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飄落的思念像楓葉,為何挽回要趕在冬天來之前,愛你穿透了時間,兩行來自秋末的眼淚,讓愛滲透了地麵,我要的隻是你在我身邊……
——周傑倫《楓》
許多年前的那座城市。
那些日子,那些事……
"你知道嗎,你的弟弟已經十七歲了,可是他沒有正確的是非觀念,心裏也沒有最起碼的道德準則,他根本不認為打架罵人,甚至於搶劫是錯誤的事情。單單在我們班裏,據我的調查,幾乎所有的同學都曾因為受到他的恐嚇給他錢。我非常鄭重地和你講,他這樣子發展下去是很危險的。"
那個九月的陽光明媚的下午,蕭眉的聲音清脆而略有些急促地劃過了他的耳畔,像是一股流瑩小扇尾端灑落的沁涼的風。
他僵坐在機車上,皺起眉,斜睨著立在一邊的弟弟。
"你,作為他惟一的親人,也是他心中惟一信賴的人,我想你有必要嚴格地管教一下你的弟弟了。"
他心頭火往上衝,但是礙於麵前這位清秀典雅的女老師,所以不便發火,否則此時拳頭早已經雨點般地落在那小子的身上了。
"還有,你是做哥哥的,可不可以不要隻顧著玩車,也承擔起來你作哥哥的責任。我過來拜訪過你好多次了,可是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你。所以我覺得你弟弟變成現在的樣子,你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呆住了,傻傻地望著麵前這個長發披肩的少女,她那一臉的嚴肅仍掩不住椎氣的表情。她,這個小女人,在指責他嗎?
天,她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誰嗎?
他是這個城市的車神哎,她居然敢堵在他的家門口,指著他的鼻子訓斥他。就因為,他的弟弟是她的不成氣的學生?
不等他回過神來,小弟渝生抬起手來,一下子就把蕭眉推得連退了三步:"喂,我早就和你講過,打我罵我沒關係,不許講我哥,媽的你敢講我哥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的頭"嗡"地一聲痛了起來,看來人家老師講得真是沒有錯,自己這弟弟真是太不像話了。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他跳下機車,幾拳將渝生揍到了地上:"是誰活得不耐煩了,我沒跟你說過上學必須聽老師的話,不許給我惹事嗎?"
渝生向來對哥哥言聽計從,低了頭,喃喃地說:"我就是聽你的話才忍她的。"
"你還敢給我頂嘴!"他氣得啞著嗓子對渝生吼。
渝生更低了頭,不再講話。
他扭過頭,望著幾步遠外,青青柏樹下那個因為被學生推搡而受到了驚嚇的少女:"對不起,蕭老師。這個弟弟,我看你是管不了,我還是自己教吧。以後他不會再上學了,所以不會再麻煩到你。你請回吧。"說著他一把揪住了渝生的領子,用拎的把他拉進了小院。
"喂,"蕭眉聽了他的話,立刻追了進來,"你要打他嗎?這是最笨的辦法。還有,你說不讓他上學了,你是在開玩笑嗎?他這個年紀不念書可以做什麽呢?喂,你沒有懂我的意思,我是要你關心他,教給他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什麽事情是可以做的,什麽事情不能做,要做好人,不要做一個壞人,而不是要你打他。"
追得急了,她一把拉住了他拎著渝生領口的手腕。
那隻沁涼潤滑的手引得他的手腕一冰。
很新奇的感覺,他扭頭望她,第一次認真而仔細地看了她一眼。
然後,驚異地發現,夕陽的光芒中,她竟是如此的美麗,像一朵綻放中的小稚菊花。
他從來沒有如此真切地看過一個女孩,也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女孩的美麗會帶給他機車那拉風的速度以外的震撼。
掩飾地,他眼波滑落,落在她握在他手腕上那隻小小的玉一般的手上:"放手。我跟你講,老師,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所以不知道怎樣才能做一個好人。"
夕陽的光芒下,蕭眉也是第一次看清楚眼前的男生。
南生。
有著淡亞麻色長發的,那個其他學生口中渝生的不可一世的大哥。他有著冰冷的氣息,不馴的,寂寞的,而又極端的。
她隻好放手,然後看著他把渝生扯進了房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決定,不放棄。
"喂,天很晚了,你可不可以留我吃頓飯?"
那一晚的晚飯,他和弟弟難得沒有吃幹麵包,因為那個強留下來的小老師自告奮勇地為他們做了一頓飯。
這一頓飯,讓哥哥和弟弟集體沉默了。吃人家的,嘴短。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幫你們做飯吃嗎?"等這兄弟倆吃完飯,蕭眉問。
兩個不大不小的男人都一聲也不吭。
"因為我希望你們做好人。"
渝生撇撇嘴,羅馬又不是一天造成的,他的耳朵叛逆地不接受任何聽起來冠冕堂皇的語言。他的哥哥聽了這句話,心卻抖了一下,二十載的滄桑在聽了這句話居然化成了一股淚腺,深深地印在了心裏。
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一直以來,他在拚命地一邊生存一邊努力地做一個好人。
於是,那天晚上,當渝生因為他送蕭眉回家而流裏流氣地講要幫他釣這個美女老師的時候,他把渝生狠狠地揍了一頓,然後警告他:"以後如果我再從你們蕭老師的嘴裏聽到你的一個不是,我就廢了你。"
事情,就像他自己講的,他沒有力量教弟弟成為一個好人。
渝生開始說謊,做壞事也不再承認,變得陰鬱而危險。
除了班級裏有一個叫做渝生的問題男孩讓她頭痛之外,蕭眉的生活,可以用一帆風順來形容。
隻差一份美麗的愛情,她的人生,就已完滿。
她的父母親,一直盼望她的愛情出現在一個叫尹昭然的男孩身邊。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和尹昭然,都不是彼此的那杯茶。
有時候被迫應父母之命出去玩,兩個人都心有靈犀地一出家門就分手。蕭眉知道尹昭然會立刻飛奔到另一個女孩存在的空間裏,而她自己,因為還沒有遇到一個有共同磁場的人,所以,一個人飄。
一天,她坐在街邊的長椅上,盯著一隻街邊上的流浪狗發了好久的呆,徒然地有些傷感。那隻小狗兒隻有巴掌大小,髒髒的瘦瘦的,可憐兮兮的。她想了好久,終於決定不顧媽媽可能翻起的白眼,帶這隻小狗回家。
走上街,一個心思地奔著小狗走過去。
蹲下來,瞅著它。
於是狗狗也盯著她看,全心全力地搖著尾巴。
黑豆一般的眼睛裏有著四歲孩子一般的清澈和純淨的眼神。
她於是伸出手,想要抱起狗狗。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力量向她衝了過來,很快她就被護在一個懷抱裏,不由自主地摔倒在了地上,向一邊兒滾去。
汽車尖銳的喇叭聲,飛一般地在她的耳畔一晃而逝。
天旋地轉的翻滾結束後,她才看清自己竟躺在一個男孩子的懷裏。
一頭淡亞麻色的長發飄灑在地上。
尤帶著幾絲驚悸的眼神飄灑在她的臉上。
陽光如洗。
那一刻,蕭眉有種劫後餘生般的幻覺。
這個護著她的男孩,在她的眼中像一座神話中有著守護力量的神詆。過了許久,蕭眉才認出這個用身體保護了自己的男孩竟是隻見過一麵的那位問題大哥。
"謝謝你。"她傻傻地說。
"不客氣,如果你可以不要這樣子壓著我,我也會對你講這三個字的。"他哼著,剛才好像有被車子掛到了後背,那個地方火辣辣的痛。
蕭眉連忙迭聲講著對不起,爬了起來。
他坐起來,後背依然火燒火燎地痛,忍不住咬著牙罵她:"馬路是人隨便站的地方嗎?你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嗎?……"可是話剛剛說了一半就再也講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她的眼光投向了馬路中央。
淚水盈滿了眼。
他回頭,於是看到那隻巴掌大的小狗,已倒在血泊中……
哎,女人真是麻煩。他突然軟了心,借了懷抱給已哭成了淚人的她靠,不想她的手觸到了他的後背,摸到了粘粘濕濕的一片,於是抬起手看,發現雙手都是血紅血紅的,便再也撐不住了,暈倒在他的懷裏。
那個南生看到蕭眉的下午,那個他不由自生地跟隨著她,靠近著她的下午,那個他看到她為了一隻流浪狗而像一個沒有交通常識的白癡一樣走到了馬路中央的下午,他不顧一切地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了她。
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做,也沒有想如果是別的什麽路人甲和蕭眉一樣處在那個街中央自己是不是一樣會奮不顧身地奔出去。
隻是覺得,突然之間覺得,當這個少女暈倒在他的懷裏的時候,世界變得有一點不太一樣了。
很快,他覺得害怕,心頭也升起一種莫名的寥落。他的世界,如果變了樣子,最後是不是就要垮掉呢?
離開了那個少女,他轉身就走,一肩背血淋淋的傷口。
那天晚上,蕭眉再一次來到了兄弟小屋。等了一晚上,被渝生的白眼和嗬欠催了許多次也沒有等到他回家,隻好離開。
小院外,正對著一盞路燈,蕭眉聽著身後的院門"砰"地一聲誇張地合上,心裏突然湧上了一股委曲的感覺。於是在門前坐了下來,心裏不停地告慰自己,就是要和他講一聲謝謝,所以一定要等他回來。
這一等一直等到天邊露出了魚肚白色,街的那一邊才晃晃悠悠地走來了他高大的身影。
她眼前已呈迷離的狀態,想站卻覺得自己的腿麻掉了。
他立在她麵前,瞪她:"你是從哪裏鑽出來的?煙囪裏嗎?還是天上掉下來的。"
微熏的酒氣暈染了早晨沁涼的空氣。
她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想說自己是為了要謝謝他才留下的,可是一個晚上的冷風和早晨的微露又動搖了她的心,讓她搞不懂自己了。
雖然現在他薄醉,可是也不好騙他吧。
正猶豫著,不防他的頭一下子低了下來,晨光微熹中,暗色幽魅下,那麽近地靠近了她的臉,"你,在等誰?"
一股她不熟悉的氣息向她襲來,混雜著酒的麥香,煙草刺鼻的異味,強烈地刺激著她。
虎視眈眈。
大兵壓境。
她的心,瞬間亂了陣營。
她條件反射般地抬手想要推開他,可是不想自己卻沒有掌握好平衡,身子向後倒去,後腦重重地撞到了門上。
"好痛!"她吃痛慘叫。應聲他一把她的頭抱在了懷裏,輕輕地揉著她撞痛的地方。動作輕柔無比,那份力量卻帶給她抽絲剝繭一般的痛。
哎,完了。蕭眉任命地想,枯坐一個晚上,終於在他的手輕輕按揉自己後腦的這個時刻明白,心頭不知什麽時候有了一份讓她自己都琢磨不透的心動。
可是下一秒,他已放開了她,站起身,越過她打開了院門,自顧自地走了進去,然後"砰"地一聲誇張地合上院門,隻留了一句話給她:"回家去,別再找我,也不許等我。"
她的心,一下子涼了。
這一夜,涼透了。
從夏到秋。
渝生退學好久了,蕭眉沒有任何理由再緬懷那份心動。
平淡無奇的日子,每一天總是一樣的容妍,像美麗的陽光下最平靜的海麵,有著讓人憂傷的寂寞。
尹昭然失戀了。
一個酒一般的迷離的夜晚,他居然對蕭眉說:"我們結婚好不好?"
"為什麽?"蕭眉怔了,無法置信地望著他,這位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法律係高材生,這位業內最有發展潛力的法律界新寵。
"愛人結婚了,新郎不是我。"
"討厭,你當我是補丁嗎?"她半開玩笑地說。
"我是因為你一定不會答應才講的。"他淡淡地回答,"這句話,這輩子不講一次會後悔。"
後來,她才知道尹昭然的愛人嫁入了酒店業巨擎明氏集團,成為了億萬富翁的枕邊人。
現實,總是華麗麗的殘酷。
再後來,就是那場轟動一時的明公子被綁架的大案。這位明公子,就是明氏集團的惟一法定繼承人,明正鈺老先生的獨子,一位身價幾千億的超級大富豪。
案子不果,明氏交了贖金,明公子卻仍被殘忍的綁匪撕票。警方發下重誓,不擒匪首實在無顏麵對江東父老。
當時的報刊頭條,處處都是明家的報道,上麵不乏明公子的嬌妻江碧華女士失魂落魄,表情僵硬的臉部特寫。
果然是朱門柴門,各有各的煩惱和悲哀。
她很難理解那些人生的唏噓。
後來,到了那一個秋日的午後……
秋雨零零落落的街道上。
正是寒流過境的日子。
蕭眉立在一家精品行的櫥窗外,靜靜地望著周遭綿密如絲的雨,間或看到幾個人影攸忽地從渺如煙華的雨霧中穿過。她抬腕看看表,然後在心底歎口氣:上班要遲到了,難不成,真的要冒雨在街道上奔跑?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個時刻,如此地盼望生命中出現一個舉著傘的有著迷人氣息的男人。當然,那迷人氣息,也是可以忽略的,隻要他有傘。
再次歎口氣,終於無奈地向雨霧中探出了穿著毛靴的腳。
就在這時,一陣機車的引擎聲穿透了細細呢呢的雨聲,飛快地從街的那一邊衝了過來。隨後一隻重型機車直衝了過來,車輪輾過地上的水窪。
水花飛濺。
蕭眉驚住。
急速的車子眩入她的視線,刹那間,車輪一偏,整個地倒在了地麵上。
車上的車手,立刻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得飛了出去。
車子在積了水的地上平平地滑出。
車手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身子打著滾兒。
碩大的車子和絕望的車手,一滑一滾,頃刻間遠離……
蕭眉怔怔地注視著眼前瞬間發生的可以被雨夜交通事件報導的事件,直到那個車手,在雨地上打了幾個滾,然後臥倒在她的腳邊。
他仰倒在地,雨水擊打在他的臉上和身上,迅速地衝掉了他身上的血漬。
頭盔不知飛到哪裏去了,一頭淡亞麻色的長發糾結在雨水中,讓他看起來像一個折翼的天使。
眼前的情景與曾經的發生在夏天那一幕是如此的相似。
南生!蕭眉驚呼,下意識地蹲下了身子,想確定一下自己有沒有認錯。
緩緩地,他支起一隻沾滿了雨水的手,輕輕地碰觸她。顯然,如此怪異的邂逅讓他也有點無法適應。
兩人傻傻地對望著,雨意中,恍如隔世。
他迷離著眼神,望著飛雨急墜中她俯向他那刻意的凝視。一個季節不見,她好像不會受到時間的影響,還是那一付清純椎真的樣子。
改變的,也許隻有那一身的薄衫毛裙。
喃喃地,他說:"有人要砍我,幫我好嗎?"這句話打敗了所有的風情旖妮,她再次怔住,然後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囂張的機車引擎聲。來不及多想,她拖抱起他,把他拉到了精品店櫥窗外的角落裏。
數十台機車已至,滿街誇張地繞著圈子逡巡。尾氣吹動著無依無靠的雨。
那個角落一點掩飾也沒有,坦白地象櫥窗中的高檔衣服一般落到了那群機車黨的眼前。
顧不得了。
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要幫到他,不要讓他被人砍。蕭眉的手探到了他的腰間,把他的身子撐了起來,然後迎著他的臉,吻了過去……
迅急的風雨飛一般地襲擊著兩個人緊靠著的那個角落。他和她的長發,飛快地糾結到了一起,掩住了彼此的容妍。
兩顆貼近的心,劇烈地撞擊著,不知是因為風雨,還是這突如其來的一吻。
機車的引擎聲清晰地響在耳邊。一圈,又一圈,他們繞著街那一邊倒臥破敗的機車轉了三圈,終於慢慢地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