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河畔的龍鳳壩。楊卓之“萬裏長城”西路防務臨時指揮部。
楊卓之、謝質中、趙竹君等人正在一個簡易的沙盤前,爭論不休地闡述各人自以為是的觀點。謝質中是誇下海口,賀龍要是敢來攻打秀山,一定叫其有來無回;趙竹君是令人速發電報給劉湘:“秀山危在旦夕,要求立即派兵圍剿。”唯故作鎮靜的楊卓之,緩緩踱來踱去,最後色厲內荏地吼叫:“虎落平原被犬欺,龍困淺灘遭蝦戲!”楊卓之將指揮棒砸向標著“倒馬坎”字樣處,叫囂道:“這兒可改名為擒龍坎!”說完,自得其樂地幹笑起來。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報告”,說是有人拜訪楊卓之總指揮。楊卓之納悶了,大戰在即,又是大清早的,是誰敢在這個時候來打攪分散他的精力!門開了,走進一個氣度不凡的老者,仔細一看,便認出是南腰界著名的鴻儒和紳士冉瑞廷本家冉德先生。楊卓之拱手揶揄道:
“哦,是冉老先生。怎麽,連您這類德高望重與世無爭的鴻儒高人,也被賀龍打劫共產攆得無家可歸了?我早就說過嘛,賀匪燒殺搶劫無惡不作……”
“住口!”冉德紳士火了,指著楊卓之怒目道:“你看老朽可像是被打劫攆出來的人?”
“那你來我西路剿匪指揮部有何公幹?”楊卓之詫異之餘,不解地問道。
“冉瑞廷在哪?叫他出來。”冉德紳士仍怒氣衝衝地問。
“冉鄉長不是趕回南腰界救民於水火去了?弄不好現時正在冉家大院大擺慶功光複宴呢。你快趕回去湊個熱鬧吧!你們冉家祠堂又恢複香火了。”趙竹君縣長說。叫人端來椅子茶水請冉德紳士坐。
“冉團總已端了賀匪的老窩。賀龍已是亂碰的癟龍,就要鑽進我們設下的大口袋裏了。老先生要是有雅興,就留下來看場好戲。”謝質中團長得意忘形地對冉德說。
“他作了恁多孽。還有臉返回冉家祠堂去麵對父老鄉梓!”冉德紳士仍一臉凜然。“我來勸他回去向賀龍請罪,以求得冉氏祖先和南腰界父老鄉梓對他犯下罪孽的寬宏大量。”
指揮部裏霎時沉默了。楊卓之等人目瞪口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個個麵麵相覷,作聲不得。稍許,楊卓之等人忽然放聲大笑起來。趙竹君縣長歪著頭,注視著冉德紳士半晌,才幽怨地問:
“你不會是賀匪派來的說客吧?”
“我是為了武陵山區的生靈不再塗炭,百姓不再受硝煙戰火兵燹匪禍摧殘而來。我奉勸你們這些手握生殺大權的人,以黎民百姓的生命為圭臬,停止作惡,罷兵收戈,不再在武陵山區這塊土地上蹂躪無辜,殺戮生靈。”冉德紳士一口氣說完,才毫不客氣地呷了一口茶。
“是賀龍先犯殺戮生靈的呀!他不率領紅匪來我們武陵山區,哪有今天的肅殺氣氛呢?”楊卓之似乎已看出冉德紳士的迂腐天真,故意逗笑說道。
“賀龍率兵所到村寨,秋毫無犯,逢山開路,遇河架橋,體恤百姓,尊老愛幼。這是亙古以來少有的好隊伍。”冉德紳士仍義憤填膺振振有詞地控訴著。“是各路軍閥豪強的打壓追堵剿殺,才逼迫他們進入我武陵山區的。而你們川軍駐紮武陵山區多少年了,做了幾件好事?燒殺奸淫無惡不作……”
“媽個巴子,還真來勁了!來人,把這為共匪賀龍宣傳的老東西拖出去,就地正法!”謝質中團長霍地站起,高聲朝門外吆喝道。
“你已經身陷魔道,無可救藥了。你們這麽執迷不悟,難怪常言說‘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冉瑞廷長期與爾等廝混,他變成惡魔一點也不稀奇。可惜呀,可惜!”冉德紳士一點不在乎早已氣得臉色發紫的謝質中團長,見他從腰間拔出手槍更是不屑一顧地站起,欲往外走。
“你站住!念你是表弟本家嫡親,放你一馬。這麽瘋瘋癲癲的,快滾,找個廊場去蜷起吧!”楊卓之將謝質中握槍的手按住。
“這種老東西留起是禍害!交給我。”砰的一聲,門開處,渾身衣不蔽體的渝州無常衝進來了。他伸手抓住冉德紳士的衣領叫罵道。
“慢點。我有話問他。”隨後進屋的冉瑞廷更加狼狽,滿頭白發沾染上亂草臭泥蚊蟲屍體,很像一位西域雲遊來武陵山區的鬈發僧侶。他將渝州無常拉開。
“原來你是真回老家祠堂去作孽了。你自己走上絕路,看來真是救不了你了。國父孫文曰‘曆史的洪流浩浩蕩蕩,順者昌,逆者亡’。你們這群逆者,不顧本地蒼生死活,偏聽偏信奸臣賊官挑唆,為一己私利欲獨霸武陵山區,做欺民霸世的山大王美夢。唉,不可救藥了。可惜可歎!”冉德紳士一副悲天憫人的苦相,搖頭長歎道。
“你見到賀匪了。他們究竟有多少部隊進駐南腰界?本家。”冉瑞廷不慍不火地假笑著,拉起冉德紳士問道。
“不論是千軍萬馬,或是一兵一卒。恕無可奉告!”冉德紳士仍不亢不卑地頂上一句。
“這回南腰界被我們弄他媽個翻天覆地。殺了些跟隨紅匪鬧翻身分田地的窮鬼,還消滅不少紅匪,謝團長,趕快將戰果報劉督辦。我們比正規軍都能打,這點不是自吹,誰敢帶兵去攻打南腰界紅匪老巢?現時我兒重侯還在堅守大院,與紅匪作生死對峙呢!”冉瑞廷自吹自擂地嚷嚷道。
“我冉門不幸,衍生出這等惡魔,祈望賀龍將軍替天行道,鏟除世界惡魔蟣虺!……一丘之貉。”冉德紳士不禁黯然神傷,說不出話了。
“各位,對不起了。必須依戰時軍法行事,這老鬼完全是賀龍匪首派來的探子,還充當說客。罪不可赦,就由小弟來執法了。”渝州無常一把撈住冉德衣領,往門外拖去。
一個男孩猛地躥出來,照準渝州無常的右手腕處,使勁咬了一口。渝州無常猝不及防,被男孩咬得嗷嗷亂叫,不停地甩著右手腕。他左手握住一隻小矮凳,照著男孩頭上就要砸下。楊卓之伸手將男孩拽過,喊聲“留個活口報訊”!這時候,門外又閃進一人來,是謝質中團長的部屬。
那個部屬向謝質中報告道,冉家大院已被攻破,冉團總兒子冉重侯已為黨國捐軀。賀龍在院裏沒尋找到冉團總後,正率領紅匪主力追蹤而來,明天將兵臨“倒馬坎”處。聞訊,指揮部裏頓時炸開鍋了似的,擠出躥進的人員熙熙攘攘,椅子撞翻杯子摔碎桌子碰歪門窗擠掉,一副顛沛流離倉皇撤退的景象。楊卓之見狀大發雷霆,大聲喊話:
“慌,慌哪樣嘛!這裏隔倒馬坎還有四十多裏遠,這是我們西路防務戰線萬裏長城中心。慌哪樣?”
“你保這個小狼崽子做啥子?”渝州無常瞅見手腕被咬得皮開肉綻,不禁火冒三丈對楊卓之嚷道。他咬牙切齒說:“這一老一少就交給我了。日媽我看見這些山蠻子,老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統統殺了也不解恨。”
“大戰在即,籠絡民心與軍民齊心協力共禦頑敵,乃至關重要。這冉德先生名望很高,殺了他恐怕於我不利,政治上先輸一招。要是上麵怪罪下來,做何解釋?”趙竹君縣長一會兒望著楊卓之,一會兒盯著冉瑞廷,最後看著謝質中團長,似在探詢三人態度。
“此等前怕狼後怕虎還同賀匪打啥子仗?紅匪在南腰界打開局麵站穩腳跟,這個老鬼出謀獻策幫賀匪不少忙。早就是我黨國要追究嚴懲的罪人,啥子破政治!”渝州無常早對趙竹君唯唯諾諾怕死相不滿,口氣充滿訓斥。
“明天送到倒馬坎前線陣地上,當著紅匪崩了這個老東西,滅對方銳氣,壯我方威風。”謝質中團長說。隨即叫聲:“來人,先將老東西押起來,明天用來祭祀!”
“一窩惡貫滿盈的豺狼!沒一個不下十八層地獄!”冉德被幾個川軍連推帶搡拽出門外,口中不住詛咒道。
“這個頑固不化的東西隨你們啷個處置都成!這小崽子就讓他去給賀匪捎個信吧。就講明天老子們在倒馬坎與賀匪決戰!”冉瑞廷聞知兒子已戰死,跌坐在地上,腦袋嗡地一聲昏厥過去。這會兒才轉醒,聽見冉德的詛咒聲後陰沉沉地說。
“表弟節哀。明天我們就可為重侯侄兒報仇雪恨了!我修築的這個防禦陣地四十多裏長,倒馬坎是防務重點,一千多精銳敢死隊有四百多人駐防在那點,保證萬無一失。”楊卓之寬慰冉瑞廷說。“等打敗了賀匪,我們再順勢搗毀顓家寨,再一同席卷沿途殘兵敗將,直達你的南腰界老屋。要得不?”
“冉兄,明天看我的。我今夜就趕去倒馬坎,布置好埋伏,定要生擒紅匪首腦,賀龍敢來,也不例外。為了黨國和川軍的榮譽,我它媽視死如歸!”謝質中口出狂言道。
“這話才中聽。你是黨國忠於職守的軍人!小弟佩服。這兒不是我久留之地。冉兄,你多保重,我去找歐老板去了。騫家寨如今已是空架子了,我同歐老板邀大哥三人去鏟平它,綽綽有餘。顓家寨就交給你們刹剃(剿滅)了!千萬莫步張巫師的後塵。傳令兵,快給老子找套像樣的衣服。”渝州無常快人快語,話剛說完,人已在門外了。
“好吧。我馬上趕回秀山城做好後勤支援工作,謝團長親臨前線要多加小心了。冉老兄就協助你表兄楊總指揮坐鎮指揮部吧。要是倒馬坎傳來捷報,你們去顓家寨掃蕩,千萬不要放火燒那座大院,裏麵儲藏有幾十船精糧呢!”趙竹君縣長說完,戴上遮陽草帽,領著隨從一行人,匆匆忙忙離開指揮部,騎著馬朝秀山城而去。
謝質中團長從牆上扯下一張地圖,遞給身後的士兵。用那雙鼓眼把指揮部掃視一遍,緊一下腰間寬大的皮帶,兩腳一磕,向楊卓之、冉瑞廷兩人行了個軍禮。告辭說:
“兩位仁兄,小弟這就告辭!但願後會有期。”
“給我狠狠地打!我在這裏坐鎮,等你的好消息。”楊卓之上前抓住謝質中團長的手臂說。
“一定後會有期!”冉瑞廷從地上站起,搖搖晃晃地拱著手說。
謝質中團長旋風般卷了出去,門外立即傳來“集合,趕赴倒馬坎”的喊叫聲。楊卓之將冉瑞廷扶到一張藤條躺椅上,又叫人進來將小孩打發走。隨後將他的精選隊小頭目叫到身旁,附耳叮嚀了一會兒,才讓小頭目離開指揮部。楊卓之看著麵容憔悴不堪的冉瑞廷,鼻子一酸,急忙掩麵出了指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