知道為什麽,我在那張柔美的臉上看到的,是絕然而悲痛的表情。

  蕭煥微微點頭,緩緩放開扶著她的手:“珍重。”對一邊的蕭千清和宏青輕喝了一聲,“從前邊走。”

  他說完,再不停留,拉上我轉身就走。

  太後好像沒料到我們會從前邊走,布在內右門裏的全是功夫不怎麽樣的親兵,早被蕭千清和宏青收拾了大半。這時候聽到蕭煥的號令,蕭千清就輕笑了一聲:“我也在想,索性從午門殺出去得了。”一邊說,一邊手上不緩,又放倒了幾名親兵。

  宏青拉著熒跟在蕭千清身後,我拉著蕭煥的手跟在後麵,回頭遙遙看到杜聽馨扶著肩頭的傷口站在甬道正中,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玄色衣衫的禦前侍衛潮水一樣從她身邊越過,提劍追了上來。

  我無法理解杜聽馨此刻的心情,她是一個奇女子,不但博學多才,兼收並蓄,還身藏武功,她和這個一無是處的我不是一樣的人。在這一刻,連我也開始希望,現在緊隨在蕭煥身邊,被他珍視守護勝過性命的人是她。

  為什麽會是我呢?在那個我在江南的秋風裏遇到的年輕人展開笑靨之前,在更久遠的年代裏,有個少年輕輕向我笑了起來,他的臉龐蒼白而秀美,他眯起深黑如夜空的眼睛,笑意盈盈:“小丫頭,說好了,這一生由我來保護你。”

  原來是早就說好的,原來在一次次的過往裏,在險惡的江湖風波裏,在清寂的宮廷生活裏,那個少年一直記著那個約定。

  就算再冷麵如霜,他也沒有真正傷害我,就算再怎麽被誤解埋怨,他也從來沒有想要放開我的手,他會在我危急的時候,隻身闖入敵營,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知道我有危險,他也會拚盡全力救我出去。原來一次次地,他隻是要保護我,原來一切都是那個少年和那個懵懂的小丫頭約定好的。他還記得,那個小丫頭卻早就忘記了。

  乾清門廣場,後右門,一道道朱紅的大門在眼前閃過。

  前庭的守衛匆忙之間還沒有調集過來,進了後右門,遠遠地看到有一隊親兵從甬道那頭跑了過來,蕭煥皺了皺眉頭,指指台階:“走上麵。”

  三大殿平時是絕對不允許有人靠近的,平台上空無一人,我們走得很順利。出了太和殿旁的側門,我們正要找路下到太和殿前的廣場上去,蕭煥突然頓住了腳步,順著他的目光,我也看到了那個一身灰衣的人。

  那個人就站在通往廣場的必經之路上,負手而立,上午的陽光照亮了他的半邊臉,那張慘白發青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是帶著人皮麵具的。但是就算他帶著人皮麵具,我也能一眼就認出他是誰了,歸無常,不會再有人身上帶著比他更強烈的蕭瑟孤寂的氣息,那種氣息冷到極致,冷得就像死亡。

  “到此為止,都留下罷。”他的聲音也是冷的,他輕輕地舉起了右手,那隻空著的手微微蜷曲,就像拿著一把看不見的長劍。

  蕭煥放開我的手,眼睛緊盯著歸無常,嘴裏的話卻是對蕭千清說的:“你和宏青帶她走,我來拖住他。”

  蕭千清不以為然地輕笑一聲:“不要說得好像你要去送死一樣,這個人有那麽厲害?打敗他我們一起走不就好了?”

  蕭煥沒有說話,歸無常卻微微冷笑了一聲:“好狂妄的小子。”

  他的話音未落,一道灰影就疾閃向蕭千清,就算蕭千清變招迅速,也隻堪堪用手中的碧玉簫架住了他揮來的手指。

  玉簫哢嚓一聲斷成兩截,如同被看不見的劍氣逼退,蕭千清退了一步,一時間胸口起伏,竟然說不出話來。

  蕭煥揮掌攻向歸無常,輕叱:“還不快走。”

  蕭千清愣了愣,緩過神拉住我的袖子想要從他們身邊繞過去,宏青向熒點了點頭:“你跟主公走吧。”說著挺劍加入戰團。

  蕭千清在一旁頓足:“你們這是幹什麽,讓我一個人帶著兩個小姑娘?”

  看到宏青,歸無常冷笑了一聲:“你就是李笑我的兒子對吧?背叛皇室的下場,你應該很清楚了。”他說著,一掌引開蕭煥,另一手劈頭一掌就向宏青打落。

  宏青不管他這勢如霹靂的一掌,劍走肋下,直刺向他腋下的空門,完全是不顧死活隻求傷敵的打法。

  蕭煥接下歸無常的一掌後,緊跟著一掌劈出,直取歸無常要害,歸無常被迫無奈,隻得撤回對宏青的攻勢,退後了一步。

  蕭煥頭也不回地對宏青喝道:“叫你帶皇後娘娘走,難道你想抗命?”

  宏青持劍愣在那裏,半晌才喃喃說出:“萬歲爺。”

  歸無常冷笑:“好個寬宏大量的萬歲爺,你還是先考慮自己的性命吧。”他話音未落,手掌已準確地穿過蕭煥兩臂間的空隙,一掌擊在他小腹上。

  蕭煥向後躍出幾步,消減了他這一掌的餘力,也半跪在了地上。

  他伸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鮮血,扶著旁邊的漢白玉欄杆站起來。

  歸無常冷笑:“你內力早就潰散了吧,就憑這將死之身,還妄想拖住我?”

  蕭煥沒說話,抬頭看了蕭千清一眼,蕭千清搖頭微歎:“看來也隻有我帶你們這兩個小姑娘走了。”他一手拉起我,另一隻手向宏青招了招,“別愣了,聽你家萬歲爺的吩咐,帶著熒走吧。”

  熒今天出奇地聽話,一直任由宏青拉著走,這時地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襟:“我們走吧。”

  蕭千清拉我走下台階,我回頭看著歸無常和蕭煥在台階上靜立對峙,旁邊的小門逐漸湧出了玄裳的禦前侍衛,那些人已經追來了。

  蕭煥靜靜地注視著歸無常,他沒有看我。如果我就這樣逃走了,我們就再也不會相見了吧,從此之後,窮盡黃泉碧落,再也不會有這麽一個青色的身影映入眼簾。

  我猛地甩開蕭千清的手,轉身跑了回去。

  蕭千清沒料到我會這樣,在後麵伸著手:“唉,你……”

  越過歸無常,我跑向他那邊。

  眼前的這個人愣了,他的深瞳裏閃過憂急的神色:“蒼蒼……”

  我衝過去,抱住他的身子,他的身體那麽冰冷,我把頭埋在他的衣襟裏,淡淡草藥味撲鼻而來。

  蕭煥有些慌張地想把我從他身上拉開,聲音透著焦急:“蒼蒼,聽話,不要這樣。”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吼道:“吵什麽?所有人裏,你最渾蛋,說什麽要保護我,你以為我稀罕?弄著弄著自己都快死了,你死了倒幹淨,剩我一個人怎麽辦?我討厭死你了,什麽都不說的悶葫蘆!”我用力揪住他的衣領,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我討厭死你了,我就是要說給你聽,我就是要你死了也不安心,怎麽樣?”

  他靜靜地看著我,忽然笑了,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淚珠:“就算沒化妝,哭花了也不好看。”

  “你敢說我不好看?”我瞪他。

  “不敢,不敢。”他笑著,“蒼蒼是最漂亮的,就算哭花了臉,也一樣漂亮。”

  “要的就是這句話。”我得意地晃晃腦袋,踮起腳在他嘴唇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笑了,“你知道嗎?蕭大哥,這是這輩子我聽過的最好聽的話,我會好好記著,一直到頭發白了,老得走不動了,也不會忘。”

  他笑著點頭:“這就好,這樣我也很高興。”

  我挑挑眉毛:“那就說好了,一直記到老得都走不動了。”

  他笑了,展開眉頭,輕輕地點頭:“好,那就說好了,一直要記到老得都走不動的時候。”

  有股很大的力量把我從蕭煥身上扯開,歸無常的另一隻手掌照蕭煥的胸口拍下。他向後倒了下去,身子翻過漢白玉欄杆,墜向平台下。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沒有抓到,那個年輕人就這樣錯過我的手,跌了下去。我最後看到的,是他淡定的微笑著的臉。真是個傻子,他是從太和殿前最高的雲龍石壁上跌了下去啊,我從來沒見過有人從雲彩上跌下去還能笑得那麽安心。

  我拚命用手支住欄杆,這個身體是多麽想跟他一起跳下去,可是我不能,因為已經答應過了,要把那句話記到老得走不動時。那麽等到老得走不動了,是不是就可以一起去了?

  眼前漸漸黑了起來,隱約聽到蕭千清在叫:“蒼蒼!蒼蒼!”

  心裏有什麽東西碎了,那個年輕人的影子變成了一團漆黑,原來我還有那麽多話沒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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