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9月9日,午
風剛剛吹過夏天。
據說,今天是一個天長地久的日子。一千年流轉中很難捕捉的刹那。
他坐在三十三層高樓的樓頂上,這裏的風兒,清澈如流水。
啤酒罐已經散得滿地都是,空氣中飄浮著清醇的酒味。
"啪",他打開最後的一罐啤酒,頃刻間,無數白色的泡沫把他的手指淹沒。他微微地前傾著身子,緩緩地把這罐啤酒從三十三層的高樓上倒了下去。
酒液如一線金色的陽光,散發著濃鬱的麥香。
"老天爺,你要看著,睜大眼睛看著。該還的,我自己還。"他喃喃地說著。
樓下,城市人如潮湧的黃金地段。
"哎,樓上的幹什麽呢?有沒有公德心。"
"老天,我的阿曼尼,一萬多塊啊。"
"……"
許多人被從天而降的酒水濺到,憤憤不平地停下來,向上張望。流動的人群被阻住了。
"那個人是不是神經病,怎麽站在樓頂上。"
"啊呀,好像就要掉下來了。"
"快快,報警。"
"這哥們是不是失戀,喝多了就跑樓頂上了。今天是9月9日,我看見好幾撥結婚的了,想不到這兒還有玩自殺的。"
"你說話缺不缺德啊,人家不定是多傷心呢。"
樓下,平凡的世界裏,人聲紛紛。
啤酒一滴也不剩,全落入空蕩蕩的空氣中,塵埃裏。空空的易拉罐迅速地被捏扁了,被他隨手拋到一邊。
陽光如金色的羽箭,破空而下,他指間一晃,一道清冽的寒光在他的無名指上閃爍。
猶如一段無法觸摸的愛情。
尖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叫囂得樓下的街道上的人們亂成了一片。
他笑,嘴唇蒼白,彎成一抹淡淡的殘月。
"如果你沒有遇見我,會不會更開心一些?"他吻著無名指上的鑽戒,淡亞麻色的長發在風中飛舞,"我想會吧。所以,如果在下一輩子我還是現在的我,求你不要遇見我。"
他嘴角的弧度加大,由衷地開心。
樓頂的平台上放著一隻皮箱,並排的,還有一隻手槍。孤零零地躺在光禿禿的平台上,像一對難兄難弟。
他拿過那把槍,熟練地在手中把玩,眼神中有著無法言明的哀傷。隨後他跳上平台,雙腿叉開,宛如一尊立在城市之巔的希臘雕塑。
"老天爺,你要聽清楚了。該還的,我自己還。"
一箱的錢幣,被他揚到了半空中,紛紛揚揚,如同下了一場冬季裏有著徹骨寒意的雪。他立在這一天的雪中,身軀凝固了一般。
隻有他的手。
緩慢揚起的手,慢慢地把手槍的槍口送到了他的太陽穴上。
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
他回頭。於是看到了尹昭然,高大的個子狂飆了過來,陽光而帥氣的臉上,全是焦躁的表情,口中還一連串地喊著:"不要。"
他再次微笑,心裏有著從來不曾有過的平靜。看來老天爺有聽到。
沒有猶豫,他扣動了手槍的扳機。
"砰"的一聲,子彈像流星一樣擊穿了他的頭骨,一絲血線妖異地散開。他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向身後墜去。
他的眼睛清亮地望著奔過來,拚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自己的尹昭然,嘴唇顫動,可是卻沒有吐出一點兒聲音。
流光飛逝。
尹昭然趴在頂樓的平台上,大口地喘著氣,汗水已經把他的外套濕透了。可是他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隻有滿心懷的無力。
"照顧她。"
雖然他沒有說出聲來,可是尹昭然用心聽到了。
九月,流火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