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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素清趕到南腰界時,秀山的“花燈王”石三叔已被押送的槍兵折磨死了。

  冉瑞廷的病情並沒有因此有絲毫減輕,他氣急敗壞地罵了陳化龍,又大聲責怪表哥楊卓之,應該在秀山城就地正法石三及其花燈班子,把這麽一個脾氣倔強性格剛烈而又奄奄一息的人,抬到南腰界冉家大院來咽氣,真他媽不吉利啊!這哪是送來衝晦氣的呀!這不明顯是送一個喪門星進屋嗎?好在還沒有人將剛上門女婿王倪兒死訊透露一星半點,讓這個冉蠍子還沉湎於已傍上大靠山的喜悅中。

  冉的好友張雲梯,見近來的諸多事故怪異譎變,他便在冉家大院裏擺設起沙盤。沐浴更衣,燒香叩頭,換上一身道士老倌行頭,他叫人將冉瑞廷抬到沙盤邊。張雲梯用黃紙蓋住臉,燒起紙錢,舉一幌子,口中念念有詞,誰也聽不清他嘴裏哼哼唧唧是麽子意思。冉瑞廷知曉張雲梯是在求神扶乩。

  過一會兒,張雲梯端起乩筆,在沙盤上晃蕩起來。他口中直喊:“現在是飛下鸞宣化,天不能言地不能語,天借人才把道傳,旁門外道均不能為,大家誠心所感,同仙佛結緣,乾、坤分班,持手敬聽。”張雲梯又閉目一會兒,渾身顫抖似已仙佛附體降筆,他端起乩筆在沙盤寫著。忽然又喊“看啦看啦!神的啟諭……”乩筆在沙盤上現出這幾個字來:惡龍先攪亂秀山,勿敢騷擾南腰……後麵的字跡看不清楚了,急得冉瑞廷從抬椅上翻滾下來,勉強立起身子,深陷的眼窩裏目光炯炯,渾身都戰栗起來。他一把抓起張雲梯胳膊,氣喘籲籲地問道:“‘南腰’後麵是麽子,快弄出來!”

  “冉兄,這是神諭,沒有就沒有了,天機不可泄露。”張雲梯將冉瑞廷抓他的手扒拉開。

  “麽子神諭。求你再來一遍。來人啊,幫張大師重新燒香符咒……”冉瑞廷興許激動過度,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哪有求神扶乩連起搞的。明天,隻有等明天了。”張雲梯有些不耐煩了,將幌子一摜,說著就開始脫那身道士老倌的行頭。

  幾個家傭上前扶著冉瑞廷,重新躺在抬椅上。冉瑞廷叫人將兒子冉重侯叫來,吩咐兒子安頓好表哥楊卓之派來的七八個槍兵。盡快叫些長工窮鬼來,把石三的屍體抬到山上埋了,不要留任何標記,剩下五六個花燈崽,趕緊叫他們滾出南腰界。還讓家丁中帶隊的,告誡加緊操練,把冉家大院的暗堡、地道、密室、射擊孔、陷阱、糧庫、水槽、柴火等檢查一遍,儲備一定要充足。

  張雲梯看著冉瑞廷的白頭晃來晃去,十分傷感。他真希望渝州無常、歐廷獻早點來,開導一下這身陷陰曹煉獄不能自拔的同伴。他對楊卓之費盡心機派川軍一個班,押送石三花燈班子來南腰界領死,感到蹊蹺。要說最恨石三花燈班子的是下烏鴉壩的哈兒(傻瓜)陳化龍,楊卓之不讓石三花燈班子去就近的地方,反而要翻山越嶺穿過顓家寨、下烏鴉壩寨,走上三天路程到南腰界,是真給病魔纏身的表弟衝晦氣,還是居心叵測另具深意?

  再就是,那晚上是誰來探訪正過喜事的冉家大院。那麽響的破空之聲,將他吸引上牆猛追,似乎人影就在前麵,可神昏誌迷地胡亂跑了半宿,什麽都沒看見。回去目睹冉瑞廷女婿王倪兒慘狀,真叫人猜謎一般,同時又不寒而栗。那個精瘦的怪老頭,內家技擊高手,怎麽一再失誤失手?王倪兒受重創後又不明不白死在小火輪上,精瘦老頭都逃不了幹係。

  現在,既然是劉湘下了決心,派出高手潛入武陵山區,四大老鬼命喪黃泉理應成定局,這是今後立足於武陵山區最好機會,自己也應大顯身手,幹一番揚名武陵山的事業。平常,自己一直以巫師大仙或風水先生麵目行走於武陵山區,極少有人知悉自己真實身份。何不利用現存條件,到顓家寨去逛蕩一圈,瞅準時機除掉顓澤恩那老東西,幹下千古揚名的業跡。總比蟄居在冉家大院裏,同一群哈兒財主土老霸們紙上談兵強一百倍……想到這裏,張雲梯看到冉重侯返回大院,心裏一動計謀已有了。

  “重侯小侄,那幾個秀山花燈崽呢?”張雲梯問。

  “讓他們滾了!每人賞牛鞭子二十下。”冉重侯答道,“我爹呢?”

  “他們往哪條路回去?萬一同那七八個槍兵又走碰頭了,那肯定拐了(壞了)!”張雲梯的這幾句話,令在場人無不感到莫名其妙。

  “兩幫人走碰頭那不正好!火拚了更省事。”冉重侯說。

  “你不懂其中玄機。重侯,照顧好你老子,這段時間不安寧,尤其夜間要多加崗哨,叫家丁們振作點,不要死焉夾皮的沒一點精神頭。過幾天,歐老板、渝州無常就要來拜訪你老子了。他倆一來,萬事大吉。我今天有事,先走了。記住,振作點!”張雲梯說完,轉進他的房間去了。

  當張雲梯再次走出房間時,已經完全讓人辨認不出來了,一副行走於村寨農莊碼頭的風水算命先生打扮。他背著一個沉甸甸的皮革口袋,手執一個幌幡,一搖一晃就出了冉家大院的大門。當他走到山嶺的密林中時,確信沒人在暗處窺視他後,提一口氣,朝那幾個被冉瑞廷釋放回去的花燈崽方向飛馳而去。直到夜幕來臨,前麵出現了那幾個秀山花燈崽。

  張雲梯放慢步伐,朝他們走去,口中支支吾吾念叨著。那幾個花燈崽正蹲在一口井邊汲水,憔悴的麵容,疲憊不堪的神情,個個一副饑寒交迫狀態。張雲梯從口袋中摸出幾塊麥粑,又取出一竹筒,來到水井邊打水。見到香噴噴的麥粑,幾個花燈崽眼睛都綠了,不住地咽唾沫,全身止不住戰戰兢兢的。張雲梯故意很認真地端詳他們幾個,將兩塊麥粑遞過去。一個花燈崽縮手未接,他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給他的。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上來彎腰一謝,說:“半仙啊!我們都身無分文,買不起麥粑。快收起來吧……”

  “與人方便,就等於與己方便。哪個出門人沒碰上個七災八難的?我不是施舍,是有多的,明天中午就到有人家的村寨了。多了不吃還壞了,莫客氣,都是出門在外的人。太講究了就得餓肚皮。”張雲梯不緊不慢地說,汲一竹筒水後,咬一口麥粑,使勁吧嗒著嘴又喝口水,然後才舒坦地長籲一口氣。

  “謝了,謝了!”幾個花燈崽見狀,早就崩潰了,再也抵製不住饑餓的折磨,伸手將兩塊麥粑搶過去。

  張雲梯又遞過去兩塊麥粑,一會兒工夫,也全進到幾個花燈崽的嘴裏。張雲梯見火候差不多了,便問道:“幾位要去哪裏?”

  “去顓家寨。”一個老花燈崽答道。

  “哦,顓家寨好進嗎?”張雲梯表麵漫不經心,其內心開始怦怦亂跳起來。

  “必須去顓家寨。我們花燈班子被人端了!石三叔死得最慘,是陳化龍楊卓之幹的。這回要是顓老爺還不開口,我們幾個潑了(拚了)這幾條小命,也要一把火燒了他媽的下烏鴉壩。”一個花燈崽惡狠狠地說。

  “莫講恁多。這回要原原本本把經過向顓老爺陳述。相信他老人家會安排的,我們抓緊養傷!”年老的氣雖大,但話語仍是隱忍不露。

  “我曉得你們花燈班子,尤其是花燈王石三,那是邊區聞名的,把十幾個柳州姑娘都唱到秀山城來了。怎麽,石三花燈王死了,真不幸啊!……”張雲梯說著就無聲無息了。

  “你也曉得我們?謝了。我們還要趕路,就先走了,哪時到顓家寨,碰到半仙你再補給麥粑錢。”一個花燈崽說完,幾個花燈崽同時起身,急匆匆走了。

  “過兩天就去顓家寨,還望幾位引見,給點方便。”張雲梯撿最要緊的講,並目送幾個花燈崽飛速離去的身影。

  “來了再說。”遠處一個花燈崽回頭答道。

  張雲梯聽到這句話後,抿著的嘴角終於裂開了,臉上蕩漾起一層陰森的笑容。

  第三天午後霽光裏,張雲梯一副往返行走於山寨間風水先生打扮,不緊不慢來到顓家寨。他見幾個寨民擁戴著一個生意人裝束的漢子,朝寨子而來,從他身旁擦身而過。生意人在前,搶先沿石階而上,直奔南石龍門。張雲梯見旁邊小碼頭上,幾個村婦正在洗菜浣衣,便湊過去,口中念叨道:“預測災病,掐算生死。前世來生,早知夕曉。……”

  “陰陽先生,幫我掐算一把。”一個風姿綽約的中年婦女,對張雲梯招手道。

  “好一副善麵孔啊!不過……”張雲梯突然把臉陰沉下來,不再言語。

  “不過哪樣?”中年婦女將衣服一摔,從河中拔出濕漉漉的兩條白腿,焦急地問。

  “天機不可妄泄。這哪是說話的地方。”張雲梯滿臉憂慮地說道。

  “那好,請先生跟我上寨子家裏去。姊妹們,走吧,都請先生掐幾把。”

  中年婦女吆喝完後,那幾個正在忙活的婦女,都跟著上岸往寨子上爬。

  張雲梯跟隨幾個婦女,一直朝南石龍門而上,穿過厚重的石門,進入S形回廊通道,進到一個天井,這才在一間精致的房間裏坐下來。他叫婦女們挨個報上生辰八庚,閉眼念叨掐著指拇預測起來。剛掐算到第五個人時,一個寨裏專傳遞訊息的人跑進天井壩裏,朝婦女們的房間喊了一聲“今晚議事,煮飯早點莫晚了”後,幾個婦女才忙亂地洗鍋擇菜做飯去了。那位中年婦女囑咐張雲梯,就在她們一房吃晚飯,讓她那位當家的向寨子裏管事的稟報一聲,安排個“息一宿”的廊場,明天再走。張雲梯一聽正中下懷,表麵嘮叨一句“討擾了”,內心喜不自禁。

  “吃夜飯(晚飯)了。”一聲呼喚,這個大天井的周邊人家陸續走出房門,聚集到一間明亮的大廳裏,八九十人一同用餐。看來這是一房人,大廳正中一張八仙桌上是幾位長者,待他們坐下後,幾個婦女擺筷子端菜肴上米飯將桌上擺得滿滿的。大家見幾個長者伸手動筷後,其餘八九桌的人才拈菜扒飯吃將起來。張雲梯坐在一間廂房的小屋裏,給他用木盆盛來的飯菜三碟四碗葷素相間,十分可口。他見無人注意,便放開手腳大快朵頤起來。

  張雲梯吃完飯後,一個小孩送來煤油燈,將木盆裏的殘湯剩飯端出去。小屋外傳來一陣聲音,他側耳一聽,仿佛是一位老者正在信步吟哦著,內容是:“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田家幾日閑,耕種從此起。丁壯俱在野,場圃亦就理。歸來景常晏,飲犢西澗水。饑劬不自苦,膏澤且為喜。倉廩無宿儲,徭役猶未已。方慚不耕者,祿食出閭裏……哎喲,沒想到你們這一房(一大家人)飯菜這麽香呀!是哪個掌的勺,改天去給我換個口味去。”

  “七公公……顓老寨主他老人家來我們天井壩了!”一個半大孩子興奮地衝進大廳,朝正中大桌子上的幾位長者喊話道。

  “快恭迎……”一位長者起身喊道。大廳裏頓時忙亂起來,收拾飯碟盤盞筷子的,小孩婦女往來穿梭,幾個長者引領一群大人出了飯廳。

  顓澤恩老寨主在三五個壯漢的簇擁下,立在大廳外回廊敞亮處,慈祥地注視著從飯廳進出的人。他指著引頭的長者說:“老七,你治家有方嘛。你們這一房,人丁興旺,老中少共三班(三代人),很少有搞口(吵架)的事傳到我耳朵裏,其他三十幾房都得過來淘金學藝。好啊!”

  “多謝顓寨主誇獎!我們這一房還不是最爭氣的,有時也讓您不省心。”長者躬身答到,並叫人搬來椅子。

  “省心省心。今晚過你們這邊天井來,是米店管家春禾回來了,他從你們這一房出去的,隨二丫頭(顓蝶)嫁到莪家七八年了,可米店一直由他管理著。他這回帶來好多新鮮事,今晚聽他擺幾個龍門陣,讓你們敘敘舊。我也來這裏躲一夜,讓耳根清淨一下,要得不?”顓澤恩說完,坐在一把剛搬來的高靠背大木椅上。

  “謝顓老爺!”

  “謝傳公公!”

  “謝顓長老!”

  “我房燒高香了!”

  “快將飯堂灑貼(打掃)幹淨。”

  “又過年了!”

  “保證幹淨,灑貼得亮堂堂的!”

  一陣喊叫歡呼聲,把大天井內外的小貓小狗震撼得四處亂鑽亂竄,飯廳內外人們臉上洋溢著笑臉,一群細娃早跑出去四處報告了。待飯廳點亮起煤氣燈時,裏裏外外這一房人的近百十口大人細娃全到齊了。不少婦女抱著小孩擠到顓老寨主麵前,要老人摸頭的、掐一下鼻梁骨的、取個大名的等等,飯廳裏人聲鼎沸,場麵十分熱鬧。汪春禾見到老家人如此和睦,兩眼噙滿淚水,囁嚅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直到顓老爺喊他講述外麵見聞時,才定下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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