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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幅員遼闊的大武帝國,建國一百餘年,政治清明,邊境安定。

  位於帝國版圖中心偏北的京師,氣候適宜,文教貿易興盛,百姓安居。

  京師朱雀大街以北,萬歲山以南,東鄰鏡湖,西接內閣巷,被寬約畝許的護城河環繞著的,是素有紫禁城之稱的皇城。

  紫禁城的西六宮,共住了地位不等的三十七位妃嬪。

  緊鄰著養心殿的永壽宮,其主位是皇貴妃杜聽馨,由於她風姿清雅,宛若幽蘭,宮裏的人更願意叫她蘭貴妃。蘭貴妃是已故一等衛國公杜儒鶴的遺孤,自幼被太後收養在身邊,和皇帝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毋庸置疑是最得寵的妃子。

  永壽宮後是翊坤宮,翊坤宮的主位德妃幸懿雍是吏部尚書幸羽的女兒,也是除了蘭貴妃之外唯一被冊立的妃子。翊坤宮的偏殿廂房裏還住著三位才人。

  長春宮和鹹福宮並沒有主位,由常侍和才人混居。

  鹹福宮旁的儲秀宮,院子裏有兩棵大槐樹,緊鄰禦花園,和養心殿隔了兩重宮殿,平時人跡罕至,我獨自一人住在這裏,我是皇後。

  自洞房三日之後,從坤寧宮移出,入主儲秀宮,就再也沒有被召幸過,如同被打入冷宮一樣的皇後,同時,也是手掌內政外務大權的內閣首輔淩雪峰的獨女,是德佑皇帝在大婚及親政慶典上持著手鄭重保證兩姓好合、上事宗廟、下繼後世的皇後。

  現在我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串象牙蓮花串珠。我不信佛,崇信佛道神仙是生活失去希望的老女人們玩的把戲,我還年輕,還有許多願望沒有實現,還有很多想要的東西沒有得到,我對自己還充滿信心,即使蕭煥始終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次。

  蕭煥是我的丈夫,這個帝國的皇帝,一個剛滿弱冠,長相算是清俊,對政事無能為力,對女人沒有什麽興趣的男人。我對他不怎麽感興趣,但是後宮中的其他女人不同,她們見了蕭煥就好像蚊子見了血,如果不是要恪守禮儀,我想她們一定會撲上去摟住蕭煥的脖子,拚命吻他那雙秀挺得過分的眉毛,然後大聲尖叫:“讓我愛你吧,萬歲!”

  愛?真是笑話,紫禁城這個地方容得下這種黏糊糊的字眼嗎?

  她們談的不是愛。她們談誰剛被賞了半盅銀耳羹,那是蕭煥喝剩下的,竟然被當成了仙露;她們把自己洗得白白的,猜測今夜誰的綠頭牌將被蕭煥的手翻起;她們討論那個梳了個過時發髻的才人,怎麽還能得意洋洋地到處亂晃……她們不知道什麽是愛,當然我也不知道,曾經有段時間,我以為我懂得愛,直到那個男人說對不起,我才知道我錯了。

  不過那都是一些陳年舊事了,沒有再提的必要。

  這會兒我腦子裏正在盤算的,是怎麽讓一個女人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是一個虛榮心強的女人,但我還沒大度到容許另一個女人踩在我肩膀上拉屎撒尿。我準備教訓一下翊坤宮那個囂張的武才人。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隻不過是接連兩天被蕭煥召去養心殿侍寢,居然就敢當著太後和嬪妃的麵頂撞我。她以為她是誰,武則天嗎?還是以為後宮是她那個做侍郎的爹建的小花園?

  案頭上的琉璃猊獸嘴裏那炷瑞腦香燃盡的時候,我從榻上坐起來,光腳套進繡鞋裏,站起身來,百鳳浮雲暗繡的朱紅長裙拖到波斯長絨地毯上。

  我用手指了指紫檀木桌上那幾本前朝孤本,吩咐一旁的貼身宮女小山:“把這幾本書給翊坤宮德妃送過去。”

  小山答應,捧著書退出去。我伸展伸展胳膊,到禦花園去散步。

  午後的陽光炙熱,那些注意保養的女人絕對不會出來曬太陽,讓自己寶貴的肌膚受損,所以禦花園難得地清靜了。躲過炙人的初夏驕陽,我鑽到絳雪軒前那株紫藤樹的濃蔭裏。

  站在樹蔭下,我高聲大叫:“宏青。”

  紫藤架對麵太湖石砌就的假山上果然應聲探出一個腦袋,正在假山頂偷睡的宏青扶正皮弁帽,笑著跳下來:“皇後娘娘,又來了?”

  “怎麽?”我也笑著,“李副統領怕讓我抓到了偷懶的把柄?”

  宏青是禦前侍衛隨行營的副統領,本朝除京師附近駐紮的二十四禁衛軍之外,直接統屬皇帝管轄的就是禦前侍衛兩營的數百名禦前侍衛。隨行營的二百多人監領錦衣衛負責紫禁城日常守衛;蠱行營的二百多人則散布帝國各個角落搜集情報,監視各級官員,也就是百姓口中的“大內密探”。

  兩營人數雖然不足五百,但個個都是百裏挑一的精英,有武林高手,也有身懷異術的能人巧匠,兩營正副統領也都由開國元勳後代世襲。說起來,宏青也是加封驃騎大將軍的三等威遠伯。大武曆代皇帝對待兩營統領的態度,總是禮敬有加,更像兄弟,而非家奴。以心換心,禦前侍衛兩營對皇室的忠貞程度也不容置疑。所以說禦前侍衛兩營是蕭煥的死硬同黨,就連現在真正執掌朝綱的我的父親,也總是對禦前侍衛兩營無可奈何。

  不過這些並不妨礙我和宏青私下交好。我喜歡宏青開朗爽快的性格,宏青也喜歡和我玩笑嬉鬧,我們相處的時候,絕少談論興趣愛好之外的話題,我們隻代表我們自己,並不代表我們身後各自的利益集團。

  “皇後娘娘,這叫什麽話。”聽了我的話,宏青笑著整理自己睡得有些皺巴巴的玄色官服,“人生苦短,不吃飽睡足曬太陽,豈不辜負了這大好春日?”

  “春日?這都快立夏了。偷懶也倒罷了,還真會找借口。”我笑睨著他,又眨了眨眼睛,“宏青,想不想看場好戲,想的話趕快爬到假山頂上等著,人快到了。”

  “好戲?”宏青有些疑惑,“皇後娘娘,你又要搞什麽把戲?”

  “別問那麽多,看著不就好了?快上去。”我催促他。

  “好,我的皇後娘娘。”宏青笑著跳上假山,這時正好那個一身嫩綠紗衫的身影也繞過了天一門前的鬆柏連理枝,站在禦花園門口張望。

  “憐茗姐姐,這裏。”我笑著向她招手。

  看到我,武才人先是愣了愣,然後遲疑地走了過來。真是笨蛋,隻不過是讓個宮女在她麵前說了幾遍蕭煥喜歡在午後到禦花園散步,就信以為真,跑到這裏準備來個美麗的邂逅了,還特意穿了蕭煥最喜歡的綠紗衣服,真是……

  “我還當這時候鐵定沒人肯來曬太陽呢,姐姐怎麽來了?”我笑吟吟地等她走近,“哎呀,這裏就咱姐妹倆,免禮吧。”

  武才人見了我本來有些驚疑不定,這時候看我一個人站在這兒,大約是覺得不用懼怕,就把剛曲下的膝站直,笑著直視我的臉:“皇後娘娘不是也來曬太陽了?”

  真是笨啊,同樣是武才人,這大胸美女比武則天可差遠了。我會無備而來嗎?

  “我不睡午覺,所以就算沒人跟我說萬歲會來,我每天也都來轉轉,姐姐呢,姐姐也睡不著?”我繼續笑著。

  “這個……”武才人覺出了什麽,一時語塞,低下了頭。

  “哎呀,姐姐腰上掛的這個荷包真漂亮啊,自己繡的嗎?”我假裝對她係在腰帶上的五彩鑲金荷包很感興趣,伸手去拿,指尖恰巧從她的笑腰穴旁帶過。

  武才人哈哈一聲笑了出來,隨即覺得失態,連忙捂住了嘴,但還是止不住嗬嗬地笑。她的笑腰穴被點,隻怕不笑滿一個時辰是不會停了。

  “姐姐怎麽了?”我假意關心,上前一步去扶她,卻正好踩在她身後的那把鶴嘴鋤上,鶴嘴鋤反彈,鋤柄要巧不巧地打在她腿彎環跳穴上,武才人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啊,不是都說了不必行此大禮嘛,姐姐這是客氣什麽?”我連忙把她扶起來。

  武才人一麵依然笑得梨花亂顫,一麵被我扶了起來,眼中有了些驚恐:“哈哈……皇後娘娘……哈哈……我是……”

  “你是什麽?”我接過話頭,“難道是為了上次在慈寧宮你無意衝撞了我特地來賠罪的?沒關係,我不記仇的。”我嗬嗬笑著,“其實我也覺得這個皇後不過是個虛名,大家都是侍奉萬歲的,還分什麽彼此,是不是?”

  “哈哈……是……哈哈……不是……哈哈……”武才人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白皙秀麗的臉漲得通紅,額角滲出了汗珠。

  “姐姐不著急,慢慢說,看,怎麽都出汗了?”我笑著去拭她額頭的汗珠,同時放開扶著她的手。

  “不必……哈哈……”武才人驚慌地向後躲,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仰到了路旁那隻用來養蓮花的大缸中,連泥帶水濕了一身。

  我避開飛濺開來的泥水,跳到一旁負手看著:“姐姐也真是,賠罪就賠罪吧,何苦自己跳到蓮花缸裏,我都快被姐姐的誠心打動了。”

  武才人狼狽地爬了出來,她的臉被泥水弄花了,我看不清她眼中的到底是敬畏還是痛恨。她遲疑了一下,跪下來向我磕了個頭:“哈哈……娘娘,奴婢,哈哈,無心冒犯,對不起……哈哈……娘娘贖罪,哈哈,對不起。”

  懂得好漢不吃眼前虧?我還真有點小瞧她了。

  “早說了沒關係,姐姐這身漂亮衣服是毀了,趕快回去換下來吧!真臭啊,這泥。”我捏住了鼻子。

  “哈哈……謝謝娘娘……哈哈……謝……”武才人繼續磕頭謝恩,我看到她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得了,得了,笑成這樣,話都說不囫圇。”我擺擺手。

  武才人從地上爬起來,卻還是笑得直不起腰,美麗的大眼睛中掉下一串串淚珠。

  我可沒興趣看女人哭,隨口說:“好了,退下吧。”

  武才人如蒙大赦,謝了恩,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我等她慌亂的身影消失在綠蔭後,才回頭向假山上招了招手:“怎麽樣?宏青,好玩兒吧?”

  宏青笑著跳了下來:“沒想到那個驕縱的武才人讓你治成了這樣。”

  “那是,”我得意地揚頭,“收拾她這個繡花枕頭還不是小菜一碟。”

  “是,咱們皇後娘娘蘭心惠質,聰慧過人,還有,”宏青說著上下打量我,“那個,武藝超群,試問誰人不服?”

  “好了,知道你看不起我的三腳貓功夫,”我白他一眼,“打家劫舍行走江湖可能還不夠,稱霸後宮可是綽綽有餘了。”

  “那是,那是。”宏青隨口恭維。

  正說著,那邊小山小跑了過來:“小姐,讓送的書都送到了,那個德妃還非要賞我點心吃,跟人家沒吃過點心似的。”小山是我從家裏帶進宮的侍女,自小就跟著我,沒大沒小慣了,進了宮還是“小姐、小姐”地叫。

  “就是,誰稀罕,她的臭點心不要吃。”我應和,然後問,“德妃說什麽了沒?”

  “說是改天一定登門拜謝。”小山回答。

  “嗯。”我滿意地點頭。

  “對了,皇後娘娘,你為什麽要叫武才人姐姐?”宏青突然發問,“你真的沒她老?”

  “那是當然,”我甩甩頭,“我辛醜年生的,才剛過十六歲生日。”

  “是嗎?”宏青凝眉沉思。

  “什麽?難道我看起來比那個扮可愛的武才人老嗎?”我瞪大眼睛。

  “我沒說,你自己說的。”宏青背手看天。

  “白癡,什麽意思?”

  “小姐,聲音太大了,小心把全後宮的人都吵醒。”小山在一邊勸。

  “哼。”我憤憤地回了一聲,腦子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武才人縱然驕橫,但以她的身份,如果沒人教唆,也不敢在皇後麵前放肆,這個裝得端莊賢淑與世無爭的德妃,以為我猜不透是她指示武才人給我難堪的麽?大婚不過才三個月而已,就按捺不住想要掀起點風波了?

  我無聲地揚起嘴角,也好,日子太無聊,讓我看看,你能導出場什麽好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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