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廷獻和渝州無常來到石耶司的黃家碼頭,叫人去找安榮周,去的人一會兒就返回,說是安榮周到碓窩壩梅佐凡那裏去了。還讓屯上寨的門丁轉傳安榮周的話:啥子國軍、川軍甚至官衙,全他媽靠不上,忙得不可開交地操作將近一年,不光借刀殺人之計失效,而且還把賀龍惹怒提前進入武陵山區,弄得冉蠍子家破人亡,秀山也岌岌可危。他們隻好自己集結起來,按古老的方式進行鏟除四大長老的行動了。
聞言後,歐、渝兩人大罵安榮周等人糊塗、土包子!麽子“古老的方式”?純粹是拿雞蛋砸石頭不自量力。兩人見待在石耶司沒什麽意義,而倒馬坎大戰在即,無論戰鬥結果怎樣,他們暗中鏟除四大長老的任務已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緩。六指金剛去邀酉河七怪去了,他的行蹤詭秘和采取措施隱蔽,幹麽子都是奔錢去的。但“大哥”與他倆誌同道合,謀劃啥子事總是一拍即合,得趕緊找到六指金剛和“大哥”。
由於在秀山城外“烏楊過江”的小店失手後,歐廷獻和渝州無常返回楊卓之府邸,瞧見張雲梯的慘死狀,兩個一向趾高氣揚的殺手,頓感心驚膽戰。一句古語立刻從腦子中冒出:“武陵山區高手如雲!”渝州無常決定上八麵山“大哥”隱藏練功處,拽“大哥”出來盡快實施鏟除計劃。歐廷獻亦覺有理,便決定趕到漢葭碼頭,設法找到玩世不恭的騫海,伺機觀察其對騫湖之死的反應,如反應強烈,就當場除了騫海,以絕後患。
兩人乘船一直到石堤碼頭,才拱手分別。歐廷獻直奔石堤街上的“龍亭茶莊”,他已捎信約秦登仲來此見麵。進入茶莊後,歐廷獻直奔包間,見鼻子尖紅光光的瘦子秦登仲早在裏麵,正探頭探腦從窗口往碼頭上瞅什麽。聽到響動,秦登仲立即返回身子,坐到桌子邊。他神情激動地望著歐廷獻,急促道:
“騫海回來了!還有一個大漢陪著他呢。”
“那大漢是誰?”歐廷獻問。
“叫麽子莪鐵的,在武陵山區很出名。也是不好惹的貨色!”秦登仲鼻子尖已然沁出一層汗珠。
“你怕啥子?再不好惹也不要你出麵。未必比他哥騫湖厲害,不照樣被老子們幹掉了!他大哥如今已成了一個活寶。狠!”歐廷獻眯著眼陰險地說。
“對頭。這些山毛賊就得你們整治,服服帖帖的。”秦登仲討好地說。“我明天隨你返回漢葭碼頭。騫海對你態度怎樣?”歐廷獻問。
“一如既往。沒發覺麽子,仍喊我秦保管,還叫我幹藥材倉庫保管員。怪哉,那小子也沒問他哥哪去了?好像不曉得他哥已經完蛋了,就知整天喝酒,不醉不休,醉了亂罵,生意都不管了。我看,他要死在酒上,梭不脫!”秦登仲回答。
“等我去見識一下這小子,真真假假,啥子都清楚了。好了,今夜就息石堤,明天再去漢葭碼頭。我倆一前一後到。”歐廷獻說。
“要得。小人聽歐老板的。”秦登仲點頭哈腰答道。
秦登仲回到漢葭碼頭騫字號大藥鋪時,櫃台小二告訴他,騫海因找不到秦保管,大發雷霆,說是耽擱了發售涪州的藥材,誤了商機。從中午喝到此時兩眼看不清碼頭,又大醉不省人事了。大家都盼他早點回藥鋪店,拿個主意,下步如何是好。要不趕緊派人到騫家寨,央求騫老爺派人來支撐這個危局。
“慌麽子?小少爺不在店裏嗎?還要上哪去央告人來!告訴所有的夥計們,買賣原來咋個做的,現在還是大姑娘紮鞋子——按原鞋樣做。”秦登仲說完,就往騫海的屋裏去了。
騫海屋裏山珍海味,酒香四溢,滿桌的杯盤狼藉,可見,騫海這樣已非一天兩天了,這家夥日日暴殄天物,完全成了一個饕餮之徒。秦登仲見騫海這樣,醉生夢死,既不打聽騫江騫湖去向,又不回騫家寨向騫老爺複命,他從到南腰界參加冉瑞廷招婿慶典,與新郎官王倪兒鬥酒醉倒,帶隨從不辭而別後,幾個月下落不明。這次騫海突然出現在騫字藥鋪店,真像是從地縫中鑽出來一樣,讓人措手不及,特別是秦登仲,幾乎喊出聲來,他頓時有點六神無主,瞪著死魚樣的眼動彈不得。
騫海似乎全然不覺秦登仲的反應,笑吟吟地同店裏二十多個夥計打招呼,一句“照舊,各忙各的去”,就歪歪扭扭地進到屋裏。接著又大聲呼喚秦登仲進去,剛剛定下神來的秦登仲傻了,心裏咯噔一下,騫海可能知悉他告密的事了,他站在屋門口連腿都抬不起來了。騫海在屋裏不停地號叫他的名字。他見兩個聞聲趕來的夥計在身後盯住他。於是,他鬥膽向屋裏問騫海有麽子吩咐,騫海叫他快去買幾壇好酒好菜回來。秦登仲一聽是這事,懸掛的心才放鬆下來。
這不,騫海每日隻是叫秦登仲去買酒買菜,吩咐店裏買賣一切按部就班。過了半個月,秦登仲已逐漸平靜下來,差不多消除了對騫海的防範疑懼心理,他找了個機會,按約定的時間趕到石堤碼頭,去見歐老板。這次返回店中,他已編好了外出這幾天的借口,以便隨時應付騫海出其不意的詢問。誰知見騫海仍是醉醺醺的長臥不起,什麽耽擱了發售涪州的藥材?這純屬酒醉後的胡言亂語。他瞅一眼騫海屋裏的景象,一切照舊,便將信號物在鋪子外掛上,回倉庫裏忙活他的事去了。
第二天早晨,一身老板裝束的歐廷獻,搖搖晃晃地來到騫字藥鋪店前。他大聲嚷嚷道:
“騫會長,騫會長。歐弟前來拜訪!”
騫家藥鋪店的夥計們一看,是大名鼎鼎的歐老板歐副會長,前來店裏走訪,急忙去叫秦登仲和騫海。聞訊趕來的秦登仲見是歐廷獻,把手一伸,喊一聲:
“請歐副會長店裏坐。騫老板馬上出來。”
歐廷獻見是秦登仲出頭張羅,便心照不宣地邁步進店,直到他熟悉的大客廳大大咧咧地坐下來。秦登仲好不容易把騫海搖醒。擦拭著惺忪的紅腫眼眶,騫海咕咕噥噥地問又買到好酒好菜了?秦登仲告訴騫海,是漢葭碼頭商會副會長歐老板來訪,一定要寒暄幾句才擱得平的,要不有失禮儀。
騫海在秦登仲的幫助下,胡亂穿好衣服,用涼水抹了幾把臉,趿拉著一雙破鞋,跌跌撞撞地來到客廳。大聲吵嚷道:
“不曉得歐大會長光臨鄙店,二哥不在,就由小弟代勞迎候。不要見怪,見怪不夠意思……”
見到騫海這身穿戴,歐廷獻瞥了秦登仲一眼,幾乎失聲笑起來。他一指騫海,居心叵測地問:
“小弟就是少寨主騫海吧?常聽你大哥二哥提起你。”
“他們咋個背後講我的?你擺幾句我聽盤。”騫海顯得興趣盎然。
“你大哥二哥呢,他們怎麽不見?”歐廷獻冷不防問了一句。
“不曉得不曉得。他們不來,正好沒人管束老子,等我過幾天神仙日子,好逍遙。”騫海手舞足蹈地說,一時顯出眉飛色舞的樣子。
“聽說在南腰界,你把冉家的新女婿灌趴下了?”歐廷獻似乎也對那次傳聞感興趣。
“是那小子惹我,先惹我。別的不行,要講喝酒,武陵山區我數第二,沒人敢叫第一!你信不?”騫海指著歐老板問道。
“聽說你半夜走了。咋個不告訴冉團總一聲?”歐廷獻緊追不舍。
“太鬧了,唱戲的敲鑼打鼓。我睡不著,又找不到對手喝酒,南腰界沒玩頭,不好玩。不走等菜啊?”騫海一提南腰界似乎就來氣,臉色就不好看了,接連打哈欠。
“那你不回去了?”歐廷獻步步緊逼。
“回哪去?回寨子?我不去,沒酒喝!等哪天他們回來了,我走就是。沒來,我是老大,該吃該喝,先搞飽了再說。”騫海說完,叫秦登仲去準備早餐。
“你還沒吃早飯?”歐廷獻明知故問。
“你過早了(吃早飯)?”騫海一說到吃喝就眉開眼笑。他對歐說:“如果瞧得起,就坐下,小弟陪歐大會長喝幾盅。”
“我不喝,不勝酒力。見諒見諒!”歐廷獻連忙擺手。
騫海又大呼小叫地要人沏茶,上些幹果點心什麽的。他又上趟廁所,返回後又胡亂洗臉,重新換了一套行頭,同秦登仲給他穿戴的相比,更不合身,顏色搭配更加滑稽。騫海大呼酒癮來了,快上壇子酒。不一會兒,秦登仲就將一桌豐盛的佳肴擺好了。
騫海再次盛情地邀歐廷獻入座,聲稱瞧不起他今後就再不與歐往來了。歐廷獻再三推辭,見騫海不停地一盅接一盅地灌,已有酒意,且言語詞不達意卻尖刻起來。歐廷獻便叫秦登仲入座陪騫海喝酒。秦登仲連忙搖手口呼不敢不敢,他不夠秤(資格)。歐廷獻接連朝秦登仲使眼色,秦不得要領伸手推托不敢入座。隻聽騫海慢吞吞地說:
“歐大會長叫你陪我,好,賞你個臉。在我左邊坐下吧。歐大會長,歐兄……兄,你坐右邊,以茶代酒,行不?”
“多謝騫少爺。”秦登仲點頭哈腰地說。“歐……歐老板,就坐下以茶代酒吧。有小的在,沒得事!”
“好,難得騫少寨主一番盛情!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恭敬不如從命。”見秦登仲坐在騫海左邊後,歐廷獻也謹慎地在騫海右邊落座。
騫海又大聲吆喝,叫人快把秀山鍾靈毛尖極品取出,沏好給歐大會長端上來。還叫將昨夜剩餘的那半截娃娃魚(大鯢)燉好擺上桌子,他要用酒陪歐大會長品賞這魚中極品。說話間,騫海已將酒盅推開,叫人換上小碗,他與秦登仲你一碗我一碗地幹起來。三碗下肚後,秦登仲已有醉意,他突然看見歐廷獻朝他眨了幾下眼。於是,便放慢了喝酒進度。
這時,新沏好的秀山鍾靈毛尖極品端上來了。歐廷獻呷了一口,果然舌底生津,滿嘴芬芳。騫海站起,前俯後仰地端起斟得滿滿的小酒碗,要敬歐廷獻,歐見騫海通紅的臉,沒有猶豫,便舉起茶杯一飲而盡。騫海舉起左手豎起大拇指,一個勁傻笑。又轉身要秦登仲敬歐會長一碗酒,秦登仲遲疑一下後,也紅著脖子舉起小酒碗,朝歐廷獻點下頭仰頭幹下。歐廷獻倒滿茶杯後,對著秦登仲心中有數地一飲而盡。見狀,騫海豎起右手大拇指朝歐廷獻一比畫,又朝秦登仲一比畫,不停地傻笑起來。
歐廷獻見騫海醉了,忙叫秦登仲安排人來扶持。騫海把手一推,指著秦登仲尖尖的鼻子,大聲嚷嚷道:
“今天,蒙歐大會長不棄,賞光……陪坐……同吃同喝。喝……喝到晌午不罷休!誰走誰是龜兒子!我與龜兒子不罷休!”
“我喝,我喝。”說完,秦登仲將麵前的滿碗酒端起,咬了咬牙,閉起眼一幹而盡。
騫海對著秦登仲豎起左手大拇指,右手端起自己的酒碗仰脖子灌了下去。又指著秦登仲斟滿酒,繼續喝。秦登仲站起來,搖尾乞憐地求騫海,他實在喝不下去了,饒他一命,他出去叫人來服侍他們。騫海不允,又大聲嚷嚷道:
“不行。不喝這碗不準出去!要不,叫人來灌、灌下去!”
“求你老了,騫少寨主,我求你了!”秦登仲幾乎哭喊起來。
“不,你再喝一碗,我幹三碗!要不,你去找人來代……”騫海邊說邊將秦登仲的酒斟滿,同時,把自己碗裏斟上。溢出的酒縱橫流淌,滿桌都是酒水。
“歐老板,求你幫小人喝一碗吧。就當救小人一命好了!”秦登仲跑到歐廷獻麵前,撲通一聲跪下了。
“騫少寨主曉得我滴酒不沾,你咋個還為難我?”歐廷獻有些進退兩難的樣子。
“你小子要是勸動了歐、歐兄,那小碗可換成小盅。就喝一小盅,老子……老子就饒了你!”騫海偏著頭,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真的!”秦登仲聽騫海說後,立即向歐廷獻叩三個響頭。
歐廷獻低頭扶起秦登仲,抬頭仔細地望騫海一眼。他說:
“一言為定,我喝一小盅,你再喝三碗?”
“三……三碗就三碗不過崗……”騫海說著,連喝兩碗,他從身後神龕下的茶幾上取過一個小酒盅,將酒斟滿後,放在歐廷獻麵前。又將自己的空碗倒滿酒。
歐廷獻端起小酒盅,對著騫海,仰頭一飲而盡。騫海也端起自己的酒碗,一仰脖子灌了下去。他叫仍跪在地上的秦登仲,快去叫人進屋來收拾東西。秦登仲聞聲如獲大赦,站起後跌跌撞撞向屋外撲去。騫海這時一反常態,對著歐廷獻大聲笑了起來。歐廷獻感到騫海有些異樣,不覺心中一顫,伸手指著騫海要說什麽,可身子一軟,頓感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騫海腳下。
這個劉湘的心腹愛將、川軍情報處長,自視絕頂聰明仍百密一疏,他慎之又慎地提防,但他忽略了與他打交道的對手是“武陵藥王”的後代。常說是藥三分毒,騫海雖武功平平,但在藥功和熬湯製劑上乃深得其父真傳,尤其是下毒解毒絕技年輕一輩無出其右者。霎時,歐廷獻七竅流血,被騫海設計毒死在武陵山區的漢葭碼頭,騫湖的“騫家”字號的藥店鋪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