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家寨子。
推山掌趕到顓家寨時,天剛現出魚肚白。報過名號,守護寨門的山民,看到剽悍的推山掌,斜睨一眼後,讓他在大門石頭階梯旁土壩上站定。推山掌初來乍到,見守護沒把他打上秤(瞧上眼),隻好忍氣吞聲地裝著不計較。過了會兒,進院裏去稟報的人返回,附在兩個守護耳邊嘀咕幾句。推山掌瞅見後,正欲起步跨上石階,一個守護指他示意稍慢,聲稱凡是有頭有臉的江湖成名人物,第一次進入顓家寨,都得露一手,算是見麵禮,否則,不得踏進顓家院牆裏。
推山掌早就餓得眼冒金星,知道守護正變著法難為他,不由一股莫名火直躥腦門,把眼珠一輪,繩索錘往腰間紮緊,拱手行禮。他問:
“咋個露法?兩個看門的兄弟。”
“咦,還‘看門的’!光有氣不行,使出來看看噻。”兩個守護毫不動搖,仍揶揄說。
“兩位出題吧?”推山掌直率地說。
“是你自個說的,由我們出題?”一個守護問。
推山掌不屑回答。
“那好。這不怪主欺客了?”另一個守護提醒著,“你就從站的地方一步跨進門去,不允許沾到這十八級石階。要不,站到石牆腳,找個地方跳上牆去,可不從大門進院。兩者任你挑一樣。”
推山掌滿不在乎的臉凝固了,他萬沒想到出這兩招,都是他不擅長的。運掌擊石比掌力,出掌對推比功力,飛錘遠擊比巧力,都是他的拿手好戲。可是,輕功的確是他的軟肋,真小瞧這兩個“看門的”了,原來人家似已早知自己的底細。他一時急火攻心,一點也想不起解法,額頭上汗珠直冒。這時,門口一片燦然,隻見裙裾飄逸的顓蓮出來了,見到耿直憨厚的推山掌模樣,已猜出緣故。她杏眼倒豎,嘴角一撇,嗔怪道:
“你們這兩個背時挨刀砍腦殼的,拿客人逗樂,顓老爺曉得了,還不罰你兩個懸梁倒掛三天三夜!”
“我們一直在找幾月前,在後山楠竹林攪亂小姐和驤少爺約會的那個莽撞漢子。可是……”兩守護望見小姐驟變臉色,把話咽了回去。
“要你們這麽難為人!”小姐嗔怪地說。
“是他要我們出題的,怪他各人(自己)。”守護說。
“人家是連續趕了上千裏山路,要不,就你倆那點紙殼(體格),還不夠人家做下飯菜!曉得酉河七怪中的功夫最高的老五不?兩人拚鬥整整一天,最後還是敗在他的掌下,答應隱姓埋名三年才撿條性命。就你們會點巧勁,就充吼(裝強)!”顓蓮一點不客氣,訓斥道。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推山掌!失敬!”一個守護拱手說。
“求大慈大悲的小姐饒命!我倆不過是同推山掌扯淡。互相考下功課。討饒討饒。”另一個守護說。同時給另一個遞個眼神,兩守護飛躍而下,落在推山掌身邊。隻聽嗨一聲,兩個守護托起推山掌一百好幾的身軀,穩穩地落在大院門檻裏。
推山掌這才信服和承認,自己還真是門縫裏瞅人——把人看扁了!他頓覺臉上無光,赧顏難遮。而兩個守護好似已將適才一幕忘得一幹二淨,圍繞他的左右討好賣乖,大獻殷勤。推山掌的爽快耿直比他的武功更為出名,是一條剛烈的男子漢。在莪家寨燦若星辰的好漢中,他的威名僅列於莪金、莪鐵之後,排在鐵砂掌管家、羅漢棍之前,在川黔湘鄂交界的武陵山區無人不曉。
前不久又受驤龍重托,與莪鐵一起跋山涉水上梵淨山,為消弭危及四大寨主的隱患去奔波曆險,深獲山民們的敬重。兩個守護出於好奇,欲一睹推山掌雄姿真容,開了一個善意玩笑。誰知竟然難住了饑餓疲乏的推山掌,此時才感到沒把握好分寸,真是懊悔不及。於是,出於誠心悔過之意,盡量彌補。而推山掌此時隻想早點參拜顓老爺,將顓家寨麵臨的危險情形悉數稟報,以便早做禦防準備。三人風風火火,不顧後麵的顓蓮等人,一直來到大堂中。
大堂正中上方一個高而不大的台子上,早坐著一個老人。在後牆麵上一幅醒目的太極圖映襯下,顯得神秘而莊嚴。兩個守護早放慢步伐,垂手進入大堂,麵向台子低頭肅立。推山掌在身後顓蓮輕聲“到了”提示下,才感到氣氛的變化。他抬頭仰望,見台子上的老人正目光炯炯注視著他,心中咯噔一下,身不由己地躬身下拜。他虔誠地問候道:
“向顓老爺請安!”
“小蓮,快把好漢扶起來。為了我們百十個寨子的安危,讓好漢受累辛苦了。”台子上一個渾厚的聲音說。
顓蓮正要上前,兩個守護早伸手扶起推山掌。並將一陶罐水遞在推山掌手中。推山掌端起陶罐,仰脖全灌進口中,稍定了定神。接著,他將即將進行的倒馬坎決戰、碓窩壩梅佐凡、安榮周的偷襲和幾箱地雷的事等等,全一股腦兒向顓老爺作了稟報。
“扶好漢下去息憩吧。照顧好點。”顓老爺渾厚的聲音吩咐道。
“老爺放心,保管伺候好!”兩個守護齊聲答道。
推山掌似意猶未盡,正想再叮囑幾句防守方麵注意事項,但兩個守護已做出請走的手勢。他隻好跟著離開大堂,臨出門刹那,回頭朝大堂台子上望去,早沒人影了。他亦未看到顓蓮何時何處離開大堂的。
推山掌沐浴後,吃了一頓豐盛的飯菜,還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後,他感到自己體力充沛,見太陽還沒落山,便在顓家寨的城牆上巡行著,見這座用巨石砌築成的城牆,高有五米,瞭望窗和堞口一應俱全,高大而堅固。他這才明白為什麽顓家寨上下一切按部就班,人們亦鎮靜自若,完全沒有大敵當前災難將至的慌亂。這麽堅不可摧的堡壘,莫說安榮周、梅佐凡這幫土老帽,就是川軍謝質中團長,甚至田鍾毅旅長率兵前來,又有何懼怕呢!
他找到顓蓮,道出了自己的擔憂簡直是小題大做,自嘲成了一個井底之蛙而少見多怪。顓蓮問推山掌,到梵淨山慧海大師怎麽說的,看到她心子尖一樣疼愛的毛弟顓麟了?他何時返回顓家寨?推山掌簡約地講述他與莪鐵持莪老爺密函到梵淨山的經過:
自從在客寨橋推山掌接受驤龍安排,與莪鐵持莪老爺密函去懇請慧海大師派四個高徒下山的任務後,他與莪鐵直奔梵淨山。一路上,他們兩人穿林躍澗,晝伏夜行六七天,來到終年雲遮霧繞奇峰峻峭的梵淨山。兩人在拜佛台拜見了慧海大師,呈上莪老爺的密函後,他倆被安排在藏經岩休息聽候回音。一直等了整整二十天,兩人雖坐臥不安,但知道慧海大師乃世外高人,一切都在他的掐算之中,萬事萬物難逃法眼,所以兩人未敢造次,每日飯後茶餘乃溜達於幽異的岩穀間。好在山上氣候多變,雲海霧流,晨曦晚霞,輪流旋回,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二十來天也在焦灼又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一天,兩人遊蕩至一座山峰時,突然看見峰頂空際間現出一道五彩繽紛的光環,光環中似有人影或物像在當中跳躍和晃動。兩人欣喜若狂,他們終於看到了傳說中吉祥的“佛光”。第二天,當陽光照耀進窗欞的瞬間,他們接到了慧海大師隨身小童捎來的大師口信:要他倆放心回去並告訴驤龍,大師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四大老寨主有驚無險,四大弟子何時下山,一切均有定數,勿慮雲雲。
兩人等了近一個月,就討得這麽幾句雲裏霧裏不著邊際的“回音”,委實不甘心。但望著主峰上的大小金頂,兩人又不敢擅自攀登上去,當麵向大師問個明白。猶猶豫豫半天,兩人還是滿腹心事離開了梵淨山。進入秀山境內,探知即將發生的事和已經發生的事後,兩人便商議,莪鐵先去尋騫海,推山掌到顓家寨找驤龍告之到梵淨山前後詳情。
現在,推山掌已完成使命,心中坦然了,便問顓蓮可有驤龍大俠的消息。顓蓮略一沉思,便告訴推山掌,驤龍極有可能在回龍寺慧明大師處。得知驤龍下落,推山掌一刻也待不住了,立馬告辭顓蓮並代轉叩顓老爺,說後會有期將再來老爺處親聆教誨。經挽留勉強吃了夜飯,推山掌便趁著夜色,下到南石龍門的小碼頭,順河而下找驤龍去了。到了石耶司,推山掌直奔回龍寺。值日僧見一腰懸繩索錘的壯漢進入廟門,便迎上前去。推山掌說明來意,要找驤龍,如方便,向慧明大師探問驤龍的消息。值日僧見推山掌急迫的神情,便如實告知,驤龍半月前也曾來寺拜尋大師,然大師早在四個月前就外出雲遊去了,雲遊仙蹤恐怕隻有慧通大師一人知曉。驤龍在寺院客房息了一宿,第二天早膳後便走了。推山掌問驤龍去向,值日僧就一個勁搖頭,推說驤施主乃武陵大俠,來無蹤去無影,委實無法妄加猜測。見此狀況,推山掌正欲謝過返回,見值日僧身後的山坡上,站著一個神色怪異的亦僧亦道的怪人,那人正用奇怪的眼光盯著推山掌。
一股怪異不祥的感覺刹那傳遍全身,推山掌將目光收回,探詢地望著值日僧。值日僧明白後,告知推山掌道:這是一位雲遊三山五嶽的行腳僧,十日前來回龍寺掛單,因住持方丈不在,值日僧便在寺廟中安排一淨室讓其居住。此僧人每日隻用早膳,過午不食,勤懇恭敬地誦經禮拜,兢兢業業,一絲不苟,夜以繼日。寺院裏的眾僧見此,便十分尊重這位行腳僧。
推山掌聽後,轉身就走,直奔碼頭,乘一條小貨船經魚梁、官舟、老鷹潭,往鳳凰山的傳燈寺而去。一路上,推山掌感到自從見到那位“行腳僧”後,心裏一直忐忑不安,一路上心思老是集中不起來,這是從未有的情況。他急於找到驤龍,將上梵淨山的過程稟報後,返回莪金的船隊,去過那風裏來浪裏去的瀟灑日子,酉水河上有歌有酒的日子賽過神仙啊!
傍晚時分,推山掌來到秀山城外的鳳凰山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