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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醴耶河上遊的騫家寨。

  驤豹在管家的領引下,經過第一道寨門,又穿過險峻的二道寨門,一行人終於爬到騫家主寨。到主寨後,驤豹看到一個胖大和尚在主寨祠堂階沿上,正朝寨東首方向望去。他順著大和尚的視線看去,望見一險峻峭壁處,有兩個人影正在跳動,玩笑似的在樹梢上蕩秋千。驤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麽陡峭的石壁上玩耍,也太不把性命當回事了吧!

  他走近祠堂,早有人向他打招呼。那人道:“驤家寨的少爺駕到,快請廳堂上坐。”

  “咦,驤家寨少爺!老衲走眼了,真還沒認出來。”胖大和尚望著驤豹,笑語道。

  “這位大師?”驤豹問。

  “回龍寺慧明方丈。”迎候驤豹的人搶先答話。

  “哦。原來是慧明大師,聽我大哥說起過。厲害,聽說厲害得不得了!好胖啊。”驤豹說,謙恭地笑著說。

  “驤龍光明正大,磊落坦率,從不背後議論人。是你借他的口,想表明內心吧。”慧明方丈法眼洞察一切。

  “大師見諒!”驤豹被說破了心事,不禁臉微紅,他轉而又說,“說大師厲害是我心裏話。選這個時節來,更見得大師是個高人,我沒講假話。”驤豹講完,向慧明低頭行禮,進祠堂大廳裏去了。

  到大廳後,驤豹整冠束衣,淨手燒香,拜過騫家寨先人牌位。他被人領進裏屋去了,騫老爺正在裏屋等他。過了一個時辰,驤豹出來了,遠遠看見東首山道上走來一人。他定睛一看,是騫江,他急迎上去,口中叫喊道:“騫江大哥。怎麽是你呢?”

  “驤豹小弟到了。我有點事,沒去寨門接你,沒怪大哥我拿架子吧?”

  騫江說著,挨近驤豹,像小時逗玩樣拍拍驤豹的頭頂。

  “哪敢呢?”驤豹小孩似的低著頭。他又望騫江身後,“對麵峭壁上那兩個人是幹麽子的,比麂子還靈巧,有功夫。”

  “是慧明方丈的兩個弟子,在對山上揀茶泡吃。”騫江不經意地說。

  “騫江大哥。小弟有事對你講,你找個僻靜處。”驤豹說。他四處張望,想尋慧明方丈。

  “到我們這裏說話,用不著找僻靜處。你放起膽子喊都行,啥子事?”

  騫江愈說聲調愈高,也四處望了一下。

  “我大哥講,從這閑(現在)起,有人想暗害四個老爺子。他叫我挨個寨子親口告訴四個老爺子。我來後,一開口騫叔就搖手,製止我不要講下去……你講,這是為哪樣?”驤豹說完,仍探頭找慧明方丈。

  “你大哥是黃鱔腦殼——泥(疑)心重!”騫江把左手掌搖了搖。繼續說,“他的話十句信一句,講死了信一半。你想嘛,四個老爺子的住處一般人找不到,找到了進不來,進來了占不到香因(便宜)。再說了,老爺子身邊的人都是吃幹飯的?就連你從小沒練幾天樁子,但一般人奈得何你不?亂扯淡!莫看四個老爺子都七老八十歲了,老功底還沒丟,發起狠來三五個高手,恐怕還真來得去不得。”

  “我大哥講,這回與往幾年不同。這回有軍隊官府摻和進來,比往天複雜得多。”驤豹說。

  “換湯不換藥。歐老板也從大地方回來,他的消息可靠得多。我早聽他講過了,沒得事。千萬莫學你大哥,遇點夾事就大驚小怪的。穩不住,幹不好大事。你一定相信我的,騙你是龜兒、龜孫!”騫江說完,也在用眼四處瞟,似乎也在尋覓慧明方丈。

  “我也是這麽想的。歐老板是朋友,他曉得事一定會通告我們一聲。歐老板呢?他幾時見你的?”驤豹問。

  “從渝州帶信來了。現時可能去騫湖那裏了……”騫江說完,終於瞅見慧明方丈在對麵峭壁上,他讚歎說,“他才是世外高人啦!”

  “歐老板找騫三哥去了!壞夥了!”驤豹邊說邊拍大腿。他火急火燎地,招呼三個隨從,對騫江拱手行個禮。“我走了。騫老叔那裏就不去叩頭了,求你解釋下。大哥,我告辭。”

  見驤豹等一行四人在主寨家仆的送別下匆促離去的身影,騫江一臉不解與無奈。他若有所思,向大廳走去,徑直進入裏屋。他見躺在太師椅上沉思養神的父親,正一動不動地合眼沉睡,猶豫後還是開口了。他輕聲問:“阿爸,驤龍究竟擔心麽子?他來過,托人來這裏,又不放心,昨晚驤豹再來。他們究竟擔心麽子?有麽子讓他們擔驚受怕的!”

  “你那個歐老板真去騫湖那兒了?”騫老爺說話輕聲細氣的,但句句真切。

  “我按(猜)的。他一直關心三弟藥鋪店的買賣,還幫忙處理過過期的存貨,是個熱心腸人。幹大買賣的人都這樣。”騫江見老爺子有興趣了,又來勁頭了。

  “熱心腸、大買賣,我看還要加上你這個‘死腦殼’!”騫老爺子說完,又像是睡過去了。仿佛還打起了鼾聲。

  騫江被老爺子搶白這一句,一時作聲不得,進退兩難。他聽見老爺子鼾聲愈來愈響,直到確信真的睡過去了,他才躡手躡腳地退出裏屋。外麵陽光燦爛,他決計去找慧明方丈,讓大師認真掐算幾回,究竟老爺子有哪樣危險厄運。然後,再去尋歐廷獻、張雲梯等人,求援一個萬全破解之法術。他向主寨家仆囑咐一聲,轉告他婆娘顓鳳,不去她的邑梅藥店了,店裏的生意她各自做主安排。

  秀山城楊卓之府邸。

  屯上寨安榮周、冉瑞廷之子冉重侯、渝州無常、謝質中團長等人,圍在大廳的檀木大桌子前,一個個繃緊臉,爭吵著。其爭吵的焦點是:是等軍隊與賀龍交火後再動手鏟除四大長老呢;或是先伺機鏟除四大長老引起山民內亂內訌後,軍隊再動手向賀龍開戰;抑或是拿騫湖藥鋪店、莪金船幫先開刀,再借口四大主寨私通賀龍,軍隊地方武裝聯手一舉殲滅,占領四大長老的所有買賣家業。

  爭吵持續一天,誰也沒有說服誰。特別是,沒有一個站得住腳封得住山民們口的搶先動手的正當理由。一時間,大廳裏寂靜得讓人有點不安。這時,從大廳門角走出一人,隻有渝州無常認識,那是他與歐廷獻在劉湘麵前力薦的高手、劉湘允許重金聘請的殺手——金佛山寺住持六指金剛。

  六指金剛出來後徑直走到檀香桌旁,他掃了眾人一眼。在座的諸人,立即感覺到身上被一股冷氣拂過去。六指金剛開口便問:“誰叫安榮周?”

  “我。”安榮周答道。

  “安雲臣是你啥子人呢?”六指金剛轉身走近安榮周,安頓時感覺氣浪逼人,腳打顫站立不穩。

  “是我叔伯堂兄,至親兄、兄長。你是?”安榮周有些懼怕和茫然。“徒兒去世十餘載,物是人非,恍若隔世,造化弄人,留些草包在人世有何用處。”六指金剛似有所指,又好似自言自語般喃喃不停。

  “原來是我表叔的師父。聽家父說起過。”冉瑞廷的兒子冉重侯搭訕道。

  “原來是雲臣兄的師父!不是傳聞你已……”安榮周失聲叫道。

  “我也想起來了……有你這樣的神人出山,武陵山可以肯定地講是我們在座諸位的天下了!莫說四個長老,就是四十個長老也不夠割腦殼的!狠,這下萬事大吉了!”楊卓之似乎想起了什麽,禁不住手舞足蹈起來。

  “現時不是爭動不動手的問題。再這麽爭下去黃花菜都涼了,關鍵是把動手的日子定下來,我們軍隊有一個統一指揮行動的問題。而你們是地方,是民間,完全是伺機而動,哪個時候動手合適,就趕快動手,晚了,對方察覺後,那你就占不到主動了。弄不好,還會掉入人家(對方)設計的陷阱。”謝質中團長以一個軍人的角度,把他希望“民間”衝在前麵的理由闡述得夠明朗的了。

  “依我看,目前秀山這邊先動手打掉顓家寨的條件確實還差點夾火候。軍隊去攻打驤家寨又大炮打蚊子——小題大做,理由也說不大過去。依我講,整莪家寨的船幫,或者先收拾騫家寨的藥鋪店,這兩處是最合適的,他們私通賀匪的把柄都捏在我們手上的。”楊卓之像是一錘定音,他斬釘截鐵地說。一會兒眼看渝州無常,一會兒麵朝冉重侯和安榮周,最後傾身靠近六指金剛。

  “我立即電報劉督辦,就先收拾漢葭碼頭的騫湖藥鋪店。理由很充分,一是騫湖私下已與賀匪有往來,而且他的‘哥老會’數次與軍隊官府作對;二是騫家寨表麵與其他三個大寨關係不合,但據本團座曉到的消息,他們幾十年暗中交情沒減少一絲一毫;三是騫湖經營的是藥店,正是部隊打仗的後勤保障,沒有藥品,任何部隊都不敢開仗。收拾了騫湖,可以起到一石三鳥的效果。我可以聯絡駐漢葭碼頭的我川軍鮮少華營長,由他找借口引起事端,然後大軍出動,一舉蕩平!”謝質中團長振振有詞的一番宏論,博得一陣喝彩。

  “太好了。你明天就……或者你今晚等會兒就去發電報。早點動手!”安榮周頓時神采飛揚,有點抓耳撓腮的樣子。

  “騫江和歐廷獻老板、無常大哥這麽投緣,咋個磨得開麵子呢?騫湖是他同娘共母的兄弟,到時怕……”冉重侯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啥子同娘共母兄弟,兩爺崽落水各顧各!到時候騫江要是分不清是非,一起除掉算了。就是要把騫老寨主整傷心才行,他一傷心,才會帶出那三個老東西。這叫引蛇出洞!”楊卓之惡狠狠地說。

  “我看軍隊的事還是由上麵定奪。地方上的事,我們就用熊辦法暗中解決。聽說驤龍功夫了不得,我就要專找他過招,看騫江是不是在我麵前充殼子(吹牛)。”渝州無常說著,又拿出了軍統人員那不可一世的樣子。

  “我那位師弟怎麽不露麵?他這些年真的一直在八麵山隱居練功?”六指金剛問渝州無常道。

  “幾個月前,我們與‘大哥’在黑岩角村聚在一起。他好像在跟蹤幾個老冤家,神秘兮兮的,我們不敢、不便多問。那晚我他媽被人扇了兩耳光,到現在還沒弄明白是哪個龜兒子暗中搗鬼!要是曉得了,老子要剝他的皮!”渝州無常忍不住揭了一回傷疤,他憤懣難平地說。

  “你被扇兩個耳光,竟然不曉得是誰扇的?”六指金剛有些吃驚地問,然後陷入沉思中。

  “莫開過火玩笑。”安榮周岔開話,嗔怪地橫了渝州無常一眼。楊卓之要家仆擺上飯菜,他請各位入座,邊吃邊商量下一步的計劃。在座人員見到一個個伶俐乖巧的丫鬟,立即一掃臉上烏雲,滿麵笑容,魚貫進入飄散著酒香的飯堂。霎時,飯堂裏杯盤交錯聲吆喝聲傳了出來。酉水河上,箱子岩峽口。

  從峽口走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他銳利的目光將峽口仔細地睃了一遍,仿佛完全將任何一處製高點、峭崖處、凸起的彎路、容納人的岩穴全部記住後,才變得輕鬆隨意起來。這時,從上遊傳來幾聲喊叫,這個精壯漢子將身弓起,隱蔽在臨河水的一塊磐石後。那喊聲更近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隻見兩個少年朝他隱蔽的地方跑過去,不時朝後麵甩暗器什麽的,神色雖不慌張,但動作有些亂,似有不敵之狀。

  稍許,後麵一個怪異的人物出現了,那裝束像奔喪的人,煞白著臉,手上一件似刀非刀的東西,將兩個少年拋擲過去的東西紛紛撥進河水中。從怪異人的叫喊聲隱約聽出,是要兩個少年停下,與他單打獨鬥。兩個少年故意奔馳向前,但手中仍朝那個怪異的人甩去什麽。怪異的人仍邊撥邊追趕,轉眼,三人都出了峽口。

  精壯漢子從磐石後閃身出來。朝峽口看了看,下意識摸了一下兩脅,又大步沿箱子岩往上行走。他不時仰頭看高懸在半空中崖穴裏的懸棺,一股幽古之情不禁油然而生。走了一段後,見崖穴上懸棺愈來愈密,便選了一個稍高的地方,欲看到平視距離中的懸棺全貌。這樣走一會兒,跑一段,又爬一陣,直到天色打烏山(微暗),才走出箱子岩峽穀。

  峽口處有個小碼頭,停泊著一條站滿鸕鶿的漁船,從船上斑斕的色彩上,可見這漁船常停靠在村鎮碼頭上,做些與村婦村姑交換的小買賣。

  船頭上,架著三角鐵支起的鍋子,正熱氣騰騰地冒蒸氣。而夕陽從水波中反射過來,使蒸氣中不時現出幾種彩霞似的虹杠。精壯漢子仿佛聽到肚子咕嚕一聲,唉,走了一天,餓了,是到該吃飯的時候了。一聲輕喚傳來,把漢子嚇得不輕:

  “張素清同誌,累壞了吧?”

  “什麽人?”精壯漢子厲聲問道,身子閃過,蹲在地上作匍匐前進狀。

  “中國工農紅軍第三軍團偵察連二排三排兩個排長,奉命在此迎候連長張素清同誌。”從船上走出一個英俊後生,笑吟吟地邊說邊整理衣物腰帶,向精壯漢子行了一個軍禮。

  “搞什麽鬼,這條船從哪弄來的?”張素清連長站起後,問話間朝四周觀察著。

  “這是莪金船老大特別借給我們的。當然,也是莪銀姐的麵子大嘛。我們在船上唱山歌,贏了莪金老大的水手,就提條件要了這條花絮船,便於往返偵查工作。我倆尋找半個多月,才弄清連長你的行蹤。小英她們三個回利川軍部匯報去了。”英俊後生請張素清上船去,並叫另一個貓在艙裏看光景的後生,趕快淘米煮飯燉豆腐魚。

  英俊後生向張素清連長匯報了偵察到的情況和軍部最新決定:四大寨主及其家業正麵臨巨大災難,武陵山區形勢近來瞬息萬變,後果難以預測。賀龍軍長決定提前率領部隊攻入武陵山區,搶占先機贏得發展空間,創建川黔湘鄂邊新蘇區,整頓發展部隊,繼續尋找中央主力紅軍。初步定在四月末五月初,攻打漢葭碼頭,伺機向秀山和南腰界發展。

  “太好了,這幾個月來,我已基本摸清了武陵山區的地貌情況,對各派勢力強弱也有了初步了解,個別人還接觸試探過一回。”張素清喝完一碗開水,擦著嘴唇說。

  “連長,你都接觸誰了?好人或是壞人?”正用刀剝魚鱗片的另一個後生問。

  在黑岩角村一間大院落中,一個口吐狂言的家夥,被我用隔山掌扇了兩個耳光。奇怪的是,他們一起的有個叫‘大哥’的人,功夫也不差,竟然沒發現我。而且,當時窗外翹角簷上還隱藏著一個人,但一直未出手。

  武陵山區真是藏龍臥虎之地啊!我們不能輕視了。張素清用凝重的表情,向他的兩個得意部下警示著。

  “所以,賀軍長毅然決定提前進攻武陵山區,一定是考慮周全了。”那個剝魚鱗片的排長說。

  “既然軍長定了,堅決執行命令!”張素清激動地說。“當然,先解決肚皮貼近脊梁骨的問題。”

  “保證讓連長酒足飯飽。”兩位年輕英俊的排長齊聲答道。

  船啟動了,菜飯的香味蕩漾在武陵山區的酉水河上。一個新的時代,一個改變武陵山區千百年來一成不變的時候終於來臨了……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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