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山區石堤碼頭。
臨河大街的東頭,有座名叫“龍亭茶莊”的大茶館。歐廷獻與渝州無常兩人,在一間考究的包間裏品茶,兩人誰也沒吭聲。隔壁大堂裏,人聲鼎沸,吃酒喝茶嗑瓜子花生的食客不少,大堂台上那位說評書的,口若懸河,驚堂木拍得嘩嘩響,可沒幾個在聽他講的“狸貓換太子”。小二提一把鋥亮的大銅壺,在桌子中間魚一樣遊蕩,誰要茶水隻要吆喝一聲“小二——水”,話音剛落,一股水流棍子般刺向茶碗中,你要是自己動作慢,沒揭開茶碗蓋子,水濺了自己衣襟上,那隻能自認倒黴。要是這光景恰巧被說評書的瞅見了,他會觸景生情,繼而靈機一動,馬上故事就串聯到“關雲長放水淹七軍”。
茶館門口,出現一個鼻子尖紅光光的瘦子,他目光朝茶大堂一掃,步子便隨即跨過門檻。小二迎了上去,還沒開口吆喝“又來一位”,隻見瘦子已經朝那間最考究的包間走去。小二忙轉身端來一精巧的茶杯,腳跟腳進了包間。瘦子躬身向歐廷獻和渝州無常打過招呼,坐下,待小二將茶水上好後,示意小二外出把門關閉。歐廷獻慢慢揭開茶碗蓋,吹著茶水,似在等候瘦子先說。瘦子紅鼻尖汗珠密集,鼻翼扇動,憋著勁說:
“有七八天了,我們騫湖老板失蹤了。”
“日媽啥子失蹤了?無頭無尾的,簡直莫名其妙!”渝州無常皺緊眉頭,沒好氣地說。
“前七八天吧,來了一位姓張的商人。說是漢口來的,一口鄂西口音,有些闊綽,像大老板派頭。張老板進屋就握了下騫湖老板的手,兩人就進裏屋去,小半天都不見出來。後來我看見……”
“你看清楚了?是握手?不是拱手或是拍騫老板的肩膀,要不像這樣。”歐廷獻問完後,做了一個哥老會接頭動作。
“是握手。我看得一清二楚的。騫老板先是不信任地盯了他幾眼,見那人遞過去的紙條後,才邀那個張老板進裏屋去的。第二天,騫老板對我們幾個守店的講,他有事外出,辦好事就轉來。誰曉得這出去,一晃就七八天。店裏正忙,有好幾味藥材缺貨了,我們店小二做不了主,不敢隨便收購。”瘦子一副有苦難言樣,仿佛忍受不少委屈。
“這是青城派高手,江湖上人稱‘渝州無常’。也是一個商人。我們是商場上的競爭對手,你幫我倆提供消息,我們會給予你報酬。今天這點隻是見麵禮,”歐廷獻將一包沉甸甸的包裹推到瘦子茶碗旁,繼續道:“你要弄清騫老板這七八天哪去了?特別是你們騫字商號,凡是藥品、鹽等物資,都銷到啥子地方去了,把收購方記下來。競爭嘛,我們隻有知道對手的銷量和購買方情況,才會安排好生意。你懂這個噻?”
“我懂,懂。好像騫老板是去龍山、來鳳了。說是去看一下那兩個地方的藥材行情。”瘦子略一思索後,肯定地說。
“龍山、來鳳,那兩個地方不正是賀龍紅匪鬧騰得最凶的地方嗎。騫老板去那裏幹啥,尋死!日媽格老子。”渝州無常罵咧咧地說。
“尋死?你沒看出,這個節骨眼上,騫老板敢隻身闖龍潭虎穴,證明內中有名堂。我看你們軍……要是抓個人打鬥什麽的還行,可是分析情報起來就差勁慘了。”歐廷獻指一下渝州無常,挖苦一句。
“如果有跡象騫老板通匪,抓起來崩了就是。還分析啥子,日媽多此一舉。你們不敢,交給我好了,省得廢事巴拉的。”渝州無常根本不在乎歐廷獻的挖苦,敲著茶碗蓋說。
“我看你還是抓緊趕回店鋪去,方便就先把鋪子裏藥品清點一遍,做個記號。把那些治療槍傷刀傷、消毒膏藥紗布針頭針管放一邊,看騫老板如何處置這些東西。懂不?”歐廷獻又叮囑瘦子,拍打一下桌上沉重的包裹,以示重視。
“我懂,懂得起。好嘛,那我先走一步,兩位老板保重。謝了!”瘦子抓起沉重的包裹,起身彎腰行禮,轉身就走。
“記住,我們不找你,你不要找我們。你隻準同我們有交易,要是腳踏兩隻船,你自曉得這一行的規矩。”歐廷獻再次囑咐道。
“違規就格殺勿論!”渝州無常做了個刀切動作。
“懂,絕對不敢。”瘦子答應一聲,身子早溜出茶館大門了。
“我看這小子靠不住。”渝州無常對歐廷獻說。
“隻要這小子盯住藥品,報告藥品銷路去向就成功。怎麽,想把他發展到你們軍統去?”歐廷獻毫不在意地說。
“軍統要這種草包,那還不氣死老頭子。”渝州無常說著,見茶碗沒水了,伸脖子要叫小二。
“等一會兒。我問你,這小子說的話你聽出名堂沒有?”歐廷獻止住渝州無常後,眯縫起眼睛,問了一句。
“啥子?日媽這哈兒(傻瓜)還能整出名堂來。”渝州無常說,“我沒聽出來。”
“我覺得那個去找騫湖的‘張老板’不是一般商人。哪有商人見麵握手的,倒像是軍政人士的派頭。不行,我得去找到騫湖這龜兒子,摸清那個姓‘張’的來路。”歐廷獻愈說愈感到事態嚴重,有一種緊迫感。
“我看你有點神經過敏。你也是大江大河過來的了,日媽草木皆兵是你我表現出來的?”渝州無常笑了,他有點誇張地做了一個鬼臉。
“這點有份《豐都日報》,你拿去看一眼。老子不是空穴來風!”歐廷獻氣憤地從懷中抽出一卷報紙,摜到桌子上。
渝州無常拿起報紙,看見標題是“賀龍慣用化裝偵探!”他低頭看了起來:
(本報專訊)駐軍涪陵之陳師長萬仞氏,據黔江徐團長、李團長文電稱:賀匪慣用化裝偵探,先期分赴我防匪內地,刺探機密,或乘響應。此次黔江未失前,即有演猴戲、賣打藥、把戲、耗藥、演書、聖諭、賣洋貨等,各色不一。凡屬湖南鄂西口音者,都係匪之偵探。頃聞複分道來涪、豐、忠、石、綦、南各縣,特請注意嚴飭驅逐等語。特電飭此間機炮團,對以上各色人等,注意偵察,或立予驅逐。該團團長陳慶光氏,以豐都毗連彭、涪,伏莽極多,萬一受共黨煽惑,乘機竊發,為患滋大。隨時派員秘密查拿外,並函請李縣長,轉飭公安局,暨團委會,注意偵察,立於驅逐,以遏亂萌,而靖地方。茲據探悉,縣府團委會,已分別轉飭加緊查拿矣。
看完後,渝州無常沒話了。他看著歐廷獻,似在征求什麽意見,又在思考下一步行動。他對歐廷獻說,騫湖那裏他不管,仍由歐負責,他要乘船去一趟重慶,將近幾個月情況匯報後,領取新的指令。然後,他將去鄂西的龍山、來鳳探訪一遍紅匪動靜,再盯住驤家寨和莪金船幫的動態,四五月份兩人在南腰界冉瑞廷處碰頭。歐廷獻點頭應允,兩人擊掌後,叫店小二結完茶錢,便一先一後出了茶館。
歐廷獻往街西頭走。渝州無常直接下到碼頭上。